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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为求人大舍至宝 谈家事首辅释愁怀(2)


京师垂髫少年,没有几个不会玩这种风葫芦的杂技。但允修偏是那不会玩的一个。这皆因张居正课子甚严,除了读书,一切游戏皆禁绝。今天早上,张居正离家之后,顾氏把允修叫来,说可以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他,问他要什么,允修想了想,瑟缩地问能不能给他买一个空钟。顾氏心疼儿子一天到晚啃书本,全没有一个孩儿家应有的欢快,故爽快地答应了,命游七派人去街上买了一个回来。

家人自作主张,买了两个,一个是双盘的,一个是单盘的。允修今日破例放了一天假,打从空钟买回来,他就乐颠颠玩了个不歇气。游七找了个会玩空钟的家人现场施教,不消一个时辰,他就会玩双盘空钟,但单盘的那一种,他愣是玩了两三个时辰,仍不得要领。天黑了,一家人都来到后客堂等着张居正回来共进晚膳,趁这空儿,允修又把单盘的风葫芦提到客堂里玩。由于玩得不顺手,允修的几个哥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讥笑他,允修心里发急,越是想让风葫芦抖起来,它越是往地上掉。还是三哥懋修看出问题来了,对允修说:“六弟,你的手腕太僵,往上抖的时候,不要发力,手腕要松,悠着点,你再试试。”允修按懋修指点的试了几次,果然奏效,因此高兴得大声叫喊起来,哥哥们也一齐给他鼓掌。正在这热闹之时,忽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你们胡闹个什么?”

正玩得起劲儿的兄弟们,一看是他们的父亲张居正怒气冲冲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个顿时都 噤若寒蝉,允修更是吓得手一软,松了杆绳,那只凌空飞转的风葫芦,刹那间跌落在地。

顾氏看了看满堂人都站了起来,垂手而立,她也缓缓离了座位,笑吟吟对身边的丫环说道:“芝儿,快服侍老爷更衣去。”

张居正本来还想发作,看到夫人有袒护儿子们的意思,他也只好摇摇头,气咻咻地穿过客堂,来到后面的起居间,卸下官服,换上芝儿递上来的一件酱色府绸道袍。随他进来的顾氏又命芝儿给老爷上茶,待张居正啜了一口加参片冲泡的红茶后,她才开口说道:你一回到家,就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在孩子们面前,总没个慈祥的时候。”

“允修在玩什么?”张居正问。

“风葫芦。”

张居正又沉下脸,说:“玩物丧志,谁让他玩的?”

“我。”

“你?”张居正狐疑地望着夫人,“庸爱出逆子,凤兰,这一点你要切记啊。”

张夫人一笑,旋即又不无伤心地问:“叔大,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允修十岁的生日,早晨你出门时,还提醒我,晚上大家一起用膳庆祝。”

“啊呀!”张居正一拍脑门子,抱歉地说,“今天忙昏了头,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荆州老家,人一生重三个生日,一是十岁,这是成人,过了十岁就可以定亲了;二是三十岁,这是而立之年,一生能不能做大事,就看三十岁做没做出样子;三是五十岁,这是天命之年,晚年有没有福禄寿,在这个年上便见分晓。允修今天要做十岁,可是你却忘得一干二净,这……,唉!”

这位张夫人与张居正同是荆州城里人,是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因此知书达理。

与张居正结缡二十多年,两人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张居正为官,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眼下,张夫人提起葫芦根也动,数落一大堆,眼圈儿也红了。张居正自知理亏,也不争辩,只得赔笑问道:“晚膳用过了?”

“谁用了,都等着你哪。”

“那,现在吃吧。”

说是这样说,张居正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今天一天他都在紧张中度过,上午在云台觐见皇上,下午因处理储济仓事件,不停地召见大臣。累且不说,尤其让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可能留下的后遗症。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他都反复想过并琢磨出对策来,真正的累就累在这里。但这种治国的大事也不便与夫人谈及,因此说是去吃饭,人却不挪腿。

张夫人察言观色,问道:“叔大,看你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张居正掩饰地一笑,“今晚上给允修做生日,办了什么好吃的?”

“有你最喜欢的三个菜。”

“啊?”

“皮条鳝鱼,蒸茼蒿,冬瓜炖裙边。”

张夫人说的这三个菜,都是荆州名菜。特别是冬瓜炖裙边。这“裙边”乃是海碗大的老鳖绕背一周的边带,一只鳖的精华全在其上。用其炖冬瓜,味美无比,除秋臊,这是当令食品。张居正虽居京多年,仍喜欢吃家乡菜。家里换过三个厨师,全是从荆州请过来的。前年,张

夫人听说荆州城里的凤天酒楼上又出了位名厨,便托人把他聘了过来。一想到“裙边”的美味,张居正立刻口角生香,但他依旧说道:“现在,京官们胡椒苏木折俸,必定会有风波。家里用度,还望夫人扣紧一些,以免捉襟见肘。”

张夫人答:“几样家常菜,要不了什么钱。”

“人多口杂,还是不要招摇。”

“哟,你好歹是个宰相了,未必吃两个菜也要看人脸色?你不要这个门面,我还要呢?”

张夫人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张居正已经起身走到起居间门口,见夫人这么说,又折了回来,小声说道:

“正因为我现在身为首辅,所以才必须处处小心。”

“这一点我知道,”张夫人说着,进到卧房中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张居正,说,“你看看这个。”张居正接过一看,那纸条的上端用蝇头小楷写了二行:东关帝庙神签。第五十七支,中吉。底下是四句诗:

燕子离巢上下飞

翩翩求侣勿相违

破空神剑依天意

不斫霓衣斫老梅

张居正看过,问夫人:“这是谁抽的签?”张夫人答:“我让游七去东关帝庙抽的,一直听说那里的签很灵。京师人家有什么事,都去那里求关帝爷保佑,求支灵签。”

“你为何抽签?”张居正又问。张夫人一笑,答道:“还不是为的家事,想讨个吉利。”

“家事有何不吉利的,值得抽签?”

看着丈夫不屑的态度,张夫人叹一口气,说道:“叔大,今天储济仓那儿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是王篆的管家过来告诉游七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为你担心吗?好在,这支签有逢凶化吉之象。”

“哦,你都知道了?”

张夫人默默地点点头,看着丈夫,眼睛里充满关切。

张居正又拿起那张字条认真研究。张夫人在一旁说:“那把神剑指的是你,你神剑出鞘,是顺从皇上的意思。你不伤害百官,却单斫老梅,梅的谐意是倒霉的霉,剑一挥,霉气就一扫而尽,你还担心什么?”

“这是你解的?”

“我哪里懂得这多玄机,是关帝庙的解签人说给游七听的,游七回来说给我听。叔大,千难万难,有皇上支持,这事儿就逢凶化吉。”

“如果皇上不支持呢?”

“那……不会的。”

“国家大事,岂是一支破签解得透的。”张居正说罢,又把那张字条随手丢在茶几上,提醒夫人说,“凤兰,你要记住,当今皇上,同允修一样大,才十岁。”

“是啊,允修玩一个单盘的风葫芦,花了两三个时辰才飞起来,毕竟是孩子啊!”

“好了,不议论这些事情,我们好好用一顿晚膳。餐后,我来教允修,如何来玩风葫芦。”

说罢,夫妻俩相视一笑,走回到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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