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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在绝望之中死去(1)


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它绝不仅仅意味着

死亡。难道它不是后悔生存,在耻辱、

憎恶和恐惧之中的死亡?

(让—保罗·萨特)

我和妻子以及那少年一声不响,刷刷地踏着前院里半冻半融的泥泞往前走。山脚笼罩着黑暗的死寂,恰似深不见底的一个大坑,阴湿冰冷的风不断地吹将出来。上房的门大敞着。我们三个人,犹如被那门里泄出的些微光亮顶住了一般,挤做一团,犹豫了片刻,便一起跨进了门槛。鹰四正低垂着脑袋坐在火炉旁边,一只手熟练地磨着猎枪折弯的枪身,俨然在做一项他经年常做的娴熟工作。在黑暗的土间里,有一个小个子男人面朝他直直地站着。见我们进屋,男人微微动了下身子,可他现在还紧张得几乎要僵直地摔倒下去,仿佛连转过头来瞧我们一眼也无法做到。那是隐士阿义。

鹰四有些不情愿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着我们。他黝黑的脸奇怪地扭曲着,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惶恐。头发以及左耳到嘴唇的脸部,都是粘糊糊、脏兮兮的。他向我缓缓地伸出摊开的两手,这动作有如在梦中所做。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被很宽的布条卷裹起来,两只手的其它部分都斑斑驳驳地满是黑点。他一直在擦枪,可是却未曾把手也擦擦干净。手上和头上粘着的污物,都是人血。鹰四把两手平伸着,颤抖不已,眼睛像忧郁的猴子,怯生生地直盯着我,紧闭的嘴唇里开始不断挤出疲惫之极的吃吃笑声,仿佛涌出了一个个气泡。这笑容如此丑恶,足以使我变得胆怯起来。正在这时,妻子独自先来到炉旁,朝着鹰四那张笑得麻木了的嘴巴挥拳猛击。她的睡衣被膝盖顶了起来,从睡衣的胸部露出了一只圆乳房,恰似一部毁坏了的机器上完好的零件。妻子把那只打过鹰四的拳头在腹部擦来擦去,蹭去了血迹以后,用睡衣盖住了乳房。鹰四挨了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询问般地望着我,理也不理我的妻子。他的上唇糊满了自己鼻子里流出的污血。鹰四努起嘴唇,出声地连同鼻血一起使劲往鼻孔里吸气。我想,他一定把鼻血都吃到了胃里。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犹如斑鸫鸟的脑袋。我怀着更加可靠的感觉,再次认定弟弟和妻子是睡过觉。妻子的目光又从鹰四移到了隐士阿义的身上,那小老头生怕轮到自己挨揍,便笨手笨脚地躲到灶旁的黑暗里去了。

“我打算强奸阿蜜见过的那个性感的小妞儿,可她反抗得好厉害,又踢我肚子,又抓我眼睛地。我气得血往上涌,就用膝盖把她抵在鲸岩上,一只手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另一只手拿起一块石头,照准她的脑袋砸。她嘴张得老大,直喊:讨厌,讨厌!还摇着头,好像还要厌恶许多。可我一次一次打她的脑袋,直到把她脑袋打烂才停手,阿蜜。”鹰四仿佛生怕我看不清,把满是血污的两只手又往前伸了伸,一面用一种如同从远方传来的微弱模糊的声音讲下去。在那声音的深处,分明带着一种毅然将自己剥得精光、把最污秽的部位展示无遗的暴露癖的声响。他讲的话没有抑扬,也没有方向,恰似单调乏味没完没了的饶舌。这声音让我从心里觉得厌恶。”我把那姑娘打死的时候,隐士基伊就藏在鲸岩对面,他全都看见了,他是个证人。隐士基伊,在黑暗里面,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鹰四便转向黑洞洞的灶边,充满信任地叫他犯罪的证人:阿义!阿义!那神情活像在呼唤他保护的一个可爱的弱者。可是隐士阿义不动弹也不回答,缩在那里不肯出来。

“你干吗要去强奸她?喝醉了?”我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打断他神经兮兮的饶舌。对鹰四开始打算强奸那个很适合穿朝鲜服装、脸色红润的姑娘的原委,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我可没喝醉。我是想以后[[清醒地]]在现实世界里干上点事情。不,我一直都在想以后[[清醒地]]干点事来看,阿蜜。我[[清醒地]]觉到了一种强奸那姑娘的欲望!”鹰四这样反驳我,他僵硬的皮肤下面,有种粗野的笑意在蠢动。

“你不是说过你虽然和菜采子睡觉却感觉不到欲望吗!”我朝着弟弟和在他旁边拄着膝盖、重新变得一脸茫然地盯着他不放的妻子,连连放出几发恶意的炮弹。

看到鹰四卑下狼狈的神情,我心里感觉到更深的厌恶。可妻子却依然是一脸茫然,面色苍白,将表情凝固起来,不错眼珠地盯着鹰四。鹰四的脸被死人的血弄得污迹累累,皮肤下面黑血迸涌,一片肿胀。正是它想大叫:讨厌,讨厌!弟弟在妻子面前受到我的如此揭露,竟然羞愧难当,全然乱了阵脚。做为一个暴力罪犯,他似乎是太脆弱,太缺乏经验了。或许,鹰四连死者的血也不洗洗干净就坐到那里,不单是要向我炫耀那身血污,也是要保持自己继续做个罪犯的心态。然而,他却振起卑下的横蛮,要把涌上脸来的狼狈慌乱的红晕,转变成充满暴力的昂扬斗志。他狡黠地瞧了瞧我,装腔作势地开口讲话,俨然在他的心里,欲望的余烬还在冒烟。

“那个小婊子真叫性感。另外也真年轻啊,这个毛丫头,把我的欲望撩起来了!”

妻子受到了侮辱,依旧拄着膝盖,往后面缩了一下。她的眼光黯淡低垂,不看鹰四,也不看别人。我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孤立无援者的绝望和愤怒。可以肯定,妻子已然从鹰四情人的宝座上走了下来。然而,她却未曾回转到我的身边。在所有的通奸故事里面,只要丈夫无情地惩罚了妻子的情人,他遇到的便会是我这样的经历。可我并没有惩罚鹰四,只是满怀蔑视地认定,他不过是一个从玩蜈蚣那时起便不曾变过的小毛孩子。这蔑视使得我恢复了观察力的自由。自听到鹰四贸然落入了这困难的罗网以来,我也头一次从困窘和紧迫的紧身衣里解脱了出来。妻子退后剩下的空间,我唤星男填充了进去。而鹰四拙笨地把枪迅速往自己身边拉,离我们远了一点,于是,他和我便在一个适合讨论的距离上对峙起来。

“阿鹰,你说你想强奸那个姑娘,遭到她反抗,你就用石头把她打死,这不是事实罢?”我开始发动攻击。

“去问隐士阿义,让他说他都看见了什么!”鹰四立刻充满警觉,高声反驳我说。

“他不过是个疯子,只会没完没了地重述你事先暗示给他的东西。你没有杀人,阿鹰!”

“你说话干嘛这么肯定?阿蜜,你看看我满身的血污!你再到那姑娘家,去看看她的尸体!足球队[[过去的]]队员,已经把她搬到家里去了。

“她的脑袋叫石头砸得都像一块粘糕似的了。阿蜜,这没根没据的乱想,你干嘛要说得这么自信,还要来嘲笑我?”

“可能那姑娘真的死了,可怜的是脑袋也许确实被人打烂了。但是,恐怕你并不是有意识地犯下这罪的。这种事你做不来。阿鹰,你还是孩子的时候,让蜈蚣咬手指头那会儿,你不都是一心只挑无毒的蜈蚣抓的吗?你就是这么个胆小的人啊。那姑娘一定是因为事故才死掉的!”

“明天早晨,山脚的苍蝇们大发雷霆、赶过来抓我的时候,隐士阿义就会重新告诉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别乱想了,去听他说的话吧!”鹰四还在反驳我。”他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我是怎么用石块把那个像只疯猫一样反抗、愚弄我的小婊子给打死的。我要让你们知道,在暴动中愚弄领袖,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这几十年来,山脚下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你觉得大家会相信他的证词?”对这个抱着幼稚的虚构故事不放的自愿凶手,我开始怜悯起来。

自从听到鹰四说到自己的名字,隐士阿义就从灶旁微微探出半截身子,伸着那对灰褐色驳杂的毛哄哄的小耳朵,听我和鹰四谈话。瞧他的神情,仿佛我们是法官,正在审判他疯狂的隐居生活是不是合法,以决定他的命运一样。但事实上,在他的耳里,我们的对话不啻听不懂的外国话,他是无法理解的,只是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听着罢了。然后,他深思远虑般长叹了一声。

“阿义,别紧张!明天才有你的事呢。先躲到仓库里睡上一觉吧!”鹰四鼓励老人道。

于是,隐士阿义立刻像夜行的野兽一样,无声无息地跑到黑暗里去了。我断定,鹰四是不愿让隐士阿义听到我对他杀人告白所做的谴责。于是,我更加深信我原来的推测了:那姑娘先是死于事故,然后,鹰四才在尸体上做了些手脚。只有一点还令人怀疑,那就是鹰四何以要借一个疯子的证词,宣布自己为杀人凶手,怂恿全村的人向他开战。我诚然有自由向鹰四证明,他大为张扬的杀人事件,虽然与他不无关系却终归还是一起死亡事故。然而是否承认我的推断,放弃与隐士阿义联合作战的计划,则是鹰四的自由了。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姑娘带到鲸岩去呢?”我的话俨然是律师忤逆被告人意志的讯问。所谓鲸岩云者,是一大块岩石,形如一条鲸鱼,就在山脚的石子路向桥那边急骤下降的地方。它使石子路在这儿细成了咽喉一般,也阻断了看往那座桥梁的视线。从鲸岩到桥梁的五十米左右的坡路陡峻而又蜿蜒,是山脚汽车最容易出事的地点。在冬天的大半夜里,那可算不上幽会的好去处。

“我想在雪铁龙的座位上强奸她,就到处找个方便的停车场地。要是把车停到鲸岩的背阴里,就没有人、至少除了隐士阿义以外是没人从山脚往这儿看。而且,有鲸岩遮挡着,那些在桥上昼夜站岗的足球队员也看不见的。”鹰四的话仍然带着顽强的警觉。

“既然你说,你把她按在鲸岩上用石头砸,可见那姑娘是反抗你,从车里逃出来,又被你抓住了?”

“不错。”

“那姑娘若是真的反抗了,在车里她又怎么能一声不吭地任你施暴?逃出车来以后,她在逃跑时又为什么不喊叫?那姑娘也是暴动指挥部的一员啊,她应该知道,桥头就有她的同志在站岗,她为什么不喊他们救命?你说她被抓住,要被打死的时候喊:讨厌,讨厌!就算是,可是岗哨离你们还不到五十米,他们怎么不过来阻止你杀人?”

“我杀了那姑娘以后,就发现隐士阿义正在窥伺我,就在我同他说话的当儿,岗哨跑过来了。见我犯了罪,他吓得什么似地,连忙跑去叫同伴过来抬死人。这样,我就从鲸岩后面叫上隐士阿义,带他坐着车回家来了。”

“只要听听最先到达犯罪现场的那个年轻哨兵的话,这一切就会水落石出的。既然当时不算黑,你能很快将逃出去的姑娘抓到手,那么那个年轻人也应该窥视到,你正在举起石头,一下一下地砸那个姑娘,要把她的脑袋砸碎。整个犯罪过程时间很短,岗哨即使听不到她在车里惨叫,但在你打最后一下以前还跑不到你背后,可就不对头了。至少他该听到呻吟声吧。”

“没准儿在他跑过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启动车子逃离现场,已经都坐到驾驶席上了。这样,他大概就要作证说,他最先看见我时,我是坐在车里的。”鹰四思忖了一下更正道。

“阿鹰!岗哨肯定会这样做证吧!”我热切地寻找着新的可靠提示。”你带着那个姑娘,在积雪初融的石子路上开车兜风。在你们之间有点儿什么事,她就从疾驶的雪铁龙上跳了下去,头撞在鲸岩上摔碎了。你身上沾满血污是姑娘死于事故以后,你抱住她或是怎么着弄的。甚至你可能用自己的手,把姑娘头上流出来的血抹到你自己身上了呢。然后,你就用把这个跳车的姑娘脑袋砸碎的速度把车开到离这可怕的现场五十米远的地方去了。事实上,别说强奸了,你连对姑娘动手动脚的时间都没有,只会拼命抓住你的方向盘罢了。不过,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叫那个姑娘从车上跳下来,在鲸岩上摔破了头的,是不是?至于岗哨过来时你已经坐在车上,我想那不过是因为急刹车之后你要返回姑娘跳车的事故现场罢。怕是岗哨听到了附近有刹车的声音才跑过来的。在此之前你不是没从汽车上下来过吗?可能岗哨跑去喊人以后,你才找见头已经摔碎的姑娘。至于隐士阿义,他恐怕什么也没有看见。是不是你在回家的路上,把这场虚构犯罪的细节一点点教给了他的?”

鹰四低着头默不作声,让人感到他似乎正在回味着我的话。然而,他重又充满警觉地把自己关在孤独的躯壳里。从这样一个鹰四身上我无法看出,我上面的一番推测是否能把他炫耀不已的犯罪过程一举瓦解掉。

“阿鹰!”一直沉默不语的星男,这会儿却仿佛被寒冷以外的什么东西弄得周身颤抖,躁动不安地叫道。”那丫头不是总想和你干,大白天就在仓库的黑地里引诱你吗?你根本用不着强奸她,只消你说把短裤脱了,还不是信手拈来!准是阿鹰嫌那丫头在车里太闹得慌,就开足马力想吓唬她一下的。你不是说你在美国玩过这样的游戏吗!那丫头吃了一吓,一时紧张,想自顾逃命,就跳下车去了罢。她准是以为,在鲸岩拐弯那里,阿鹰根本打不住舵!”

“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鹰,这也算不上杀人啊!”我附和着这位年轻的汽车专家的话,接着说道。”这是场事故,或者是一次过失。就算是过失,也不光是阿鹰的过失。那可怜的姑娘也有份儿呢!”

鹰四仍然是默不作声,只顾把霰弹往猎枪里装。鹰四怕子弹突然爆炸,正小心翼翼地集中起注意力。我分明看到他隆起的眉宇下那一张黯然低垂的面孔以及紧张僵硬的矮小身躯上充满了绝对拒绝他人理解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在我们的婴儿张着一无表情的褐色眼睛躺在床上、只会安静地苟延生命、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交流的日子里,便已经萌生起来;而今,这种力量又带来了一个奇特的幻想:借助满身的血污来展现他刚刚犯下的罪行。我的平静,一直是由在我们喋喋不休时鹰四漫不经心地表现出来的动摇和缺乏自信来维系的,而今,这种平静就要骤然土崩瓦解。我觉得,我能够充分地论证鹰四大事炫耀的犯罪的非现实性,然而另一方面,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阴沉,坐在那里像个叫什么新玩具弄得入迷的孩子似地只顾摆弄猎枪的鹰四一直缄口不语,一种奇怪的恐怖心理,却在我的心里慢慢膨胀起来:鹰四实在正是一个罪犯。

“你相信阿鹰杀了人吗?”迫于鹰四的沉默,我便向同样沉默不语的妻子问道。

妻子沉思着,对我的询问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后,她仍然低垂着头,用一种可以将任何情绪变得低落下去的漠然语气说道:

“阿鹰说他杀了人,也不由我不信。至少,阿鹰不是那种绝对不能杀人的人。”

我觉得妻子好像是个顽固的陌生人。我曾那般为鹰四辩护,然而对我的话,她却全然是充耳不闻。她没有了听觉,也失去了视觉,全身只能够感受到鹰四所散发出来的一个罪犯真实存在的感觉。鹰四也觉得奇怪了,抬起头来,用一种几近天真的目光看了妻子一眼,于是,他的皮肤上那云影般的阴翳就不见了。他重新开始仔细检查那枝猎枪,一面说道:

“真的,我用石头一下一下地打她的脑袋,把她打死了。阿蜜,你怎么不相信?到底为什么,你不肯相信?”

“不是说为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信或者不信的问题。我只是说,我觉得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杀人!”

“哈,是嘛。可这儿有一个科学的问题。”鹰四说着,把装好霰弹的猎枪重新小心地放到膝头上,然后开始用血污的右手,去解开同样血污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缠着的宽布条。

“我也并不反对科学态度呀,阿蜜。”

从布条下面露出了被殷殷鲜血濡湿了的纱布,纱布裹得很密,鹰四解得没完没了。最后终于露出了两根奇怪蜷曲着的紫色指根,从两根一齐的圆尖处便立刻涌出淋漓的血来。鹰四任鲜血滴到膝盖上,刚一把伤口举给我看,就马上用右手死死抓住两个断指,按到两膝中间,弯腰屈身地呻吟起来。

“哎哟,他妈的!好疼,好疼!”鹰四呻吟道。然后他竭力挺起身来,重又用血污的沙布和布条,把断指包扎起来。显然这种包扎并不能减轻鹰四的痛楚,我和妻子也只能怯生生地盯着他看。至于星男,则像一条瘦弱的老狗,四肢着地地爬进土间,伸长脖子,发出呜咽似的悲声,大吐起来。

“他妈的!好疼,好疼!”鹰四那极度的痛楚刚刚缓解了一点,他就抬眼瞥了我一下,故作强硬地解释道:“我用左手压住她的脸,右手抓起石块砸她脑袋的时候,她先是叫:讨厌,讨厌!后来,她突然吧叽一声张开嘴巴,想把我的整个左手咬住。我连忙抽手,可她的牙已经死死地咬住我小指的第一个关节和无名指第二个关节中间那儿,再也不松口了。没办法,我只好用石块往她下颚上揍,想让她张开口。可是正好相反,她那可怕的利牙却把我的两个手指咬断了,也没张嘴,后来,我想找根木棍把她的嘴橇开,好拿出手指来,也是白费工夫。这样,她那尸体脑壳虽是破碎了,可嘴里现在还含着我的两截断指呢。”

虽然听上去十分虚假,但鹰四这番充溢着痛苦的话却给了我一种超乎逻辑之上的有力证据。我相信了"犯罪"的存在,也同样相信了鹰四作为"罪犯"的存在。我还从鹰四的身上,觉出了一种不断增加的厌恶和恐惧,催我作呕。诚然,我并未开始相信鹰四竟然会用石块一下一下打那姑娘的脑袋,把她打死。我只能认为,那姑娘一定叫在黑暗里高速开过狭窄弯道的汽车吓得要死,自己跳下汽车摔破了脑袋。然而, 正是从那一刻开始, 鹰四便在一种要创造一个罪犯的自我、并且在虚无的"犯罪"转归己有的偏执渴望的驱使下,开始了另一桩可恶得令人无法忍受的变态行为。他用木棍将那个摔破脑袋的死姑娘的嘴巴橇开,把自己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放到姑娘的牙间,再把嘴巴闭拢。八成就在这时,发出了吧叽的声响,而鹰四一定用右手抓起石头,不断地痛击姑娘的下颚,直到死人的牙齿把他的手指咬断。那死人的下颚每挨石块一击,她的脑浆和血,还有鹰四的手指上的鲜血就要从碎烂的脑袋和嘴巴里飞溅出来,鹰四也便全身血污,一片狼藉。

“阿鹰,你真是个疯狂的凶手!”我嘶哑地说了这一句。我已经全然没有了继续讲话的气力。

“我头一次觉得阿蜜开始真正理解我啦!”鹰四端坐起来大言不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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