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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得茶皱了皱眉头,说:“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会说你已经走了,不知去向,这样的事情很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人会拿你做文章的。无论是吴派还是杭派,都会拿你做文章,所以你必须隐藏起来。“

这一次白夜是真正地吃惊了,她挣脱了得茶的拥抱,瞪着他,轻声地叫了起来:“可我是为了见我的父亲才回来的!”

得茶低下了头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没有一点别的原因了吗?”

“也为你,但不是现在的你。我没想到你卷得那么深,你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

“我知道,我想过了,但我还得那么做。”

白夜像突然生了大病似的,脸上的红光一下子黯淡了。

“那么说你还是不能同意我去见我父亲!”

他点了点头。他们僵持在了那里,突然她抓过大衣就往外面冲,早有准备的得茶一下子就把她抓住。她一声不吭地就和他扯打起来,没打几下,就听到门口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开,他们立刻住了手。得茶说:“别怕,是迎霜。”

白夜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说:“我怕什么?我谁都不怕,你放我走,我要见我的父亲!”

他们又开始在花木深房里拉扯起来,得茶的力气远远比白夜想像的要大得多,他擦住她的那只套着两只黑袖章的胳膊说:“你不能露面,因为你现在还是 吴坤的合法妻子,你自己的事情还要静观事态,更不要耽误你父亲的事。杨真先生几乎被他们打死,当务之急要把他先救出来,你要理智一些,不要因小失大,听见 了没有!”最后一句话他是不得不咆哮出来的,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因为白夜看上去有些丧失理智。

原来得茶一直不敢告诉杨真挨打的事情,现在不得不说,白夜听到这里,手松了,双手一把就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说:“这是可以想像的,可以预料的,从北到南,到处都在死人,你要是不那么说,这才奇怪呢,是不是?”她那样子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客厅里那几个杭家女人进了花木深房,一股寒气被她们夹带了进来。寄草厉声轻喝:“得茶你干什么?” 白夜这才想起来,一把抓住寄草的前衫胸口就问:“姑婆,我爸爸快被打死了?”

寄草白了得茶一眼,说:“哪有那么严重?挨倒是挨了几下,文化大革命,谁能不挨几下?你看我,我都被他们用臭柏油浇过。”

白夜放下了抓住自己头发的手,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了她和她父亲的处境。寄草姑婆故作轻松的口气中透露出的完全是相反的信息。她开始明白得茶为什么会有点 像吴坤。可是要把她藏起来,这是她绝不愿意的,她无力地坐倒在炉边,双手捂脸,摇着头,她的身影毛毛茸茸地映在墙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个囚犯。

叶子见此情,使了个眼色,大家开始收拾刚才被弄乱的房间。正在此时,迎霜的脚步又响起,她的声音在子夜的雪天中格外清晰——来了,来了-…·

叶子手忙脚乱地拍着胸,说:“这个迎霜,现在已经半夜三更了,还那么叫。人家不吓死,他爷爷都要给她吓一跳呢。我去看看!”要去拉门,就听门外一阵骚乱的脚步,门被一阵强力推开,人未进,声音已经进来:“杭得茶,你给我把人交出来!”说话间,吴坤一阵风般地杀了进来。

翁采茶把电话打到吴坤那里的时候,他正在赵争争家吃年夜饭,赵争争的母亲半盛情半要挟地把他弄到她家里。他一边喝酒一边听那老头回忆他和副统帅 的战斗友谊。老头喝了一点酒,心情也愉快,谈笑之间也不时透露一点内幕,在吴坤听来,那都是高层之间的分分合合的政治斗争。吴坤对这些话题天生是感兴趣 的,他像一个虔诚的小学生在听政治课,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吸收到的政治营养。他也豪饮了几杯,年轻气盛的心一时就膨胀起来,模模糊糊地想 到了他的新对手:杭得茶啊杭得茶,你那么徒劳无益地死保杨真干什么呢?你知道这场运动的真正目的何在吗?他过去对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一直是反感的,以为 那是投机取巧的代名词。现在他开始明白什么是时务,什么是识时务。大势所趋时,逆历史潮流而动者,绝无好下场。杨真被打时他升上来的那些内疚之情,就在此 时冲淡到几乎乌有,举起杯子就对赵争争说;“争争,不用说了,当着你父母的面,这杯酒算是对你的赔礼道歉吧。”

赵争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是个十分倔强的人,从小娇宠,也不大知道害怕,吴坤那一掌是真正打到她心里去了。她就那么站着,一时不知道是甩 门走掉好呢,还是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好。只听父亲说:“行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起码的政治素质还是要具备,都那么冲动不冷静,将来 怎么接无产阶级这个班,啊?”

这话批评得让吴坤真是舒服,他想,要学的东西真多啊!他正要再举酒杯,电话铃就响了,赵争争过去接,一听那声音,就把话筒递给吴坤,一边说: “咯,阿乡姑娘打来的!”这声音里有醋意,吴坤笑笑没在意,但他的心里却忐忑不安。整个晚餐他一直在暗暗担心着杨真那里会不会出事。也许精神准备充分,真 的听到这天大的消息时他反而沉住了气。放下电话他只说了杨真失踪的消息,白夜回来的事情他就隐下了。他套上大衣就要走,赵争争一听,什么也不顾了,起身就 要和吴坤并肩战斗去。他父亲一个眼神,母亲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说:“你去干什么,这是吴坤他们的组织行为,你就一个人,参与得还不够深?你看你给小吴已经带 来多大的麻烦,他不好意思说,你还真不明白了,你给我坐下!”

这话让吴坤听得心里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当爹的过来,~边给吴坤递围巾,一边说:“别着急,路上小心,天大的事情也得细细去做。”吴坤打开着门,略一迟疑,老头子又问:“有车吗?”

他连“事情有结果后打个电话“这样的话都不说,吴坤的心一下子寒了下去,就像这屋内屋外的天气反差那么大。他点点头,勉强笑了笑,钻进吉普,就奔进了雪夜。

凭一种直觉吴坤就准确地判断出,白夜此刻必定是在杭得茶的花木深房里,很难说杨真会不会也在那里。

他的火气是看到花木深房才开始爆发的。自己的老婆在人家的书房里,虽然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依然怒火中烧。他那一声吼也带些诈,如果杨真真的 在他们那里,这一声突然袭击怕也是能把他们杭家人吓出马脚来的。但他的目的显然没有达到,白夜惊异地站起来,看着已经半年没见的丈夫,轻轻地问:“你说什 么,把什么人交出来?”

吴坤一个大步冲了上去,可是他没有能够抓住妻子,他们之间插进了杭得茶。两个男人出手同样迅疾,各自抓住对方的胸襟。这种戏剧化的冲突让吴坤和 得茶都痛苦,他们几乎同时闪过了“可笑“这个词。然而此时的行动不可能不大于思考,尤其是容易冲动的吴坤。他盯住杭得茶,没注意到周围所有的女人都突然冒 了出来盯住了他。并没有人来拦阻他,这反而使他不好下手,他只好再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杭得茶,别装蒜,你给我把人交出来!”

直到这时得茶才突然明白吴坤子夜袭击的原因,他也咬牙切齿地问:“你在找谁!啊?你在找谁!”

吴坤从对方的眼睛里明白了现实,大祸临头之感直到这时才升腾上来,他垂下手,茫然地看着这间他曾经在此高谈阔论的小屋。他看到杭得茶向他挥手, 仿佛对他叫喊:还不快去找!然后他看着杭得茶推着白夜出去,他也跟着走到门口。风雪之夜使人渺茫,一个人消失在其中,将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他还没有开始寻 找就意识到他将不可能找到。回过头来,看着杭家的这些女人。她们沉默地看着他,其中有一个还靠在墙头,显然是为了护住那张古画。她们的神情和动作使他愤 怒,他几乎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一把扯断墙上的另一张。直到跑出大门口,他才想起来,他扯断的正是那张杭得茶临摹复原的陆羽的《唐陆羽茶器》,但他顾不上那 些了,他、杭得茶、白夜,他们坐上了同一辆车,在漫天飞雪之中,在1967年大年初一到来的刹那,直冲杭州西郊上天竺山中。

发生了不能控制的事件,吴坤从进人上天竺前二楼的禅房开始,就不可扼制地开始发抖。他走到窗前,看到那根挂下去的绳子,它硬邦邦地挂在那里,被 冰雪冻成了一根冰柱。那只已经被打掉了门牙的“死老虎“,就是从这里出山的。但山外还会有什么?他探出头去,仰望天竺山中的天空。雪开始小了,山林可怕地 沉默,山林披着孝衣,它是在预示谁的消亡?是杨真他们,还是我吴坤?

赶到这里的人,都分头去搜寻了,连杭得茶带来的人也共同参与了此事。杭得茶是听说爷爷朝九溪方向寻去之后,立刻寻迹而去的,走前还没有忘记过来 交代白夜,让她在父亲房中好好地等待,他一定会带回消息的。她那已经有些失态的神情让他不敢再跟她多说什么,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走到吴坤面前问了一句:“你 呢?”

这是运动开始以来得茶第一次对吴坤产生了侧隐之心,他那不可控制的茫然是他以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他仿佛对寻找杨真并不积极,仿佛已经看透了这 场大搜寻之后的结果,他摇摇头,呆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得茶无法再跟他说什么,他自己也已经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掉头走到门口,却发现吴坤跟了出来, 在楼梯口拦住他,问:“他还活着吗?”

得茶盯着无边的黑夜,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身边站着的这个铁青脸的男人是冰冷的,因为一脸的胡子没有刮去,吴坤比他平时的容颜多出了一分狰狞, 他看到了他平时没有看到过的那一面:那种狂怒之下的隐忍,隐忍之下的惶恐,甚至还有惶恐之下的绝望。与他相对的是另一张容颜:杨真先生浮肿的眼皮间射出来 的一线光芒,在天竺山的雪夜中喷发出来。杭得茶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原来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是那么巨大的,他使另一群人因为他而绝望!因为他使他们无法得 逞!他迅速地下了楼梯,不想再见到眼前这被欲望扭曲的面容。

而他,也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屋中。可以说,直到现在,吴坤才开始了解这个他本来完全可以称之为岳父的男人,直到他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才真正开始感受到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

他还没有失去忏悔的机会,直到现在他还不算走得太远,他和她还可以有共同的苦难。这种机会总是瞬息即逝的,要意识到它的一去不复返又几乎是当事 人不可能做到的,至少吴坤和白夜都没有这种自觉。现在他们处在一间屋子中,仇恨和同情像两股大浪不时击打着他们不堪重负的心。他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 想: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爱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因为她毁了自己?他盯着她,像盯着一个陌生人,他想推开她,他想拥抱她,他需要她,他想永远不再看到这 样的容颜。他张开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耳语般地几乎无望地问:“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到她脸上,因为这个男人的气息、因为焦虑、因为已经无法理清的痛苦和愤撼,她厌恶地别过头去。这厌恶并不是仅仅针对他吴坤的用 p里面始终包括着对自己的厌恶:一种可怕的对爱欲的厌恶——如果她的肉体里没有爱欲的魔鬼,大难临头之时,她或许还可以对父亲有所慰藉;我不是应该静悄悄 地,像那些净杯品茶的女人一样,无声无为地度过艰难时光吗?是什么原因让我把事情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是什么原因,把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绑到了一起?

她的厌恶被他看出来了,但他并没有看出她对她自己的厌恶,他只看到她拒绝他的那部分。他从心底里骤然蹿出了巨大的不可扼制的仇恨,仿佛灵魂里的那扇地狱门一下子打开了,他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说,他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如此凶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夜半天竺寺,轰隆隆地响起了他的咆哮,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没有一个人来理会他的怒吼。白夜被他扭过了脸 来,现在她不得不正视他——他要干什么?揪头发?劈耳光?大发雷霆?争吵不休,或者于脆大打出手?或者像他从前一样,一把抱住她的腿,跪下来痛哭流涕?或 者不理睬她,扬长而去?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甚至连吴坤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作为一个人他竟然还会有那样一面!他扑到门口,脸的一声,一把关上了门,狠狠地插上。白夜尖叫 了一声: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电灯开关线被吴坤狠狠地一拉弹到半空,屋子里一片黑暗,他抓住她的腰,一把扔到了床上。从这时开始的一切行为,就都是一个 恶棍的行为,一个强暴者的行为。她觉察到了不对,开始尖叫起来,只叫了两声,便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她的两只手,被他的一只有力的手拧在了一起,她能够 听到黑夜里她的棉袄扣子噗噗噗地弹扯开的声音,她的挣扎仿佛激起了他的更大的狂暴。她被按在床上的时候,甚至连鞋子也没有脱掉。他的肉体令人恶心,即使在 这样的时刻她还有能力分辨出,她遇到的是爱,是欲。还是躁啤。一开始她拼命挣扎,后来她不再反抗,她想,她现在并不是和人在搏斗,因为她面对的完全已经是 一只野兽。

他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取出她嘴里的堵塞物,她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强烈地咳嗽起来。随着她的咳嗽声,他坐了起来,发出了类似于哭泣的吭味吭味的 声音。她开了灯,他不再发声,仿佛已经精疲力竭。他体内那种兽性的狂热冲动已经被发泄掉了,现在,那毒蛇一般啮咬着他的恐惧和绝望总算能够被忍耐住了。他 哆哆喀味地穿着大衣,一言不发,直到白夜站起来,走到门口。

他像是已经恢复了理性,赶快跑上前去顶住了门,问:“你要到哪里去?”

白夜厌恶地轻轻一喝:“走开!”她一下子推开了房门,朝楼下走去。雪大概正是这个时候停止的吧,世界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凝固住了。大门被打开时 发出了清晰的声音,白夜轻轻地往前走着,像夜半时分的怨魂。雪扑籁籁地往下掉,像是她痛哭之后的余泣。雪地里有几条长长的脚印,有的伸向城里,有的一直往 九溪方向而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翻越天竺山,她要翻过那绿袖长舞的茶山琅法岭,沿着茶树生长的路线,去寻找她的父亲。

吴坤气急败坏地跟在她后面,苦口婆心地跑前跑后,雪地里被他踏出了深深的雪窝。现在他混乱的头脑开始清晰起来。他不停地开始说:“你可以提出和我离婚,你对我提出什么都可以,但是你现在不可以抛头露面,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你必须立刻就隐蔽起来。”

白夜站住了,惊异地喘了一口气,她不可能不想到杭得茶,怎么他们竟然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吴坤再一次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以为她已经被他说动了, 就拽住了她的衣袖,他的两条腿就几乎全部没到路边的雪层里面去了。他说:“你父亲突然失踪,你突然出现,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白夜想,是啊,这样神秘的联系,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父亲不想见我吗?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天色已经在洁光雪片中显出晨海,大雪已停,天放晴了,白夜能够看见夜半行人的脚印,深深浅浅,伸向远方。她想,哪一条脚印是父亲的呢?

吴坤也停住了,站在高处,面对群山雪峰、空旷无人的世界,呼吸着凛冽的仿佛接受过洗礼后的空气,在暗暗的生机之中,他活过来了。他说:“白夜, 我知道你的处境,你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怪你,有时候,我欣赏你的离经叛道。可是你现在应该回去。你放心,你想跟我离婚,这并不难,你会很 快如愿以偿的。接下去,也许就该是轮到我做阶下囚了……”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摇摇晃晃地朝来时的方向下山,他对那么多人寻找杨真的举动,根本不感兴趣。在他看来,杨真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钱塘江畔,六和塔下,杭家三个男人在此会合。最初的脚印就是在这里真正中断的。江边一块大石头上,放着那本三十年代的《资本论)}。正是千山鸟 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节,江上连那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也不见了,也许他随江而去,也许他沉人江底,也许他化作了那驾怒潮来去的素车白马的英雄潮神——而那 三个男人在此仁立,亦不知是凭吊,是追怀,还是遥祭。他们的面颊上挂着坚硬的冰水,那是不会流淌下来的男人的泪。

后来他们捧起了放在大石头上的《资本论》,他们打开了扉页,那上面的暗红的字迹使他们心潮起伏。他们仔细地辨读那行字母时,得茶的心为之大跳大拗起来,这是蘸着血书写下来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滔滔钱塘江,正是在此折一大弯,再往东海而去的。那掀起全世界最大浪潮的钱塘江潮,正是在此酝酿而成的。天眼开了,乌云中射出一道强烈而愤怒的 光芒,而在雄伟的六和塔与凝重的钱江桥之下,江水发着青光,那是一种像青铜器一般的色泽,它在不动声色地向前流淌,偶尔,从它深处发出了闪闪的白光,瞬息 即逝。这三个男人也仿佛不动声色地立在江边,他们也仿佛罩上了江水的青光。

而那边,那边是已经不再繁华的旧时古都,那有人甚嚣尘上有人呼声屏息的省城,那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历史舞台,那依旧像蜘蛛网般的南方的雨巷 间,一扇不起眼的后门悄悄地打开,一对少男少女从门里猫着腰出来,看着四周无人,这才伸开手打了个哈欠。大雪铺盖的大地使他们吃了一惊,他们一夜窝在半地 下的贮藏室中,从事着他们的神圣使命,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此刻他们的手,已经都让油墨沾黑了。他们相互看了看,指着对方的花鼻子脸,都 忍不住笑了起来。

整整一夜,杭得放和谢爱光都是在假山内的贮藏室里度过。他们的第一份政治宣言已经诞生,静悄悄地叠在假山内煤球筐子后面的小柳条箱里。紧张与危 险之后,他们来到了天光下,青春一下子释放出来,他们开始打起了雪仗,从小门内外冲进打出,嘻嘻哈哈的声音,回响在羊坝头杭家的大杂院里。

然后,他们仿佛发现了什么,他们手里捏着雪球,突然站住了。他们回过头去,看见了杭家那些个女人。她们凄楚的容颜令他们吃惊,手里捧着的大雪球,便惶恐而无声地落到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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