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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社员大会在村里小学召开。在解放前,那原是一座香烟缭绕的尼姑庵,许多年轻的妇女曾经在这里过着坟场一样寂寞的生活,那悲苦的命运这儿就不多说了。解放以后,尼庵的大殿变成了村公所,后来经过一番改建,又变成了小学校。许茂的女儿们除了已故的大姑娘许素云——金东水的妻子以外,都在这里的一片琅琅的读书声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这似乎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现在,小齐同志正端坐在大殿上,板着面孔,严肃地望着大门口鱼贯而入的披老棉袄的庄稼人,心里却在焦急地盼望着门口立即出现那个矫健、秀气的身影。他望了很久,终于脱口叫道:
“来了!快叫她过来!”
坐在侧边的郑百如向大门口一看,高声叫喊:
“许琴!快上这里来!”许琴走上大殿。
“上午咋个不来开会啊?”郑百如问。许琴瞟了一眼代理支书龙庆,只见他埋着脑壳,眼睛肿起像一对桃子,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她回答道:
“屋头有事走不开。我爹病倒了。”她没有说出七姐回来的事。说罢,沉默着,等待领受工作组齐同志的批评。
哪知,齐同志对她特别的照顾,不仅没有教训她,反而露出笑脸来,说:
“没得关系,你不在,我们一样的讨论。不过,申请书还是得由你自己写一个。”停了停,他收起笑容,恢复了严肃的神态,又说:“许琴同志,请你做好思想准备,当革命斗争需要你担负起更重要的任务的时候……”说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来,“呃,我代表工作组,向你祝贺!公社要提拔你去做社干了。考察报告都搞好了,只等颜组长回来过目。但是,我们想先解决你的组织问题……”
郑百如在一旁补充道:“许琴,你看,这个机会很好呀!你不是早就要求出去么?你七姐不止一次向我说这个事。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昨天,公社指示,叫我们推荐一个年轻的,高中文化水平的人到公社去工作……”
“不能从‘机会’这个角度去理解参加工作的意义。”小齐纠正郑百如的话,“革命工作嘛,上级的指示嘛。当然,还有本人的表现,工作组和支部的意见……许琴同志,你说是不是?”
太突然了!九姑娘一时竟回不过神来,只听见郑百如又接道:“当然,这也是革命的需要嘛!你晓不晓得?现在的形势,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各级都要开始抓生产了!要加强农业战线的干部力量,县上分配了指标,因此,所以……”他向许琴笑了笑,继续说:“听公社讲,还要先到县上去培训一个时候,回来就是专家了!……”
九姑娘没有听他天花乱坠地往下说,脸红筋涨地退到一旁去了。墙边上,金顺玉大娘独坐在一条板凳上,她挪挪身子,让许琴和她一块坐了。许琴把斗笠放在墙边上。
妇女们大半是拿着针线活儿前来的,任何时候,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她们总找得到谈话或玩笑的题材。由于她们的声音,才使这个场合显得有一点儿生气,要不,就跟从前的尼姑庵差不多了——因为男人们大都沉默着。那年头,冷漠和愁容简直成了庄稼人的统一表情,或表情的基本格式,谁也说不凊是什么原因。
往常遇到这样大的会议,团支书许琴算是个比较活跃的人物,她让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合唱歌曲,或自己带头教唱。此刻,她却没想到她那个职责来。
如果说,今天早晨通知她去“入党”,使她感到太突然的话,那么,此刻带给她的这个消息,就更使她茫然无措。
生活在时代的雾霭中的姑娘,太可怜了!她正当妙龄青春,正该享受学习、劳动、欢乐的权利,享受德智体健康发展的幸福;正该大声歌唱,大声欢笑,像鸟儿一样跳跃飞翔,像马儿一样驰骋在开满鲜花的原野;正该好好儿地生活。可是,非常遗憾,生活却偏偏给她带来许多难题,使她百思而不得其解。她不懂得阶级斗争,她甚至讨厌那些满口尖锐的政治术语的同伴。她渴望安定、平和、心情舒畅地劳动以及抒情诗一般的田园生活,她只要听到或看到那些你争我夺,相互猜忌,或伤风败俗、徇私舞弊的事情,都会感到心惊肉跳。……然而,生活却硬把那些亵渎人类的东西塞给她!这些天来,她听到看到的,太多了,多得使她那颗单纯的心快要炸裂了!
如果说,她的七姐对待生活和爱情的轻浮态度使她气愤的话,那么,有关她最为敬爱的四姐和金大哥的那个传闻,却使她对于整个人生的真、善、美的价值,都产生了怀疑,动摇了她对于葫芦坝的未来生活的信念。
早晨,人家叫她去参加党的会议,讨论她的入党问题,她觉得那样做是一种徇私舞弊,不光彩的行为,终于没有去参加。现在,人家又通知她被上调工作,是不是又因为七姐或其他什么人为她走的“后门”呢?
许琴坐在金顺玉大娘身旁,心事重重。后来,她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哎,既然是上级正式调去的,这又有什么不光彩的嫌疑呢?既然家里的人变成那样不可亲近,姐妹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感情,干脆趁这个机会离开家吧!……既然葫芦坝是这个样子,我们青年人还有什么前途啊,不如……”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个埋头苦干的吴昌全来了,不觉心头又乱成了一团麻。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问问他的意见呢?”她想,“……哎呀,使不得!我咋好和他谈这个嘛?……”昌全是她所崇拜的、私心眷恋着的人,但尽管她偷偷地钟情于他,而她凭着自己细致的心,却还未曾体察出他对自己有过一点儿倾心或超出一般同志关系的表示。像她这样清高的女子,自尊心极强,她怎么能那样主动地把自己的个人生活方面的问题同他去商量呢?真是叫人为难啊!
是啊,许琴遇到的问题,都是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几个关键性的转折点。改变生活的方式,决定终身职业,选择终身伴侣,对于一个有文化知识的农村大姑娘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关键的呢?有谁来替她出出主意,或给她一个明确的指示就好了。但那一个人是谁呢?……母亲不在人世,爹那个样,给她帮不了忙。姐姐们呢?也不顶事。昌全呢?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除此以外,在她的生活圈子内还有谁来同她商量啊?……党支部的干部龙二叔,能启示她一点什么?郑百如,根本不能相信!金大哥呢?……不行。
这时候,她想到了身边坐着的金顺玉大娘,想到颜组长:“她们能不能……”
金顺玉大娘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她老人家虽然没有担任什么干部职务,但,她在党多年,已经成了习惯:热切关心葫芦坝各项社会工作,准时出席会议,积极提建议和意见等。今天上午的支部大会上,关于许琴“入党”问题的提出和讨论,以及推荐许琴上公社
做“农业技术辅导站副站长”的事情,金顺玉大娘已经全部知晓。依她的意见,许琴这个姑娘是棵好苗子,可以吸收入党,但是必须严格按照入党的规矩,履行组织手续,不能这样马马虎虎,把章程搞坏了。她的这个意见,在支部会上遭到小齐同志的批驳。齐明江提醒这位党龄跟他年龄一样长的农村老大娘:“你不懂得形势在发展,革命在前进,过去那些老一套不时兴了!”对于调许琴出去工作,金顺玉大娘没得意见,有文化的年轻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给党做更多的工作。老大娘确是这样想的。但心中微微感到歉然的是:现在这个风气,出外参加工作的姑娘,一般都不会找农村的庄稼人做丈夫;那么,这个称心的儿媳妇是要不成的了。她请龙庆去向许茂提亲,龙庆至今未给她回话,金顺玉大娘在这一点上,心中不大畅快。“不,不能为我母子俩的利益,耽误九姑娘的前程。”她遗憾地这样想着,继而又思量道:“算了,趁现在还没有公开提出亲事,干脆不提了,让它烂在我肚子里算啦。……但是,昌全呢?在哪儿还能找到配得上我家昌全的姑娘啊?”
“唉!……”大娘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九姑娘忙问:“怎么啦?身上哪儿不舒服么?”
“哦,不……是有点儿脑壳晕……”
“冷么?”
“不,不见得冷……老九,你爹的病好一点了没有啊?”金顺玉找到了另一个谈话题目来掩饰自己怅然的心情。
“还不见好呢。”许琴回答。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跟她商量下?她会把我调工作的事告诉昌全哥的……”
就在这时,这老少两辈妇女的目光无意中碰在一起了,都含着同样的忧郁。一刹那间的对视,像触电似的,她们急忙“脱离接触”,各自低下头来。但此刻,她们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上难言的隐衷。
吴昌全修长的身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小学校大门口
走去的时候,会场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小齐同志严肃地指出:
“这个人一点不讲纪律性!快把他叫转来!”
有人解释说:“大概是上茅厕去……”
许琴的目光又和金顺玉大娘对视了一下,大娘对她说:“他呀!天天都盼着天晴,天晴了才好去硏究他那个什么‘霜前花’。这会儿他一定是看见雨停了吧。”
许琴“嗯”了一声。眼前立即现出了那一溜生机勃勃的麦子地和那两畦花团锦簇的豌豆苗,不由得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齐同志看了看手表,大声地对郑百如说:
“清点人数,看看到齐了没有哇?三点钟都过五分了!”
郑百如站起来,沙哑的声音像破锣似地在大殿上回响:
“坐好,坐好,点名啦。……一队,张家富……李万顺……林秀英……”
被叫着名字的社员闷声闷气地答应一声:“来啦。”有的只是在喉咙管“唔”一声。
这样挨个挨个叫下去,是很费时光的。小齐同志便临时改变了他事前的指示,小声对郑百如说:“算啦!叫他们各队队长数一数,记上缺席的名字报来就行了。”
于是,郑百如就停止了长声吆喝的点名,叫队长们报数。
等这个议程完毕,小齐同志碰了一下龙庆的手膀子,龙庆便站起来,开始按齐明江事前布置好的意思,首先发表讲话。他以会议主持人的身分,强调今天这个大会的各种内容及其重要意义,要求社员们遵守会场秩序,不开小会,不乱跑,不早退,妇女们不搞“三线建设”……诸如此类的话说完以后,最后才宣布:
“请工作组的齐同志给我们开会啦!大家欢迎!”他带头鼓掌。
郑百如也说道:“欢迎,欢迎。”并使劲鼓起掌来。小齐同志本人也鼓了几下掌。
庄稼人不喜欢或不习惯鼓掌这种礼节,因此,稀稀落落的掌声只响了那么几下,就像被风刮跑了似的,静悄悄没有声息了。
小齐同志站起来,过于严肃的表情使脸上的肌肉都变形了。他轻轻咳嗽一声,便从“同志们!”三个字开头,念起他那长而又长的报告来了。
他的报告很全面,其正确性无可非议,不仅能在葫芦坝讲,任何公社、大队都适用;其广泛性差不多达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程度了。因为这是县上印发的统一提纲,加上他自己从报纸上剪裁的文章段落,所以就很长很全面了。光是“前言”部分就有十页,“形势”部分分国际国内共十八页;阐述文化大革命伟大意义部分更长一点,有二十九页;阶级斗争新动向部分,农村资本主义形形色色表现部分,还要长一些;最后还有搞好远景规划的重要性,必要性及其可能性……一共八个部分。幸好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庄稼人,大都是提着烘笼来的,要不,可麻烦了。
但是,小齐同志的“前言”部分还没有讲完,会场上又起了点骚
动。
先是“闲话公司”女老板郑百香的声音:“来了,看!……”
接着,大多数社员就一齐向会场大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半旧中式衣裳的妇女埋着头,迈着细碎的快步走了进来。
这个形容憔悴的年轻妇女,吸着全体与会者的目光,当她在一个进风的窗口底下找到座位坐下来以后,人们干脆站起身来,越过别人的肩膀去看她。
小齐同志的报告显然受到了干扰,但他继续念着“前言”:“……所以说,今天这个大会,是在党中央的伟大指示鼓舞下,是在省委重要文件精神指导下,地委、县委直接关怀下,区委、公社党委具体帮助下……召开的!……”这当儿,郑百香对她周围的人说:
“看啊!那个婊子婆娘还装得满正经的样子呢!哼!……”她
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叫人们全听清了,于是“啧啧”声,慨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郑百如和龙庆两位大队干部连忙站起来了,打着手势,要求人们集中注意听报告。
……这一切,都被许琴看在眼里,听到耳里了,心头说不出有多悲哀。她那青春秀气的脸蛋,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她使劲咬着嘴唇,避免自己眼泪落下来,心里强忍着那种离情别绪,对自己说:
“算啦,葫芦坝就是这个样子,我干脆走!离开了葫芦坝,眼不见,心不烦。出去也是干革命!”
未来的新的生活,开始对这个失望中的少女展示出新奇、迷离的色彩。她含着眼泪在心中向这个生身之地告别,祈祷着一种新的环境,一种风平浪静、欢乐幸福的生活。但不知能否如愿以偿?
二
大会在继续进行中。
社员们——尤其是妇女们,越听越失望。她们家里的细粮早吃光了,窖里贮藏的红苕也不多了。她们原来抱着希望,来听听上边能够拔出多少救济粮给葫芦坝,以度过那即将到来的恼人的春荒。男人们呢,除了这个以外,还想听一听干部们对来年的生产作何打算。然而小齐同志的报告并不涉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慷慨激昂地向社员们翻来覆去地说一个意思:要是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他还吓唬庄稼人说:如果埋头生产不看路,将会导致亡党亡国。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下起雨来了。
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各队都有人悄悄离开会场,他们惦念着家里的事,担心天黑以后,孩子们在家里饿着,鸡鸭不够数,等等。
而小齐同志的报告还没完,八股大概才讲到四股呢。于是,就有更多的人,说是出去“解个小手”,再也没转来。这期间,许家的三姑娘许秋云也动身走了。她刚刚出了小学校的大门,男人罗祖华就跟了上来,小声叫道:
“秋云,你……这就走了么?等一等……”三姑娘回头嗔道:“你这个人才讨厌咧!自己找不着路么?”
罗祖华哭丧着脸,没头没脑地说:“你没有看到么?今天这个架势……情形有点不妙哩!”
“啥子不妙啊?”三姐没好气地问。
“你真的不晓得呀?那些糟牙巴,当着秀云在那里,说那些淡话。我看她实在有点受不了呢!”
“哼!自作自受,活该!我不管!”
“不能不管啊!我很担心要出事哩!你看她坐在那里,脸色煞
白……”
“跟我啥子相干?她自己做出的那种丑事,我还没脸呢!……我许秋云不得给她撑腰!”
“秀云是个烈性子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哎,秋云哩,她千错万错,不错都错了,总不能看着她受罪呀!你们到底是姐妹嘛。当然,自己的人犯了错误,哪能不气愤。前几天,我一听到人家说起,就恨不得把脸藏起来。可今天看着这情形一想,就觉得秀云也太可怜!你看,郑百香那种人吼得好凶,她自己又是好人么?再说,那女人又是有名的闲话客,心又坏,嘴又毒,什么谣言都能从她嘴里放出来。我又疑心,秀云和金大哥……真能做出那样的事么?”
三姑娘杏眼圆睁,向罗祖华驳斥道:“还是假的么?那天夜里‘闹贼’,我悄悄问过老九,老九也说是真的呢!那天赶场,不是有好几个人都亲眼看到他们在街上一路走么?……哼!我们许家姐妹的面子都让她一个人造完了,就差点没把爹气死!”
“那那那……”罗祖华困惑地望着他的妻子,“那总得设个法哇!”
“我没得办法。她做得受得,大河又没得盖盖!”“你咋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呀!”
陆续从会场溜出来的人们,看到罗祖华两口子站在树子底下拌嘴,便有几个熟人凑了过来劝解:
“啥子事不能回去说啊?在这儿扯皮。”
三姑娘没好气地回答人家:“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的屁留着回家去对你婆娘放!”
“啧啧,三姐,我又没有得罪你……”
“三辣子,你好凶哟!为啥人家相欺你的亲妹子,你倒不敢言声了?”
“这就是欺软怕硬!三辣子再辣,惹得起泼妇郑百香么?”
这几句闲话,倒把三姑娘激得两眼放火光。她呼呼直喘粗气,不容自己多想想,便返身冲进会场去了。
这里,人们忙对吓傻了的老实人罗祖华说:“快跟着,注意,不要打起来!”
罗祖华也跌跌碰碰跟着三姑娘返回会场去了。
“怎么样?转回去看热闹吧!”
“不,我家里还有事哩。”
三姑娘重新进了会场,穿过廊檐下的人群,登上大殿。。她两眼四处搜寻,如入无人之境。会场上不由得又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她来到后山墙,就靠墙壁坐了,这里隔着郑百香只有两三尺地面。郑百香今天照例打扮得花里胡哨,身上洒了香水,坐在那儿嗑着瓜子。一见三辣子来者不善,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轻蔑。
三姑娘立即抓住这机会进攻了:
“‘哼’啥子嘛!变猪叫么?我安心来听听母猪是咋个叫的?”
郑百香回敬道:“各人嘴巴干净点!”
“干净不干净又咋个嘛,肯信哪个打碗凉水把老娘吞了!”
“吞了不吞了,各人心头明白!”
“我心头明白得很呢!我的男人也明白,烟杆都落在床上了!”
这一句,明显地踩着郑百香的痛脚了。她脸红筋涨地回骂,于是两人就正式拉开了:
“你亲妹子偷人,你明白不明白啊!”
“那还不是向你们学的嘛!”
……
“咋个?不是你这骚狐狸带坏了样么?你教会了徒弟,如今师傅却来嚼徒弟的牙巴!世上的男人就准一个人去偷?你偷得完么?我看你这老娼妇有多大的能耐!……呵?哑了么?说呀!”
三姑娘居高临下,几句话就把郑百香压得抬不起头来。按郑百香的一贯战术,接下去就该是哭闹撒泼了。
但是,就这样她们已经严重地干扰了会场,小齐同志没法往下讲了。他回过头问:
“你们闹什么呀?”
郑百如也忙走到后面来,瞪着他的老姐子,批评道:“太不像话!不许闹!”接着又对三姑娘劝解道:“三姐,有话开完会说吧。”
许琴上前拉住她三姐,小声埋怨说:“你疯了么!人家听着才好听呢!”
很明显,今天要是换了别人,既然相信自己妹子确有见不得人的丑事,那是断然不敢去和人家闹架的。可是三姑娘不,她天不怕,地不怕,性子又很直,往往被人一激,就可以大闹一场。但是,如果认为她找郑百香闹,是为了要给四姑娘撑腰,那就错了。从下面发生的情节可以证明这一点。
当小齐同志等会场平静下来,继续念报告的时候,三姑娘站起身来,再次离开了会场。她前面走出大门,四姑娘像个幽灵似的跟
了出去。三姑娘走到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四姑娘追上来了。
“三姐!”四姑娘叫道,一把抓住三姐的肩膀,并把自己冰凉的面颊偎在三姐的胸前,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来到自己母亲跟前一样,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