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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冲上去,用拳头猛砸叶莲子的臀部,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她又跳上去在叶莲子脸上打了一下,狂呼道:“妈,您醒醒,醒醒!”
叶莲子还是不能醒来。只是,非常奇怪的是,此时从叶莲子左眼渗出一滴又浓又沉的泪,挂在了左眼睑下——那好像不是泪,而是从身体里渗出的最后一滴精气,让吴为心里一惊。不知这滴泪,是不是墨荷离世时那一滴独泪的呼应?
只是叶莲子这滴泪非常混浊,而墨荷的那滴泪清清亮亮。
叶莲子多年不流泪了,现在却流出一滴。尽管她已经没有呼吸,这滴泪还应该说是她一生中的最后一滴泪。叶莲子哭了一辈子,没想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能像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临走、临走,还得再流一次泪。
她这辈子所流的泪,几乎全来自她所爱的人的伤害,连最后这滴泪也不例外。
这滴泪,不也是对吴为不孝的檄文?
吴为趴在叶莲子的脸上,将那一滴混浊的泪,吮吸进自己的肺腑,希望将叶莲子的这滴泪,永存心田。
等吴为稍稍清醒过来,才发现叶莲子拔去了身上所有救生的管子!
原来叶莲子有意如此!
“妈,您就这样把我脚下最后的、惟一的,让我不致沉沦的那块木板抽走了。您为何如此狠心?如此决绝?”
世界如此之大,吴为从此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有房子,但却没有了家。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长在吴为生命上的伤口,直至她生命的终结才可能结束,也许还会带到下一世也未可知。
叶莲子去了,她的苦难和她本人,再也不会站在吴为和所有男人中间了。可是吴为却走出了男人的迷宫,她对这个人世的希望以及有关男人的一切神话,也一闪而灭。
吴为也曾设想,要是重新给她一次生命,和胡秉宸的日子会不会过好?
不,不可能。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她的命,是从叶莲子开始并延续下来的命。即便叶莲子已经不在了,也得由她来负责完成。
除非给叶莲子另外一次生命,另外一种命运。一切都是前生欠下的。
世上的事,绝对有因有果。
失去叶莲子的哀痛,充盈着吴为剩下的人生空间,要是有人爱她一点、呵护她一点,也许她会走出忧郁症,最后不致发疯。
可是没有。她需要揪住一点东西,借助一些外力,可她现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啦!
从此叶莲子变做吴为泪眼里的幻影,总是摇动着两臂,走在她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叶莲子那一拢只有吴为才能嗅得着的气息,也总是散漫在她的四周……
吴为心不在焉、慌慌张张、神不守舍,老觉得有个约会在等着她。后来明白,那是她和叶莲子的约会。只有赴了那个约,她的心才能定。
4
反过来说,胡秉宸不仅和吴为结了婚,同样也和吴为全家结了婚。
所不同的是,叶莲子在木已成舟后,便不希望那只船漏水、下沉,无论如何得航行下去;而胡秉宸周围的人,无一不希望这只船触礁下沉。想当初,胡秉宸与吴为也希望过白头到老吧?可是周围有太多的因素把他们扯开。
所以很难说他们谁抛弃了谁。
那一天风乎浪静无战事,吴为却无缘无故高唱起来,唱得像大学时代在大学生合唱团那样卖力:“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啊,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胡秉宸说:“你喊什么呢?”
“我在唱。你没听过这首歌吗?苏联电影《心儿在歌唱》的插曲,‘听……心儿在歌唱,歌唱我的爱情,歌唱我的幸福……歌唱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
恍惚觉得,就是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不仅嫁给了年长她二十多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嫁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大帮亲友。
而这个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毕竟有能力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带出国门,远远逃离那些摧残,甚至可能毁灭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伤感、脆弱爱情的亲友,让他们的爱情足够长大、健壮,让她自己的精神也足够长大、健壮,各个方面都成熟得足以应对他们之后,再回来面对那帮亲友。
可是她既没有那样的经济基础,社会也没有提供她那样的可能。她不得不在自己的精神还没长大、健壮,技术上更是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就被压在这巨大的岩石下,再也不可能冒出头来,只好变形、扭曲,为日后的发疯积攒条件。
她果然越来越怪兮兮。
胡秉宸带吴为去精神病医院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说是受了白帆的影响,当年他每每发作心绞痛,白帆就说是装的。
从精神病医院回来,没等脱掉大衣、卸下身上的皮包,吴为就怯怯地对胡秉宸说:“我再也不到这种医院去了。”“为什么?”他尖着嗓子问。
“那些医生只是好奇而已。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呢?”她两眼望着空中,心想,她能把这个被黄鼠狼偷袭的鸡窝,对人一一道来吗?
“不行,你确有精神病,现在更要经常去看医生了。”
吴为哭了起来。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这是胡秉宸们近二十年的成果。“哭什么?要你去医院又不是杀你!”
“不,我不去!”知道逃不脱胡秉宸的安排,又像每每被胡秉宸冤得、噎得上不来气那样,吴为恨不得将自己撕碎那样号啕起来。
越哭越觉得窒息,得赶快离开这屋子,不然就憋死了。脑袋一撞就向街上奔去,胡秉宸反应非常之快,喀哒一下,锁上了门。
吴为又反身奔向窗户,不管楼高楼低,要紧的是逃出去。胡秉宸一看情形不对,一把拽住吴为挎在身上的皮包带,并且下了暗力。皮包带深深勒进吴为的脖子,她更觉喘不上气,发出了非常奇特的叫喊,脖子上也勒出一条血印,——从这条血印的色泽,可以想见胡秉宸的手脚!
不过谁能说出什么?只能说是胡秉宸对吴为的关爱。瞬间神志不清的吴为,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奇特的叫喊惊动了邻居。听到隔壁邻居有了动静,胡秉 宸放开了手。这才发现,皮包带和皮,包体间已经开线。那是禅月送她的一只荷兰名牌牛皮包,想来以它的坚实程度也禁不起胡秉宸的手脚。
叫‘莲子什么也不用问,只消看看吴为的脸,看看她脖子上那道紫痕,就知道胡秉宸干了什么——他真是恨死了吴为。事情过去,日子照旧,除了脖子上 那条血印不肯轻易销声匿迹,吴为从未想到“家庭暴力”这样的问题。胡秉宸不会像兵痞顾秋水那样动辄以暴力代替语言,而对吴为卞这样的暗劲儿,不过是-爆发 丁一次埋伏已久的仇恨。
谁让吴为不肯离婚!
5
不能怪那个“干馒头”冷硬。
吴为拒绝了一个服务。
在这个没有风的、干热的、发着高烧、咳喘得难以呼吸、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胡秉宸再一次说起芙蓉的情人:“他现在是局级干部了。”若是以往,吴为还能耐着性儿听下去,可在这个疾病吞噬的下午,她需要安静,不得不提醒胡秉宸:“你早对我说过了。”
胡秉宸愕然地看着吴为,好像她说错了什么。
然后就是这个“干馒头”。
是这个原因吗?即便吴为不说“你早对我说过了”,胡秉宸就能体贴她一点吗?
痴心妄想。
他们的关系已是质的粉碎,而不是裂为几块,连补缀的希望都没有了。
“当初如果接受我的建议,不结婚而是同居,该有多好。”吴为说。
胡秉宸怫然调头而去,时过境迁,现在还想算那笔旧账!
他越来越爱发脾气,甚至说不上是发脾气而是找茬儿。男人一旦到了动辄对女人找茬儿的地步,虚弱也就暴露无遗。受尽欺凌的人海每恨世,每每冷酷, “我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人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糟糕。你要是条汉子,就该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变异,而不必用找茬儿的办法制造离婚口实。有‘种’的男 人可以变心,但不会找茬儿。”吴为是彻底看不起胡秉宸了。一旦看不起那个男人,也就不再爱了。
吴为同样卑劣,不肯轻易说出离婚,是实在不愿毁灭一个做了几十年的老梦——她自己的老梦。与胡秉宸无关,也与爱情无关。想想二十多年的付出,想想无赖和痞子是怎样炼成的,实在太冤!
她不明白,不赶快抽身,会输得更惨。
何止是制造离婚口实?胡秉宸是不愿承担再次离婚的责任,只好日以继夜地找茬儿。一旦吴为的忍受到了极限,自然就会先开口提出离婚。而吴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绝不让这个计谋得逞。反正她已经输光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输,不像胡秉宸,对未来还有打算。
哪怕胡秉宸急得上房揭瓦,吴为也不吵不闹,稳坐钓鱼台,最后像心中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那样逃避国外。
胡秉宸鞭长莫及,离婚美梦难以尽快实现。一个又一个离婚圈套,一封又一封花言巧语求离的信,源源不断寄向国外。每每接到胡秉宸扔过来的套圈,吴为就偷着乐,也是了一个“我是流氓我怕谁”。
对峙几年,不但胡秉宸等不及,连他周边那些人也等不及了,只好再次承担起离婚的责任,虽然广为制造反咬一口的舆论,可是律师那里有记录。有了平 复“安史之乱”的经验,无赖加痞子的吴为对“宋明理学”说:“你再这样颠倒是非,我就公布这些文字记录。”胡秉宸才闭了嘴。使胡秉宸闭嘴的原因当然不是吴 为的威胁,真正的原因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在他们长达二十多年的关系中,这是吴为惟一的胜利。想想在胡秉宸离婚案中,为胡秉宸冲锋陷阵、遮风挡雨的艰难岁 月,真是没有白练。练成一个无赖和痞子有什么不好?
如若没有这段婚姻,吴为又怎能接触胡秉宸的人生精华?
得知杨白泉当选优秀党员,并得以进人中南海接受中央领导接见时,胡秉宸更是不无得意地对吴为说:“我儿子被选为优秀党员了,中央领导人还在中南海接见了他们。”
使吴为震惊的,不是胡秉宸说不清是不是自己儿子的杨白泉,一旦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突然又成了他的儿子;
也不是胡秉宸对芙蓉的情人忽而编派、忽而认可的无常;
她震惊的是如此区区小事,竟使她心目中那个处变不惊、总是站在时代潮流之巅的胡秉宸,忘乎所以!
视仕途如敝屣的胡秉宸,什么时候改弦更张了?
不但改弦更张,还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权贵一份不薄的渴慕。
那时常挂在嘴上的宣言:“我永远是个最有活力的人,只要活着,就会利用各种机会、各种方式,为真理、为原则而奋斗。决心在我那本书中,对共产主 义、对党的领导方式提出我的看法,这是没人敢碰的题目”,不过是大而空的回声。就像冒辟疆那个不应试、不应召、不做官的宣言,怕也是葡萄酸吧?不然为何不 能忍受于嗣不能人仕的痛苦,晚年不惜人格的堕落,为儿孙的人仕拄杖奔走,终究不能逃脱仕途的诱惑?
这还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胡秉宸吗?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到过革命圣地、参加过革命的胡秉宸等同革命呀!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胡秉宸对“那些王八蛋宗派主义分子,都是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和职业官僚”的一通臭骂,就把胡秉宸当做“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和职业官僚”里的另类!
如此说来,胡秉宸与“那些王八蛋宗派主义分子”的矛盾,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人成见?
如此说栗,他过去对白帆的编派,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反过来说,胡秉宸又错在哪里?
先不说半途而废的李鸿章,就是改良先驱康有为、梁启超,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洋务派。还有那些喝了几年洋墨水,荣归故里经营起指点江山大业的人们,本以为与当地土特产有什么原则上的区别,最终还不是假洋鬼子-个!
“李鸿章”不是早就启示人们:中国人只善改良,不善革命,即便动了真刀真枪,接下来还是改良。
改良又有什么不好?非得极端吗?
既然胡秉宸早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知识分子,他的理想不过是老家那幅“立德,立功,立言”的中堂,他的痛苦、失落、绝望,也只能在这个层面上展 开。哪怕与吴为的关系,也无不带着这样的烙印。胡秉宸是不甘沉寂的,还是一个政治人,难免对潮流有着特别的癖好。退出政治舞台后,进入与吴为的情爱。这一 爱情,不但对他那个阶层是“新生事物”,由于他和呆为的背景,也成为当时社会一个小小的“新浪潮”。胡秉宸自然将这场恋爱上升到政治高度,将单纯的男欢女 爱对进许多社会内涵,在不知日后还有机会做红色资本家的情况下,把它看做是“成就此生”的最后一招棋,多次表示要以此惊世骇俗,再度领导一次新潮流。所以 不能把吴为功成名就之后,胡秉宸才正儿八经追求她仅仅看做是虚荣,还有如此顺理成章的基础。没想到这一壮举,几年后就失去轰动效应,陷人沉寂。
更没有估计到他已经下车而吴为还在车上,他跑不动了而吴为还在飞跑,吴为不正常而他很正常这个差距。
吴为的地位、声誉,把已然退出舞台中央的胡秉宸又逼到了墙角。辉煌一生而又不甘沉寂的胡秉宸,失去了奋起直追的机会,只得面对传统,平衡男女关系的颠覆。
真是情何以堪,心何以甘?
这样的生活岂止是不快活?
好比他们婚后不久,某国大使为吴为新婚特地举办了一个午宴。昔日的副部长胡秉宸却受不了“随从”的身份,更加目中无人,眼睛看着天花板,大使先生想与他攀谈一下也无法攀谈……
吴为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参加这个宴会呢,我们完全可以找个理由辞谢。”
“我得让那些洋人知道,他们尊敬的这个女人是我老婆!”
原来他是以货主身份出现,难怪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如果胡秉宸知道吴为的示爱方式,与他想像的差距是如此阔大;
如果他知道吴为根本不可能对他交出整个儿的心,永远不可能爱他胜于叶莲子;
如果他知道吴为是如此喜欢标新立异,凡事都要有自己的看法,甚至在某些问题上比他还略高一筹,而不像白帆那样唯唯诺诺,惟他为是;
如果他知道吴为是如此神经质,把不必要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要;
如果他知道和吴为在一起的生活,如此之累、如此不得放松,回到家里也要扮演绅士、英雄,二十四小时都得在岗位上,没有下班的时限;
如果他知道吴为并不重视那证明他价值的爵位;
如果他知道一进入吴为的领域,他就如鱼“失”水,没有人再把他看做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
如果他知道吴为竟然可以用那样穿透的目光审视他(虽然不说什么)……
——他还会冲破重重阻力,和吴为结婚吗?
其实以社会标准来说,不论在哪个社会,胡秉宸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男人。
只是吴为太把胡秉宸当神,分配给他的责任太大了,并且把他固定在那个位置上,逼着他把那个角色永远扮演下去,不但对公众、对社会,甚至在家里都 得维持那个高大、纯洁、辉煌、绅士的形象,这样的负担,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担得起。人格的面具是沉重的。胡秉宸也心里明白,他早巳不能维持。他累了,这种不 能将面具卸下哪怕一会儿的日子,太累了。对公众、对社会扮演一个好角色不难,关键时刻只要一次挺住,守住真理,宽容的人们会永远记住这个形象。而在家庭和 两性之间就不那么容易。两性间的表现是最赤裸的、一点也粉饰不了的。
好比第一次看到胡秉宸穿着一条裤衩砸核桃吃,让吴为着实吃了一惊。那么她想没想过,她躺着刷牙、用手抓吃的、嘬手指头、满嘴大蒜味,胡秉宸的感觉又该如何?
对男人,对婚姻,吴为是过于苛刻了。她若不打破“完美主义”的梦魇;不但自己无法生存,让她的男人也无法生存。在对二十世纪的最终裁判中,胡秉宸也好,吴为也好,根本谈不上什么先知先觉,不过都是大俗一个。
吴为实在不该为了一个夭折的英雄、一个夭折的爱情哭泣,而应该为他们并不具备的品格哭泣。
也许未来的世纪——如果还有一个未来世纪的话,也许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具备那样的品格。也许人类的另一个名词就是“大俗”。这真让人悲哀,可也别无他法。
白昼渐渐熄灭了。
深夜,有了雨和风。残留在窗上的玻璃碎片,在风中钝锉地切割着各种各样能与人言说或不能与人言说的心底,再将它们随意拼接出无法想像的新意。这难道不是最有意趣的游戏?肮脏的窗帘在头颅上方,如不祥的黑鸟,在夜的黑暗中翻飞张扬。
在一次高烧和另一次高烧的间歇中,有孤独的口哨穿过空旷,在风雨中游走,飘忽。无爱无:根,无所回顾也无所期望,不怕鬼也不怕人,摇头晃脑、自满自足、自陶其乐地跳跃着……
像这样一个夜牛三更吹着口哨,在雨地里穿行的人,还会不会问契诃夫或问自己:海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吴为对胡秉宸说:“我病得越来越重了,必须回北京看医生。现在是旅游旺季,怕是买不到车票,你的司机能不能送我回去?”
“不能。”发着高烧的吴为什么也没说,郑重地点了点头,装好地的行囊,挣扎着走到车站,买了一张站票。上车了。所幸有位旅客见她烧得红头涨脸,让她挤坐身旁。
搭着牛个屁股,在火车上桄荡了几个小时的吴为,回到北京后变了一个样。对胡秉宸来说,吴为到底还是一只花瓶,只不过是一只上档次的花瓶。孤注一掷地娶了吴为,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红罗帐里的销魂梦。
针对这个很实际的男人的考虑,吴为亮出了对付男人的、几近无赖的法宝,极其恶毒地不给胡秉宸上那道大菜了。手段也极其恶劣,知道胡秉宸对大蒜的深恶痛绝,一到就寝之前就猛吃大蒜,让胡秉宸无法近身。
而且一上床就着。胡秉宸说:“你怎么像只猪一样,倒头就睡?”
“杂志上不是说了?‘……性冷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生活节奏太快,体力精神极度疲劳的结果……’我太累了。”
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胡秉宸,照旧操练不误。但在做爱过程中,吴为竟睡着了。
这和奸尸有什么两样!
还有哪个女人能像吴为这样冷酷?到了此时,他们所有的矛盾,汇集为最本质的斗争:让操还是不让操。
6
胡秉宸毫不含糊地杀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回马枪。
毫无敌情观念的吴为,结婚以后马上解甲归田,以为到了终点,便倾囊而尽,不留后手,好像那些到了家的人,还留什么行军粮!而不了解面前的胡秉 宸,是早已脱胎换骨后的胡秉宸。尽管不时扮演一下绅土,读读原文版报纸,知道如何使用刀叉……岂不知就像一旦学会游泳或骑车,是一生不会丢弃的技术。白帆 却没有一天放弃过对胡秉宸的争夺战。毕竟同生共死几十年,要比半路之妻吴为更知道如何对症下药。胡秉宸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胡家少爷,而是一名“老共”。 白帆才不屑用胡秉宸当年请君人瓮的手段,从狄更斯、哈代、老舍……一步步向吴为切人,而是治根治本、对症下药——
在胡吴二人共同生活的十年里,白帆让胡秉宸喝下的这汤药怕也有几吨了。
要不要吃回头草的问题,顺理成章提到日程上来。
想想“好马不呓回头草”的格言,有两个问题让胡秉宸颇费思量:一、像他这样的好马能不能吃回头草?二、会不会再度闹出社会丑闻?
思量再三,觉得社会丑闻无论如何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沾了年龄的光,他与吴为的婚变,世人只能理解为一个年老体衰之人,被有不良“历史”、轻浮放荡的女人所抛弃。
将如此一匹好马逼得吃了回头草的恶行,该是何等罄竹难书!
再说白帆十年来,孜孜不倦地为他吃回头草创造条件,恨不得八抬大轿请他回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