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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指你——
少尉的手指指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有份,你就是那个把哈拉斯训练错了的人。
图拉瘦骨嶙峋。她可以钻过任何篱笆缝隙。在楼梯下面有一个线团;一个线团顺着楼梯栏杆滚下来了。
在图拉脸上,两个过于肥大、在多数情况下结成干硬表皮的鼻孔——她通过鼻子讲话——在重要性方面超过了一切,甚至超过了那双挨得很近的眼睛。
图拉的膝盖碰破了,正在结痂,正在治疗,又重新碰破。
图拉有骨胶味,有木工胶玩具娃娃和用刨花做的假发,这些刨花是一个伙计专门给她从长木头上刨下来的。
图拉可以同我们的哈拉斯一道做她愿意做的事情。她同哈拉斯一起做她突然想到的事情。长期以来,我们的狗和她那又聋又哑的弟弟都是她真正的随从,而我这个热切希望成为随从的人,往往只是跟在他们三个的屁股后面,而且当我在施特里斯巴赫、在股票池、在弗勒贝尔草地、在阿马达人造奶油工厂的椰子仓库或者在城堡围墙的壕沟里赶上她时,也只能在旁边呼吸图拉的骨胶味罢了。要是我表妹一个劲儿地对我父亲说恭维话——图拉会这一套——她就可以把哈拉斯带走。图拉牵着我们的哈拉斯走进奥利瓦森林中,走向萨斯佩,走过市郊有落差的田地,横穿新城后面的木屋,或者走到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上,一直走到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游泳淹死的地方。
图拉叫喊了五个小时之久——
然后便假装又聋又哑。直到康拉德在兴登堡林阴大道旁的联合公墓人土为止,在两天当中,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旁边和床下。她想干脆偷偷地溜走,也就是在康拉德死后第四天,她搬进了紧靠木材和胶合板仓库正面墙壁的那间狗舍,这间狗舍本来只是为哈拉斯准备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俩在狗舍里都找到了位置。他们并排躺着。或者说,图拉独自一人躺在狗舍里,而哈拉斯则横躺在狗舍入口处。没隔多久,他们俩又并排躺在狗舍里了。为了对带来门上铰链或者圆锯锯条的供货人狂吠一阵,发出猜猜声,哈拉斯离开了狗舍。当哈拉斯抬起一只后腿,想拉出它的狗屎时,当它想走到喂食盆或者喂水盆前时,哈拉斯会短时间离开图拉,然后便匆匆忙忙倒退着——因为它在狭窄的狗舍里现在很难转身——拼命钻进这温暖的洞穴里。它让它那叠起的爪子而她则让她那细细的、用细绳扎起来的辫子吊在狗舍的门坎上。不是太阳照到狗舍屋顶的油毛毡上,就是他们听见雨点打在油毛毡的屋顶上,或者说当雨水在外面下得劈劈啪啪,在木工作坊院子里总是形成一些水洼时,他们听到的不是雨,听到的也许是凿榫机,是整流器,是隆隆作响的电动刨和激动的、接着又镇静下来、然后再重新激动而且更加激动的圆锯,这种圆锯也会有远大的前程。
他们躺在锯末上面。第一天,我父亲和工长德雷森来了。下班后,我父亲同他彼此都用“你”来称呼。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穿着木鞋走来。埃娜·波克里弗克穿着拖鞋走来。我母亲没有来。大家都说:“现在出来吧,站起来吧,别这样!”然而图拉就是不出来,就是不站起来,就是要这样!谁要想跨进狗合王国,谁跨出第一步时就会气馁,因为哈拉斯并不收回叠在一起的爪子,它从狗舍里发出一阵猜猜声,这种猜猜声是一种兆头。土生士长的科施内夫伊人,本乡本土的朗富尔人,两间半住房的租赁人,在逐层楼逐层楼地交换着看法:“要是她厌烦了,要是她认识到,通过这种办法并不能使康拉德死而复生,她肯定会出来的。”
可是图拉并未认识到——
她不出来,而且呆在狗舍的第一天晚上,她也没有感到厌烦。他们俩睡在锯末上面。锯末每天都要更换。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这样做。哈拉斯很注重更换锯末。这样,在所有关心照顾图拉的人当中,波克里弗克父亲就成了唯一能抱着一筐粗颗粒锯末接近狗舍的人。此外,他还在腋下夹着铲子和扫帚。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拿着东西一走近这里,哈拉斯便会主动离开狗舍,先是轻轻地然后是使劲地拉着图拉的衣服,一直到连她也拖着脚步走到阳光下,在狗舍旁蹲下为止。她蹲着,但是什么东西也不看,她的白眼翻得很厉害,只见眼白在闪烁,也就是说,她在“翻白眼”,流眼泪。她不是抗拒,而是在无动于衷地等待着,等待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更换锯末,情不自禁地说出他身为父亲不能不突然想到的那番话:“现在站起来吧。尽管现在还是假期,但很快就得上学了。只有你才这样想吗?你以为我就不喜欢这个男孩吗?现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他们要来带你走,把你送进一家疯人院,在那里,从早上开始就要挨揍。他们会认为你在胡说。现在站起来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妈妈在做蛋煎饼。来吧,要不然,他们会带你走。”
图拉在狗舍里的第一天是这样结束的:
她果在狗舍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取下哈拉斯颈子上的链条。他用各种不同的钥匙锁上木材仓库、胶合板仓库、机器间和账房间。在账房间里存放着木工用的贴面板和建筑小五金,存放着锯条、木牌和骨胶。然后,他离开木工作坊大院,再把通向大院的门锁上。他刚锁上门,天就变得越来越黑。天已变得这么黑,我在我们厨房窗户的窗帘之间,再也无法将狗舍的油毛毡同木材仓库通常颜色都比较淡的正面墙壁区分开来。
在狗舍里的第二天——
那是个星期二,当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想更换锯末时,哈拉斯再也用不着硬拉着图拉了。图拉开始吃东西。也就是说,在哈拉斯把一小块没有骨头的低档肉铺的肉给她拖进狗舍之后,在用冷冰冰的、推着这一小块肉的嘴吊起了她的胃口之后,她就开始同哈拉斯一道吃一个盆里的东西。
现在,这种低档肉铺的肉确实不是很糟糕的肉。它大多是软绵绵的母牛肉,在我们厨房的炉灶上老是用同一口锅——这口锅上的是铁锈色的釉——一次煮上好多。图拉和她的哥哥们,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用油光光的手,也不用就着面包,吃过这种肉。冷吃,味浓,味道最好。我们用小折刀把它切成小方块。一个星期煮两次,汤很稠,呈灰褐色,浅蓝色的微血管、筋腱和冒着油珠的条纹纵横交错。不准带甜味,不准像肥皂那样滑腻。在吞下有大理石条纹的小方块肉之后好久——我们在玩的时候总是装上满满两包——我们的腭部仍然是麻木的、油腻腻的。我们吃过小方块肉之后,就连说话都不一样。我们讲话时都从后腭发音,变成了四条腿的东西。我们相互之间汪汪乱叫着。比起端到家庭餐桌上的许多菜来,我们更喜欢这一道菜。我们把这种肉称作“狗肉”。如果这不是母牛肉的话,那就可能是马肉,或者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宰杀的骗羊的肉。我母亲将一把粗颗粒的食盐扔进上了釉的锅里,三十厘米长的肉块堆放在沸腾的盐水中,让这道菜再煮开一会儿,放进茉乔栾那,因为据说茉乔栾那很适于狗的嗅觉。她把煤气灶的火拧小,给锅盖上盖子,有一个小时没有动它,因为这种母牛或马或骗羊肉要变成那种“狗肉”,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哈拉斯和我们都吃这种肉,这种肉由于放进了茉乔栾那一起煮,会帮助哈拉斯和我们,帮助我们大家获得一个高雅的嗅觉器官。这是一种科施内夫伊烹调法。在奥斯特尔维克与施朗根廷之间,人们说:茉乔栾那使人变得漂亮。茉乔栾那使钱变得经用。把茉乔栾那撒到门坎上可以抵挡鬼神和地狱。低矮、长毛的科施内夫伊牧羊犬以其茉乔栾那灵敏的嗅觉遐迩闻名。
如果低档肉铺里没有肉——这种情况很少——锅里就装满了内脏,有结节状的、发胀的牛心,有因为没有撒尿所以里面还带有尿的猪腰子,还有小骗羊腰子,我母亲不把这些羊腰子从一件衬着嚓嚓作响的羊皮、像拇指一般厚的油脂层上扯下来。腰子放到狗盆里。骗羊腰子上的油在生铁平底锅里熬。它还可以用来炒家常菜,因为骗羊腰子上的油可以预防危险的肺病。锅里偶尔也煮一个颜色很深、由紫色变成紫罗兰色的脾,或者一堆多筋的牛肝。只是因为煮肺的时间更长,要用更大的锅煮,终究没能大量提供,所以差不多等于没有把它放进上了釉的锅里。如果要放,那也只是在夏季有几个月缺肉的时候。那时候,不管是在卡舒布人那里,还是在科施奈德赖,都流行牛瘟。我们从不吃煮好的内脏。只有图拉偷偷地但却是在我们这些看着她喉咙都感到难受的人面前,津津有味地大喝上一口褐灰色的汤汁,腰子里凝结成块的排泄物像下小冰雹似的在汤里翻腾,同带黑色的茉乔栾那相遇,形成各式的岛屿。
在狗舍里的第四天——
因为学校尚未开学,根据邻居们和那个在发生工伤事故时光顾我们木工作坊的医生的建议,人们不去打扰图拉。在起床前——就连总是第一个到木工作坊来的工长都还没来——我给她端来一钵装满心子、腰子、脾和肝儿的汤。一层由牛油和羊油混合而成的油,像一层冰那样封在汤的表面。只是在边缘才溢出混浊的液体,形成一个个小球,滚到油层上。我穿着睡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我没有把其他钥匙碰得当啷作响,就从巨大的钥匙板上取下了院子的钥匙。在很早和很晚的时候,所有的楼梯都会嘎吱嘎吱地响。麻雀开始在平坦的木材仓库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狗舍里没有一点动静。可是,沐浴在斜阳中的油毛毡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苍蝇。我只敢冒险走到一个弄得乱七八糟的半圆边上,这个半圆用土堤和齐脚深的壕沟标出了套狗链的有效范围。狗舍里安静、昏暗,没有各式各样的苍蝇。后来,在昏暗中他们苏醒了。图拉的头发上沾着锯末。哈拉斯把头放在爪子上,上唇的下垂部分灰心丧气地低垂着。它的双耳装出几乎一动不动的样子,但实际上仍然在动。我叫了好多次,不过声音都不大,因为我仍然睡眼朦胧。我咽了一口气,叫得更大声一点:“图拉!”还报了我的名字,“我是哈里,带了东西来。”我用钵里的汤引诱她,试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喝汤声,轻声吹着口哨,发出咝咝声,好像我不是在哄图拉,而是在引诱哈拉斯走到半圆的边上来似的。
当只有苍蝇、一抹斜阳和麻雀叽叽喳喳的鸟语声表现出动静来,或者充其量让人预感到狗耳朵时——哈拉斯持续不断地打了一阵哈欠,但却仍旧让眼睛闭着——我把钵放到半圆边上,说得更准确些,我把钵放在狗的前爪刨出来的那个沟里,便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去。麻雀、各式各样的苍蝇、冉冉升起的太阳和狗舍都落到了我的背后。
这时,工长正好推着他的自行车穿过走廊。他问我,我避而不答。在我们的住房里,大家都还在蒙头大睡。我父亲的睡眠很平静,他相信闹钟。我把一个凳子挪到厨房的窗户边,拿了一块干面包头,取下盛有李子酱的盆,把窗帘推向左右两边,把面包头泡到李子酱里。我已经啃起面包,掰起面包来了。这时,图拉从狗舍里爬出来。图拉爬过狗舍的门坎之后,还是四肢着地,拖着瘦长的身子笨拙地抖动了一下,把锯末抖掉,再慢慢腾腾地、摇摇晃晃地冲着由狗链条的长短决定其大小的半圆爬去,快到胶合板仓库门前的地方,遇到壕沟和土堤,便扭动臀部,减低速度,再抖一次锯末——她那身蓝白相间、可以洗涤的女外衣,变成了有蓝白正方形图案的衣服——然后她对着院子打哈欠。在那里,工长挨着他的自行车,站在背阴处,只有他的帽子遇上斜阳。他在给自己卷一支香烟,目光对着狗舍的方向。这时,我手里拿着面包头和李子酱,正从上往下观察图拉。我避开狗舍,只瞄准她,瞄准她和她的背。图拉以非常缓慢、萎靡不振的动作沿着半圆爬着,让头和绞在一起的头发向前垂着,仅仅同上了褐色釉的陶钵——但仍然是在低垂的头后面——保持同样的高度,这个陶钵里的东西覆盖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冻油。
我在上面忘了啃面包这段时间,工长的帽子逐渐伸到阳光下,工长需要用双手把那卷成纸袋状的香烟点燃——打火机打了三次,都没有燃着——这段时间,图拉把脸呆呆地对着沙土,后来才慢慢地再一次扭动臀部,也不抬一下满是头发和锯末的头,减低速度。当她的脸伸到陶钵上面,在钵里照出影子来时,这层油脂就成了一面圆圆的小镜子。她惊呆了。就连我这个从上往下观察的人,到现在也仍然没有啃面包。图拉的脸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从两只撑着的胳膊挪到了撑着的左臂上,一直挪到左边平放着的手掌——从厨房的窗户看——在她身体下面消失为止。当我把我的面包头浸在李子糊里时,我还没有看见那只空着的胳臂,而她却已经把右手伸进钵里了。
工长平心静气地吸着烟,当他把烟雾吐出去,吐到它遇到依然低矮的太阳时,他就把香烟叼在下唇上。图拉用过劲的左肩肿骨,把可以洗涤的蓝白色方格条纹女外衣绷得紧紧的。哈拉斯的头放在爪子上,它慢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望着图拉。她伸开右手的小拇指。它慢慢地先后垂下两只眼的眼皮。现在,因为太阳照到了狗耳朵,在狗舍里,苍蝇时隐时现。
当太阳冉冉上升,邻居家的一只公鸡啼叫时——那里有公鸡——图拉把右手伸直的小拇指垂直放到冻油层上钻一个洞。我把面包头放到一边。工长换了一下支持身体重心的重力腿,让脸部躲开太阳。我想看个究竟,看图拉的小拇指会怎样钻过冻油层,穿进汤里去,然后再多次撬开油层。可是,我没有看到图拉的小拇指穿进汤里,冰油层也没有碎裂,更没有碎成小块,而是完好无损地被图拉的小拇指从汤钵里钩起来。她把这个啤酒杯垫大小的圆盘举到肩膀、头发和锯末上面,举向清晨七点钟的天空,另外,还加上她那副板着的面孔,然后,顺手将这个圆盘对着院子、对着工长扔过去。圆盘在沙地上面永远地破碎了。它破成碎片,在沙地里滚着,一些变成了油脂沙球的油脂碎片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一直滚到吸着烟的工长面前,滚到他那辆有新铃的自行车面前。
当我的目光从甩碎的冻油圆盘回到图拉身上时,她正瘦骨嶙峋地、直挺挺地跪在太阳下,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她有五次向侧面叉开刚才用力过猛的左手手指,然后通过三个关节把它们合拢,然后再通过同样的关节把它们叉开。她用右手——手背朝地——端着钵底,慢慢地把她的嘴放到钵边上。她并不是小口小口地喝,也不是咂咂地喝,并不洒出汤来。图拉以迅速均匀的速度不停地喝着那没有油的脾、心子、腰子、肝儿的汤及其所有像小冰雹似的细小东西和令人惊奇的东西,以及底部沉渣里的小软骨,还有科施内夫伊的茉乔栾那和凝结成块的尿素。图拉把钵里所有的东西都一扫而光。她的下巴顶着钵,钵把端着钵底的手顶到斜阳下。脖子空了,越伸越长。满是头发和锯末的后脑勺垂到脖梗儿上,她睡着了。挨得很近的两只眼睛紧闭着。这时,图拉瘦削多筋、苍白软弱的小孩脖子仍在工作,一直工作到汤钵扣在她脸上,她能够把手从体边举起来,能够在钵底和滑下来的太阳之间抽出手来为止。这个被翻过来的汤钵盖住了她那双眯着的眼睛,以及那对结上硬皮的鼻孔和那张吃饱了的嘴。
我认为,我穿着睡衣钻在我们厨房的窗户后面是很幸福的。李子糊使我的牙齿变钝了。在父母的卧室里,闹钟结束了我父亲的睡眠。在下面,工长不得不给自己重新点火。哈拉斯抬起眼皮。图拉让汤钵从脸上掉下去。汤体掉进沙里,没有打碎。图拉慢慢躺下,躺到两个手掌上。有少量可能是凿榫机凿下来的木屑被她弄碎了。她扭动臀部,转了差不多九十度的弯,非常缓慢地、心满意足地、懒洋洋地先是爬到斜阳下,然后带着背上的太阳爬向狗舍入口处。她在洞前立即转过身来,倒退着往里挤,拖着低垂的头和头发,背负着使头发和锯末发亮的太阳,越过门坎,进入狗舍。
这时,哈拉斯又闭上了眼睛。各式各样的苍蝇又飞了回来。我又感到了自己那些不锋利的牙齿,看到它那长在颈圈上面、没有光线能够照亮的黑色颈毛,听见我父亲起床时发出的声响。麻雀围在空汤钵四周。有一件蹩脚的衣服是蓝白色方格条纹的。人们可以看见一绺绺头发、闪光、木屑、爪子、苍蝇、耳朵、睡眠和早上的太阳。油毛毡上已经变软,散发出某种气味。
工长德雷森把他的自行车推向机器间的一道锁着的、有一半装上了玻璃的门。他在走路时慢慢地把头从左往右摇,又从右往左摇。在机器间有圆锯、带锯、凿榫机、整流器和仍然冰凉但又是张着嘴的电动刨。我父亲在卫生问郑重其事地咳嗽着。我从厨房的凳子旁悄悄溜走了。
在狗舍里的第五天傍晚时分——
那是个星期五,木工师傅试图劝说图拉。他那十五芬尼一支的、外层颜色欠佳的雪茄,在他那张体面的脸上形成一个直角,使他的肚子——他侧着身子——显得有点突出。这个身材魁梧的人说得合情合理。他把亲切当做诱饵。然后,他说得更加迫切,让烟灰提前从摆动着的雪茄上碎掉。这样一来,肚子就显得更加突出了。他表示要作出惩罚。当他越过由套狗的链条作为活动半径画出的半圆,露出那张开的木工师傅的手时,哈拉斯伴随着锯未从狗舍里跑出来,把链条绷得紧紧的,用它的两个黑色前爪往木工师傅胸膛扑来。我父亲跌跌撞撞地跑了,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与这个脑袋连在一起的很可能仍然是外层颜色欠佳的雪茄烟。他抓起靠在锯木架上的一根椽子,不过,并没有朝没有汪汪大叫而只是在呆呆地考验着链条的哈拉斯打去。更确切地说,他放下了这只拿着椽子的木工师傅的手。只是在半个小时之后,他才赤手空拳地接了学徒霍滕·舍尔温斯基,因为按照工长的说法,霍滕·舍尔温斯基没有清洁凿榫机,给机器上油。另外,据说,这个学徒还偷了门上的小五金和一公斤一寸长的钉子。
图拉在狗舍里的第六天——
这第六天是一个星期六。穿着木鞋的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把锯木架排在一起,捡起哈拉斯的狗屎,把院子打扫干净和耙平。在耙平土地时,把一些有规则的、一点儿也不难看的、可以说是粗扩和幼稚的图案刻在沙土上。他绝望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接近危险的半圆之处平整院子。在这里,沙地也变得更加昏暗,更加潮湿。图拉没有露面。当图拉必须撒尿时——图拉每小时都撒一次尿——她就撒到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傍晚必须更换的锯末上。可是在她呆在狗舍里的第六天,他却不敢重新垫上锯末铺位。他穿着粗笨的木鞋,拿着铲子和灌木扫帚,拿着装有从凿榫机和整流器上扫下来的木屑的筐子,迈着冒险的步子,带着每天傍晚的打算,越过乱糟糟的壕沟,嘴里嘟哝着:“乖乖乖,听话。”狗舍里这时就会发出一种几乎不是恶意而是预先警告的猜猜声。
在星期六的狗舍里没有换锯末,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也没有解开看家犬哈拉斯的链条。在月色惨淡的夜晚,把好斗的看家犬拴住,木工作坊便处于没有看守的状态。不过,并没有发生破门而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