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首页 我读过的 世界名著 诺奖作品
国学名著 科幻名著 言情名著 恐怖名著
历史小说 武侠名著 教育名著 传记名著

位置:我读过的 > 《白门柳》目录

第十一章(3)


客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使钱谦益愈加着急,他正打算把话题引开,忽然听见柳如是在旁边笑着说:“哎,二位兄台一个劲儿争着夸圆老的文章,殊不知圆老的文章早已有口皆碑。

倒是圆老的《燕子笺》,那才更是好得不得了。

不过若论尽善尽美,则似乎尚有可斟酌之处呢!啊堆嘧蛹恪纺耸侨畲箢衿缴畹靡獾囊桓鱿繁尽H绻担杂谙惹八档哪切┳嗍瑁畲箢裎抟梢财奈愿旱幕 埃敲础堆嘧蛹恪啡词撬砸晕阋灶㈨窆诺囊淮蠼茏鳎撬拿印O衷诹缡蔷褐刚形淳∩凭∶溃饧蛑蔽抟煊诠蝗マ鄱苑降摹盎⑿搿?所以钱谦益 和顾、孙二人听了,都不由得大吃一惊,阮大铖也陡然变了脸色。

“噢,原来嫂夫人意欲有以匡谬,倒要请教!”经过了半晌难堪的沉默,他终于哑着嗓子说。

“不敢!”柳如是举起酒杯,微笑始终没有从她的嘴角消失,“请圆老满饮此杯,晚生再略陈浅见,如何?”

作为一名妾妇竟然对客人自称“晚生”,这使钱谦益又是一怔。

不过,随后他就想到,柳如是素来就以须眉自视,当年初到常熟来求见自己,就曾装扮成方巾儒服的文士。现在她故技重演,显然是试图出奇制胜。不过,以阮大铖的骄横阴鸷,是否会赏识这一套?

如果弄巧反拙,后果可能会更糟。然而,情势却不容他多想,阮大铖已经开口了。

“哦,这倒不急。待兄台赐教之后,再共浮此大白不迟!”他说。

听口气,倒像是多少缓和了下来,况且,反过来称柳如是为“兄台”,也似乎承认了彼此平等论文的地位。不过,他坚持把饮酒放在听完意见之后,又显然暗藏着反击的机锋。

“好!”柳如是爽快地放下酒杯,“那么晚生就大胆直陈,如有失敬不当之处,还望圆老海涵。晚生因深爱圆老的《燕子笺》,熟读之余,曾逐字逐句反复咀嚼 吟咏,直觉如品琼醪,如餐瑶屑,余香满口。虽欲改易一句,竞也为难。惟是《写笺》一出,写那郦小姐因裱画人偶然差错,得睹霍生所绘云娘小像,情难自禁,题 下《醉桃源》一词。其中数字,晚生以为尚欠工稳。”

“噢?”

“譬如首二句:”风吹雨过百花残,香闺春梦寒。‘虽然雅丽有致,终觉平熟了些,不如改作’没来由巧事相关‘,更能紧扣当前;’香闺‘二字,亦不妨改 作’琐窗‘较胜。又如第四句’丹青放眼看‘,’放眼‘二字,与闺中观画之情状未谐,不若改作’误认‘,更能道出颠倒之情。换头二句:“扬翠袖,伴红衫’, 略嫌太露,不似大家小姐口吻,若易作‘绿云鬓,茜红衫’,便有含而不露之致。晚生妄意如此,不知圆老以为如何?”

柳如是说完了,西厅里一片寂静。钱谦益——自然还有顾苓和孙永祚,都紧张地注视着屏风前那张食案;而坐在食案后面的阮大铖则紧皱着扫帚眉,右手搁在胸 前,慢慢地揉搓着那部有名的大胡子,一言不发。紧张不安的场面持续了好一阵,阮大铖忽然偏过脸,斜瞅眷柳如是,问:“嗯,请兄台再说一遍!”

柳如是毫不犹豫地把刚才的见解又复述了一遍。

阮大铖仰起脸,用手指在食案上轻轻敲击着,按照柳如是修改后的字句,自言自语吟哦起来:没来由巧事相关,琐窗春梦寒。

起来无力倚栏杆,丹青误认看。

绿云鬓,茜红衫,莺娇蝶也憨。

几时相会在巫山,庞儿画一般。

这么反复地吟哦了几遍之后,他那两道扫帚眉渐渐松开了。

一抹若有所悟的光亮,使他的脸变得开朗起来。终于,他把食案一拍,兴奋地大声说:“好,改得好,改得好!哈哈哈哈!”

一边说,他一边就站起来,交拱着双手,朝柳如是深深一揖:“柳兄真乃学生一字之师,承教了!”然后,他也不待柳如是起身答礼,便回头吩咐侍候在身边的仆童:“快去,把礼物拿来!”

那仆童答应着,匆匆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把一个红缎包袱小心翼翼地提了进来。这当儿,两名、丫环早就把一张小方桌摆到屋子当中,阮家的那个仆童先把包 袱放到方桌上,等主人挥手示意,他就动手把它解开。周围的人——自然也包括钱谦益在内,全都好奇地注视着,直到那块覆盖在上面的红绸给揭掉,露出了礼物, 大家才情不自禁地“氨的一声,呆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顶金光灿烂的珠冠!

这是一顶极其漂亮的珠冠——帽胎用金丝编就,衬着皂色薄纱。表面用金箔和翡翠镶嵌成牡丹花和云朵的形状,冠上栖息着四只珍珠缀就的翟鸟,各朝不同的方 向引颈展翅,作势欲飞。周围衬托着八朵金宝钿花,另外还插着两根翟头钗,每根钗的翟嘴中都衔着一串长可及肩的珠花。下面则分左右垂着四片舌形的“博鬓”。

一眼望去,确实是堂皇华贵,气派非凡。以钱谦益的内行眼光判断,少说也值一千两银子。显然,就凭这件礼物,已经足以证明客人今天前来,确实怀有修好的诚意。

所以,他满胸的疑云顿时消散了,兴奋得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以至在柳如是再三表示推辞的当儿,他始终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直到阮大铖断然把手一挥,坚持要女主人收下,并且转过身,向座位走去时,钱谦益才蓦地清醒过来。

“哎,圆老如此厚意,夫人应当奉酒致谢才是!”他慌慌张张地说。

柳如是似乎有点迟疑。但望了丈夫一眼之后,她就坦然地走上前去,从仆人手中接过酒壶,把阮大铖的酒杯斟满,双手擎起来,笑眯眯地说:“承蒙圆老厚赐,晚生实在受之有愧。谨敬奉此杯,恭祝圆老福寿无量!”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阮大铖忙不迭起身,双手接过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这一番曲折,席面上的气氛,明显地变得活跃而且融洽。

钱谦益也怀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同客人快活地交谈起来。虽然无非照例是些官场升降、诗文得失这类的话头,但在钱谦益的感觉中,却愈来愈惊喜地发现, 阮大铖对自己正变得颇为亲热,似乎不再有什么拘束和隔阂。这样谈了一会儿,阮大铖忽然把话题一转,说:“牧老,谈了半日,弟倒忘却告知兄,那杭州来的太 子,其实是假冒的!”

“啊,圆老是说,那太子是、是……”正举着酒杯往嘴边送的钱谦益吃了一惊,连忙停住,结结巴巴地问。

“哼,是假的!现经查实,原来是已故驸马王爵的侄孙,名唤王之明,家破南奔,途中碰见高梦箕的家丁穆虎,教他诈称太子。因他当年曾侍卫东宫,所以识得 大内路径,又因见过方拱乾给太子讲经,故此一见即能呼其名。可笑卢九德、方拱乾不辨真伪,遽尔下拜。我辈几乎被他骗了!”

“可是……”

“其实,”阮大铖做了一个断然的手势,“此事可疑之处本来甚多——既为东宫,得脱虎口,何以不向官府自明身份,而远走绍兴,隐匿至今?此其一;太子为 人端庄凝重,此人机变百出,此其二;公主现在周皇亲之家,他却说已死,此其三;另外,前时左懋第来书,曾言及北都亦有伪太子事。可见太子纵不见害于贼,亦 已见害于清,怎会时至今日,又冒出个太子来!”

看见阮大铖强横专断的样子,钱谦益只好不做声了。事实上,虽然太子是真是假,目前还难以确认,但是北京失陷至今,不过一年,好些当年曾在宫禁中侍奉过太子的讲官和太监都还活着,而且逃回了南京。纵然有人试图假冒,又谈何容易?

何况自三月初一以来,百官已经奉弘光皇帝之旨,在午门外会审过两次,那些曾见过太子的人当中,断言不是的自然也有,但认为是真的、或者保持沉默的却并 不在少数。在这种情况下,就急急忙忙指为假冒,无论如何也是过分轻率。虽然从一开始,钱谦益就预料到这件事前景莫测,但阮大铖及其同伙竟迫不及待地企图把 当事人置于死地,而毫不顾及万一真的是太子,那将是怎样伤天害理!钱谦益暗中愤愤不平,但仍勉强忍住,没有公开表示异议。

谁知,阮大铖接下来的话,更使他瞠目结舌。

“太子之为假冒,已是不争之实!如今要严究者,是校尉搜穆虎之身时,得高梦箕之侄高成家书,内有‘二月三日往闽、楚’等语,显见此事与郑芝龙、左良玉有关涉。另外,又侦知高梦箕曾为史道邻搜购硝石、硫磺,则老史恐亦难脱干系。

牧老蒙今上再造之隆恩,身膺大宗伯之厚寄,于此不可不察,还应奋袂而前,痛加纠击才是!”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求钱谦益在太子一案中,不仅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那一边,而且还要充当马前卒,对史可法、左良玉、郑芝龙等人下毒手!直 到这当口上,钱谦益才有点如梦初醒:原来,这才是阮大铖今天肯降贵纡尊光临这里的目的,也是刚才自己喜气洋洋地接受了那顶珠冠之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一 种从来没有过的、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人攫去的感觉,一下子扼住了钱谦益。他只感到脊背寒气直冒,喉头又干又涩,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去,结果只是给椅靠上那凹 凸不平的雕饰,把身子硌得生疼。

他本能地离开椅靠,却又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两道利剑似的凶猛目光。

“嗯,牧老莫非有些为难么?”阮大铖咄咄逼人地问。

“哦,非也!”钱谦益连忙否认。随即,他低下头去,一方面是为着掩饰内心的惶窘,一方面是试图寻到一种既能把眼前的场面敷衍过去,又能避免明确承当责 任的答辞。然而,却找不到。于是,他只能一个劲儿地说着:“非也,非也……”幸而,就在这时,厅堂内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钱谦益微一抬头,发现阮大铖的那个 仆童,正匆匆走进来,一直走到阮大铖身边,向主人附耳低言了几句。阮大铖忽然着忙起来,立即站起身,朝钱谦益拱一拱手,说:“十分不巧,弟因有要事,即刻 便要告退,适才所谈之事,改日再领教!”

说完,也不待主人回答,就匆匆往外走去。待钱谦益赶忙跟上去送客时,阮大铖已经跨出门槛,把肥胖的影子,投在被西斜的阳光所照亮的石子路上了……“哎,今日多亏了夫人,才把那个凶凶霸霸的胡子给降住了。

要不,这一席酒,还不知怎生喝下来呢!暗鼻嬷沼谒妥吡丝腿耍匙藕么跛闪艘豢谄男那椋匦伦呋乩吹氖焙颍⑾至缡腔谷粲兴嫉卣驹谖魈暗脑 鹤永铮愦丈锨叭ィ趾玫馗行凰怠?柳如是慢慢旋过脸来,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今儿个,也多亏了相公,才让妾亲眼瞧见,相公带挈妾当的这个尚书夫 人,到底是多么光彩的一回事!”

说完,她蓦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内宅走去,把钱谦益弄得一派茫然,目瞪口呆地怔在院子里。

阮大铖之所以不等散席就匆匆辞出,是因为得到报告:在兵部衙门的柱子上,被人贴出了一副“恶毒”地辱骂他的对联。手下的官员不敢随便撕毁,眼下只是将对联临时封住,等候他回去处置。

阮大铖一听,当真是又吃惊又光火,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已经跻身高位、权倾朝野的今天,竟然还有人敢如此大胆,公然来捋他的“虎须”!不过,他随即 就想到,这种事不迟不早,出现在他正打算深究穷追假太子案的当口,分明是那些隐藏的同案者不甘束手待毙,试图挑起更大的事端,把局面搅乱。“哼,凭着这点 子舞文弄墨的屁大本事,以为就能把我老阮吓倒,真是白日做梦!”他冷笑地想。

话虽是这么说,心中到底有点不踏实,自然也不便向钱谦益当面说明,于是他只得中断宴饮,赶回去看个究竟。

现在,他已经来到兵部衙门。阮大铖一下轿子,就直奔大门。

果然,在靠西边的两根立柱上,并排糊着两张长条形的红纸,从一丈多高的地方,一直封到柱矗几名神色紧张的衙役,正如临大敌地守在旁边,红纸底下,大约就是那副可恶的对联了。

“嗯,上面写的什么?”阮大铖一边走向柱子,一边气哼哼地问。

闻声赶出来的门官畏缩了一下:“卑职不、不敢说。”

“揭开来!”

“是!”

门官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指挥衙役,把外面那层红纸揭下来。

这一下,阮大铖看清了,原来是一副白纸对联,上面用浓墨赫然写着两行斗大的字: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直犯神京当联语映入眼中的最初一 刻,阮大铖还感到有点迷惑,因为从字面看,上联似乎是骂的“流寇”——闯王李自成,下联则是以南宋时金国元帅兀术领兵南侵,来比喻清兵的南下,与阮大铖本 人并无关涉。不过,再一琢磨,他就醒悟了:这其实是一副拆字联——“闯贼无门”,剩下便是个“马”字:“元凶有耳”,则分明是一个“阮”字。

锋芒所指,正是马士英和他阮大铖!本来,在看到联语之前,阮大铖还能保持镇定,然而此刻,却像给人狠狠唾了一口唾沫似的,心中那股无名怒火,扑腾腾地直蹿上来,把他的脑子冲得轰轰作响,并且从眼耳口鼻一齐往外冒。

“啊,撕掉,马上给我撕掉!”他挥舞起两只拳头,可怕地咆哮起来。

在旁边提心吊胆地伺候着的门官浑身一抖,连忙答应一声,同衙役们一道,七手八脚地用刀削,用枪撩,转眼之间,就把那副对联撕个粉碎精光。

“你们一个个全是饭桶!”阮大铖怒气不息,恶狠狠地环顾着垂手待命的衙役们,破口大骂,‘’都该捆起来送到应天府去打三百板子!叭欢罟槁睿毕氲 蕉酝访蔷河斜臼略诠馓旎罩拢讶绱讼匝鄣囊桓倍宰犹阶约旱拇竺派隙槐环⒕酰睦镉植唤械惴⒚!班牛蛞凰且慈∥业哪源穹且惨谎菀 祝俊闭饷匆幌耄畲箢竦穆钌偈钡土讼氯ァK挥勺灾鞯叵蛩闹艿奈荻ァ㈤芟麓蛄浚峙履歉鲎靼傅拇跬交姑挥欣肴ィ阍诎荡λ呕写獭?“大老爷……”一 个畏怯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阮大铖猛一回头,发现门官已经走回来,正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大铖没有答腔,但也没有走开。看见这种样子,门官赶紧禀告说:“马、马阁老的家人刚来,说有事求、求见老爷。”

“嗯,人呢?”这一下子,阮大铖倒认了真。

“小人叩见老爷,我家老爷请阮老爷即刻过去。”一个伶俐的嗓门在身后答应说。

阮大铖旋过身去,这才发现马士英的亲随马六儿就站在身后。

“哦,”阮大铖点点头,随即又问,“你可知道,让我过去有何事体?”

马六儿望了门官一眼,摇摇头。等阮大铖挥退后者,他才压低声音说:“好教老爷知道,我家的大门也给人贴了一副对子哩!”

“噢?上面写的什么?”吃了一惊的阮大铖连忙追问。

“这——小人可不敢说!”

“但说无妨!”

马六儿毕竟是主人的贴身家奴,胆子也大一些。他迟疑了一下说:“那么,老爷听了可别生气——那对子写的是:两朝丞相,此牛彼马,同为畜道;二党元魁,出刘入阮,岂是仙踪。”

阮大铖眨眨眼睛。上联中的这个“牛”,分明是指的李自成大顺朝的丞相牛金星;而下联的这个“刘”,则是指东林党领袖、去年十月被马士英排斥出朝廷的都 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不过,那副对联公然把马士英骂做“畜牲”,可是比自己门上这一副更加凶恶狠辣。“噢,原来马瑶草并不比我便宜,也给结结实实地‘孝 敬’了一副!”阮大铖这么一想,反而镇定了:“好嘛,前些日子我就说要借大悲那秃驴的案子,来个一网打荆偏生马老头儿推三阻四地不答应,如今人家可是把口 痰唾到脸上来了,看你还能装什么笑面菩萨!”由于想到出了眼下这种事,倒可以成为实行大规模报复的有力借口,阮大铖不禁拈着大胡子,打心里“嘿嘿”地发出 狞笑。他朝马六儿一挥手,说:“好,这就上你家老爷府上去!”

从兵部衙门到西华门并不远,小半天之后,阮大铖已经来到蹲着两只石狮子的马士英府邸前。他发现大门外的立柱旁,几个仆人还提着水桶,举着竹帚,在忙着洗刷那副对子留下的痕迹。阮大铖也不理会,由马六儿引路,穿廊过户地径直往西偏院走去。

自从得知太子要来南京之后,马士英便谎称有病,向皇帝告了假,一直躲在家中“休养”。这也是他同阮大铖等一伙心腹密商之后,所采取的一种应付策略。因 为他们估计“太子”一到,朝廷照例必须审查其身份的真伪,马士英作为首辅,到时就免不了会被指定主持这件工作。虽然出于切身利害的打算,他们一伙早就心照 不宣地达成默契:绝不容许在这个时候再冒出个什么“太子”,来危及乃至改变目前朝廷的已成格局。不过,事态的发展有时又不是他们绝对控制得了的。万一真太 子的身份被最终证实,那么作为会审主持人的马士英,就会因持否定态度而陷于被动,闹不好还会受到追究,乃至塌台。因此,为保险计,马士英决定自称有病,退 居幕后,把主持审查的差事推给次辅王铎;而由阮大铖同已经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李沾、御史张孙振三个死党从中把持,将审理的动向随时向他密报。这么办能证 明太子是假的固然最好,万一失败,马士英也没有责任。而只要保住马士英,朝廷就依旧是他们的天下。

从目前的情形看,事态的发展对他们是颇为有利的。虽然存在着不少互相矛盾的疑点,还不能确认太子是假冒,但至少也证明不了是真的。只要做到这一点,对 他们来说,也就够了。按照阮大铖的计划,下一步就该追出有牵连的幕后人物。如今,又发生了对联的事件,正好全都煮到一锅里去!所以,当阮大铖兴冲冲地登上 马士英的藏书楼,跨进起居室里,发现里面除了主人之外,李沾和张孙振两位也意外地在场,他的心情甚至变得更加迫不及待了。

“哎,瑶老,学生因偶有应酬,竞至来迟,尚祈恕罪!”他拱着手说,不待回答,便转身对李、张二人,随口招呼说:“二位老兄也在这里,巧极,巧极!”说着,又回过身来,急匆匆地问:“瑶老今日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在阮大铖复出受阻,郁郁不得志的那几个月里,每一次上马士英家来,他都是缩头缩脑,小心谨慎,口口声声称老朋友为“老师相”,而自称“门生”。但是自从当上了兵部尚书之后,渐渐故态复萌,把态度、称呼又全部改过来不算,还有意无意地卖弄起手段。

譬如几个月前,由于徐石麒自请去职,吏部尚书一时出缺,马士英本来打算起用钱谦益的门生——性情随和的张国维,但阮大铖却主张任命他的逆案旧友张捷。

马士英还踌躇未决,忽然圣旨传出:张捷出任吏部尚书。使马士英大吃一惊。从那以后,虽然出于利害关系,许多事情他仍旧离不开阮大铖,但相处之际,便往往故意不那么给对方面子。现在,看见阮大铖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马士英只摆一摆手,不冷不热地说:“嗯,坐下谈!”

阮大铖眨眨眼睛,只好坐到椅子上,但是却有点不甘心。等仆人奉上茶来,他一边接过,一边说:“瑶老,非是弟着急,皆因目下城中之奸宄刁民,借假太子一 案,欲谋不轨,甚是猖獗,竟将辱骂瑶老与小弟之语,公然榜书于府门,实在……”“嗯,眼下先不谈那个!”马士英做了个淡然的手势,把他的半截话堵了回去, 然后转向李沾和张孙振,问:“二位今日奉旨再讯假太子王之明,不知结果如何?”

自从“太子”来到南京之后,已经一共会审过三次。这第三次会审安排在大理寺内部进行,是今天上午的事。马士英大约还未了解到具体情形,所以有此一问。

“这个,学生正欲禀知老师相,”作为主审人的李沾拱着手回答说,“今日奉旨会审,三法司、锦衣卫及众御史均到堂,学生及张大人即以‘闽、楚’之语穷究 之。惟是王之明、高梦箕及穆虎均甚刁顽,抵死不供。穆虎且谓该家书系奉高成之命,带交其叔高梦箕,并不知书中所写何字。高梦箕则谓因穆虎甫抵京,即被执, 实未见家书,故亦不解所云‘闽、楚’为何意。因此只得暂且罢审,意欲待高成逮至,再行勘问。”

“李总宪今日已是把三人都动了刑——穆虎用夹棍,高梦箕用板,王之明用拶。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