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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伏盖公寓(5)


“大概那是他心爱的东西,”欧也纳说,“他毁掉那只碗跟盘的时候,他哭了。我无意中看到的。”  

“那是他看做性命一般的呢,”寡妇回答。

“你们瞧这家伙多痴情?”伏脱冷叫道,“那女人有本领迷得他心限儿都痒了。”  

大 学生上楼了,伏脱冷出门了。过了一会,古的太太和维多莉坐上西尔维叫来的马车。波阿莱搀着米旭诺小姐,上植物园去消磨一天之中最舒服的两个钟点。  

“哎 哟!他们这不象结了婚?”胖子西尔维说。“今儿他们第一次一块儿出去。两口儿都是又干耳硬,碰起来一定会爆出火星,象打火石一样呢。”  

“米旭诺小姐真要当心她的披肩才好,”伏盖太太笑道,“要不就会象艾绒一样烧起来的。”  

四 点钟,高里奥回来了,在两盏冒烟的油灯下看见维多莉红着眼隋。伏盖太大听她们讲着白天去看泰伊番先生一无结果的情形。他因为给女儿和这个老太太纠缠 不清,终于答应接见,好跟她们说个明白。  

“好太太,”古的太太对伏盖太太说,“你想得到吗,他对维多莉连坐也不教坐,让她从头至尾站在那里。对 我,他并没动火,可是冷冷的对我说,以后不必再 劳驾上他的门;说小姐(不说他的女儿)越跟他麻烦,(一年一次就说麻烦,这魔王!)越惹他厌;又说维多莉的母亲当初并没有陪嫁,所以她不能有甚么要求;反 正是许多狠心的话,把可怜的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扑在父亲脚下,勇敢的说,她的劳苦哀求只是为了母亲,她愿意服从父亲的意旨,一点不敢抱怨,但求他把亡 母的遗嘱读一遍。于是她呈上信去,说着世界上最温柔最诚心的话,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一定是上帝的启示吧,因为可怜的孩子说得那么至情至性,把我所的人都 哭昏了。哪想到老昏君铰着指甲,拿起可怜的泰伊番太太浸透眼泪的信,望壁炉里一扔,说道:好!他想扶起跪在地下的女儿,一看见她捧着他的手要亲吻,马上缩 了回去。你看他多恶!他那脓包儿子跑进来,对他的亲妹妹理都不理。”  

“难道他们是野兽吗?”高里奥插了一句。  

“后 来,”古的太太并没留意高老头的慨叹,“父子俩对我点点头走了,说有要事。这便是我们今天拜访的经过。至少,他见过了女儿。我不懂他怎么会不认 她,父女相象得跟两滴水一样。”  

包饭的和寄宿的客人陆续来了,彼此问好,说些无聊的废话。在巴黎某些社会中,这种废话,加上古怪的发音和手势, 就 算诙谑,主要是荒唐胡闹。这一类的俗 语常常在变化,作为根据的笑料不到一个月就听不见了。什么政治事件,刑事案子,街上的  小凋,戏子的插科打诨,都可以做这种游戏的材料,把思想,言语,当做羽毛球一般抛来抛去。一种新发明的玩艺叫做狄奥喇嘛(diorama),比透景像宾 画(panorama)把光学的幻景更推进一步;某些画室用这个宇打哈哈,无论说什么,宇尾总添上一个喇嘛(rama)。有一个年轻的画家在伏盖公寓包 饭,把这笑料带了来。  

“啊,喂!波阿莱先生,”博物院管事说,“你的健康喇嘛怎么啦?”不等他回答,又对古的太太和维多莉说:“太太们,你们 心 里难受,是不是?”  

“快开饭了吗?”荷拉斯·皮安训问。他是医科学生,拉斯蒂涅的朋友。“我的宝贝胃儿快要掉到脚底下去了。”  

“天冷得要冰喇嘛!”伏脱冷叫着。“让一让啊,高老头。该死!你的脚把火门全占了。”  

皮安训道:“大名鼎鼎的伏脱冷先生,干么你说冷得要冰喇嘛?那是不对的。应该说冷得要命喇嘛。”  

“不,”博物院管事说,“应当说冷得要冰喇嘛,意思是说我的脚冷。”

“啊!啊!原来如此!”  

“嘿! 拉斯蒂涅候爵大人阁下,胡扯法学博士来了,”皮安洲一边嚷一边抱着欧也纳的脖子,教他透不过气来,——“哦!嗨!诸位,哦!酶!”  

米旭诺小姐轻轻的进来,一言不发对众人点点头,坐在三位太太旁边。  

“我一看见她就打寒噤,这只老蝙蝠,”皮安训指着米旭诺低声对伏脱冷说。“我研究迎尔的骨相学,①发觉她有犹大的反骨。”  

①迎尔(1758—1828),德国医生,首创骨相学。 

“你先生认识犹大吗?”伏脱冷问。  

“谁没有碰到过犹大?”皮安训回答。“我敢打赌,这个没有血色的老姑娘,就象那些长条的虫,梁木都会给它们蛀空的。”  

伏脱冷理着鬓脚,说道:“这就叫做,孩子啊,

那蔷薇,就象所有的蔷薇,

只开了一个早晨。”  

看见克利斯朵夫恭恭敬敬端了汤盂出来,波阿莱叫道:

“啊!啊!出色的喇嘛汤来了。”  

“对不起,先生,”伏盖太太道,“那是蔬菜汤。”

所有的青年人都大声笑了。

“输了,波阿莱!”  

“波阿莱莱莱输了!”

“给伏盖妈妈记上两分,”伏脱冷道。

博物院管事问:“可有人注意到今儿早上的雾吗?”  

皮安训道:“那是一场狂雾,惨雾,绿雾,忧郁的,闷塞的,高里奥式的雾。”  

“高里奥喇嘛的雾,”画家道,“因为浑浑沌沌,什么都瞧不见。”

“喂,葛里奥脱老爷,提到你啦。”  

高老头坐在桌子横头,靠近端菜的门。他抬起头来,把饭巾下面的面包凑近鼻子去闻,‘那是他偶然流露的生意上的老习惯。  

“呦!”伏盖太太带着尖刻的口气,粗大的嗓子盖佳了羹匙,盘子,和谈话的声音,“是不是面包不行?”

“不是的,太太。那用的是哀当  r面粉,头等货色。”

“你凭什么知道的?”欧也纳问。”

“凭那种白,凭那种昧道。”  

“凭你鼻子里的味道,既然你闻着嗅着,”伏盖太太说。“你省捡到极点,有朝一日单靠厨房的气味就能过活的。”  

博物院管事道:“那你不妨去领一张发明执照,倒好发一笔财哩。”

画家说:“别理他。他这么做,不过是教人相信他做过面条生意。”  

“那么,”博物院管事又追问一句,“你的鼻子竟是一个提炼食物精华的蒸馏瓶了。”

“蒸——什么?”皮安训问。  

“蒸饼。”

“蒸笼。”

“蒸汽。”

“蒸鱼。”

“蒸包子。”

“蒸茄子。”  

“蒸黄瓜。”

“蒸黄瓜喇嘛。”  

这 八句回答从室内四面八方传来,象连珠炮似的,把大家笑得不可开交,高老头愈加目瞪口呆的望着众人,好象要想法懂一种外国话似的。  

“蒸什么?”他问身旁的伏脱冷。

“蒸猪脚,朋友!”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望高里奥头上拍了一下,把他帽子压下去蒙住了眼睛。  

可 怜的老人被这下出其不意的攻击骇呆了,半晌不动。克利斯朵夫以为他已经喝过汤,拿走了他的汤盆。等到高老头掀起帽子,拿汤匙望身边掏的时候,一下碰 到了桌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先生,”老头儿说,“你真缺德,要是你敢再来捺我帽子的话……”

“那么老头儿,怎么样?”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  

“那么,你总有一天要受大大的报应……”

“进地狱是不是?”画家问,“还是进那个关坏孩子的黑房?”  

“喂,小姐,”伏脱冷招呼维多莉,“你怎么不吃东西?爸爸还是不肯让步吗?”

“简直是魔王,”古的太太说。  

“总得要他讲个理才好,”伏脱冷说。  

“可 是,”跟皮安训坐得很近的欧也纳插嘴,“小姐大可为吃饭问题告一状,因为她不吃东西。嗨!嗨!你们瞧高老头打量维多莉小姐的神气。”  

老人忘了吃饭,只顾端相可怜的女孩子;她脸上显出真正的痛苦,一个横遭遗弃的孝女的痛苦。  

“好 朋友,”欧也纳低声对皮安洲说,“咱们把高老头看错了。他既不是一个蠢货,也不是毫无生气的人。拿你的骨相学来试一试吧,再告诉我你的意见。昨夜 我看见他扭一个镀金盘子,象蜡做的一样轻便;此刻他脸上的神气表示他颇有点了不起的感情。我觉得他的生活太神秘了,值得研究一下。你别笑,皮安训,我说的 是正经话。”  

“不消说,”皮安训回答,“用医学的眼光看,这家伙是有格局的;我可以把他解剖,只要他愿意。”

“不,只要你量一量他的脑壳。”  

“行,就怕他的傻气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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