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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佟小雷很平静,平静里有一种久远的,对剧痛、巨恶已然的适应。

起先佟小雷还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羞耻,为母亲因父亲一次次背叛以致精神有了毛病而气愤。但佟小雷也不想报复父亲,报复行为只对一息廉耻尚存的 人才起作用,父亲却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天塌地陷也要一意孤行的人,就是有颗定时炸弹悬在头上,也得把那桩淫乐的事干完才会去理会那颗炸弹。这一点与吴 为的父亲顾秋水很是相类——可不是,佟大雷出身寒微,顾秋水出身贫苦,算是一个等级。

父亲简直像条种狗,特别和母亲人打出手的时候。当他那鼻子因打斗而兴高采烈,而通红发亮的时候,简直像个生殖器赫然长在脸上,而不是长在他的裤裆里。

随着年龄渐长,当父母为这些丑行打闹起来的时候,佟小雷非但不再像小时那样劝阻,反而嘲弄地给他们喝彩加油,奇怪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为这种下流、下作的关系流淌过珍珠般的眼泪。那珍珠般的泪值得为他们而流吗?

自佟小雷懂事以来,父亲就这样过日子,却从不想和母亲离婚,并且对别人离婚深恶痛绝。从这点来说,最终提出离婚的胡秉宸,绝对比父亲高明。而母 亲也不提出离婚,就为这个三块豆腐干那么高的男人受着。佟小雷瞧不起父亲,更瞧不起父母间的这种关系,觉得这种“媾和”同样下流。把这两个互相仇恨的人紧 紧联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佟小雷寻找一切可疑的痕迹,包括放置录音机在家里,仍然不得而知。她觉得这个家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连她也不能知道的秘密。有时佟小雷想,自己是不是也出了毛病?

由于她多次说服父母离婚,精神上有点说不清的母亲竟怀疑她不是亲生女儿。

“一定是医院的护土弄错了,一定,他们把别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拿错了。”

母亲起诉妇产医院的护士,逼佟小雷去医院验血,整天拿着自己的照片和她的照片比较,找出一个又一个所谓长褥不像她,其实又像得不得了的地方。

佟小雷为什么要给吴为这些磁带?

主持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太浪漫了吧。

世上多少不公正的事,侠义得过来吗?

把磁带送给吴为不全然是戏弄父母,尤其是戏弄父亲的习惯使然。

佟小雷崇尚条件相当的决斗。

还有那个手无寸铁、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胡秉宸。她从小胡伯伯、胡伯伯地把他叫到老。

再说他们当中谁又比那个半死的人好多少?

佟小雷从小守着他们,在他们身边长大成人。父亲在背后数落过他们每个人见不得光明的隐私,想必他们也在背后这样议论过父亲,却随时可以从敌人变 为友军,全然没有尴尬之感。就像他们身上还带着情妇床单上的气味,裤门上的扣子还没扣好,掌上还保留着抚摩情妇那些销魂荡魄部位的感觉……却能慷慨激昂地 教训同样犯事的部下,丝毫不为自己刚从情妇的床上爬下而脸红。

佟小雷在一旁看着、听着他们研究部署如何对付胡秉宸的计划,觉得他们的鼻子都变成了生殖器,专门用来嗅女人的阴部和男女交媾的气味。东嗅西嗅, 一嗅到这种气味就兴奋起来。他们的鼻子又像一个置满蛋白酶的凹槽,事物一旦经过这个凹槽就,会分解……戏弄戏弄这些人,是不是个很大的乐于?

“好好收着这些磁带,也许对你很有用。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告诉我,我还会再来。”在这位天外来客的造访和帮助之后,吴为的战斗有板有眼起来。

想来想去,只能从佟大雷人手。吴为找出佟大雷给她的信,足足一尺多厚:追求爱情,党内文件摘抄,部内各派斗争的根由,各部长的隐私、历史上的污 点以及他们情妇的名单……按时间顺序理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出版社朋友帮忙复印多份,分散在几个可靠的朋友家中。然后给佟大雷打电话,“我必须马上见 你。”

很久以来,吴为不再打探胡秉宸的消息,现在突然来电话……难道吴为又有什么新的花样?还是先挡——驾,“啊呀,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很多,还得带队到外地了解上半年贯彻执行中央精神的情况……”

“有新情况。”

有新情况佟大雷也不想听了。他对吴为和胡秉宸的爱情故事已经没有兴趣。他认为世界上顶没意思的事情之-就是听人家说“你爱我”或是“我爱你”, 虽然他对吴为说了不少,但那是渔夫放在鱼钩上的诱饵,更何况他反戈一击有功,已与胡秉宸的对手联合起来,地位也随之得到巩固,“这样吧,等我从外地回来我 们再联系。”

这老无赖,觉得她已经没有使用价值,单等着时机一到收网了,“等你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电话里,佟大雷看不见吴为那张七扭八歪的脸,却从这句话里听出异常意味,很不像她,“此话怎讲?”

“见面就知道了。”

听上去更是阴险,可佟大雷还在犹豫。公用电话亭外等打电话的人已经不耐烦,倒脚、咧嘴、龇牙;可是吴为不急,也许现在轮到她来收网了,“对不起,请原谅,谢谢。”等打电话的人见她诚恳便谅解了她,再看她的年龄,也不像是没事在电话里臭贫。

“你可别后悔。”

吴为这样威胁,肯定大有原因,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情况再决定对策,“好吧,见面谈谈。”

“这就对了。”

“在什么地方?”

“我家。”

“不好。”佟大雷不能再去吴为家,如果有人看到,将如何向新主人交代?不能顾了这头忘了那头,“是不是换个地方?”

“好吧,那就改在中山公园假山那儿。十二点。”

佟大雷很准时。戴了一顶草帽,压得很低,与胡秉宸如出一辙,还戴了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

他们在假山背后找了一处坐下。佟大雷说:“你看,我忙得不得了,一直没顾得上照顾你,反正老胡也出院了,现在还好吧……”

“不谈他,好不好?”“噢?随你。”真是在斗争中成长、在斗争中壮大,吴为什么也不说,只是阴阴地看着佟大雷,看得他发毛。

毕竟做了许多亏心事,凡亏心人都不由得话多,“你是个大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中,随时有被陷害的危险,要注意保护自己,免得成了别人的 牺牲晶。你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样,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所以我得把一些情况告诉你。那天我到部长铁皮保险柜里取中央文件,看到里面夹了一封白帆的起诉书,告 你破坏婚姻家庭……”

“已经知道了。”

“法院要是找你,你就问他法律上有第三者这条罪吗?让他拿出证据来。他们要敢拿这个给你定罪,你就扩散到新闻界去。你已经是有影响的作家,再通过国外朋友扩散到国际上去。”

吴为道貌岸然地回说:“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党员,扩散到国际上要犯错误的。”

“办案人到处扩散说:上头某某人说了,‘吴为是个坏人’,‘不许判胡秉宸离婚’。——伪造领导人讲话可是性质相当严重的错误。白帆才是个乱七八 糟的人呢,今天和胡秉宸睡,明天又和别人睡,都睡乱了,那个时代就是那么回事儿。告你的第二条罪状是老胡去政协开会,忘了带眼镜,白帆给他送眼镜去他不 在,问他,说是和你出去了。所以白帆才打了老胡六个耳光。有这回事吗?”

“没有。”。

“这份东西你想不想要?你想要的话,我町以偷偷给你复制一份,你思想上好有个准备。”

“不需要。”

“白帆提供的证人有老胡那帮对手,还有胥德章和常梅……胥德章这个人最坏,到处串通人诬陷你,找了老胡那帮对手还找了我,向法院作证说你让他劝 白帆和老胡离婚,然后和你结婚,并且让我顶住,不能对法院说白帆和老胡长期以来感情就不好,只能说他们很好……你只要不向法院承认,别自我暴露就行。胥德 章看过老胡给你的信怕什么?又没录音又没拷贝。你现在要保住自己,我跟你像一个人一样。我提出要你吃透老胡,好像我吃醋,真是咬了牙才说出来的。”

“我和胥德章无冤又无仇,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此人是官迷,老胡升常务副部长的时候,他还带了一瓶好酒前去贺喜。升个副部长就乐成这个样子?当年我们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他不过是个秘书,我 们吩咐点儿什么,他拿个本子点头哈腰地记。他老婆不过是沏茶倒水、安排桌椅板凳的。另外这个人很势利,现在部里改革派不行了,老胡又病重退了下去,大势已 去,而老胡那帮对手却很有实力,现在闹得也很厉害。此人又极怕老婆,想当年,他老婆追过老胡,被老胡拒绝,有些怀恨在心,所以表面上和白帆是好朋友、老同 学、老战友,背地里却到处扩散白帆的政治历史上有严重问题,直到现在还没摘清楚,一直挂着。她不但嫉妒白帆,也嫉妒一切和老胡接近的女人。老胡的秘书也很 坏,因为老胡离休前没给他安排什么职务,又看出老胡已经没用,而我还有上去的希望,就一天到晚到我这里磨磨蹭蹭,汇报老胡的情况,造老胡的谣,说老胡到一 上海去是和你秘密同居,因为你在那里搞调查。”

“这些人我见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说到底这是政治斗争,是权力之争,整你是为了从你这里打开缺口整老胡、谁让你执迷不悟为老胡背着,自愿卷入这个旋涡?所以参与的已经不是你们 几个当事人,那是别有洞天哪!听部里人说,法院已经把老胡的案子立为老干部腐化堕落的典型,你当然就是拉老干部下水的坏人。并且要给老胡开大庭,一开庭老 胡就完了。其实这都是上面的意思,咱们还不是法制社会。还说要开大庭审你,他们要是敢这样干,你一定要请个律师反诉他们,清你新闻界、文艺界的朋友都来旁 听……”接着又不解地说,“不过纪律检查部门又派人到部里调查……调查打击你的事情,部里有人骂:‘他妈的,闹急了,老子什么事、什么人都抖搂出来!’是 不是你到中纪委告的状?”

“不是。”

哪里是部里有人骂,分明是佟大雷在警告她。

“这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小心,部里这些人会和法院勾起来,你只身一人怎么对付?有什么困难及时打电话给我,我上面还是有些关系的。”

“好吧,佟大雷同志,时间不早,你也说得不少了,我还是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其实在你刚才说到的那些事件中,你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也是非常不光彩的角色。”于是吴为开始历数佟大雷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确确凿凿。

这个说过即便三十八个人证明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也不会认账的老油条,在毫无章法乱放横枪的吴为面前,一时也没了主意。

奇怪!吴为对他以及他们的行动怎么掌握得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位”搞的鬼?归根结蒂他们并不信任他而是利用他,也很可能利用吴为来整他,就像利 用他来整胡秉宸一样,让他们三人,也就是让他和胡秉宸同归于尽,难怪吴为如此胸有成竹。“……我只对法院说过你要求到医院看护老胡,法院却写成你要求把白 帆赶走。我马上把这些文字划掉了,还说没有这回事!”

“我没有说过去看护他,我只说是看望一下。”

“你可以对法院悦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没听清楚……你是不是上了什么人的当?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小心有人挑拨离间。”

“有没有这样的事,今天不和你争论,”吴为永远不想和佟大雷论争他干过什么或没干过什么,这老无赖正如他自己所说,是永远不会承认什么的,“我只要你办一件事——今后你要如实向我汇报你们的勾当。如果我一旦发现你说的情况有诈,你就得小心你的下场。”

口气好大!好有来头!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已经立过秋,佟大雷却大汗如雨,很快湿透了他的纺绸衬衣。

“没有,还没有。只是一切都安排好丁而已。”吴为现在已经懂得,对谁也不能实话实说。尽管懂得太晚,还算是亡羊补牢,“这取决于你的态度。你忘 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了?我准备向外公布。大陆不可能发表,到底你还是个部级干部,不过港台没有问题。所以原件我已经托人带到香港,留在我这里的不过是几份 复印件,即便有一天我被抄家,原件也是安全的。有家出版社马上就要付印出版,当然,要看我最后如何决定,而我最后的决定取决于你的态度……现在,即使你把 我杀了也没有用,我已经和朋友打了招呼,一旦我有生命危险,必定是你们所为,香港那边立刻就会公布这一事件的始末,还会全部照登你给我的那些信。”

一生过五关斩六将,什么阵势没见过,没对付过?而什么风浪都安然度过的佟大雷,居然败在这个没头没脑、没权没势、没依没靠且伤风败俗的吴为手 里,简直是一生未遭遇过的奇耻大辱。“你……你这个……”佟大雷很想脱口大骂。经历过无数勾心斗角之战的佟大霄,难免有输有赢,但即便输了,也没有生过这 么大的气,“我多次让你销毁那些信,你怎么还留着?”

“你以为我对你那些俗不可耐的文字有什么兴趣吗?”吴为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俗不可耐的文字有一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真是天不绝人。

想不到这个从来不按规矩出牌,没头没脑的女人,竟干出这样的事,有了这样的长进!

正因为没头没脑才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所谓“歪打正着”毁了他的前程。到了这时,佟大雷才知道吴为的厉害,所以不能盲动。像吃了一枚酸杏,唾液不停涌进佟大雷的口腔,他不停地咽着口水,想着对策。

吴为不动声色地听着佟大雷咽口水,咕咚一声又一声,佟大雷正在大量分泌他的肾上腺呢。对她来说,现在佟大雷咽口水的声音简直胜过施特劳斯的圆舞曲。

作恶多端的佟大雷,你也有今天,你也有吓着的时候!伙计,我手里的炮弹还没全甩出来呢。

这太有意思了,居然和这样一个政治老流氓打了个子手,也许还胜他一筹。吴为尝到了痛捧一个老流氓的快感。可她又希望佟大雷能挺起腰杆,对她说, “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老子奉陪到底啦广可是佟大雷不,他吓得想要跪下,若不是在公园,一定会跪地求饶了。咽了许多口水后,佟大雷终于俯首帖耳地说: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让吴为轻蔑得恨不能照着他那又红又紫、像根生殖器的鼻子上狠狠踹一脚,“别着急,截至今天,以前的事我都知道,用不着你再重复,我要的是你们以 后的行动计划。还有,你不但要停止你那些阴谋诡计,还得帮胡秉宸一把。你肯定不知道,我手里不但有你给我的信,还有你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物证……我们认 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你应该了解,我从不讹诈他人。”

这倒是真的。否则吴为也不会把她和胡秉宸的事向他以及常梅夫妇和盘托出,哪怕她会扯一点谎、有一点手腕,也不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也许你知道的情况不少,不过你肯定还有不知道的内情,我再告诉你一些……”

“现在还用不着。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看着佟大雷远去的身影,吴为双脚一并,使劲往空中一蹿。想不到——脑袋糨糊的自己,居然降伏了“安史之乱”!

这种人要是被敌人抓了去,不当叛徒才怪!

他的一生,怎么就能叫“革命的一生”?

算了,吴为不再多想这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人物,她还得面对将来。

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半,来不及吃午饭了,她还得赶快到邮局发电报。吴为常常不知道自己吃没吃饭,瘦得衣服穿在身上像是挂在衣架上。她那两个并 不厚实的肩,现在已如铁丝窝成的简易衣架。出门前接到茹风的电话,说是朋友们磋商后给胡秉宸写了一封信,让他回来承担责任。到了现在,胡秉宸再不能躲在后 面不站出来了。

胡秉宸说:“我马上回来,与吴为生死与共。”

知道朋友们是为她好。可是胡秉宸站出来干什么?承担责任?承认追求过地?承认他们相爱?

那不是自投罗网?

那不是要胡秉宸的命?

无论如何不能让胡秉宸回来。

到邮局发了一个“平安无事,万勿回京”的电报,才算松了一口气。

发完电报,又买个面包来啃。面包不很新鲜,更是干硬得难以下咽。佟大雷左想右想,想不出对付吴为的办法,只好寄希望于他的暗杀对象胡秉宸。除了胡秉宸,吴为能听谁的调遣?

于是坐下给胡秉宸写了一封信——秉宸同志:

想同你谈谈吴为。信得写很长,慢慢看吧。

原来想等你病好后面谈,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希望你像看小说一样,不要激动,我们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何须激动?总以保重病体为本。

一、先说你病后的一段情况。你住入监护室后两天,医院给部里有关领导打电话,说是病情严重,而病人、家属与医院又不合作,部里要我到医院谈谈。 正在此时,吴为来到部里到处找我,还要往党组会议室闯,像发神经病一样。陪同前来的一个女同志晚上给我打了电话,说吴为有急事需要与我面谈。我到约定地点 后,她将与你的关系告诉了我,而且哭得限厉害,并说只有她才能救你,要我把白帆撵走,由她来护理你。我听后真如晴天霹雳,在此之前做梦也想不到会有此事, 但看她那样伤心,十分感动。我说,此事为什么不早说?但目前来说极不可能,第一,老胡的病情严重,医生说有百分之七十的危险,一闹就会激化;第二,白帆不 会买账;第三,闹开了对男女双方都不好,你既爱老胡,就应该为他想想。

她一直在哭,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回来后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不想过问(原因下面再说),又想应该设法使事态冷下来。第二天她又打电话找 我去,起初我推诿,她坚持要我去。下午三时我到了她家,并对她分析,认为她与你的关系不太可能,目的是让她冷静。最后我说:一不要影响老胡的病情;二希望 她不要因此生病,此时她已像害了大病;三希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总的来说,对你们的事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大约-个多小时我就走了。

第三天,常梅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空,她要和胥德章来看我。一见面常梅就告诉我,吴为见了她,并带去了你给她的两封信,希望得到常梅的帮助。

常梅和胥德章二人间我怎么办。我说,依我看,第一,对胡吴间的事不置可否;第二,对吴为反应的情况,你们二人可推说不知道,等了解清楚再说;第三,劝吴为冷静,不要扩大化。

最后我与他们二人约定,此事不能外传。

又过一两天,我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白帆打电话给我,要到吴为单位告她。我马上到你家劝阻白帆不能这样做。第一,对老胡的影响不好,对吴为无所损失;第二,据我所知,老胡的责任更大,这样告,结果可能适得其反。白帆被我劝住。

你儿子杨白泉也要找吴为算账,同样被我劝阻。

有天白帆来到我家,说,最好将此事了结一下,问我能否和你谈谈。我说谈谈可以,怎么谈?谈多深?对病情影响如何?你们考虑一下,然后告诉我再定。第二天白帆打电话给我,认为不宜谈。

二、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在吴为白帆闹得最凶的时候,我心里实在不安,如果不向组织汇报,出了事我在组织上要负责任的。可也不能向党组党委谈,只 好同“那位”商议。他说他早就知道,但你脾气不好,难以接受意见,所以此事最好听其自然,适当防范。最后我们彼此约定不向外扩散。

一天,吴为不知从哪里听说“那位”当着许多人谈了这件事!

我赶快去问“那位”是否向什么人泄露,他坚决否认。我私下认为,或许同他老婆谈过,但他说“连老婆也没说”,不知吴为的消息何来?

三、说说我和吴为的关系。前年在部里召开的一个会议上认识,那时我正和某部打官司,桌上放了那封信,她要看看,我给了她一份,又不是什么秘密。 第二天她告诉我她觉得我很冤,我深为感动,人生难得知己。后来也没通过我,就把我那封信在会上念了,我知道后自然很生气,也无可奈何。印象不坏也不好,谈 不上什么,她到山区体验生活时我到车站送她,又写了一封表达感情的信,她只写了两句诗:此身巳作沾泥絮,不随东风舞轻狂。现在知道她是一心向你的。她从山 区回来后来往不多,随后我到南方,仍给她写信,谈谈游历的感受而已,回来看到她给我的一封挂号信,把我大骂一顿,以后绝了往来。我有文人习气,去年九月又 给她寄了一些诗,有时为了提高她的写作木。平借给她一些有关意识形态、一般动态方面的文件,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而已。这大半年来往更少,现在她要报复我, 公布我给她的信。公布好了,还说我违反纪律,把文件给她看,此人真是心毒手辣!我请你有机会转告她,遇事不要过分、欺人太甚,我也不是好惹的,到那时我要 自卫,人生六十怕什么,我既无名又无利,一晶老百姓。最近我正在请求离休,她如果这样欺负我,我一定奉陪。

四、说说我和你的关系。政治上有“一些”共同语言,不完全一样,你的为人我一直认为正派,五二年我在狱中还给华东局写信保你无事。自然也有不愉 快的地方,其一,五九年后对我缺乏人情味,有点世态炎凉之感。其二,“文化大革命”我最困难的时刻找过你三四次,那时你已工作,或不在家或不见,这也是本 分。你“那位”对手,逢年过节还要看我一下,当然,那是办外交,我也并不感激,不过你似乎有些过分。其三,后来与我谈及工作时,你转达“那位”意见,要我 担任副主任,虽然你说要我到另一个单位去。我不是想做官,但这是对运动的结论朋友事先就向我打招呼:“不会让你做什么工作的,就是让你当办事员也干,让他 出洋相、”此时你已是副书记,就你的地位身份,总可以和“那位”谈谈,何况我们朋友一场。但你顺从了,我非常不解!其四,在工作思路上有同有不同,我觉得 你肯用脑子,但形而上学的地方不少,尤其最近几年脾气很怪,连对同级如德章等人都没有好颜色,大家同事,哪能这种态度?符合原则和党员标准吗?我是不足道 的,以前我的脾气之大,更无道理,运动中自然只有被打被骂的义务,更谈不上发脾气了,这也教育了我。最近听说许多同志还是怕我,可能我的群众观点还差得很 远。但人们背后对你有意见,尤其司局长以上,非常之大。“居颐气,养颐体”,是否如此,请于思之。五、我为人卑之不足道,但自信还不是一个玩手腕使诡计的 个人,当然气量也很窄。五二年华东局怀疑我是“大老虎”,上头那位领导同志没有为我说句公:逗话,以后虽向我道歉,五三年他带领大批人到京,其中有我,但 我拒绝了。后他多次带信邀我去他家,但直到他过世都末见面。还有“那位”,五九年在处理我的问题上很草率,与事实有很大出入,直到今天有人约我去看他,我 也没去,也不想去,还是他来看我。

六、最后关于你们的事,自然你是深思熟虑过的,不容置喙。如果有机会,你也愿意,自然可以谈谈,如你不屑一见,我也会自爱的。此信拉拉杂杂.让吴、白看都无不可。

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佟大雷

佟大雷首先在追求吴为的问题上,以及制造这一事件的责任上,开脱了自己。

也不能说他这样做是如何卑劣,当年吴为和她的情人被韩木林送上法庭时,这对清高的“士”,不也极力为自己开脱,将过错推向对方?

正像佟大雷所说:“所谓人性,谈了几十年。我这个经历战争、尝尽人间疾苦、看遍世上疮痍的人根本不相信。一九四三年河南大灾,水、旱、黄、汤, 母子父女相食……什么人性?战场上讲什么人性?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一九四二年我抓到一个日伪间谍,三十多岁,烫发,大夏大学毕业生,能言善语,风韵颇 佳。因为战争,没有时间和她纠缠;黄昏时分,临撤出村子前把她砍了,我看她还一步一回头呢。有什么法子?生死搏斗嘛!”

且不说你死我活这种极端取舍,就是胡秉宸,对他的过河卒子吴为又怎样?且不说吴为在前方献身,胡秉宸在后方与杜亚莉调情,就在胡秉宸仓皇出逃之前,对一脑袋糨糊的吴为,他又做过什么交代和安排?好不容易“托孤”胥德章,出卖起来更是近水楼台!

佟大雷这封信的要点是机关暗藏、讨价还价。不过对“耳朵”极硬、有仇必报的胡秉宸,佟大雷的心机怕是不顶用的。

3

紧接着在第二个回合中,吴为又尽显无赖本色。

平时很谈得来的支部书记突然找她谈话,“吴为同志,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后面那个“同志”,既郑重其事,也有些调侃。平时支部书记从不这样称呼她,总是直呼其名。

一进书记办公室,一台小录音机赫然在目。支部书记指了指录音机说:“今天要和你进行一次谈话。这是上面交代的任务,这样做是为了向上有个交代,你明白吗?”“明白。”

“转来一批检举材料,说你是插足胡副部长家庭生活、道德败坏的第三者。你要仔细听好。”支部书记的话,既像警告又像提示。他按了录音机上的按键,开始发问。

“根据一位领导给咱们单位党委书记的来信,你和胡秉宸副部长有不正当的关系……”

他说的是给咱们“党委书记”,而不是“党委”;他说的是“某部长”,而不是“某单位”。

接着又把那封措辞激烈的信推到吴为面前,吴为不得不与每一个横眉立目的字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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