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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家霆忽然发现,章星老师好看的眼角上,突然好像有了鱼尾纹了。她心酸,只是不想表露。

  屋外坡岗上,有一缕风儿轻轻拂过竹丛,竹叶瑟瑟响。忽然,章星警觉地说:“脚步声!有人来了!”

  是有脚步声,家霆有些紧张。章星老师说:“不要紧,就说我在劝说你不要闹事,谁来也没关系!”说着,她从窗户里向外一张望,忽然说:“他来得巧!我正盼着呢。”

  家霆站起来问:“谁?”

  窗口的一角,从洁白的布窗帘的缝隙里,瞥见了一个高大的穿褐衣的身影。家霆刚“呀”了一声,门上已经“笃笃”敲了两下。章星老师说:“徐望北!”又对着门说:“进来!”

  家霆的心吊在嗓子眼里。门已经开了。那个穿褐色旧西装的大个儿,老是板着脸的县党部干事徐望北出现在面前了。见到家霆,他倒像挺熟悉似的,说:“啊,童家霆在这儿?”

  家霆对他心里反感,发现他满脸倦容,好像熬夜未睡的模样。他来干什么?家霆看看章星老师,章老师的态度使家霆坠入五里雾中,她似乎对徐望北很亲切,毫不见外,说:“童家霆,我的表兄徐望北,不过,多数人都不知道。”

  她这么一点,家霆思想感情上的疙瘩一时仍解不开,也理不出头绪来。听到徐望北问章星:“已经同他谈了?”

  章老师点点头。徐望北好像完全知道家霆的心思,两只眼尖锐地朝家霆看看,突然对着家霆和蔼地说:“我来撕过你们办的壁报,你很仇视,是吗?《盍旦》上有你写的一篇稿子,题目叫作《论楚怀王》,你那是学郭沫若影射当今的吧?靳小翰他们也有这样一些一把就能揪住辫子的文章。这在邓宣德做校长时问题不大。邵化来,就是文字狱的把柄了!不撕能行吗?”家霆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大个儿,说起话来竟轻轻柔柔,他的话说得有点幽默,却突然使家霆感到对他从心底里亲近起来。家霆没有说话,愣在那儿。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呀!他的话有一种触动心灵引人深思的力量。

  徐望北居然又说:“你勇则勇矣,可是太缺乏经验了。你赵腾老师被捕后不久,你写过一首诗寄到重庆《新华日报》,又悄悄写过一首诗,题为《乌云笼罩着青春》,寄到重庆海棠溪一个名叫《前锋》的杂志编辑部里去,对不对?”

  家霆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瞪大了两只眼哑口无言。

  徐望北自己拿杯子倒了一杯开水,转身说:“危险哪!我是党部派在邮局检查邮件和投寄的书报的特派员呀!《前锋》是谁办的知道吗?这是中统开设的一个诱捕进步青年的陷阱呀!”

  扑朔迷离,却又如此现实。家霆鼻尖和腋下都出汗了,发现自己真是个冒失鬼。

  徐望北又缓缓地说:“年轻人,不要吃惊,不要忏悔。说真的,你挺不错。但现实生活很残酷,不能任性,要学会沉着,学会策略。头脑复杂点!你以前仇视我。现在,我就得劝你:不要光从表面看人,要善于看到人的心!不要光会从表面上表现得慷慨激昂,要学会深沉地工作。诸如昨天的事,冒冒失失,愣头青,‘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后果呢?”

  章星一直坐着,静静地听。这时说:“童家霆,这不是责怪你,是在同你淡心。”她大约看到家霆难堪,所以这样说。

  但家霆真心诚意地说:“我懂得的似乎确实比以前多了!”

  徐望北关切地看着家霆说:“这就好。邵化是可能想逮捕窦平和你的,至少也想开除你俩的,你想到过没有?”

  家霆神情振奋,头脑清醒地说:“现在,当然想到了。”

  徐望北喝着开水,说:“我来,是同你章老师分析形势来的。你听着,未必懂,但不必问。”

  章星说:“又有什么新的情况?”

  徐望北点头说:“有!我也已经同他接上头了!” 

  章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几乎是不可见的欣悦的表情,说:“要是昨夜不拿到那信,真不敢想象!他来找我,我哪敢信他的话呢!”

  徐望北说:“老赵出事后,他断了线,找得好苦啊!”章星点头动感情地说:“他真不简单!”

  家霆脑子里朦朦胧胧,听不懂他俩说的是什么。只听徐望北继续说:“邵化硬要留下我来,要我和他随时注意学生的动静。又说:‘一定要把那两个为首煽动学潮的学生想法抓起来。’我劝邵化说:‘过刚则折,还是策略点好。诸葛亮七擒孟获,对学生有时也要用点怀柔政策!’邵化说:‘为什么?’我说:‘依我看,可怕的不是这些冒失的出头鸟,这样的人多数不是异党。可怕的是我们根本没发现的那些不露头的真正异党分子!说不定有的还想乔装改扮披上保护色,所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邵化说:‘对,高见!高见!我办党务多年,实际也有些体会!’他在一边也发言了(家霆想:这个他’是谁呢?),说:‘邢斌、林震魁等乱打小报告干涉太多,徒然引起学生反感,自己反而孤立,提供的事实也常难准确。神仙下凡先得问土地。今后,要一方面多培养可靠的耳目,一方面仔细查访,才可长期使学校平定。窦、童之流,要恩威并用,使之就范。平歇学圣情绪后,既维护了你的威信,博得大多数学生同情,又可避免事态继续扩大。这里离重庆不远,事态发展,邓宣德会卷土重来,觊觎妄想之徒也会有攻击的口实,影响值得注意。’邵化似乎颇为同意了,偏偏他那小舅子蓝教官不愿意了,说:‘老子非报这个仇不可!老子去找稽查所和宪兵队,宁可不干了也要出口气!’邵化熊他说:‘千怪万怪,你不该动手打学生!你闯下大祸,害得我来收拾残局,你还要自作主张?现在社会上有些人一天到晚民主民主吵得凶,光天化口随便抓学生就那么容易?稽查所长鲁冬寒同我和县党部是面和心不和,我不要他看笑话!’蓝教官才不吭声。召化问我:‘老徐,你说怎么办?’我说:‘听说邓宣德下了台并不死心,仍在重庆上下活动,攻击你不遗余力。事态如果扩大,必然又给他提供了口实,大事不如化小为宜。确实,昨天如果不撕壁报不打学生那就好了。马主任刚才的话,我倒觉得很有学问!’邵化沉默不语,但看得出,马和我的话他都听人心里去了,最后说:‘马主任,你设法和学生谈判,试一试!能谈成先复课最好,免得走极端!”’听着这些话,早先家霆心中那些烦躁、顾虑和担心,开始有些减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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