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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有的人都去滑雪,我们把燕妮也带上,因为白雪是为所有的孩子积在那儿的。白雪掩盖了哗啦哗啦下着倾盆大雨和燕妮躺在排水口时发生的故事,而且是 多次掩盖。燕妮对于图拉的建议感到非常高兴,高兴得使人感到害怕。当图拉的面部不露声色时,她的脸在闪闪发光。因为燕妮的雪橇又新又时髦,所以图拉只是尽 可能地给她提出建议。波克里弗克刻上花饰的雪杖同图拉的两个哥哥一道走了。图拉不愿意坐在我的雪橇上面,因为我老得抓住她,滑不好雪。我们的哈拉斯不能 去,因为这条狗在雪地上简直像发疯似的;再说它也老大不小了,一只十岁的猎犬就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翁。
我们拖着我们的空雪橇走过朗富尔,直到约翰内斯草地。只有图拉有时让我、有时让燕妮拉着走。燕妮喜欢拉图拉,她往往自告奋勇地去拉。可是图拉只在自己 高兴时才让人拉,而在有人愿意效劳时却又不让人拉。我们在青格勒高地滑雪,在阿尔布雷希特高地或者市里经营的约翰内斯山大滑道上滑雪。都说这条滑雪道危 险,可我——更确切地说,我是个胆小的孩子——却宁愿在当做大滑雪道缓跑场地的坡度比较平缓的约翰内斯草地上滑雪。每当市立滑雪场上人太多时,我们往往就 去森林的另一边滑雪。这一边在右面,从耶施肯塔尔路开始,在霍赫施特里斯后面一直延伸到奥利瓦森林。我们滑雪的这座山叫埃尔布斯山。一条滑雪道从这座山的 山顶直接通到埃迪·阿姆泽尔在斯特芬路的别墅园圃里。我们趴在雪橇上,四处张望着,穿过积着白雪的榛子树丛,穿过即使在冬天也散发出刺鼻气味的染料树。
阿姆泽尔老在室外工作。他穿一件鲜红的套衫。他那编织的、红色的紧身袜裤消失在胶皮靴子里。他身后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大号安全别针,别着一条十字交叉地 罩在套衫胸部的白色滑雪披巾。红色第三次出现,一顶有白色流苏的红毛线帽子箍在他的头上。我们真想笑,但又不能笑,因为一笑,雪就会从榛子树上掉下来。他 在做五个小人儿,这些小人儿就像孤儿院里的孤儿似的。有时候,当我们埋伏在有积雪的染料树和黑色染料树豆壳后面时,有几个孤儿同女看守一道走进了阿姆泽尔 的园子。他们身穿青灰色罩衫,头戴青灰色帽子,戴着鼠灰色的护耳。他们无父无母,冻得瑟瑟发抖地站在那儿当模特儿,一直站到阿姆泽尔给他们每人满满一纸袋 糖果,他们才离去。
图拉和我知道——
阿姆泽尔当时在执行一项任务。瓦尔特·马特恩曾经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一位市立剧院经理,那位经理让舞台布景设计师和演员服装美术师埃迪·阿姆泽尔拿一 包草图和广告给他看。阿姆泽尔设计的舞台布景和女人形象令人满意,经理委托他为一出乡土剧设计布景和服装。因为在最后一幕时——该剧的故事发生在拿破仑时 代,当时本城被普鲁士人和俄国人包围——孤儿们不得不在各条前哨线之间跑来跑去,不得不为符腾堡公爵演唱,所以阿姆泽尔突然冒出了这种阿姆泽尔式的念头, 不把地地道道的孤儿,而是把机械动作的孤儿搬到舞台上去,因为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种颤抖着完成的机械动作更打动人心;人们只会想 起昔日那些动人心弦的小八音盒。因此,阿姆泽尔以慈善捐赠为代价,把孤儿院的孩子们叫到园子里来。他让他们摆好姿势,唱赞美诗。“伟大的上帝,我们赞美 你!”信仰福音新教的孤儿们唱道。我们在灌木丛后面低声笑着,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我们有父有母。
埃迪·阿姆泽尔在他的工作室里工作时,我们无法看清他在干什么。阳台上的鸟巢有很多鸟儿光顾,在这个阳台后面的窗户只映现出耶施肯塔尔森林。孩子们 想,他在里面肯定也用棉花和卫生纸制作滑稽可笑的孤儿和新娘。只有图拉和我知道:他在制作一些能够前进和敬礼的冲锋队队员,因为他们的肚子里面有机械装 置。有时候我们自以为听到了机械装置发出响声。我们抓住自己的肚皮,在自己身上寻找机械装置。图拉有一个机械装置。
图拉和我——
我们在灌木丛后面再也呆不下去了。首先,天气太冷;其次,我们老得强忍住笑声;第三,我们要滑雪。
当这一条滑雪道带着我们沿哲学家路往下走,而另一条滑雪道把我们的雪橇带到阿姆泽尔的园国前时,第三条滑雪道又把我们领到古滕贝格①纪念碑前。在那片 林中空地上,从来就看不到有多少孩子,因为除了图拉之外,所有的孩子都怕古滕贝格,就连我也不愿意靠近古滕贝格纪念碑。没人知道这座纪念碑是怎么到森林里 来的;很可能是纪念碑的建造者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或者说,他们之所以看中这个森林,是因为耶施肯塔尔森林是一片山毛榉森林,而古滕贝格在他浇铅字之 前,就用山毛榉木料雕刻出活版印刷的活字来。图拉强迫我们从埃尔布斯山往下滑,滑到古滕贝格纪念碑前,因为她想吓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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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滕贝格(约14世纪90年代~1468),又译谷登堡,德国工匠,活字印刷术发明家。
在白色的林中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用生铁铸成的、被烟子熏黑的神庙。七根用生铁铸成的柱头支撑着用生铁铸成的、别具一格的蘑菇形屋顶。用生铁铸成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由浇铸而成的狮子嘴咬着,在柱头与柱头之间摆动。蓝色花岗岩台阶为五级,环绕四周,托起这座房子。在铸铁神庙中心,在七根柱头之间,有 一个用生铁铸成的人。一络拳曲的铁胡须飘垂到这个生铁铸成的印刷工的围裙上。他左手拿着一本铸铁做成的黑书,抵住围裙和胡须,用铸铁浇成的右手的铁食指, 指着那本铁书的字母。只要走上这五级花岗岩台阶,来到铁链前,就可以看到这本书上的字。不过,我们从来不敢走出这几步。只有身轻如燕的图拉是例外,当我们 在一旁屏着气时,她却蹦蹦跳跳地跑上台阶,跑到铁链前。她不用碰到铁链,便轻飘飘地站到了神庙前,坐在两根铁柱之间的铁链上,像发狂似的摇晃着。稍停片刻 之后,她又从仍在摇晃的铁链上滑下来。现在,她到了神庙里面,围着面色阴沉的古滕贝格蹦蹦跳跳,再爬到他那用生铁铸成的左膝盖上去。因为他把穿着铸铁凉鞋 的铸铁左脚踩到了铸铁纪念碑的边上,所以无法再继续攀登。纪念碑上的碑文是:此乃约翰内斯·古滕贝格。为了能够理解这个家伙在像哈拉斯一般黑的神庙里进行 何等黑暗的统治,必须知道,在神庙前面、神庙上空和神庙后面,时而下着鹅毛大雪,时而飘着小片雪花。神庙那用生铁铸成的蘑菇状屋顶戴上了一顶白雪帽子。在 下雪时,在被图拉摇晃的链条慢慢地止下来时,在图拉坐在这位铸铁汉子的左腿上时,图拉雪白的食指——她从不戴手套——拼写着古滕贝格用铁手指指示的那些铸 铁字母。
图拉回来时——我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困在雪地里——问我们是否想知道,铁书上写着什么。我们不想知道,于是便一声不吭地拼命摇头。图拉断定,那些字母 每天都换,每天都可以从这本铁书上读到一些新的但往往又是令人恐惧的警句。这一次的警句特别使人害怕。“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我们不想。后来,在众弟 兄当中,有一个名叫埃施的想知道。亨斯兴·马图尔和鲁迪·齐格勒想知道。海尼·皮伦茨和格奥尔格·齐姆在他们想知道之前,仍然不想知道。最后,就连燕妮· 布鲁尼斯也想知道在约翰内斯·古滕贝格的这本铁书里写着什么。
图拉在我们这些站着发愣的人四周蹦蹦跳跳。我们的雪橇驮着厚厚的垫子。古滕贝格纪念碑四周的森林变得稀疏起来,无边无际的天空降临到我们头上。图拉裸 露的手指指着亨斯兴·马图尔:“你!”亨斯兴笨嘴拙舌,不知所措。“不,是你!”图拉的手指指的是我。一定是我哭起来了,要不然图拉不会立刻就用手指轻轻 敲着小埃施,然后又抓住燕妮的厚绒呢大衣:“你、你、你!那上面写着:你应该上去,要不然,他就会走下来把你抓上去!”
这时,我帽子上的雪正在融化。“这个库登佩希①说的是你。他说的是你。他要燕妮去,要不然就来抓你。”图拉嘴里重复了好几遍,越逼越紧。当她在雪地里、在燕妮周围画着魔圈时,那个用生铁铸成的库登佩希面沉似水,正从铸铁小神庙里俯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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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库登佩希即古滕贝格,因受方言影响,发音有一些变化。
我们答应商谈这件事,我们想知道这个库登佩希到底要对燕妮干什么。他是想把她吃掉呢,还是要把她变成铁链?他是想把她放到他的围裙下面呢,还是要在他 的铁书上把她压平?图拉知道库登佩希要打燕妮什么主意。“因为她老同伊姆布斯一道去跳芭蕾舞,所以,古滕贝格只要她跳舞。”
燕妮这个身穿厚绒皮衣的漂亮圆球站在那儿发愣,她紧紧地抓住雪橇上的皮带。这时,两个白雪顶盖从她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上掉了下来。“不不不想,不想, 不,不想!”她低声说着,可能是想高声大叫。可是因为她不善于高声大叫,所以便抱着雪橇跑走了。她步履蹒跚地走着,骨碌着,又停下步来,然后便骨碌进了山 毛榉树林,向着约翰内斯草地的方向滚去。
图拉和我放燕妮跑了——
但我们知道,她逃不过库登佩希的手掌心。要是在库登佩希的铁书上写着:“现在轮到燕妮了!”那她就必须像人们在芭蕾舞厅里教她跳舞那样,在古滕贝格面前跳舞。
第二天,当我们在吃饭之后把我们的雪橇汇聚在埃尔森大街已经变硬的雪地上时,尽管我们朝着参议教师住宅的窗户,既用手指也不用手指吹口哨,但燕妮却没有来。我们没有等多久。她总有一天会来的。
燕妮·布鲁尼斯在第三天来了。她默默无言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像往常一样,穿着她的黄色厚绒呢大衣。
图拉和我无法知道——
埃迪·阿姆泽尔这时走出屋子,到他的园子里去了。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他那鲜红的、编织成很多结节状的紧身连裤袜。他那毛茸茸的套衫也是红的。身后面一 个大型安全别针别着那件缠在一起的白色滑雪披巾。他让人用拆开的毛线编织他所有的羊毛织品。他从不穿新的毛织品。一个铅灰色的下午,雪停了,但仍然弥漫着 即将下雪的气息。阿姆泽尔把一个“假人”扛到园子里。他把这个雕像放在雪地里,有一人高。他撅着嘴,通过阳台向屋里吹口哨,然后又回来扛第二个假人。他把 第二个假人放在第一个假人旁边。他嘴里吹着进行曲“我们是近卫军……”再一次走进工作室,当他把第三个假人扛到在园子里等着的那两个假人旁边时,大滴大滴 的汗珠往下淌。可是他还得继续吹,而且是从头开始吹这首进行曲。横穿及膝的雪地,踩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一直通向九个业已完工的假人。这些假人按照先后 顺序站在园子里,等待着他的命令。粗黄麻布涂着已经晾干的褐色。猪尿泡下巴下面扣着帽盔的皮带。他们老练地扣上皮带,准备出发。这是能吃完一锅食物的斯巴 达人,这是底比斯城前的九个人,卢蒂尼亚郊外的九个人,托伊托堡森林里的九个人,是九个正直的人、忠实的人,是九个施瓦本地区的人。是九只褐色天鹅,是最 后一队人马,是失望的一群人,是后卫,是前卫,是押头韵的勃良第人鼻子。这是埃迪·阿姆泽尔白雪皑皑的花园里处于困境中的尼伯龙根人。
图拉、我和别的人——
我们在此期间已经走过耶施肯塔尔路,一支队伍在雪橇滑过的痕迹中留下了一条雪橇滑过的痕迹。这是有益于健康的、嚓嚓作响的雪。雪地里的地势起伏不平, 各式各样别具一格的橡胶鞋跟和钉上铁掌的鞋底在上面踩过。这些鞋底上缺少两个、五个U字形鞋钉,或者说一个U字形鞋钉也不缺。燕妮踏着图拉的足迹;我踏着 燕妮的足迹;亨斯兴·马图尔踏着我的足迹;小埃施和后来的所有人都乖乖地踏着前面的足迹。我们默默无言,没有大呼小叫,或者说是乖乖地跟在图拉后面一路小 跑着。只有雪橇上的小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这肯定不是在越过约翰内斯草地往大滑雪道的滑雪斜坡上爬;在紧靠林务所门前的地方,图拉减了速。在山毛 榉树下,我们显得特别渺小。最先遇到我们的还有另外一些坐着雪橇或者箍桶板的孩子。当只有我们还在跑来跑去时,铸铁纪念碑肯定已经接近了。我们迈着碎步走 进库登佩希王国。
当我们蹑手蹑脚地、悄悄地往前走时——
埃迪·阿姆泽尔仍然在无所顾忌、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仍然在吹着。他从一个冲锋队队员身边匆匆跑到下一个冲锋队队员身边。他去掏九个冲锋队队员左边的 裤袋,依次打开放在里面的机械装置。虽然这些装置都固定在它们的中轴上——也就是底座很宽、类似伞架的金属管上——尽管如此,却没有赢得空间。它们用十八 条颜色昏暗、穿着靴子的腿在雪地上迈出一只手那么宽的地方。这是九个骨头已经腐烂的黩武主义者,必须教会他们迈出整齐的步伐。阿姆泽尔必须做这种事情。他 熟练地伸出手去掏两个行进者的左裤袋。现在正发出啪啪声,机械在正常工作,人们在平静、坚定、有意识地向前进。他们继续向前,越过某地,穿过某地,走向某 地,爬上某地,经过某地,就像检阅时要求的那样,最初是齐步,然后是正步,九个人全部如此。那些在冲锋队鸭舌帽下用帽盔皮带拴住的猪尿泡,几乎同时向右飘 了九次。他们把目光移过来,全部盯着他,因为埃迪·阿姆泽尔给所有的人都帖上了猪尿泡脸。著名画家施诺尔·封·卡罗斯费尔德①画过尼伯龙根人的困境,他这 些绘画的复制品表现的是这些人的履历:阴险的冲锋队队员哈根·封·特隆耶;冲锋队父子队员希尔德布兰德和哈杜布兰德;光明磊落的冲锋队中队长西格弗里德· 封·克桑滕;敏感的冲锋队大队长贡特;随时随地都高高兴兴的福尔克尔·鲍曼;从尼伯龙根人的困境中得到好处的三个勇士;高贵的黑贝尔·封·韦塞尔布伦、里 夏德·瓦格纳和那个画家,是他用没有表现力的拿撒勒画派的画笔为尼伯龙根人的困境画像。还在他们——这九个人全都凝视着右面时,冷不防但又是非常有规律, 而且正好合着进行曲的节拍,把他们被打断的棍棒高高举起。他们的右臂非常缓慢地却又是孜孜不倦地伸到行德意志礼所规定的高度,与此同时,他们的左臂一直弯 着,染黑的橡皮手套总放在腰带扣前。可是,他们在向谁敬礼呢?他们把目光转向谁?应当看到他们这些粘上去的眼睛的那位元首叫什么名字?谁看到他们,谁在还 礼,谁在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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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施诺尔·封·卡罗斯费尔德(1794~1872),德国画家。
埃迪·阿姆泽尔用帝国总理的方式,也就是弯着手臂,接受正在列队行进的冲锋队的敬礼。对着自己和九个整装待发的人吹进行曲,这一次吹的是《巴登魏尔进行曲》。
图拉并不知道的事情是——
当埃迪·阿姆泽尔还在吹口哨时,古滕贝格就已向这一群人投来了阴沉恐怖的目光。这群人虽说同各式各样的大雪橇一起挤在他的禁区内,但同他仍然保持着适 当的距离。后来有一个小家伙终于退了出去。这个身穿厚绒呢大衣的漂亮小妞注定要去履行义务。燕妮·布鲁尼斯跺着脚,一步挨一步地走向铸铁像。新降的雪落在 积雪上,在橡皮鞋底下面结成了团。燕妮长高了足足有三厘米。确实,乌鸦正从耶施肯塔尔森林的白色山毛榉林中腾空而起。积雪从树枝上扑腾扑腾往下掉。一种轻 微的恐惧爬上了燕妮的小手。她又长高了一厘米,因为她一步挨一步地更接近铸铁神庙了。与此同时,那些乌鸦正在天上飞来飞去,嘎嘎直叫,九只黑色大鸟掠过埃 尔布斯山上空,落到把森林同阿姆泽尔的园子隔离开来的山毛榉林中。
图拉无法知道的事情是——
在乌鸦搬家时,呆在阿姆泽尔园子里的不仅仅是埃迪·阿姆泽尔,以及他那九个正在列队行进的冲锋队队员,还有五六个或者更多的假人——不是阿姆泽尔,而 是亲爱的上帝给它们装上了机械装置——正在把雪踏紧。并非阿姆泽尔的工作室把它们制造出来的。它们戴上面具,用衣服裹住身子,行迹可疑地从外面翻过篱笆, 进入园子。它们戴着把帽檐拉得很低的平民帽,穿着肥大的防雨大衣和齐眉高的、有裂缝的蹩脚黑衣,这种打扮别出心裁,令人恐惧。不过,它们并非稻草人,只要 阿姆泽尔那些假人体内的机械装置开始往后倒,它们就是翻越篱笆、栩栩如生的人物。九根右边敬礼的棍棒猛然一下放了下来;腰带扣前的橡皮手套呼的一下滑下去 了;正步简化成了齐步,然后是丧礼行进的步子,然后是慢步,最后停下来;机械装置的嗒嗒声停止了;这时,埃迪·阿姆泽尔缩回了撅着的嘴唇;撅着的猪嘴再也 不吹口哨;他歪着顽固的脑袋,戴着摇摇晃晃的无檐毛线帽子,好奇地望着他的不速之客。当他那九个别出心裁的人物就像接到命令似的停下步来时,当转动得发热 的机械装置慢慢冷却下来时,九个伪装起来的人物便有规律地动作起来。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圈,透过黑色面具,把热气呼到一月份的空气中去。他们一小步、一小步 地往近靠,把围着埃迪·阿姆泽尔的半圆圈变成围着埃迪·阿姆泽尔的圆圈。他很快就可以闻到他们的气味了。
这时图拉把乌鸦都叫回来——
她叫那些发出不和谐声音的鸟越过埃尔布斯山,回到古滕贝格纪念碑四周的山毛榉树林中。乌鸦们看见燕妮站在通往库登佩希铸铁神庙的花岗岩台阶前发愣,然 后又用圆脸往后瞧。燕妮看见图拉,看见我,看见小埃施、亨斯兴·马图尔、鲁迪·齐格勒,她从远处看见所有的人。她是不是在数?这九只乌鸦是不是在数,有 七、八、九个孩子站在一堆儿,另外还有一个小孩独自一人?天并不冷。有一股潮湿的雪味儿和铸铁味儿。“现在就跳舞,围着他跳来跳去!”图拉大声叫道。森林 发出回音。我们也大声叫着,而且是鹦鹉学舌般地叫着,好让她开始跳舞。好让这个舞立即就跳完。山毛榉树林中所有的乌鸦、铸铁蘑菇屋顶下的库登佩希和我们都 看见,燕妮把右边那只系着带子、里面塞进羊毛裤腿的鞋从雪地里拔出来,用右腿在做一个吸腿伸展之类的动作,这是吸腿伸展的舞步。还在她把右边的鞋子再一次 埋进雪地里,拔出左脚之前,雪块就已经从鞋底上掉了下来。她重复了一次这个无可奈何的角度,用右腿站立,抬起左腿,敢于来一个空中单腿划圈,落五位;在做 手臂的姿势时,让两只小手平放在空中,以一个前面交叉的阿蒂迪德姿势开始,做一个敞式阿蒂迪德姿势。当她做后面交叉的阿蒂迪德姿势时,她失败了,第一次摔 倒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身上穿的再也不是淡黄色的大衣,而是撒上了白色粉末的厚绒呢大衣了。在滑下来的羊毛小帽下面,现在,小步跳跃应当把对库登佩希表 示敬意的舞蹈继续进行下去。从五位进入半蹲,成小尚日芒姿势。接踵而来的造型很可能就是难度很大的阿桑布莱舞步,可是燕妮第二次摔倒了。当她试着像一个芭 蕾舞女演员那样炫示一种大胆的猫步时,她第三次摔倒了。她不是停在空中,而是摔下来,不是处于失重状态下使生铁铸成的库登佩希感到高兴,而是“扑通”一 声,像一只口袋似的,重重地摔到雪地上。这时,乌鸦们从山毛榉树林中腾空而起,嘎嘎乱叫。
图拉允许那些乌鸦离开了——
他们在埃尔布斯山北侧看见,那些伪装起来的“人”不仅仅在埃迪·阿姆泽尔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圈,而且还把圆圈围得更紧。九件防雨大衣肩并肩靠在一起。阿 姆泽尔猛然一下把光闪闪的头从一个“人”转向下一个“人”。他立刻就踏起了碎步。他身上的毛织品竖了起来,形成很多倒钩。他让汗水从光光的前额上流出来。 他放声大笑,用两片嘴唇之间不安分的舌尖考虑道:“这些先生要干什么呢?”他闪现出一些阿姆泽尔式的念头:“我要不要给这些先生煮一杯咖啡呢?也许家里还 有蛋糕吧?要不,就讲一个小故事吧。你们知道吮奶鳗鲡的故事吗?要不,就讲磨坊主和正在说话的黄粉(虫甲)幼虫的故事,或者讲十二个无头修女和十二个无头 骑士的故事?”可是,这九个有十八个眼缝的黑衣拉普人似乎应听从一种默默发出的誓言。然而,当尽可能地把煮咖啡的水放到炉子上,想要作为一个结成团的球体 突破这个由防雨大衣和帽檐压得很低的帽子组成的圆圈时,回答他的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狠狠的一拳。他带着粘乱的羊毛往后倒,但很快便重又爬起来,拍掉 黏附在身上的雪。这时,第二拳又击中了他。乌鸦们从山毛榉树林中展翅飞起。
图拉叫过她——
因为燕妮再也不想跳舞了。在摔倒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之后,她就像一个雪球似的,鸣咽着向我爬来。可是图拉还不满足。当我们仍然寸步不离地呆在原地时,她 却在雪地上不留任何痕迹地一掠而过,向着雪球燕妮飞奔而去。当燕妮想站起身来时,图拉却把她直往后推。燕妮很难站稳脚跟,她又倒下了。谁会相信她在白雪下 面穿着一件厚绒呢大衣呢?我们退向森林边缘,从那里观看图拉如何动作。乌鸦们在我们头顶上感到欢欣鼓舞。燕妮有多白,古滕贝格纪念碑就有多黑。图拉在格格 地笑着,笑声的回音穿过林中空地,向我们招手。当燕妮在雪地里打滚时,我们正呆在山毛榉树下。她非常安静,变得越来越胖。当燕妮再也没有能力站立起来时, 乌鸦们已经刺探了足够的情报,便拍着翅膀向埃尔布斯山上空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