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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放心,伏盖妈妈,”伏脱冷回答。“你别慌,我们到靶子场去就是了。”说罢他追上拉斯蒂涅,亲热的抓了他的手臂:
“等会你看我三十五步之外接连五颗子弹打在黑桃A①的中心,你不至于泄气吧?我看你有点生气了,那你可要糊里糊涂送命的呢。”
“你不敢啦?”欧也纳说。
“别惹我,”伏脱冷道。“今儿天气不冷,来这儿坐吧,”他指着几只绿漆的凳子。“行,这儿不会有人听见了。我要跟你谈谈。你是一个好小子,我不愿意伤 了你。咱家鬼——(吓!该死!)咱家伏脱冷可以赌咒,我真喜欢你。为什么?我会告诉你的。现在只要你知道,我把你认识得清清楚楚,好象你是我生的一般。我 可以给你证明。哎,把袋子放在这儿吧,”他指着圆桌说。
技斯蒂涅把钱袋放在桌上,他不懂这家伙本来说要打死他,怎么又忽然装做他的保护人。
“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千过什么事,现在又干些什么。你太好奇了,孩子。哎,不用急。我的话长呢。我倒过媚。你先听着,等会再回答。我过去的身世,倒过 霉三个字儿就可以说完了。我是谁?伏肠冷。做些什么?做我爱做的事。完啦。你要知道我的性格吗?只要对我好的或是我觉得投机的人,我对他们和气得很。这种 人可以百无禁忌,尽管在我小腿上踢几脚,我也不会说一声哼,当心!可是,小乖乖!那些跟我找麻烦的人,或是我觉得不对劲的,我会凶得象魔鬼。还得告诉你, 我把杀人当作——呸——这样的玩艺儿!”说着他唾了一道口水,“不过我的杀人杀的很得体,倘使非杀不可的话。我是你们所说的艺术家。别小看我,我念过贝凡 纽多·彻里尼②的《回忆录》,还是念的意大利文的原作!他是一个会作乐的好汉,我跟他学会了模仿天意,所谓天意,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乱杀一阵。我也学 会了到处爱美。你说:单枪匹马跟所有的人作对,把他们一齐打倒,不是挺美吗?对你们这个乱七八糟的社会组织,我仔细想过。告诉你,孩子,决斗是小娃娃的玩 艺儿,简直胡闹。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多余的时候,只有傻瓜才会听凭偶然去决定。决斗吗?就象猜铜板!呃!我一口气在黑桃A的中心打进五颗子弹,一颖钉着一 颗,还是在三十五步之外!有了这些小本领,总以为打中个把人是没问题的了。唉!哪知我隔开二十步打一个人竟没有中。对面那混蛋,一辈子没有拿过手枪,可是 你瞧!”他说着解开背心,露出象熊背一样多毛的胸脯,生着一簇教人又恶心又害怕的黄毛,“那乳臭末干的小子竟然把我的毛烧焦了。”他把拉斯蒂涅的手指按在 他乳房的一个窟窿上。“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象你这个年纪,二十一岁。我还相信一些东西,譬如说,相信一个女人的爱情,相信那些弄得你七荤八素的荒唐事 儿。我们交起手来,你可能把我打死。假定我躺在地下了,你怎么办?得逃走啰,上瑞士去,白吃爸爸的,而爸爸也没有几文。你现在的情 形,让我来点醒你;我的看法高人一等,因为我有生活经验,知道只有‘两条路好走:不是糊里糊涂的服从,就是反抗。我,还用说吗?我对什么都不服从。照你现 在这个派头,你知道你需要什么,一百万家财,而且要快;不然的话,你尽管胡思乱想,一切都是水中捞月,白费!这一百万,我来绘你吧。”他停了一下,望着欧 也纳。“啊!啊!现在你对伏脱冷老头的神气好一些了。一听我那句话,你就象小姑娘听见人家说了声:晚上见,便理理毛,舐舐嘴唇,有如蝎过牛奶的猫眯。这才 对啦。来,来,咱们合作吧。先算算你那笔账,小朋友。家乡,咱们有爸爸,妈妈,祖姑母,两个妹妹(一个十八一个十七),两个兄弟(一个十五一个十岁),这 是咱们的花名册。祖姑母管教两个妹妹,神甫教两个兄弟拉丁文。家里总是多喝栗子汤,少暗自面包;爸爸非常爱措他的裤子,妈妈难得添一件冬衣和夏衣,妹妹们 能将就便将就了。我什么都知道,我住过南方。要是家里每年给你一千二,田里的收入统共只有三千,那么你们的情形’就是这样。咱们有一个厨娘,一个当差,面 子总要顾到,爸爸还是男爵呢。至于咱们自己,咱们有野心,有鲍赛昂家撑腰,咱们挤着两条腿走去,心里想发财,袋里空空如也;嘴里吃着伏盖妈妈的起码饭菜, 心里爱着圣·日耳曼区的山珍海味;睡的是破床,想的是高堂大厦!我不责备你的欲望。我的小心肝,野心不是个个人有的。你去问问娘儿们,她们追求的是怎么样 的男人,还不是野心家?野心家比旁的男子腰粗臂胖,血中铣质更多,心也更热;女人强壮的时候真快乐,真好看,所以在男人中专挑有力气的爱,便是给他压坏 也甘心。我一项一项举出你的欲望,好向你提出问题。问题是这样:咱们肚子饿得象狼,牙齿又尖又快,怎么办才能弄到大鱼大肉?第一要吞下《法典》,那可不是 好玩的事,也学不到什么;可是这一关非过不可。好,就算过了关,咱们去当律师,预备将来在重罪法庭当一个庭长,把一些英雄好汉,肩膀上刺了 T.F.③打发出去,好让财主们太太平平的睡觉。这可不是味儿,而且时间很长。先得在巴黎愁眉苦脸的熬两年,对咱们馋涎欲滴的美果只许看,不许碰。老想 要而要不到,才磨人呢。倘若你面无血色,性格软绵绵的象条虫,那还不成问题;不幸咱们的血象狮子的一样滚烫,胃口奇好,一天可以胡闹二十次。这样你就受罪 啦,受好天爷地狱里最凶的刑罚啦‘就算你安分守己,只喝牛奶,做些哀伤的待;可是熬尽了千辛万苦,憋着一肚子怨气之后,你总得,不管你怎样的胸襟高旷,先 要在一个混蛋手下当代理检察,在什么破落的小城里,政府丢给你一千法郎薪水,好象把残羹冷饭扔给一条肉铺里的狗。你的职司是钉在小偷背后狂吠,替有钱的人 辩护,把有心肝的送上断头台。你非这样不可!要没有靠山,你就在内地法院里发霉。到三十岁,你可以当一名年捧一千二的推事,倘若捧住饭碗的话。熬到四十 岁,娶一个磨坊主人的女儿,带来六千上下的陪嫁。得啦,谢谢吧。要是有靠山,三十岁上你便是检察官,五千法郎薪水,娶的是区长的女儿。再玩一下卑鄙的政治 手段,譬如读选举票,把自由党的玛虞哀念做保王党的维莱 (既然押韵,用不着良心不安),你可以在四十岁上升做首席检察官,还能当议员。你要注意,亲爱的孩子,这么做是要n自们昧一下良心,吃二十年苦,无声无 臭的受二十年难,咱们的姊妹只能当老姑娘终身。还得奉告一句:首席检察官的缺份,全法国统共只有二十个,候补的有两万,其中尽有些不要脸的,为了升官发 财,不惜出卖妻儿子女。如果这一行你觉得倒胃口,那么再来瞧瞧旁的。特·拉斯蒂涅男爵有意当律师吗?噢!好极了!先得熬上十年,每月一千法郎开销,要一套 藏书,一间事务所,出去应酬,卑躬屈膝的巴结诉讼代理人,才能招揽案子,到法院去吃灰。要是这一行能够使你出头,那也罢了;可是你去问一问,五十岁左右每 年挣五万法郎以上的律师,巴黎有没有五个?吓!与其受这样的委屈,还不如去当海盗。再说,哪儿来的本钱?这都泄气得狠。不错,还有一条出路是女人的陪嫁。 哦,你愿意结婚吗?那等于把一块石头挂上自己的脖子。何况为了金钱而结婚,咱们的荣誉感,咱们的志气,又放到哪儿去?还不如现在就反抗社会!象一条蛇似的 躺在女人前面,舐着丈母的脚,做出叫母猪也害臊的卑鄙事情,呸!这样要能换到幸福,倒还罢了。但这种情形之下娶来的老婆,会教你倒媚得象阴沟盖。跟自己的 老婆斗还不如同男人打架。这是人生的三岔口,朋友,你挑吧。你已经挑定了,你去过表亲鲍赛昂家,嗅到了富贵气。你也去过高老头的女儿雷斯多太太家,闻到了 巴黎妇女的味道。那天你回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宇:往上爬!不顾一切的往上爬。我暗中叫好,心里想这倒是一个配我脾胃的汉子。你要用钱,哪儿去找呢? 你抽了姊妹的血。做弟兄的多多少少全骗过姊妹的钱。你家乡多的是栗子,少的是洋钱,无知道怎么弄来的一千五百法郎,往外溜的时候跟大兵出门抢劫一样快,钱 完了怎么办?用功吗?用功的结果,你现在明白了,是给被阿莱那等角色老来在伏盖妈妈家租间屋子。跟你情形相仿的四五万青年,此刻都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赶快 挣一笔财产。你是其中的一个。你想:你们耍怎样的拼命,怎样的斗争;势必你吞我,我吞你,象一个瓶里的许多蜘蛛,因为根本没有四五万个好缺份。你知道巴黎 的人怎么打天下的?不是靠天才的光芒,就是靠腐蚀的本领。在这个人堆里,不象炮弹一般轰进去,就得象瘟疫一般钻进去。清白老实一无用处。在天才的威力之 下,大家会屈服;先是恨他,毁谤他,因为他一日独吞,不肯分肥;可是他要坚持的话,大家便屈服了;总而言之,没法把你埋在土里的时候,就向你磕头。雄才大 略是少有的,遍地风行的是腐化堕落。社会上多的是饭桶,而腐蚀便是饭桶的武器,你到处觉得有它的刀尖。有些男人,全部家私不过六千法郎薪水,老婆的衣著花 到一万以上。收入只有一千二的小职员也会买田买地。你可以看到一些女人出卖身体,为的要跟贵族院议员的公子,坐了车到长野跑马场的中央大道上去奔驰。女儿 有了五万法郎进款,可怜的脓包高老头还不得不替女儿还债,那是你亲眼目睹的。你试着瞧吧,在巴黎走两三步路要不碰到这一类的鬼玩艺才怪。我敢把脑袋跟这一 堆生菜打赌,你要碰到什么你中意的女人,不管是谁,不管怎样有钱,美丽,年轻,你马上掉在黄蜂窠里。她们受着法律束缚,什么事都得跟丈夫明争暗斗。为了情 人,衣著,孩子,家里的开销,虚荣,所玩的手段,简直说不完,反正不是为了高尚的动机。所以正人君子是大众的公敌。你知道什么叫做正人君子吗?在巴黎,正 人君子是不声不响,不愿分赃的人。至于那批可怜的公共奴隶,到处做苦工而没有报酬的,还没有包括在内;我管他们叫做相信上帝的傻瓜。当然这是德行的最高 峰,愚 不可及的好榜样,同时也是苦海。倘若上帝开个玩笑,在最后审判时缺席一下,那些好人包你都要愁眉苦脸!因此,你要想快快发财,必须现在已经有钱,或者装做 有钱。耍弄大钱,就该大刀阔斧的干,要不就完事大吉。三百六十行中,倘使有十几个人成功得快,大家便管他们叫做贼。你自己去找结论吧。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跟厨房一样腥臭。要捞油水不能怕弄脏手,只消事后洗干净;今日所谓道德,不过是这一点。我这样议论社会是有权利的,因为我认识社会。你以为我责备社会吗? 绝对不是。世界一向是这样的。道德家永远改变不了它。人是不完全的,不过他的作假有时多有时少,一般傻子便跟着说风俗淳朴了,或是浇薄了。我并不帮平民骂 富翁,上中下三等的人都是一样的人。这些高等野兽,每一百万中间总有十来个狠家伙,高高的坐在一切之上,甚至坐在法律之上,我便是其中之一。你要有种,你 就扬着脸一直线望前冲。可是你得跟妒忌,毁谤,庸俗斗争,跟所有的人斗争。拿破仑碰到一个叫做奥勃里的陆军部长,差一点送他往殖民地。④你自己忖一忖吧! 看你是否能每天早上起来,比隔夜更有勇气。倘然是的话,我可以给你提出一个谁也不会拒绝的计划。喂,你听着。我有个主意在这儿。我想过一种长老生活,在美 国南部弄一大块田地,就算十万阿尔邦吧。⑤我要在那边种植,买奴隶,靠了卖牛,卖烟草,卖林木的生意挣他几百万,把日子过得象小皇帝一样;那种随心所欲的 生活,蹲在这儿破窑里的人连做梦也做不到的。我是一个大诗人。我的待不是写下来的,而是在行动和感情上表现的。此刻我有五万法郎,只够买四十名黑人。我需 要二十万法郎,因为我要两百个黑人,才能满足我长老生活的瘾。黑人,你懂不懂?那是一些自生自发的孩子,你爱把他们怎办就怎办,决没有一个好奇的检察官来 过问。有了这笔黑资本,十年之内可以挣到三四百万。我要成功了,就没有人盘问我出身。我就是四百万先生,合众国公民。那时我才五十岁,不至于发霉,我爱怎 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总而言之,倘若我替你弄到一百万陪嫁,你肯不肯给我二十万?两成佣金,不算太多吧?你可以教小媳妇儿爱你。一朝结了婚,你得表示不安, 懊恼,半个月功夫装做闷闷不乐。然后,某一天夜里,先来一番装腔做势,再在两次亲吻之间,对你老婆说出有二十万的债,当然那时要把她叫做心肝宝贝啰!这种 戏文天天都有一批最优秀 的青年在搬演。一个少女把心给了你,还怕不肯打开钱袋吗?你以为你损失了吗?不。一桩买卖就能把二十万捞回来。凭你的资本,凭你的头脑,挣多大的家财都不 成问题。于是乎⑥,你在六个月中间造成了你的幸福,造成了一个小娇娘的幸福,还有伏脱冷老头的幸福,还有你父母姊妹的幸福,他们此刻不是缺少木柴,手指冻 得发疼吗?我的提议跟条件,你不用大惊小怪!巴黎六十件美满的婚姻,总有四十七件是这一类的交易。公证人公会曾经强逼某先生……”
①黑桃为扑克牌的一种花色, A为每种花色中最大的脾。此处是指打枪的靶子。
②贝凡纽多·彻里尼(150O—1571),十六世纪意大利版画家,雕塑家,以生活放浪冒险著名于世。
③苦役犯肩上黥印T.F.两个字母,是苦役二字的缩写。
④一七九四年的拿破仑被国防委员会委员奥勃里解除意大利方面军的炮兵指挥。
⑤阿尔邦为古量度名,纳等于三十至五十一亩,固地域而异。每亩合一百平方公尺。
⑥原文是拉丁文,旧时逻辑学及侈辞学中的套头语,表示伏脱玲也念过书。
“要我怎么办呢?”拉斯蒂涅急不可待的打断了伏脱冷的话。
“噢,用不着你多费心的,”优脱冷回答的时候,那种高兴好比一个渔翁觉得鱼儿上了钩。“你听我说!凡是可怜的,遭难的女子,她的心等于一块极需要爱情 的海绵,只消一滴感情,立刻膨胀。追求一个孤独,绝望,贫穷,想不到将来有大家私的姑娘,呢!那简直是拿了一手同花顺子①,或是知道了头奖的号码去买奖 券,或是得了消息去做公债。你的亲事就象在三和土上打了根基。一朝有几百万家财落在那姑娘头上,她会当做泥土一般扔在你脚下,说道:‘拿吧,我的心肝!拿 吧,阿陶夫!阿弗莱!拿吧,欧也纳!’只消阿陶夫,阿弗莱,或者欧也纳有那聪明的头脑肯为她牺牲。所谓牺牲,不过是卖掉一套旧衣服,换几个钱一同上蓝钟饭 铺吃一顿香菌包子;晚上再到滑稽剧院看一场戏;或者把表送往当铺,买一条披肩送她。那些爱情的小玩艺儿,无须跟你细说;多少女人都喜欢那一套,譬如写情书 的时候,在信笺上洒几滴水冒充眼泪等等,我看你似乎完全懂得调情的把戏。你瞧,巴黎仿佛新大陆上的森林,有无数的野蛮民族在活动,付’么伊林诺人,许龙 人,都在社会上靠打猎过活。你是个追求百万家财的猎人,得用陷阱,用鸟笛,用哨子去猎取。打猎的种类很多:有的猎取陪嫁;有的猎取破产后的清算;②有的出 卖良心,有的出卖无法抵抗的定户。③凡是满载而归的人都被敬重,庆贺,受上流社会招 待。说句公平话,巴黎的确是世界上最好客的城市。如果欧洲各大京城高傲的贵族,不许一个声名狼藉的百万富翁跟他们称兄道弟,巴黎自会对他张开臂抱,赴他的 宴会,吃他的饭,跟他碰杯,祝贺他的丑事。”
“可是哪儿去找这样一个姑娘呢?”欧也纳问。’
“就在眼前,听你摆布!”
“维多莉小姐吗?”
“对啦!”
“怎么?’,
“她已经爱上你了,你那个特·拉斯蒂涅男爵夫人!”
“她一个子儿都没有呢,”欧也纳狠诧异的说。
“噢!这个吗?再补上两句,事情就明白了。泰伊番老头在大革命时代暗杀过他的一个朋友;他是跟咱们一派的好汉,思想独往独来。他是银行家,弗莱特烈一 泰伊番公司的大股东;他想把全部家产传给独养儿子,把维多莉一脚踢开。咱家我,可不喜欢这种不平事儿。我好似堂·吉河德,专爱锄强扶弱。如果上帝的意志要 召回他的儿子,泰伊番自会承认女儿;他好歹总要一个继承人,这又是人类天生的傻脾气;可是他不能再生孩子,我知道。维多莉温柔可爱,很快会把老子哄得回心 转意,用感情弄得他团团转,象个德国陀螺似的。你对她的爱情,她感激万分,决不会忘掉,她会嫁给你。我么,我来替天行道,教上帝发愿。我有个生死之交的朋 友,洛阿军团④的上校,最近调进王家卫队。他听了我的话加入极端派的保王党,他才不是固执成见的糊涂蛋呢。顺便得忠告你一句,好朋友,你不能拿自己的话当 真,也不能拿自己的主张当真。有人要收买你的主张,不妨出卖。一个自命为从不改变主张的人,是一个永远走直线的人,相信自己永远正确的大傻瓜。世界上没有 原则,只有事故;没有法律,只有时势;高明的人同事故跟时势打成一片,任意支配。倘若真有什么固定购原则跟法律,大家也不能随时更换,象咱们换衬衫一样容 易了。一个人用不着比整个民族更智慧。替法国出力最少的倒是受人膜拜的偶像,因为他者走激进的路;其实这等人至多只能放在博物院中跟机器一块儿,挂上一条 标签,叫他做拉斐德⑤,至于被每个人丢石子的那位亲王,根本瞧不起人类,所以人家要他发多少誓便发多少誓;他却在维也纳会议中使法国兔于瓜分;他替人争了 王冠,人家却把污泥丢在他脸上。⑥唆!什么事的底细我都明白;人家的秘密我知道的才多呢!不用多说了。只消有一天能碰到三个人对一条原则的运用意见一致, 我就佩服,我马上可以采取一个坚决的主张;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么一天呢!对同一条法律的解释,法庭上就没有三个推事意见相同。言归正传,说我那个朋友 吧。只消我开声口,他会把耶稣基督重新钉上十字架。凭我伏脱冷者头一句话,他会跟那个小于寻事,他——对可怜的妹子连一个子儿都不给,哼!——……然 后……”
伏脱冷站超身子,摆着姿势,好似一个剑术教师准备开步的功架:
“然后,请他回老家!”
“怕死人了!”欧也纳道。“你是开玩笑吧,伏脱冷先生?”
“哟!哟!哟!别紧张,”他回答。“别那么孩子气。你要是愿意,尽管去生气,去冒火!说我恶棍,坏蛋,无赖,强盗,都行,只别叫我骗子,也别叫我奸 细!来吧,开口吧,把你的连珠炮放出来吧!我原谅你,在你的年纪上那是挺自然的!我就是过来人!不过得仔细想一想。也许有一天你干的事比这个更要不得,你 会去拍漂亮女人的马屁,接受她的钱。你已经在这么想了。因为你要不在爱情上预支,你的梦想怎么能成功?亲爱的大学生,德行是不可分割的,是则是,非则非, 一点没有含糊。有人说罪过可以补赎,可以用仟侮来抵销!哼,笑话!为要爬到社会上的某一级而去勾引一个女人,离间一家的弟兄,总之为了个人的快活和利益, 明里暗里所干的一切卑鄙勾当,你以为合乎信仰,希望,慈悲三大原则吗?一个纨绔子弟引诱未成年的孩子一夜之间丢了一半家产,凭什么只判两个月徒刑?一个可 怜的穷鬼在加重刑罚的情节⑦中偷了一千法朗,凭什么就判终身苦设?这是你们的法律。没有一条不荒谬。戴了黄手套说漂亮话的人物,杀人不见血,永远躲在背后 j普通的杀人犯却在黑夜里用铣棍撬门进去,那明明是犯了加重刑罚的条款了。我现在向你提议的,跟你将来所要做的,差别只在于见血不见血。你还相信世界上真 有什么固定不变的东西!暖!千万别把人放在眼里,倒应该研究一下法纲上哪儿有漏洞。只要不是彰明较著发的大财,骨子里都是大家遗忘了的罪案,只是案子做得 干净罢了。”
“别说了,先生,我不能再听下去,你要教我对自己都怀疑了,这时我只能听感情指导。”
“随你吧,孩子。我只道你是个硬汉;我再不跟你说什么了。不过,最后交代你一句,”他目不转睛的瞪着大学生,“我的秘密交给你了。”
“不接受你计划,当然会忘掉的。”
“说得好,我听了很高兴。不是么,换了别人,就不会这么谨慎体贴了。别忘了我这番心意。等你半个月。要就办,不就算了。”
眼看伏脱冷挟着手杖,若无其事的走了,拉斯蒂涅不禁想道:“好一个死心眼儿的家伙!特·鲍赛昂太太文文雅雅对我说的,他赤裸裸的说了出来。他拿钢铁般 的利爪把我的心撕得粉碎。千么我要上特·纽沁根太太家去?我刚转好念头,他就猜着了。关于德行,这强盗坯三言两语告诉我的,远过于多少人物多少书本所说 的。如果德行不允许妥协,我岂不是偷盗了我的妹妹?”
①同花顾于为纸牌中最高级的大牌。
②资本主义社会中有的商人是靠倒闭清算而发财的。
③出卖良心是指受贿赂的选举,出卖定户指报馆老板出让报纸,
④滑铁卢一位以后,拿破仑朗一部分军队改编为洛阿军团。
⑤拉裴德一生并无重大贡献而声名不衰,政制屡更,仍无影响。
⑥指泰勒朗,在拿破仑时代以功封为亲王,王政时代仍居显职,可谓三朝元老。路易十八能复辟,泰勒朗在幕后出了很大的力量。
⑦加重刑罚的情节为法律术语,例如手持武器,夜入人家,在刑事上即为加重刑罚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