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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吹着口哨,见到童家霆出现在面前,咧开跟他父亲酷肖的蛤蟆嘴说:“哈哈,失恋了?童家霆,我早料到你迟早会来的!”他发胖了,白衬衫,红领带,乳色西装裤,分头上油搽得能滑跌苍蝇,说:“走,进房坐,你是来打听欧阳素心消息的吧?”
谢乐山的房间不大,有点奢华,却又凌乱。奢华的是床头挂了几套西装,墙上用图钉贴了些美国《生活》画报、《王冠》杂志上的半裸美女照,桌上有些舶来香水、奶粉、水果糖罐头、玻璃牙刷;乱的是被子未叠,脏衣扔得到处,好几双鞋胡乱塞在床下。谢乐山让家霆在椅上坐下,自己坐在床上继续说:“不过,sorry(抱歉),我没有新的讯息。”
家霆心里凉了半截,说:“你交游广,我想你或许又见过她。”“没有!”谢乐山摇头,“我们有些老同学在重庆,他们也都不知道欧阳的踪迹。”
“哪些老同学?”
“‘小黑皮’杨南寿在空军里,(家霆记得:杨南寿小时候家里养鸽子,春天比赛时,一只青毛拿过一等奖。)‘尖头怪’你还记得吗?就是韦锋呀!(家霆记得:韦锋小时候爱打架出名,父亲好像是个军官。)军校毕业,在湖南前线负过伤,不知怎的到了重庆进了军统。辛绥之,我们叫他‘老母吱’的那个合肥人,在警官学校;秦国权,父母在化龙桥开小杂货店,他好像在什么厂里干小差使,我见过他,混得不行,一副寒碜样!”
谢乐山一口气报了四个名字,说到秦国权时,势利眼光使家霆反感。家霆问:“他们中间谁有可能知道欧阳的下落呢?”
谢乐山看看手表,似乎还要办什么事,说:“我同杨南寿、韦锋都见过不止一次面,欧阳失踪的事我也告诉他们了,他们都说奇怪。至于另外两个,能耐不大,找他们也是白找。”
家霆让谢乐山把同学们的地址写给自己,心想:我何妨找找韦锋好设法去稽查处看看窦平和小翰。韦锋的地址是罗家湾军统局本部。但心里的想法没告诉谢乐山。他怕谢乐山这人“水”,乱说乱讲。
谢乐山将地址写好交给家霆,打着哈欠,又看看手表说:“童家霆,现在你家老头子在江津孵豆芽干什么?应当叫他来重庆混混嘛!听家父说过:你家老头子为人拘谨,做事畏首畏尾的。现在他在干些什么?每月收入怎么样?”
听他这样说,家霆想起了往事,心里冒火,耐住性子不去管他,却用同样语气说:“你家老头子在美国得意吗?什么时候回来?”谢乐山炫耀了,亮亮腕上的金表:“快啦,你看!这是他从美国带给我的。还有这!”他亮亮腰上的玻璃皮带,“还有这!”他掀掀领带和西装,“也都是他托人从纽约带回来的!”
家霆心里生出一种想赶快离开谢乐山的感情,又见他老是打哈欠看手表,就说:“看来,你困了,我走!谢谢你给我开了些老同学的地址,如果以后有欧阳的信息,哪怕是一点一滴,也希望及时写信告诉我。”
谢乐山送家霆走出宿舍,洋腔洋调地同家霆握手作别,摆出一副美国兵的架势,用英语说:“Good—bye!(再会)”
离开跨山枕水的江北,家霆在回来的途中,心里空虚。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在阴霾的天空中了。天,阴沉沉的,像一个忧郁的老人。也许由于谢乐山谈到的一些老同学,使他除了想念欧阳外,一路上老在想童年时的旧事。多么眷恋童年、少年时期无忧无虑的生活啊!天上,有群鸽子在飞翔,洒下了快乐的哨音。哨音又使他想起战前在南京,战后在香港。
啊,人为什么总是要回忆?总是要回忆呢!
为了怕给冯村添麻烦,家霆在都邮街的小馆子里吃了一碗排骨面,算把中饭、晚饭一顿吃了,在天色快暗将下来时,回到了“渝光书店”楼上。
冯村在等他。家霆把同谢乐山见面的经过讲了。冯村安慰说:“再努力继续寻找打听吧。这事也真怪!你别急,急也无用。好在过不久你们有可能搬来重庆,那时可以从长计议看看怎么寻觅。”
家霆觉得,自己一直在用憧憬和期待编织五彩斑斓的梦。其实很可能是自己欺骗自己,梦是要破碎消失的。他心里难过,却感谢冯村的好意,把自己打算找韦锋探监的事说了。
想不到冯村脸色严肃地说:“你年轻,同这种人少来往的好。特务太可怕了!今天,我为你要探监的事跑了半天,稽查处在市中区石灰市,是军统在地方的合法行动机构,大门朝罗家湾,后门朝大马路。情况是摸清楚了,我不能不告诉你一些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