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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莫斯考威茨拉比打电话给我,……是关于桑德尔芬天使
或是上帝的特使的。文章已经付型。他们正要开印,发现了错误。他们只好把这几
面抽出来,重新安排整本杂志。这是你给我干的好事。”
“我感到很抱歉。既然这样我还是辞职吧,干的工作你也不必付给报酬了。”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信赖你的,你干吗不校对一下?我雇用你是为了做
研究工作,这样我就不会在世人的眼睛里显得像个笨蛋。你知道,我很忙,而且…
…”
“我不知道我犯了哪些错误,不过既然有错,我不应再做这个工作了。”
“我现在到哪儿去另外找人?你把事情都瞒着我,为什么?如果你爱一个女人,
那又不犯罪。我把你当成朋友看待,对你推心置腹,可你却胡编出一个同乡,一个
希特勒的受害者的故事。干吗我不能知道你有妻子?至少我还可以祝你走运吧。”
“那当然,非常感谢。”
“你干吗说得那么轻?是嗓子痛还是怎么了?”
“没有,没有。”
“我一直跟你讲,我不能跟一个不肯将地址和电话告诉我的人一起工作。我必
须马上见你,告诉我你的地址吧。如果我们修改好错处,他们就等到明天再开印。”
“我不住在这儿,我住在布朗克斯。”
赫尔曼几乎是悄没声儿地对着话筒讲话。
“还是布朗克斯?在布朗克斯哪儿?说实话,我捉摸不透你。”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只是暂时在这儿住住。”
“暂时?你怎么啦?要不,你是有两个老婆?”
“可能是吧。”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在布朗克斯?”
“今天晚上。”
“把地址告诉我。把这件事彻底解决!结束这种乱糟糟的情况吧!”
赫尔曼很勉强地将玛莎的地址告诉了拉比。他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厨房里的人
听见他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在那儿?”
赫尔曼告诉了他时间。
“这回是肯定的吧,还是又在骗人?”
“不是骗人,我会在那儿的。”
“那好,我会去的。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偷你老婆的。”
赫尔曼回厨房去,看到雅德维林。她已经走出起居室。她的脸和眼睛还是红红
的,她两手握拳,放在臀部上,注视着他站的地方。显然,她一直在听他打电话。
赫尔曼听到斯奇雷厄太太在问塔玛拉:“他们是怎么把你送到俄国去的,随特勤部
队去的吗?”
“不是,我们是偷越国境去的,”塔玛拉回答。
“我们坐的是装牛的火车,”斯奇雷厄太太说。“坐了三个星期,就像罐头部
鱼似地挤在车里。如果要大小便——请你原谅——只得从一个小窗口里排泄。想象
一下,男男女女都挤在一起。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有些人没
能活下来。他们站着就死了。尸体就给扔出了车外。我们来到一个冰天雪地的森林
里,我们先得砍树,用来建造工房。我们在冰冻的地上挖沟,我们就睡在这些沟里
……”
“这些情况我知道得太清楚了,”塔玛拉说。
“你在这儿有亲戚吗?”佩谢莱斯问塔玛拉。
“有一个叔叔和婶婶。他们住在东百老汇。”
“东百老汇?他是你什么人?”佩谢莱斯先生指着赫尔曼问。
“哦,我们是朋友。”
“嗯,到下面斯奇雷厄太太家去,我们都会成为朋友的。尽是听你们谈挨饿,
我感到饿了。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吧。走吧,呕一呢——布罗德。今儿这么冷,
谈谈心里话真是太好了。”
“我想我现在得走了,”赫尔曼说。
“我也得走了,”塔玛拉说。
雅德维林好像突然醒过来似的。
“塔玛拉太太,你上哪儿去?请留下吧,我去做晚饭。”
“不了,雅德维咖,我改日再来。”
“嗯,看起来你们不打算接受我的邀请咯,”佩谢莱斯先生说。“走吧,斯奇
雷厄太太,这回咱们没请成。如果你有什么旧书,我们可以另找个时间做笔小小的
生意。我说过,我也算是个藏书家。不同的是……”
“咱们以后再谈,”斯奇雷厄太太对雅德维枷说。“也许佩谢莱斯先生以后不
会是这样的稀客。他为我干过的事,只有上帝知道。别人满足于抱怨犹太人的命运,
可是他送来护照。我跟他完全不认识,给他写了一封信——就因为他父亲曾跟我父
亲合伙过,他俩都经营农产品——四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份宣誓书。我们到领事
馆去,他们已经知道佩谢莱斯先生。他们都知道。”
“好了,别说了。别夸我,别夸我。宣誓书是什么?一片纸呗。”
“有了这样的纸,他们可以拯救出成千上万的人。”
佩谢莱斯站起身,“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塔玛拉。她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
赫尔曼和雅德维咖。
“塔玛拉。”
“是小姐还是太太?”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塔玛拉什么?你总有个姓吧。”
“塔玛拉。布罗德。”
“也姓布罗德?你0 ]是兄妹吗?”
“堂兄妹,”赫尔曼代塔玛拉回答。
“嗯,世界真小。非常的时代。有一次,我在报上看到一个故事,讲一个难民
正和新婚的妻子一起吃晚饭,突然门打开了,他原来的妻子走了进来,他以为她已
死在犹太人居住区。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是希特勒和他的余党造成的。”
斯奇雷厄太太的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她那蜡黄的眼睛里闪耀着讨好的微笑神
色。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就像是刺在原始部落的人脸上的花纹。
“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佩谢莱斯先生?”
“嗯,实际上没什么意思。在生活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尤其是在目前,一切
都混乱不堪的时候。”
佩谢莱斯先生垂下右眼睑,像要吹口哨似地撅起嘴,他把手伸进胸袋,拿出两
张名片给塔玛拉。
“不管你是谁,让我们做个朋友吧。”
6
两位客人刚走,雅德维柳又失声痛哭起来。她的脸一下子又扭歪了。“你现在
上哪儿去?你干吗要离开我?塔玛拉太太!他不是在推销书,他在说谎。他有个情
妇,他到她那儿去。别人都知道。邻居们都笑话我。而我救过他的命呢!我从自己
嘴里省下最后一口食物,给他在草料棚里吃。我把他的粪便端出去。”
“请求你,雅德维咖,别说了!”赫尔曼说。
“赫尔曼,我得走了!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雅德齐亚,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是前不久才从俄国到这儿来的。”
“她,他的情妇,每天都来电话,他以为我不明白,其实我明白。他跟她一起
过几天,回来时精疲力竭、身无分文。房东老太太每天来问我讨房租,威胁说要在
这么冷的冬天把我们赶出去。如果我没有怀孕,我可以去工厂做工。在这儿,你还
得预约一家医院和一个医生,在这儿没有人在家里生孩子。我不让你走,塔玛拉太
太。”雅德维你跑到门口涨开双臂挡在那儿。
“雅德齐亚成得走,”塔玛拉说。
“如果他想再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把孩子送人。这儿人OJ可以把孩子送掉,他
们还付给……”
“别说傻话,雅德齐亚。我不会再跟他在一起的,你也不必把孩子送掉。我会
给你请医生、联系一家医院的。”
“啊,塔玛拉太太!”
“雅德齐亚,让我出去!”赫尔曼说。他已穿上了大衣。
“你不能走!”
“雅德齐亚,有一个拉比正在等我。我是给他工作的。如果我现在不去见他,
我们就无法糊口了。”
“你在说谎!不是拉比,而是一个妓女在等你。”
“嗯,我知道这儿的情况了,”塔玛拉半对她自己,半对雅德维林和赫尔曼说
着。“现在我真的得走了。如果我改变主意,决定去医院的话,我总得洗洗东西、
作些准备。让我走,雅德齐亚。”
“你最后还是决定去了?准备去哪家医院?医院的名字是什么?”赫尔曼问。
“到哪家医院去有什么关系?假如我活着我会出院的;假如死了,他们总会安
葬我的。你不必来看我。如果他们发现你是我丈夫,他们会要你付钱的。我告诉他
们说我没有亲属,一定要维持这种情况。”
塔玛拉走到雅德维咖跟前,吻了吻她。雅德维办的脑袋在塔玛拉肩上贴了一会
儿。她号陶大哭,吻了塔玛拉的额头、双颊和双手。她几乎要跪下来,嘴里咕咕吹
吹地说着乡下土话,可是听不出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塔玛拉一走,雅德维咖马上又用身体挡住门。“你今天不能走!”
“咱们过一会儿瞧。”
赫尔曼等待着,直到他听不见塔玛拉的脚步声。然后他抓住雅德维林的手腕,
默不作声地跟她扭打在一起。赫尔曼推了她一把,她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他打开
门奔了出去。他一步跨两蹬,匆匆忙忙地奔下高低不平的楼梯,他听到一声既像是
哭又像是呻吟的声音。他想起他曾经学过的一种说法:你违反十诫中的一诫,就等
于违反了十诫。“我最终将成一个凶手,”他对自己说。
他没有注意暮色已经降临。楼梯上早已黑了。门都敞开着,但他没有转回身。
他走到外面。塔玛拉站在一个个被风吹起来的雪堆中间等他。
“你怎么不穿套鞋?你可不能就这么去!”她叫起来了。
“我得去。”
“你想自杀?回去拿套鞋,要不你想得肺炎。”
“我随便得什么病都跟你无关。滚开——你们都给我滚!”
“嗯,这可是原来的赫尔曼。等着,我到楼上去给你拿套鞋。”
“不,你别去!”
“这样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个呆子了。”
塔玛拉穿过一个个被风吹起来的雪堆,择路向前走着。这些雪堆看起来亮晶晶
的,闪着蓝光。街灯已经亮了,不过现在还是黄昏时分。天上覆盖着泛黄的铁锈红
云彩,风很猛,天色阴沉。寒风从海湾吹过来。突然,楼上有一扇窗户打开了,掉
下一只套鞋,接着又掉下一只。雅德维林把赫尔曼的套鞋扔了下来。他抬头看看窗
户,可是她马上把窗户关紧,还拉上了窗帘。塔玛拉朝他走来,哈哈大笑。她冲他
眨了眨眼、晃了晃拳头。他穿上套鞋,但他的皮鞋里已塞满了雪。塔玛拉一直等到
他赶上自己。
“最坏的狗得到最好的骨头,为什么呢?”
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俩像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似的一起在雪地里小心而缓慢地
走着。大块的冰雪从屋顶上往下掉。美人鱼大道上堆着高高的雪堆。一只死鸽子躺
在雪地里,它的红脚直挺挺地伸着。“嗯,神圣的动物啊,你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一
生,”赫尔曼思忖。“你是幸运的。”他心里感到悲哀。“如果这就是它的结果,
你干吗要创造它?上帝啊,你这虐待狂,你要沉默多久?”
赫尔曼和塔玛拉朝车站走去,他俩在那儿上了火车。塔玛拉只要乘到第十四街,
赫尔曼要到时报广场。车厢内,除了角落里一个小长凳还空着,其余的座位上都有
人,赫尔曼和塔玛拉朝长凳挤过去。
“那你决定去动手术了?”赫尔曼说。
“我到底会失去什么呢?只是痛苦的生活。”
赫尔曼垂下脑袋。列车行驶到联合广场的时候,塔玛拉向他告别。他站起身,
他们互相吻别。
“有时想着我点儿,”她说。
“原谅我。”
塔玛拉急急匆匆下了火车。赫尔曼又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坐了下去。他似乎听
到了父亲的说话声:“嘿,我问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把自己和其他人都弄得
很痛苦。我们在天堂也为你感到羞愧。”
赫尔曼在时报广场下了车,穿过马路去坐纽约市内地铁区间快车。他从车站走
到希弗拉。普厄住的那条街。拉比的卡地拉克牌汽车果真已经停在满是积雪的街上
了。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汽车似乎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赫尔曼脸色苍白,浑身冻
僵,鼻子通红,衣着寒掺,他这样走进这套灯光通明的屋于,感到羞愧。在黑洞洞
的入口处,他抖掉身上的雪,搓红双颊。他把领带系整齐,用手绢擦去额头上的雪
水。赫尔曼想到,拉比可能根本没有在文章里找到什么错误。他的电话可能只是他
想干预赫尔曼私事的借口。
赫尔曼一进门,首先注意到的是插在梳妆台上花瓶里的一大束玫瑰花。铺着台
布的桌上放着小甜饼和橘子,中间是一大瓶香槟。拉比和玛莎正在碰杯;他们显然
没有听见赫尔曼进屋。玛莎已经有些醉意。她高声说话,哈哈大笑。她穿了一件宴
会服。拉比的声音响得像打雷。希弗拉。普厄在厨房里炸薄煎饼。赫尔曼听到油吱
吱作响,闻到烤土豆的焦香。拉比穿一套浅色衣服,在这套低矮而拥挤的房子里,
他似乎显得出奇的高大、魁梧。
拉比站起身,一大步跨到赫尔曼面前,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地说:“祝你走运,
新郎!”
玛莎放下酒杯。“他终于来了!”她指着赫尔曼,笑得摇摇晃晃。然后她也站
起身来,走到赫尔曼跟前。“别站在门口。这是你的家。我是你妻子。这儿的一切
都是你的!”
她投入他的怀抱,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