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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见欧阳锋拖泥带水的将侄儿抱上岸来,一向阴鸷的脸上竟也笑逐颜开,可是毕竟不向自己与郭靖说一个“谢”字,当即拉拉郭靖衣袖,一同回到岩洞。
郭靖见她脸有忧色,问道:“你在想甚么?”黄蓉道:“我在想三件事,好生为难。”郭靖道:“你这样聪明,总有法子。”黄蓉轻轻一笑,过了一阵,又微微的凝起了眉头。洪七公道:“第一件事,也就罢了。第二、第三件事,却当真教人束手无策。”郭靖奇道:“咦,您老人家怎知她想的是哪三件事?”洪七公道:“我只是猜着蓉儿的心思。那第一件,必是怎生治好我的伤,这里无医无药,更无内功卓越之人相助,老叫化听天由命,死活走着瞧罢。第二件,是如何抵挡欧阳锋的毒手?此人武功实在了得,你们二人万万不是敌手。第三件,那是怎生回归中土了。蓉儿,你说是不是?”黄蓉道:“是啊,眼下最紧迫之事,是要想法子制服老毒物,至不济也得叫他不敢为恶。”洪七公道:“照说,自当是跟他斗智。老毒物虽然狡猾,但他十分自负,自负则不深思,要他上当本也不算极难,可是他上当之后,立即有应变脱困的本事,随之而来的反击,可就厉害得很了。”两人凝神思索。黄蓉想到对手与爹爹和师父向来难分高下,纵令爹爹在此,也未必能够胜他,自己如何是他对手?若不能一举便制他死命,单是要他上几个恶当,终究无济于事。洪七公心神一耗,忽然胸口作痛,大咳起来。黄蓉急忙扶他睡倒,突见洞口一个阴影遮住了射进来的日光,抬起头来,只见欧阳锋横抱着侄儿,嘶声喝道:“你们都出去,把山洞让给我侄儿养伤。”郭靖大怒,跳了起来,道:“这里是我师父住的!”欧阳锋冷冷的道:“就是玉皇大帝住着,也得挪一挪。”郭靖气愤愤的欲待分说,黄蓉一拉他的衣角,俯身扶起洪七公,走出洞去。
待走到欧阳锋身旁,洪七公睁眼笑道:“好威风,好杀气啊!”欧阳锋脸上微微一红,这时一出手就可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不知怎地,只感到他一股正气,凛然殊不可侮,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回头就给我们送吃的来!你们两个小东西若在饮食里弄鬼,小心三条性命。”三人走下山后,郭靖不住咒骂,黄蓉却沉吟不语。郭靖道:“师父请在这里歇一下,我去找安身的地方。”黄蓉扶着洪七公在一株大松树下坐定,只见两只小松鼠忽溜溜的上了树干,随即又奔了下来,离她数尺,睁着圆圆的小眼望着两人。黄蓉甚觉有趣,在地上捡起一个松果,伸出手去。一只松鼠走近在松果上嗅嗅,用前足捧住了慢慢走开,另一只索性爬到洪七公的衣袖之上。黄蓉叹道:“这里准是从没人来,你瞧小松鼠毫不怕人。”
小松鼠听到她说话声音,又溜上了树枝。黄蓉顺眼仰望,见松树枝叶茂密,亭亭如盖,树上缠满了绿藤,心念一动,叫道:“靖哥哥,别找啦,咱们上树”郭靖应声停步,朝那松树瞧去,果然好个安身所在。两人在另外的树上折下树枝,在大松树的枝丫间扎了个平台,每人一手托在洪七公的胁下,喝一声:“起!”同时纵起,将洪七公安安稳稳的放上了平台。蓉蓉笑道:“咱们在枝上做鸟儿,让他们在山洞里做野兽。”郭靖道:“蓉儿,你说给不给他们送吃的?”黄蓉道:“眼下想不出妙策,又打过老毒物,只好听话啦。”郭靖闷闷不已。两人在山后打了一头野羊,生火烤熟了,撕成两半。黄蓉将半片熟羊丢在地下道:“你撒泡尿在上面。”郭靖笑道:“他们会知道的。”黄蓉道:“你别管,撒罢!”郭靖红了脸道:“不成!”黄蓉道:“干么?”郭靖嗫嚅道:“你在旁边,我撒不出尿。”黄蓉只笑得直打跌。洪七公在树顶上叫道:“抛上来,我来撒!”郭靖拿了半片熟羊,笑着跃上平台,让洪七公在羊肉上撒了一泡尿,哈哈大笑,捧着朝山洞走去。黄蓉叫道:“不,你拿这半片去。”郭靖搔搔头,说道:“这是干净的呀。”黄蓉道:“不错,是要给他们干净的。”郭靖可胡涂了,但素来听黄蓉的话,转身换了干净的熟羊。黄蓉将那半片尿浸熟羊又放在火旁薰烤,自到灌木丛中去采摘野果。洪七公对此举也是不解,老大纳闷,馋涎欲滴,只想吃羊,然而那是自己撤过了尿的,只得暂且忍耐。那野羊烤得好香,欧阳锋不等郭靖走近,已在洞中闻到香气,迎了出来,夹手夺过,脸露得色,突然一转念,问道:“还有半片呢?”郭靖向后指了指。欧阳锋大踏步奔到松树之下,抢过脏羊,将半片干净的熟羊投在地下,冷笑数声,转身去了。郭靖知道此时脸上决不可现出异状,但他天性不会作伪,只得转过了头,一眼也不向欧阳锋瞧,待他走远,又惊又喜的奔到黄蓉身旁,笑问:“你怎知他一定来换?”黄蓉笑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老毒物知道咱们必在食物中弄鬼,不肯上当,我可偏偏让他上个当。”郭靖连声称是,将熟羊撕碎了拿上平台,三人吃了起来。
正吃得高兴,郭靖忽道:“蓉儿,你刚才这一着确是妙计,但也好险。”黄蓉道:“怎么?”郭靖道:“若是老毒物不来掉换,咱们岂不是得吃师父的尿?”黄蓉坐在一根树丫之上,听了此言,笑得弯了腰,跌下树来,随即跃上,正色道:“很是,很是,真的好险。”洪七公叹道:“傻孩子,他若不来掉换,那脏羊肉你不吃不成么?”郭靖愕然,哈的一声大笑,一个倒栽葱,也跌到了树下。欧阳叔侄吃那羊肉,只道野羊自有臊气,竟然毫不知觉,还赞黄蓉烤羊手段高明,居然略有咸味。过不多时,天色渐黑,欧阳克伤处痛楚,大声呻吟。
欧阳锋走到大松树下,叫道:“小丫头,下来!”黄蓉吃了一惊,料不到他转眼之间就来下手,只得问道:“干甚么?”欧阳锋道:“我侄儿要茶要水,快服侍他去!”树上三人听了此言,无不愤怒。欧阳锋喝道:“快来啊,还等甚么?”郭靖悄声道:“咱们这就跟他拚。”洪七公道:“你们快逃到后山去,别管我。”这两条路黄蓉早就仔细算过,不论拚斗逃跑,师父必然丧命,为今之计,唯有委曲求全,于是跃下树来,说道:“好罢,我瞧瞧他的伤去。”欧阳锋哼了一声,又喝道:“姓郭的小子,你也给我下来,睡安稳大觉么?好适意。”郭靖忍气吞声,落下地来。欧阳锋道:“今儿晚上,去给我弄一百根大木料,少一根打折你一条腿,少两根打折你两条腿!”黄蓉道:“要木料干么?再说,这黑地里又到哪里弄去?”欧阳锋骂道:“小丫头多嘴多舌!你快服侍我侄儿去,关你甚么事?只要你有丝毫不到之处,零碎苦头少不了你的份儿!”黄蓉向郭靖打个手势,叫他勉力照办,不可鲁莽坏事。眼见欧阳锋与黄蓉的身影在黑暗之中隐没,郭靖抱头坐地,气得眼泪几欲夺目而出。洪七公忽道:“我爷爷、爹爹、我自己幼小之时,都曾在金人手下为奴,这等苦处也算不了甚么。”郭靖惕然惊觉:“原来恩师昔时为奴,后来竟也练成了盖世的武功。我今日一时委屈,难道便不能忍耐?”当下取火点燃一扎松枝,走到后山,展开降龙十八掌手法,将碗口粗细的树干一根根的震倒。他深知黄蓉机变无双,当日在赵王府中为群魔围困,尚且脱险,此日纵遇灾厄,想来也必能自解,当下专心致志的伐起树来。
可是那降龙十八掌最耗劲力,使得久了,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感不支,他不到小半个时辰,已震倒了二十一棵松树,到第二十二棵上,运气时已感手臂酸痛,一招“见龙在田”,双掌齐出,那树晃得枝叶直响,树干却只摆了一摆,并未震断,只感到胸口一麻,原来劲力未透掌心,反激上来,这等情景,正是师父曾一再告诫的大忌,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若是使力不当,回伤自身的力道也是刚猛无俦。他吃了一惊,忙坐下凝神调气,用了半个时辰的功,才又出招将那松树震倒,要待再行动手时,只觉全身疲软,臂酸腿虚。
他知道若是勉力而行,非但难竟事功,甚且必受内伤,荒岛之上又无刀斧,如何砍伐树木?眼见一百根之数尚差七十八根,自己这双腿是保不住了,转念一想:“他侄儿被压坏了双腿,他必恨我手足完好。纵然我今夜凑足百根,他明夜要我砍伐千根,那又如何完工?斗既斗他不过,荒岛上又无人援手。”言念及此,不觉叹了一口长气,寻思:“即令此间并非荒岛,世上又有谁救得了我?洪恩师武功已失,存亡难卜,蓉儿的爹爹恨透了我,全真七子和六位恩师均非西毒敌手,除非……除非我义兄周伯通,但他早已跳在大海里自尽了。”一想到周伯通,对欧阳锋更增愤慨,心想这位老义兄精通《九阴真经》,创下了左右互搏的奇技,却被他生生逼死,“啊!《九阴真经》!左右互搏?”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闪过,宛如在沉沉长夜之中,斗然间在天边现出了一颗明星。“我武功固然远不及西毒,但《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秘要,左右互搏之术又能使人功夫斗增一倍,待我与蓉儿日夜苦练,与老毒物一拚便了。只是不论哪一门武功,总非一朝一夕可成,这便如何是好?”
他站在树林之中苦苦思索,忽想:“何不问师父去?他武功虽失,心中所知的武学却失不了,必能指点我一条明。”当即回到树上,将心中所思各节,一一对洪七公说了。洪七公道:“你将《九阴真经》慢慢念给我听,瞧有甚么可以速成的厉害功夫。”郭靖当下将真经一句句的背诵出来。洪七公听到“人徒知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殊不知上达之士,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动而静,虽撄而宁”这几句,身子忽然一颤,“啊”了一声。郭靖忙问:“怎么?”洪七公不答,把那几句话揣摩了良久,道:“刚才这段你再念一遍。”郭靖甚是喜欢,心想:“师父必是在这几句话中,想到了制服老毒物的法门。”当下将这几句话又慢慢的念了一遍。洪七公点点头道:“是了,一路背下去罢。”郭靖接着背诵,上卷经文将完时,他背道:“摩罕斯各儿,品特霍几恩,金切胡斯,哥山泥克……”洪七公奇道:“你说些甚么?”郭靖道:“那是周大哥教我读熟的经文。”洪七公皱眉道:“却是些甚么话?”郭靖道:“我不知道,周大哥也不懂。”洪七公道:“你背罢。”郭靖又念道:“别儿法斯,葛罗乌里……”一路背完,尽是这般拗舌赘牙的话。洪七公哼道:“原来真经中还有念咒捉鬼的本事。”他本来想再加一句:“装神弄鬼,骗人的把戏。”但想到真经博大精奥,这些怪话多半另有深意,只不过自己不懂而已,这句话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过了半晌,洪七公摇头道:“靖儿,经文中所载的精妙厉害的功夫很多,但是都非旦夕之间所能练成。”郭靖好生失望。洪七公道:“你快去将那廿几根木料扎一个木筏,走为上策。我和蓉儿在这里随机应变,跟老毒物周旋。”郭靖急道:“不,我怎能离您老人家而去。”洪七公叹道:“西毒忌惮黄老邪,不会伤害蓉儿,老叫化反正是不成的了,你快走罢!”郭靖悲愤交迸,举手用力在树干上拍了一掌。
这一掌拍得极重,声音传到山谷之中,隐隐的又传了回来。洪七公一惊,忙问:“靖儿,你刚才打这一掌,使的是甚么手法?”郭靖道:“怎样?”洪七公道:“怎么你打得如此重实,树干却没丝毫震动?”郭靖甚感惭愧,道:“我适才用力震树,手膀酸了,是以没使劲力。”洪七公摇头道:“不是,不是,你拍这一掌的功夫有点古怪。再拍一下!”
手起掌落,郭靖依言拍树,声震林木,那松树仍是略不颠动,这次他自己也明白了,道:“那是周大哥传给弟子的七十二路空明拳手法。”洪七公道:“空明拳?没听说过。”郭靖道:“是啊,周大哥给囚在桃花岛上,闲着无事,自行创了这套拳法,他教了我十六字诀,说是:‘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洪七公笑道:“甚么东弄窟窿的?”郭靖道:“这十六字诀,每一字都有道理,‘松’是出拳劲道要虚;‘虫’是身子柔软如虫;‘朦’是拳招胡里胡涂,不可太过清楚。弟子演给您老瞧瞧好不好?”洪七公道:“黑夜之中瞧不见,听来倒着实有点道理。这种上乘武功,也不用演,你说给我听就是。”当下郭靖从第一路“空碗盛饭”、第二路“空屋住人”起,将拳路之变、劲力之用都说给洪七公听了。周伯通生性顽皮,将每一路拳法都起了个滑稽浅白的名称。洪七公只听到第十八路,心中已不胜钦佩,便道:“不用再说了,咱们就跟西毒斗斗。”郭靖道:“用这空明拳么?只怕弟子火候还不够。”洪七公道:“我也知道不成,但死里求生,只好冒险,你身上带着丘处机送你的短剑是么?”黑夜中寒光一闪,郭靖将短剑拔了出来。洪七公道:“你有空明拳的功夫,可以用这短剑去伐树了。”郭靖拿着这柄尺来长刃薄锋短的短剑,犹豫不语。洪七公道:“我传你的降龙十八掌是外家的顶峰功夫,那空明拳却是内家武功的精要所聚。你这柄短剑本可断金削玉,割切树干,那又算得了甚么?要紧的是,手劲上须守得着‘空’字诀和‘松’字诀。”郭靖想了半晌,又经洪七公指点解说,终于领悟,纵身下树,摸着一颗中等大小的杉树,运起空明拳的手劲,轻轻巧巧,若有若无的举刃一划,短剑刃锋果然深入树干。他随力所之,转了一圈,那杉木应手而倒。郭靖喜极,用这法子接连切断了十多棵树,看来不到天明,那一百棵之数就可凑满了。正切割间,忽听洪七公叫道:“靖儿上来。”郭靖纵上平台,喜道:“果真使得,好在一点儿也不费劲。”洪七公道:“费了劲反而不成,是不是?”郭靖叫道:“是啊,是啊!原来‘空朦洞松’是这个意思,先前周大哥教了很久,我总是不明白。”洪七公道:“这功夫用来断树是绰绰有余了,若说与西毒拚斗,却尚远为不足,须得再练《九阴真经》,方有取胜之机。咱们怎生想个法子,跟他慢慢的拖。”讲到筹策设计,郭靖是帮不了忙儿的,只有呆在一旁,让师父去想法子。过了良久,洪七公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来,只好明儿叫蓉儿想。靖儿,我适才听你背诵《九阴真经》,却叫我想起了一件事,这时候我仔细捉摸,多半没错。你扶我下树,我要练功夫。”郭靖吓了一跳,道:“不,您伤势没好,怎么能练?”洪七公道:“真经上言道:圆通定慧,体用双修,即动而静,虽撄而宁。这四句话使我茅塞顿开,咱们下去罢。”郭靖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不敢违拗,抱着他轻轻跃下树来。洪七公定了定神,拉开架子,发出一掌。黑暗之中,郭靖见他身形向前一撞,似要摔倒,抢上去要扶,洪七公却已站定,呼呼喘气,说道:“不碍事。”过了片刻,左手又发一掌。郭靖见他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显得辛苦异常,数次张口欲劝,岂知洪七公越练精神越是旺盛,初时发一掌喘息半晌,到后来身随掌转,足步沉稳,竟是大有进境。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完,又练了一套伏虎拳。
郭靖待他抱拳收式,大喜叫道:“你伤好啦!”洪七公道:“抱我上去。”郭靖一手揽住他腰,跃上平台,心中喜不自胜,连说:“真好,真好!”洪七公叹了口气,说道:“也没甚么好,这些功夫是中看不中用的。”郭靖不解。洪七公道:“我受伤之后,只知运气调养,却没想到我这门外家功夫,愈是动得厉害,愈是有益。只可惜活动得迟了一些,现下性命虽已无碍,功夫是难得复原了。”
郭靖欲待出言宽慰,却不知说些甚么话好,过了一会儿,道:“我再砍树去。”洪七公忽道:“靖儿,我想到了个吓吓老毒物的计策,你瞧能不能行?”说着将那计谋说了。郭靖喜道:“准成,准成!”当即跃下树去安排。次日一早,欧阳锋来到树下,数点郭靖堆着的木料,只有九十根,冷笑一声,高声喝道:“小杂种,快滚出来,还有十根呢?”黄蓉整夜坐在欧阳克身边照料他的伤势,听他呻吟得甚是痛苦,心中也不禁微感歉疚,天明后见欧阳锋出洞,也就跟着出来,听他如此呼喝,颇为郭靖担心。
欧阳锋待了片刻,见松树上并无动静,却听得山后呼呼风响,似有人在打拳练武,忙循声过去,转过山坡,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洪七公使开招术,正与郭靖打在一起,两人掌来足往,斗得甚是紧凑。黄蓉见师父不但已能自行走动,甚且功力也似已经恢复,更是又惊又喜,只听他叫道:“靖儿,这一招可得小心了!”推出一掌。郭靖举掌相抵,尚未与他手掌相接,身子已斗然间往后飞出,砰的一声,重重的撞在一株松树之上。那树虽不甚大,却也有碗口粗细,喀喇一响,竟被洪七公这一推之力撞得从中折断,倒在地下。这一撞不打紧,却把欧阳锋惊得目瞪口呆。黄蓉赞道:“师父,好劈空掌啊!”洪七公叫道:“靖儿,运气护住身子,莫要被我掌力伤了。”郭靖道:“弟子知道!”一言甫毕,洪七公掌力又发,喀喇一声,郭靖又撞倒了一株松树。但见一个发招,一个接劲,片刻之间,洪七公以劈空掌法接连将郭靖推得撞断了十株大树。黄蓉叫道:“已有十株啦。”郭靖气喘吁吁,叫道:“弟子转不过气来了。”洪七公一笑收掌,说道:“这九阴真经的功夫果然神妙,我身受如此重伤,只道从此功力再也难以恢复,不料今晨依法修练,也居然成功。”欧阳锋疑心大起,俯身察看树干折断之处,更是心惊,但见除了中心圆径寸许的树身之外,边上一圈都是断得光滑异常,比利锯所锯还要整齐,心道:“那真经上所载的武学,难道真是如斯神异?看来老叫化的功夫犹胜昔时,他们三人联手,我岂能抵敌?事不宜迟,我也快去练那经上的功夫。”向三人横了一眼,飞奔回洞,从怀中取出那郭靖所书、用油纸油布层层包裹的经文来,埋头用心研读。
洪七公与郭靖眼见欧阳锋走得没了踪影,相对哈哈大笑。黄蓉喜道:“师父,这真经真是妙极。”洪七公笑着未答,郭靖抢着道:“蓉儿,咱们是假装的。”于是将此中情由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
原来郭靖事先以短剑在树干上划了深痕,只留出中间部分相连,洪七公的掌上其实没半分劲道,都是郭靖背上使力,将树撞断。欧阳锋万料不到空明拳的劲力能以短剑断树,自然瞧不破其中的机关。黄蓉本来笑逐颜开,听了郭靖这番话后,半晌不语,眉尖微蹙。洪七公笑道:“老叫化能再走动,已是徼天之幸,还管它甚么真功夫假功夫呢。蓉儿,你怕西毒终究能瞧出破绽,是不是?”黄蓉点了点头。洪七公道:“老毒物何等眼力,岂能被咱们长此欺瞒?不过世事难料,眼下空担心也是白饶。我说,靖儿所念的经文之中,有一章叫甚么‘易筋锻骨篇’的,听来倒很有意思,左右无事,咱们这就练练。”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黄蓉却知事态紧急,师父既指出这一篇,自必大有道理,当下说道:“好,师父快教。”洪七公命郭靖将那《易筋锻骨篇》念了两遍,依着文中所述,教两人如法修习,他却去猎兽钓鱼,生火煮食。郭靖与黄蓉来插手相助,每次均被他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