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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庙里剑拔晋张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小崛一郎的到来有所缓解。王五权等人倒是如见了救星似的扑了上去,刚要说话,就被小掘拦住了。却见赵寄客握发如雪,长须过胸,堆在预下,恰如一只烈士暮年的老狮子,正守在大成殿门口,咆哮着:“我倒是要睁开眼睛看看,你们哪一个乌龟王八蛋敢到此地来偷梁换柱!”
王五权看着小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赵四爷,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们是奉命修理大成殿,是敬祖供祖,以圣人为先之举,赵四爷你真是误会我们了。”
赵寄客挥挥手说:“少在这里华瞒了,你们晓得什么是圣人!孔老二地下活转来看见你们这批乱臣贼子,眼睛都要瞎掉了呢!“
王五权不甘心,又说:“赵四爷你也不要如此强横霸道,好像天底下就您老一个人尊孔敬孔。倒退二十年,我记得杭州城里,打倒孔家店,你也是数一数二挂头块牌子的。“
赵寄客一点也没有被他的话说倒,他哈哈大笑起来,道:“哎,倒退回去二十年,我就是杭州城里头块牌子要打倒孔家店的;再往后十年八载,若我赵寄客还活在世上,杭州城里打倒孔家店的头块牌子还是我;哎——我就是不前不后的现在,偏偏要做一个孔庙的守护神。我就是不准你们来动孔庙的一根毫毛,你怎么说?”
王五权气得面孔发青,对着小掘就叫冤:“太君,太君,你可是都看在眼里了。不是我们没有执行你的命令,实在是这个人太难弄,碰又碰不得。“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小掘的耳边,“太君,前日清乡时被游击队打死的那几个贵国士兵,下葬时棺材板都寻不到。您也晓得,如今杭州城不比从前,那时城南柴垛桥大小材行二十多家,眼下浙东封锁了木材下运,城里头连烧饭的柴木头都困难,不要说棺木了。就看着这里的桶木还可为为国捐躯的皇军派点用场,这个赵寄客偏要拿性命来拼。您看看,您看看,都僵了三天了。那边皇军的遗体,听说,听说……”王五权看看小掘的脸色,没敢往下再说。小倔瞪了他一眼,他才说:“听说已经有些味儿了呢。”
小掘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知道,同是日军的军事特务机构,王五权投靠的却不是他的梅机关,而是日军在杭州的最高政治权力机关“杭州特务机关“。派系不同,自然便生出间隙。比如有关方面便已经对他与赵寄客的关系有了微言,以为若不是他小掘一郎的姑息,十个赵寄客也早就做了日军的刀下之鬼了。
小掘对拆孔庙大成殿梁木做棺材一事,的确也是不甚热心。他上一代的亲人之中,大多是从汉学的《论语》《孟子》《蒙求》开始启蒙的。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见了大成殿中的这部刻着“四书““五经“的石经,他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他以为一旦大和民族征服了中国,中国的一切就成了日本的了,那么中国的孔子也不就是成了日本的孔子了?中国的孔庙不也就成了日本的孔庙了?至于死难兵士,一旦成为军人,便当以死为第一要义,死后尸骨何处不可抛,拘泥一副棺木,这哪里还有一点大和魂和武士道精神?这些话当然不能和王五权这样的小人说,等日本人有一天坐稳了中国的江山,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小掘一郎了解像王五权这样的人,远远超过了了解像赵寄客这样的人。赵寄客的目光使他感到了陌生。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嫌弃超过了愤怒。一时,某种恐慌袭了上来。他使了个眼色,王五权乖巧,立刻接了翎子,带着手下的一批人就退了下去。
小掘一郎这才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作了一个中国人的手揖,说:“今日清明,老先生何必动怒?大家都去扫墓了,你我也不妨随了大流,一起去祭奠一番,先生意下如何?“
赵寄客见那一群蟑螂灶瘪鸡总算走了,倒也松了口气,坐在大成殿的门槛上,说:“你我二人,如径渭分明,如水火不相容,怎么可能同扫同祭一个人?我看你也还算是读过几本书,也还算得上是一个高明的强盗,怎么一与我较量,就总是说些最最愚蠢不过的呆话呢?“
小掘一郎愣了一下,低声说:“我在支那,果然连一个可以祭扫之人都不曾有过吗?”
赵寄客也愣了一下,然后一挥独臂:“自然是不曾有的,将来也不会再有。”
两人就在大成殿的门槛前问住了。又过了一刻,小掘一郎面色恢复了正常,又笑容可掬地说道:“有一个人我道出名来,不怕你不去。”
赵寄客从门槛上站了起来,说:“嗅,我倒是要听听,还有什么人竟然能让你我走到一起去为他掬一把英雄泪的了。”
小掘一郎吐出三个字来——苏曼殊。
这一下倒是真让小掘一郎给说准了。赵寄客想不到小掘竟然还会记得这样一个人,转念却又一想,小掘一郎记得西子湖畔竟还长眠着这么一个人,这倒也是最不奇怪的呢。他仰天长叹一声,说:“你怎么配去扫他的墓呢?你这样的东西,怎么还配提他的名字呢?“
赵寄客骂小掘“东西“,也没有激起小掘的怒火。他知道,无论赵寄客怎么骂他东西都不要紧,赵寄客还是被他请动了,他将和他一起去祭扫同一个人了。
“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小掘很喜欢孤山脚下据说还是孙中山先生特批的这座苏墓。他常常到这里来,这个身世与他极为相似的墓中人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
知道苏曼殊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倒是不少,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却并不多。诗僧苏曼殊本人也是这样一种奇妙文化的结合——父亲是中国的商人,母亲是日本的下女。原名玄被,小字三郎,十二岁看破红尘出家广州长寿寺,法名博经,其号曼殊。工诗善画,精通西文、梵文。及长,周游各地,广交朋友,入南社,写许多断肠文章,虽然守身不娶,其文却赢得多少红粉女儿泪。赵寄客当年与他交好,倒不全是因为那些《断鸿零雁记》和那些《天涯红泪记》,却是因为那场实实在在的辛亥革命。他曾和赵寄客一起参加过义勇队,寓居于白云庵时,有时一言不发,激昂起来,又每每与同居于庵中的赵寄客一起讨论革命,也是热泪谤沦不能自已的呢。死时才三十四岁,葬于孤山脚下。赵寄客作为杭州人,和柳亚子、陈去病等人,一起操办了那场葬礼,屈指算来,也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了。
赵寄客与小崛一郎虽然都与苏曼殊有缘,但一路而来,却一路无语。到了墓前,正是繁花似锦、波光如统之际,隔着里西湖望去,苏堤上的樱花也早已是朝生暮死地开放着与凋零着了。两人站着,谁也不说话。许久,还是小掘打破僵局,说:“苏曼殊这样一个人,死后埋在这里,倒也还算是死得其所的了。”
赵寄客说:“江山须得伟人扶嘛。你看,对面是秋谨的秋雨秋风亭,一边是俞曲园的俞楼,上坡是西冷印社,旁边是林和靖梅妻鹤子的林处士墓,还有徐锡群和陶成章等辛亥义士的墓,他们生前可都是我赵寄客的好友啊!再远一点,过了西冷桥,也不过百把米远近,便是岳王庙了。人生之死,能有这么一块葬身之地,曼殊也算是与自己的同胞知己英雄豪杰共享湖山了。“
小掘一郎还从来没有和赵寄客这样平心静气交谈过什么的了。虽然他还是听出了赵寄客话中的弦外之音,但这毕竟还是一种对话。克制着心里的激动,他想了一想回答说:“我倒是想到曼殊僧在日本所写的那首《忆西湖》的诗来:'春雨楼头尺八萧,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这首诗中却可看出中国和日本同在互衬了。尺八是日本的乐器,浙江潮是中国的;芒鞋破钵是从中国传习过去的,而樱花便可以说是日本的象征了。听说这个人很有个性,常常是白天睡觉,夜里披着短褂,赤足拖着木展到苏堤和白堤上去散步。可惜苏曼殊是死得太早了。算起来,即便活到今天,他也不过是五十五岁吧。他要是还活着,说不定今日游湖的就是我们三人了。说不定,夜里我还能够常常听到他的踏过苏白二堤时的清脆的木展声呢……”
赵寄客听到这里,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赵寄客的笑声是很有力度、很有魁力的,但也是很锋利无情的,小掘对这样的笑声又欣赏又反感。他知道,这样笑过之后,总有令人难堪的话锋出鞘。果然如此,赵寄客一笑完就说:“小掘一郎先生,你明明是一个手提刀把的赳赳武士,刀尖上还滴着我们中国人的血,你又何必突然伤感起来,变成一个风花雪月的诗人呢?你说曼殊若还活着,你还能够常常听到他踏过苏白二堤时的清脆的木展声,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呢——清脆的木展声之后,就是清脆的枪声了。不是你们亲自下的命令,在我们中国人的西湖上,实行你们日本人的宵禁吗?从你们踏入我们的国土之后,有几个中国人还能够在夜里经过苏白二堤呢?苏曼殊若活着,怕是走不过这条苏堤了。“
小掘面色铁青,低声说:“别忘了,苏曼殊和你们支那人是不一样的。”
“你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说苏曼殊是一个日本女人生的吗?我有幸与他交往一场,从来没听说他怀疑自己不是一个中国人。倒是眼前有些人,明明有着中国人的血,却要去做日本强盗的狗!”
小掘几乎跳了起来,直逼着赵寄客就压低着声音叫:“你胡说,像李飞黄、吴有这样的人才是日本人的狗。我小掘一郎,是堂堂正正的日本人,大日本帝国的一名将士,我是日本人!我是日本人!我是日本人!“
真正是打蛇要打七寸,赵寄客的话是触到他最痛处最隐秘处了,他便像搭错了神经一样地歇斯底里起来,端正的五官一下子就扭曲得乱七八糟。他越是歇斯底里,赵寄客就越看轻他,话就说得越毒。他声音不大,鼻尖对着对方的鼻尖,轻轻地说:“你嚷嚷什么,谁说你不是日本人了?谁说你有中国人的血了?你配有中国人的血吗?“
两人就在苏曼殊的墓前僵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摆在这里——一方面他们是这样的不共戴天;另一方面,他们又是那样地相像。他们的身高,需曲的头发,鼻梁,下巴,甚至他们今天都穿着同样款式的同样色泽的中国长衫;他们暴怒时的神态也像极了——都把一口白牙咬得咯咯咯响,眉头皱得连成了一条线,手掌握成了一个死死的大拳头,也在咯咯咯地响着。不同的只在于小掘一郎有两只拳头,而赵寄客却只有一只了。
渐渐地小掘一郎的双拳就举了起来,一直举到了胸前,赵寄客的手掌却松开了。小掘一郎就勉强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没有理由恨我,就像中国人今天的下场不能怪日本人一样。在你应该教导我的日子里,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你的教导,这不能怪我。我比你想像的要好得多。我喜欢中国历史上的许多事情,许多人,比如成吉思汗。我的岳父是武士出身,他也喜欢中国的许多事情,来支那前,他让我记住成吉思汗的这段话:人生最大的快慰在于战胜,在于克服敌人,在于追逐他们,在于夺取他们的资产,使他们所爱者哭泣,骑他们的马,搂抱他们的妻女。您听说过这段强者的语录吗?”
“我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并不重要。不管谁说了这样的话,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听了都恶心。我来问你,你照这话做了吗?做了!你没有一样落下过。那么你快慰吗?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杀我们中国人,夺他们的财产,骑他们的马,使他们的所爱者哭泣,强暴他们的妻女,你快乐吗?“
小掘一郎面色苍白,连胡子都白了起来,说:“我不快乐,不是因为做了这些而不快乐!”他突然咬牙切齿地挥着拳头叫道,“你知道,我从小就不快乐!从小人们就骂我杂种,谁都可以这样驾我。你别以为一个道貌岸然的成年人不再会回忆往事!我有权力恨你——”
“你也可以杀我。”赵寄客从来不说伤感话,此时倒有几分感慨,“如果我死了能够消解你的恨,从此你放下屠刀不再杀中国人,我倒也是死得其所的了。”
小掘放下手来,说:“我和你不一样。尽管我是你的……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让你死。而你……你倒是和这个城里的每一个杭州人一样,都在盼着我的死期呢!”
“一个人活到世上来,可以什么也没做,但不应该再给世上留下一个畜生。你叫我赵寄客耻辱丢脸了!”
“你不要忘了这是战争,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效忠天皇是我们军人的天职。”小掘的话多少带有些辩解的味道了。
“你不是一个军人!军人只在战争中杀人,他们从来也不杀女人和儿童。”
小掘一郎从赵寄客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他声辩着:“这不能怪我,我并没有下令杀她——”
“你住嘴!”赵寄客的独臂一拳头砸在了坟上,“你一张嘴,牙齿缝里都嵌着我们中国人的血。”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两个腮帮都咬得鼓了起来。他是直到嘉平来看他,才知道了绿爱和嘉草是怎么死的。他不能接受女人们这样死去,他不能接受她们死了而他还活着的事实。他曾经想过要活下去,以此来保护更多还活着的人,现在他不再那么想了。
小掘一郎别过脸去,看着西湖边随风扬起的杨柳条,他的心里充满绝望。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得到站在眼面前的这个只有一个臂膀的人的心了。可是他又何必一定要得到呢?就像他何以非得喜欢那个生肺病的中国姑娘呢?还有什么力量要大于效忠天皇的力量呢?天空很亮,但反衬着他的心一片昏暗。他被赵寄客说中要害了。他参与着杀人放火,抢劫强暴,可是他越来越不快慰,越来越陷入迷乱了。
小掘一郎恍然一笑,坐到了曼殊墓道旁的石阶上,说:“好了,我们不谈别人的事情,我倒是真想听听你对我怎么看。你说,像我小掘一郎这样的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赵寄客也坐到他对面的一条石阶上去了。小掘的这个问题倒是使他感到意外的了,他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想到死。他对他充满警惕,宁愿把这样的问话当作陷队或者伎俩。因此,他并没有放弃他的嘲讽的口气,他的话一直把小掘赶到了情感的死胡同里。
“你这样的人,还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我想,首先,你是回不了你的日本了,你会死在这里,死在中国;其次便是怎么样一个死法的问题。当然,你是不会颐享天年的了,你将死于非命——在战场上被打死,或者穷途末路,自己灭了自己的一条生路。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赵寄客说这番话的时候,刚巧太阳从一片云彩中钻了出来,照耀着墓地上的一丛丛新发的梅树叶子。它们的倒影贴在墓丘上,衬出一片花底,发亮的阳光斑点就在墓地上跳起了舞。小掘一郎忧郁地站了起来,说:“我们还是有缘的。你看你说的,和我想像的完全一模一样。只是我还不知道我将是怎样消灭自己——按照我 们日本人的传统,剖腹自杀?”他笑了,虚拟地拿着一把刀,朝自 己的肚子一刀刺去。
赵寄客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东西,这是小掘一郎从小到大从未领略过的神色。他就用这样的神色看着他,说:“如果说我们还算是有点缘的话,你就不会拿把刀剖自己的肚子了。你哪怕是跳到对面西湖里去呢,“他突然指指西湖水说,“你哪怕是跳到对面西湖里去呢,你也还不算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小掘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曼殊墓,他想,这大概就是我只配得到的父爱吧。
快到车旁的时候,小掘一郎突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听我母亲说,你曾经到日本去接过我们,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把我们接走?”
赵寄客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就在这一刹那,他显出了他松去盔甲时的神情,他说:“这话你应该去问你的母亲。”
“东京大地震那年她就死了,埋在倒塌的大楼底下了。”
“她没有告诉你不愿意离开艺伎生涯吗?你应该比我清楚,日本的传统艺伎是不结婚的,但她们有时会有阔绰的主顾。你母亲也一样,她不愿意离开那种生活,至少那时候她不愿意——”
冷场了片刻,小掘一郎已经走到了车前,打开车门的一霎间,他突然回过头来,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赵寄客。见赵寄客不接,才说:“我女儿的照片,昨天刚刚收到的。”
赵寄客就接过来看了,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虽然穿着和眼,但大眼睛和一头望发不变,一看就是他赵家的种。小掘说:“她叫小合,在女子大学读书。”
赵寄客看了一会儿,要把照片还他,小掘正在发动车子,不知道是没有看见呢还是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赵寄客就把照片放回自己的口袋中去。接下去他们就一直沉默,小崛一郎把发动机重新关掉,两人一声不吭地坐在车内。车外柳树上,春天的鸟儿在欢乐地啼鸣,小掘的嘴角颤动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有一天我会……到那湖里去……你会对我……对我……好一些吗?”
赵寄客紧紧地抿着嘴,当他再一次面对他时,惊讶地挑起了浓眉——他看见他流泪了。他痛恨他流泪,因为他的泪水使他赵寄客的喉咙便咽。他的双眼开始迷蒙,他咬牙切齿地用自己的独臂一把抓住小掘一郎的肩膀,轻声吼道:“你!你不要再杀中国人了!不准你再杀中国人了……”
小掘一郎的两只手猛然压住赵寄客的独手,两手推读了许久,才渐渐松开。
此刻,他们再也无话可说了。
沿西子湖,过茅家埠,龙井鸡笼山杭家祖坟前,沈绿村的车已经沿着土道开去,他还能从窗口看到甥孙与他依依惜别时招手的情景。在招手者的背景上乃是一片深绿浅绿的茶坡。茶坡又是被一条条细黄绳一般的小道隔开,其中有一条绳子上又密密地挂着几个人,他看到杭嘉平正走在嘉乔与吴升之间。到底还是一个爹养的,沈绿村不满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想看到他们兄弟之间成为死对头,但也不想看见他们突然之间握手言和——毕竟,妹妹绿爱是死在杭嘉乔手里的啊——没良心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