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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章(3)


不过他去一趟也有好处,那是对朝廷有个交代。大员和名医一样,实在医不好病,只好尽尽人事,开张药方,将来病人死了,对病家有个交代,也就于心无愧了。

既然郭药师的战守都不要他管,降,他又管不了,他们回家后,当夜就与属官幕僚们开会商量今后自处之计。

论 到“自处”,别人不管,他蔡靖幼读圣贤之书,长明华夷之别,身为朝廷大员,怎可丧志辱身,投降金虏,上贻祖宗之羞,下为门户之累?当时在幕僚属官面 前,他就表示了一死殉职的决心。不过对于吕颐浩用唾沫写在案几上的“走”字,倒也有些怦然动心。死是不得已的,“走”却不失为通权达变之计。当然要“走” 思想上先要做好受到朝廷谴责的准备,罢官削职,流放南服,都是意中之事。大不了吃他两年苦头,将来还有出头之日,比死总要略胜一筹。因此当他语气十分坚决 地表示了必死的决心后,又松过一口气,委婉地暗示大家就“走’的问题再考虑考虑。

转运使吕颐浩、转运副使李与权、廉访使梁兢等大官或明或暗,都是主张走的。就中梁兢主张最力,他还有一套振振有词的理论,说道,“昔唐室之乱,李、郭⑥诸将,也曾有退保者,卒成大功。燕山可守则守,不可守则暂保真定,与刘安抚合兵,徐图进取,也不失为上策。”

这条“上策”受到参谋沈琯的反对。他说:“走有生之道而未必不死;守有死之道未必不生。若出城以后,为金人所杀,或被常胜军执俘,仍不免一死,其辱更甚!不如守城一死为愈。某决心追随大学,死于城内,以此为荣。”

沈琯说得十分激昂,蔡靖听了大为动容,当下就对沈琯说道:“靖今日决死,他年可入《忠义传》,公不畏死,也可附在我的传后了。”

反 对逃走的还有蔡靖的妻舅,幕僚许採,他在会场上义正辞严地指出:“大学乃封强大臣,守土有责,自当以死守之,岂可与他人相比?”会后又悄悄地告诉蔡 靖道,“吕颐浩等人为自安之计,早就打算挈眷出城,逃命苟活。今出此荧惑之议,万一朝廷有行遣,必以公先动为言,把罪责全推在我公一人身上,卖公自售,不 可不察。”

许採这席话把主张蔡靖出走的诸人的心理刻划得淋漓尽致,将来事实也必然如此。蔡靖一想何必为了苟活数日,坏了自己的名气,却去成全他们的逃命?当时他下定决心,准备一死殉节。

晚 晌得到消息,常胜军已封锁燕山城各道城门,军民官吏,商贾士子,没有郭统领手令,一概不得进出城门。此外,府衙和家门都被监视起来,进一步限制他们 的行动。他偷偷摸摸再一次把幕僚召来会议,会上大家一致痛骂:“轧荦山居心叵测可诛!”这次会议开得好,“轧荦山可诛”的结论,大家意见完全统一,并无异 议。这在向来各持一说,分歧百出,争论不休的宋朝官员的会议中,可算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现在是要走也走不掉了,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死得太平一点,死得体面一点,还提指心吊胆活着的日子好过些。蔡靖想通了,居然落枕就睡,鼾声大作。

第二天早晨,他还在睡梦中,忽然手下经常争论不休的两派人一起跑来报告他一个相同的消息。夜来郭药师出兵渡河,鏖战金兵,获取大捷,目前正在追亡逐北、扫荡残敌之中。

“这个消息可是真的?”他衣服犹未穿好,先就慌张地问。

“千真万确!”两派人一齐回答。

“此话可靠?”他再问一句,不由得已经喜上眉梢。

“可靠,可靠之至!”两派人又一齐回答。

这 真是奇迹出现了!就是这个目无长官、目无法纪的“轧荦山”,亲手把他推进一条死胡同。如今一战得胜,解铃还是系铃人,重新又把他从死胡同中拉回来 了。现在他考虑的不再是寻死觅活,而是怎样精心撰构一篇告捷疏,除了盛推郭药师的战功外,也要巧妙地把自己和属官的功劳一并叙入。这件事就交给儿子松年去 办。

这时蔡靖得意忘形,连声索马,要亲自跑到三河前线去迎接郭药师的大军凯旋归来。他刚把靴子穿好,儿子松年提醒他,城门口的岗哨未撤, 昨天打了半天交 道,好容易才特许出城一次,今天前线已发生战争,戒备特严,再要出城,恐怕守军又要罗嗦。蔡靖一想不差,今天是出城不得了,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想带着僚属 一起登东城门城头上去观战。妻舅许採又说不行,府衙门口的监防哨不许大学随意走动。这个许採好象是只白头老鸦,专报凶讯,不报喜讯,好不令人丧气!这时他 手下的两派人又激烈地争论起来,许採说一定出不得府衙大门,“勾当安抚司公事”吴激说一定出得。许採说大门口新来的军官,一脸杀气,难于通融,吴激说天下 哪有不爱钱的军官,多许些金帛与他,谅无不从命之理。空口争论无补,许採采用激将法要吴激去打交道。这一激果然成功,吴激很快就把这次“公事”“勾当”回 来。满脸杀气的军官居然答应在他本人和部属的保护下,蔡安抚可以携带僚属上东城门观战。办好这件交涉,吴激得意得满面通红,仿佛他就是打败斡离不,凯旋而 归的大将军一样。

蔡靖对死亡下的决心本来就不很大,现在活机来了,当然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带同大队人马以及他的监防者高高兴兴一起驰至东门登城观战。

他 们在城头上只看见迤东一带烟尘滚滚,马蹄掀起的灰沙,遮天蔽日,把一切都包裹起来。蔡靖指着那团灰沙,问僚属那是什么地方,有的回答是在燕郊,有的 回答是在夏垫,有的断言那里一定是金寇的大营所在地马坊。有人对马坊的地名提出怀疑,说在白河东岸只听说有个牛司,却没有马坊,而且金人的大营也不在牛司 而在观音庙。这些僚属都是蔡靖从南方带来,平时郭药师不许他们过问军事,他们自己也乐得省力,对于迤东、迤西、迤北一带究竟有哪些军事要地,有几条河流, 几处关隘,一直都懒得去打听,所以此刻的回答,竟是言人人殊,莫衷一是。

蔡靖又问:看起来这一派烟尘是由东向西,还是由西向东?由西向 东,意味着常胜军正在追亡逐北,正在扩大战果,由东向西,也可以解释为郭药师已牵师凯 归,总之都是好消息。不过,这一派烟尘滚来滚去,他的目力不济,竟看不准滚动的方向,只好请问僚属。可惜这些僚属,有的工撰奏牍,有的擅长歌曲,吕颐浩、 李与权管钱粮调度,梁兢管刑名司法,幕府人才之盛,可说极一时之选,却没有一人专长军事的。只有种师中推荐的沈琯颇有一些军事知识,可惜今天又没随来。现 在蔡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大家又回答得五花八门,南辕北辙,听得蔡靖更加糊涂了。

最后有人怪到东城门地势卑下。非高瞻远瞩之所,甚至说到 这里的风水也不好,死人葬了,三代之内不会出一个五品官。于是吕颐浩建议登北极庙的凌云阁上去 看一看。那座阁子高达五层,顶层有一块“凌云绝顶”的匾额,还是前朝陈子昂的手笔,到那里去眺望一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经过几天监禁生活后,这样一个建 议是深得人心的,大家都十分赞同。在征得监防哨军官的同意以后,他们又一阵风似地涌到北极庙,无心上大殿去礼三宝,直登凌云阁。

不过凌云 阁纵使离地面一百尺,也仍然不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满意的答复。极目东眺,远远看去仍与在东城门上看到的一样,到处是滚滚翻翻的烟尘,到处是遮天 蔽日的灰沙。一会儿看来好象近在眼前了,一会儿又变得远在天边。大家议论一番,有几个人又争得面红耳赤,结果还是不得要领。

但从早上传来人捷的消息以后,一直没有新的消息继续报宋,更看不见有大军凯旋的迹象,大家又开始耽起心事来。

这时晌午早过,日影遂渐西斜。大家劳累了半天,才有人想起还没有吃饭。军事时期,北极庙的僧众四散,搜空了香积厨竟办不出一桌可以吃的素斋。有人提议,既然城外没有确报,何妨派个随从出城去打听打听。这个建议没有得到那军官的许可,只索罢休,且打道回府,再作计较。

这 时蔡靖忽然对他府衙门口站班的那个监防哨军官发生了兴趣。在归途中不惜屈安抚使之尊,对他的部下的部下——不知道要隔开多少层次——的军官亲热地说 起话来,不但问到他的妻室儿女,还问每月的请受若干,能不能按时领到等等。叵耐那个军官铁石其面,铁石其心,架子竟比他的上司的上司郭药师还大,问了三 句,回答不到几个字,看来此路不通。

蔡靖再接再厉,回家后把妻舅许採找来,要他再去试试。颇有一点刚劲儿的许採敬谢不敢。蔡靖再去把原经手人员吴激找来,让他多许金帛,再疏通是否可让他们派个干办出城去打探消息。

这一次,军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吴激得到的回答是十分冷峻的一句话:“今夜且关上大门安睡,明日听统领吩咐。”

这一夜要蔡靖“安睡”是不可能了,他千思万想,一颗心犹如打井水的吊桶,被辘轳牵上放下,放下牵上,上上下下,忐忐忑忑,竟没个安顿处。

如果郭药师打胜了,他当然不会死。

如果郭药师正如他们下午就耽起心来那样地被打败了,投降了斡离不,那一定要把自己送给斡离不,作为进见之礼,也不肯让他死。

降 虏苟生,他是绝对不能考虑的。等到郭药师战败进城后,要死也死不成了,真正要死,除非马上就死。现在他还保留死的自由,一剑刎颈就可解决问题,壁间 悬着的那把宝剑,打磨得锋利非凡,见血即死,顺手摘下来就是。倘使看到流血可怕,去找一壶鸩酒,或者一绳悬梁倒也方便。不过选择在这个胜负尚未揭晓的时候 去死,万一郭药师打胜了,他应该得到的荣华富贵未曾到手,倒先白白地去送命,将来留在青史上,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想来想去,马上去死的想法是绝对不可取 的。

现在不再是他手下的两派人打架,而是他自己腔子里的两颗心——或者是一颗心的两半在打架了。

死还是活?马上就死,还是等到要死而不可能的时候再去死?活,要怎样活才能活得体面些,活得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些看来都是不可解决的矛盾。经过一夜翻腾,他终于在一线隙缝中看到解决的希望。

马 上去死的可能性已经排除。过了今夜再要死也死不成,看样子是只能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成为降虏,这个,他还是不能考虑,但如果别人一定要他投降,这种 把责任推给别人因而使自己的内疚可以减轻一点的投降,却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了。好象他绝不愿苟生,但如果别人一定不让他死,这种让别人来替他负责的活命,比 起“苟生”、“偷生”来,总还体面些,至少是罪减一等,这也还是可以考虑的。至于圣贤的教训,华夷的大防,虽然铭心刻骨牢记心头,但它们毕竟是些空空洞洞 的东西,可以用来教育子弟,可以用来著书立说,至于是否言教身教,身体力行,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言与行本来就是两回事。

蔡靖翻腾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算得到一个朦朦胧胧的结论,自己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六)

第二天确息仍未报来,局势更加混沌。

城内为数不多的常胜军还能力持镇静,劝告居民毋得惊扰,但是居民们到处打听消息,一会儿传说张令徽、刘舜仁无耻降敌,一会儿传说赵鹤寿、赵松寿兄弟以身殉国,他们互相走告,掩盖不住内心的惶恐。常胜军采取严厉的措施,白日戒严,禁止行人在街道上往来。

中午以后,对官员们的监防又加紧一步。除蔡靖一家外,他的幕僚属吏一概撵出府门以外,顿时内外隔绝,不通信息。这促使蔡靖把朦朦胧胧的结沦更趋向于具体化,而那些空空洞洞的圣贤之训、华夷之防,也变得更加虚无飘缈了。

这 时他蓦地想起旬日前接到清州被占的消息,时当留在界首的接伴贺正且使傅察被俘不屈,骂贼而死,副使蒋噩、武汉英髡发易服,泥首乞降。傅察是自己在太 学中的同舍生,后来又在礼部共事多年,生平以节义相砥砺,可称得是个畏友。他被四太子兀术杀死后,从人回来传达他的死状,大义凛然,与副使们相较,有泰山 鸿毛之别。把这件事上告朝廷的奏章就是他亲手撰制的,写得淋漓尽致,以期不负死友。当时自己朗声读了几遍,也十分感动。在奏章中,他痛斥蒋噩、武汉英面缚 阶前,腼颜偷生,曾狗彘之不若!表彰义烈、斥责奸佞,自问持论甚正,析义甚精。此刻一层朦胧意识蒙上他的头脑,竟有些迷糊起来,忠佞之间的界限也不象旬日 前那样黑自分明了。现在他的想法和草疏那会儿已经有相当大的变化。

“之明刚直博大,正气磅礴,死得磊磊落落,朝廷自有恤典。蒋噩、武汉英临难之际,勉应危局,也亏煞他们,只是生死一层未曾看透,尚有一间未达,例也不可厚责他们。”

要达到生死关头的那一“间”,固然很不容易,已经达到过又回出来,再要“达”进去,那更加是难上加难。看来,随着他的持论的改变,这一“间”是永远达不到了。

晚晌时刻,那个面如铁石的军官忽然闯入府来,换上一副笑吟吟的面孔,邀请蔡靖父子前往郭药师家中赴宴,他说是:“副使有屈安抚至府中宴集。”

郭 药师虽为燕山路安抚副使,他手下人一概称他为统领,副使这个职街早被人们遗忘。如今这军官改口称副使,那非出于他本人的特别关照不可。郭药师机诈百 出,这一表示谦逊的称呼,一定有他的道理,为吉为凶,一时尚难逆料,但足以证明,他本人确从东城外回来了,距离哑谜揭晓之期已经不远。蔡靖怎敢怠慢?急忙 携带儿子奔往“同知府”赴宴。这座同知府据传还是当年安禄山在卢龙节度使任上的旧第。安禄山、史思明相继为大燕皇帝,即就节衙改建为皇宫。它经历了二百多 年的沧桑,中间迭为节衙、王府、留守府、皇宫,现在改成同知府后,仍然是府第潭潭,棨戟森严,比蔡靖所居的府衙不知要壮丽多少倍!一踏进它的门口就会使人 不自禁地产生能不能再回出来的恐怖感。

安抚使司主要的文宫和幕僚都被召来赴宴,酒筵摆开,果然丰盛,奇怪的是始终不见主人之面,连常胜军的二等将佐也没有露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文官王枢殷勤作陪。酒席一散,又是那个小军官出来打招呼,说:“副使传话,请诸位都留在同知府里过夜。”实际上都被软禁起来了。

自 从在三河县见过郭药师以后,蔡靖经过极其复杂的思想斗争,在生死关头的参悟上经过好几个反复,现在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占上风,那就意味着斗争已经 结束。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清楚,晚上不但禁止回家,即使关在同知府里也有人相伴,免生意外,那么他要死的自由也已丧失。这一夜他睡得多么沉酣!

以后发生的事情,正如人们意料,是蔡靖这一点朦胧意识的合乎逻辑的具体发展。他、郭药师,以后还有斡离不似乎在演出一出三方面都默契在心的喜剧。

初八日,郭药师终于露面了,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对众人表白:“药师非不尽心为国,前日鏖战,尽心殚力,仍不免一败,乃诸公亲眼目睹者。今日归顾大金,不能与朝廷诸公全始终之义矣!事非得已,天地鬼神,实鉴我心。”然后单刀直入地劝蔡靖道:

“大学不得已,莫且降否?”

“下官以死报君,是岂可为?”

蔡靖一面回答,一面就从从人手里抢把佩剑自刺。在这个场合,用这种方式来自杀当然只能是一种象征性的行动。郭药师拉住他的肘臂,奇怪的是已经传为国殇的赵鹤寿忽然也从右边跑来,一把拖住蔡靖的腰。

“赵观察是你……你……蔡靖吓得向后倒退二步。

这个在燕山养病的赵鹤寿忘记父母兄弟之仇,此时已被郭药师拖下水了。他不无有点腼颜地打圆场道:

“即是大学不降,且再商量。”

郭 药师在降官中间已经找到一个他需要的谯周⑦,昨夜的一顿断头宴,一半就是为他润笔。儒林郎王枢十分实力地草表道:“待时而动,动静固未知其常,顺天 者存,存亡不可以不察。”“臣素提一旅之师,偶遭百六之运,亡辽无可事之君,大金有难通之路。”“昔也东争,虽雷霆之怒敢犯,今焉北面,祈天地之量并 容。”这是一个文人能够写的最没出息的文章。郭药师看了大喜,当夜就送去给斡离不。次日,郭药师又来见蔡靖,商量与斡离不相见之礼。

这一次 蔡靖的态度稍有缓和,他先是要求免见,“既就拘执,何必更降?见时用何礼数?”然后又提出“靖若死,举家骨肉告相公缢死,一坑埋之”的要求,虽 然也说到死,语气之间,不象昨天那样的决绝了。郭药师心里明白他的投降是要经过三揖三让,才能实现的,他的死志,也要经过多次乞免,一再哀求,才答应有保 留地从缓,颇有死刑缓决的味道。郭药师看在安抚使的一颗大印面上(这是送给斡离不的一笔重礼),只好十分迁就他。后来再一次谈到见斡离不的礼数,蔡靖的口 径又松了一大步,说是“若太子肯议和,靖为生灵之故,不惜两拜。”有了这句话,郭药师诱降的大功才算告成。

郭药师要投降,在降表上拉出“天”与“时”两头替罪羊,蔡靖愿意屈膝,其动机是为生灵,他们的做法虽然各有千秋,机杼用心,却是一致的。

最 后的障碍扫除了,第二天大家见面时,蔡靖果然屈下了关系到燕山一路百万生灵的双膝,向斡离不拜了两拜。斡离不客客气气地把他搀扶起来,招呼他上前, 两人谈了一些其他汉人听不到的话。当时看到他们密谈的郭药师、张令徽、吕颐浩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唯恐他恩将仇报,忘记了对他的救命之恩,反而在斡离不面 前投石下井,要他们好看。不过,他们的密谈已被封入历史疑案的档案袋中,谁也不可能知道它的内容了。只知道以后蔡靖被留下来,仍旧主持燕山一路的民政,却 没有什么正式名义,成为一个受到谅解的特殊形式的降官。

所有这一些都在意料之中,都是合乎他的逻辑的顺利发展。他似乎还在表彰自己始终忠于宋室,不负赵皇,把自己的被迫投降与别人的甘心事虏区别开来。不知道后来的大金朝廷是否也把这两类降臣加以区别而对前者特别优待,这也被封入历史疑案的档案袋中,无从妄测了。

北宋末年,两河重臣三安抚之一蔡靖的曲折心情和委曲降敌的过程很有点象春秋时期起先不愿辱身为仇人臣妾、后来又不得小委曲求全,腼颜事仇,终于做了楚王小老婆的息夫人。他们的屈膝事伪,是颇有典型意义,很值得为他们树碑立传的。

蔡 靖、郭药师、斡离不三方面的表演都没有出人意外,只有在论功行赏之际,斡离不起先认为张令徽的功绩在郭药师之上,宴会席上,把张令徽的座次排在郭药 师前面。这是对郭药师观望一战后再行迎降的惩罚。后来谈了几次话,郭药师又自告奋勇,愿为伐宋前驱,这才发现郭药师的利用价值决非张令徽能望其项背。明智 的斡离不立即改变态度,把张令徽留在燕山府当一名无足轻重的闲官,而派郭药师率常胜军一千名,随军南下作为向导。

在燕山府逗留了四天,这支经过休整的大军,踏着漫天大雪,径向黄河边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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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五代时,一个姓安的军阀不识字,当时人讽刺他为“没字碑”。

②后唐幽州节度使,与养父赵德钧降契丹,企图代石敬瑭为帝。为契丹拘执而死。

③郁州今江苏连云港市。

④蟾目,阇母一音的异译。

⑤女真话,撒合辇意为黝黑的,仆古意为瘦长的人,撒合辇仆古是斡离不的自称。

⑥唐朝中期抗击安史叛乱集团的名将郭子仪、李光弼。

⑦三国时蜀汉的大臣,以专草降表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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