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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千里帆樯来域外九霄风雨过城头(3)


韦小宝道:“庐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草丛 里。渔翁回来,见芦中躲得有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掘了出来,鞭尸三百,以 报杀他父兄这仇。赐姓……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职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 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

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

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

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

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 里,皇上也必已见到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惜,可惜,这一场大功只怕要付于流水……”施琅忙道:“大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 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那是天下皆知的了。”

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是好得多了。”

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大明白。不过我看过戏文,吴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见到吴国灭亡,后来好象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祥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 祭文中说“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那料到韦小宝竟 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 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想了。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说自己心存怨望,讥刺朝廷诛杀功臣,项颈上这 一颗人头,可实在难保之极。

一时思如潮涌,自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祭郑成功,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文,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他呆呆的站着发傻,不知说什么话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施琅道:“是诛杀奸臣熬拜。”韦小宝道:“是啊。熬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 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熬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什么鸟、什么弓的。』那是什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施琅道: “是鸟尽弓藏。”韦小宝道:“对了,连你也这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韦小宝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 熬拜。”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着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是痛恨,臣子不必口出怨言,只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杀头的罪名。施琅心意彷徨之际,给韦小宝诱 得说出了“鸟尽弓藏”四字,话一出口,立知不妙,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何况除韦小宝外,尚有林兴珠、洪朝二人在侧,要想抵赖,也无从赖起。

韦小宝道:“施将军说“鸟尽弓藏”,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我是不懂的。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尚书、翰林很多,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不过我跟着皇 上的日子不少,好象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却不爱听人说他鸟尽弓藏。同是两只鸟,这中间只怕大不相同,一只是好鸟,一只是恶鸟。是不是啊?”

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施将军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和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杀了,然后兵发台湾,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他一语道破,凶焰立敛,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还请大人开恩指点。”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摇,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 『鸟』字,恭颂皇上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 父大仇,以后差他无论干什么,自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说西施这 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中施,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必有好报,皇 上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

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火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坐回椅中,说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 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奏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赴台湾宣抚。”

韦小宝摇头道:“你拜表上京,待得皇上旨意下来,这么一来一往,几个月的时候拖了下来,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没有一千句,也有八百句了。这种 事情,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同去台湾侦查,方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心。外边传说你链名号也定下了,叫作什 么『大明台湾靖海王』,是不是?”

施琅听到『大明台湾靖海王』七字,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你在荒岛之上,听得到什么流言,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但这话一传到北京,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忙道:“这是谎言,大人万万不可听信。”

韦小宝淡淡的道:“是啊,我和你相识已久,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施将军平台,杀的人多,冤家一定结了不少。你的仇人要中伤你,我看也是防不胜防,难以辩白。常言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不知朝里大老,那一位是肯拼了身家性命,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投闲置散,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当下咬了咬牙,说道:“大人指点,卑职感激不尽。既然事势紧迫,卑职斗胆请大人明日启程,前赴台湾查明真相。”

韦小宝大喜,但想是你来求我,不妨刁难刁难,说道:“凭着咱哥儿俩的交情,为了替施将军辩冤,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就是我在岛上住得久了,再出海只怕会晕船。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逃诩在身边,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

施琅肚里暗骂:“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也从来没见你晕过他妈的什么船!”赔笑道:“大人的众位夫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陪同一起前往。卑职挑最大的海 船请大人乘坐,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大人尽可放心。”韦小宝皱眉道:“既然如此,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为施将军走一遭了。”施琅连声称谢。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两个儿子虎头、铜锤,一个女儿双双,上了施琅的旗舰。彭参将待要阻拦,施琅当即下令,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众船启碇开行。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笑道:“庄家已经离岛,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施琅道:“正是。大人请看改个什么名字最好?”韦 小宝想了想,说道:“皇上曾派人来传旨,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凡是圣明天子,必有个忠臣钓鱼。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咱们就叫它为 『钓鱼岛』罢。”施琅鼓掌称善,说道:“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汉光武,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又如严子陵 这般清高风雅。对,对,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韦小宝笑道:“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名为钓鱼侯了,日后再升官进爵,叫作什么钓鱼公,口采就不怎么好了。” 施琅笑道:“渔翁得利,大有所获,口采好得很啊。”韦小宝点点头道:“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通吃侯,我觉得倒也好听,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日后奏请皇 上改为钓鱼侯,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施琅肚里暗暗好笑,心想:“什么通吃伯、通吃侯,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只当你是个弄臣,全无尊重之意。就算改为钓鱼 侯,又有什么好听了?”口中却道:“自古道渔樵耕读,渔翁排名第一,读书人排在第四。钓鱼公、钓鱼王的封号,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 世的钓鱼台岛,可惜史籍无从稽考。若能在岛上找到韦小宝的遗迹,当知在康熙初年,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且曾派兵五百驻扎不一日,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 舰,来到台湾,在安平府上岸。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如何大破红毛兵,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 讽了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隆重款待。饮酒之余,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施琅忙出去接旨,回来脸色有异,说道:“韦大人,上谕要弃守台湾,这可糟了。”韦小 宝奇道:“那为什么?”施琅道:“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不许留下一家一口。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原来朝中大臣建议,台 湾孤悬海外,易成盗贼渊蔽,朝廷控制不易,若派大军驻守,又多费粮饷,因此决意不要了韦小宝沉吟半晌,问道:“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什 么?”施琅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已经传到了北京?”韦小宝微笑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什么 『大明台湾靖海王』,那也是有的施琅道:“那……那怎么半?台湾百姓数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一古脑儿迁去内地,叫他们如何过日子?倘若勒逼 迁移,必生大变。何况大清官兵一走,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拱手送给红毛鬼,怎能叫人甘心?”韦小宝沉吟半晌,说道:“这件 事儿,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皇上是最体恤百姓的,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说不定皇上就允准了。”施琅略觉宽心,说道:“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什么风言 风语,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似乎不肯离台,显得……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韦小宝道:“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你既到了北 京,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谎言,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施琅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大人指教得是,卑职明天就动身。”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台湾的文 武官员,就请大人暂且统带。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韦小宝大喜,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滋味着实不错, 笑道:“你不得圣旨,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皇上怪责起来,却又如何?”施琅一听,又大为踌躇,寻思:“他是陈近南的弟子,反逆天地会的同党。皇上虽对 他宠信,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不给他掌权办事。他一得兵马大权,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我……我这可又是死罪了。”转念一想,已有了计 较:“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他就不敢动弹。他如大胆妄为,竟敢造反,水师回过头来,立时将他平了。”当即笑道:“兵马大权如果交给别人,说不定皇上会怪 责,交给大人,那是百无禁忌的当下酒筵草草而终。施琅连夜传令,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由他全权指挥,便宜行事;又请师爷代韦小宝写了一道奏折, 说是忧心国事,特来台湾暂为坐镇,陴朝廷无东顾之虑,请赦擅专之罪;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以臣在台亲眼所见,似以不撤为宜诸事办毕,已是次日清晨,施琅 便要上船。韦小宝问道:“有一件大事,你预备好了没有?”施琅道:“不知是什么大事?”韦小宝笑道:“花差花差!”施琅不解,问道:“花差花差?”韦小宝 道:“是啊。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朝中诸位大臣,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施琅一怔,道:“这是仗着天子威德,将士用命,才平了台湾,朝中大臣可没出什么 力。”韦小宝摇头道:“老施啊,你一得意,老毛病又发作了。你打平台湾,人人都道你金山银山,一个儿独吞,发了大财。朝里做官的,那一个不眼红?”施琅急 道:“大人明鉴,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这次教我上北京给皇上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韦小宝道:“你自己要做清官,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你 越清廉,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意图不轨。这么说来,你这次去北京,又是两手空空,什么礼物也不带了?”施琅道:“台湾的土产,好比木 雕、竹篮、草席、皮箱,那是带了一些的韦小宝哈哈大笑,只笑得施琅先是面河邡赤,继而恍然大悟,终于决心补过,当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大人指 点。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说道:“施将军这次上京,是为众百姓请命,假如不成功,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这请命费,难道要施将军一 个人垫出来不成?各位老兄,大家赶紧去筹措筹措、摊派摊派罢!”施琅居官清廉,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此刻韦小宝接手,第一道命令便是大征“请命 费”。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正自人心惶惶,得知施琅依了韦爵爷之计,上京为百姓请命,求不内迁,这笔“请命费”倒是谁都出得心甘情愿。好在台湾民间 富实,只半天功夫,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韦小宝命官库垫款六十余万,凑成一百万两,又指点他向何人必须多送,何人不妨少送。施琅感激不尽,到当晚初更时 分,这才开船次日韦小宝升堂,向众官员道:“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这请命费算来算去,总还是差了一百多万。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只好将历年私蓄,还有七 位夫人的珠宝首饰,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唉,在台湾做官,可真不容易,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我这可 是倾家荡产,全军覆没了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大人爱护百姓,为民父母,真是万家生佛。除了公库垫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自然也是要 全台百姓奉还的韦小宝点头道:“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什么的,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官小的垫了数千两、数百 两不等,大家齐心合力,为来为去,都是为了众百姓。这些垫款,自然也是要地方上归还的。咱们做父母官的,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大家吃些亏,拿回本钱,也 就算了,这叫做爱民如子众官大喜,一齐称谢,均觉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有财大家发,果然是一位好上司韦小宝第一天署官,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此后财源滚 滚,花巧多端,不必细表过得数日,韦小宝吩咐备下祭品,到郑成功祠堂去上祭,要瞧瞧这位名震天下的国姓爷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来到祠中,抬头看时,只见郑成 功的塑像端坐椅中,脸形椭圆,上唇、下唇及下颚均有短短黑须,双耳甚大,但眼睛细小,眉毛弯弯,颇有慈祥之意,并无威猛豪迈的英雄气概,韦小宝颇为失望, 问从官道:“国姓爷的相貌,当真就是这样吗?”林兴珠道:“这塑像和国姓爷本人是挺象的。国姓爷是读书人出身,虽然是大英雄大豪杰,相貌却文雅得很。”韦 小宝道:“原来如此。”见塑像两侧各有一座较小塑像,左女右男,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林兴珠道:“女的是董太妃,男的是嗣王爷。”韦小宝道:“什么 嗣王爷?”林兴珠道:“就是国姓爷的公子,继任为王爷的。”韦小宝点头道:“啊,就是郑经了,跟郑克爽这小子倒也有些相象。我师父陈军师的像呢?”林兴珠 道:“陈军师没有像。”韦小宝道:“这董太妃坏得很,快把她拉下来,赶紧叫人去塑陈军师的像,放在这里陪伴国姓爷林兴珠大喜,亲自爬入神龛,将董太妃的塑 像搬了下来。韦小宝向郑成功的神像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国姓爷,你是英雄豪杰,我向你磕头,想来你也受得起。这老虔婆坏了你的大事,每天陪着你,你 必定生气,我帮你赶走了,让我师父陈军师来陪你。”想到师父惨亡,不禁流下泪来全台百姓对董太妃恨之入骨,而陈永华屯田办学、兴利除弊,有遗爱于民,百姓 称他为『台湾诸葛亮』。郑克爽当国之时,谁也不敢说董太妃一句坏话,不敢说陈永华一句好话。此时韦小宝下了“除董塑陈”的命令,人心大快,又听说他在国姓 爷像前磕头流泪,众百姓更是感激。虽然这位韦大人要钱未免厉害了些,但一来他是陈军师的弟子,台湾军民不免推爱,二来施琅带领清兵取台,灭了大明留存在海 外的一片江山,因此上虽然“施清韦贪”,众百姓反觉这位少年韦大人和蔼可亲,宁可他镇守台湾,最好施琅永远不要回来可是事与愿违,过得一个多月,施琅带了 水师又回到台湾韦小宝在岸边相迎,只见施琅陪同一位身穿一品大员服色的大官从船中出来。那大官还在跳板之上,便大声叫道:“韦兄弟,你好吗?这可想煞做哥 哥的了。”原来是索额图。韦小宝大喜,抢上前去。两人在跳板上拉住了手,哈哈大笑索额图笑道:“兄弟,大喜,大喜。皇上有旨,要你上北京韦小宝心中一喜一 忧,寻思:“我如肯去北京,早就去了。小皇帝很是固执,他决不会向我投降的。我不答应打天地会,他就不会见我的面施琅笑嘻嘻道:“皇恩浩荡,真是没得说 的,皇上已答允撤销台民内迁的旨意台湾众军民这一个多月来,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生怕皇帝坚执要弃台湾,大家都说,皇帝的口是『金口』,说过了的话,决无反 悔之理。施琅这句话一出口,岸上众官员听到了,忍不住大声欢呼,一齐叫了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消息不肼而走,到处是欢呼之声,跟着劈劈啪啪的大放爆 竹,比之过年还热闹得多索额图传下旨意,对韦小宝颇有奖勉,命他克日赴京,另有任用。韦小宝谢恩毕,两人到内堂摒众密谈索额图道:“兄弟,你这一次面子可 实在不小,皇上怕你尚有顾虑,因此钦命我前来促驾。你可知皇上要派你个什么差事?”韦小宝摇头道:“皇上的神机妙算,咱们做奴才的可万万猜不透了。”索额 图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打罗刹鬼!”注:据史籍所载,当时清廷决心弃台,已有成议,全仗施琅力争,大学士李蔚又从中斡旋,这才决定设立官府,派 置驻军。在当时似是小事,于后世却有莫大影响。当年施琅若不力争,清廷平服郑氏后即放弃台湾,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则荷兰人势必重来,台湾从此不属于 中国版图。因此其时虽有不少人指施琅为汉奸,但于中华民族而言,其力排弃台之议,保全此一大片土地于中国版图,功劳也可说极大施琅曾奏减台湾地租田赋,康 熙从其议,颇有惠于全台百姓。施琅次子施世纶,居官清廉,平民百姓和官员缙绅争执,施世纶必袒护平民,因此民间称为『施青天』,即后世说部“施公案”的主 角。施琅第六子施世骠,为福建水师提督,康熙六十年驻台,史称:“八月十三,怪风暴雨相逼为灾,兵民多死。世骠终夜露立,遂病,九月,卒于军中,下旨悼 恤,赠太子太保。”此人在飓风袭台时通宵在外指挥救灾,因而病死,也可说是个爱民好官韦小宝一怔之下,跳起身来,大叫:“妙极!”索额图道:“皇上说你得 知之后,一定十分喜欢,果然不错。兄弟,罗刹鬼自顺治年间起,就占我黑龙江一带,势道十分猖獗。先帝和皇上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那知罗刹鬼得寸进尺,占地 越来越多。辽东是我大清的根本所在,如何能容鬼子威逼?现下三藩叛逆和台湾郑氏都已荡平,天下无事,皇上就决意对罗刹用兵了韦小宝在通吃岛闲居数年,闷得 便如推牌九连抓十副蹩十,这时听得这消息,开心得合不拢嘴来索额图又道:“皇上为了息事宁人,曾向罗刹国大汗下了几道谕旨,对方却始终没有答复。后来荷兰 国使臣转告,说罗刹国虽大,却是蛮夷之邦,通国无一人懂得中华上国文字,接到皇上的谕旨,全然莫名其妙,因此只好不答。可是罗刹兵东来占地,始终不止。皇 上说道,我中华上国讲究仁义,不能对蛮夷不教而诛,总是要先令他们知错,有个幡然悔改的机会,要是训喻之后,仍然强项不服教化,那时便只有加以诛戮了。朝 中大臣,精通罗刹国言语的,却只有韦兄弟一人。”(按:当时中俄交涉,互相言语文字不通,确为事实。史载俄国沙皇致书康熙,有云:“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 国无通解者,未循其故。”)韦小宝心想:“原来为了我懂得罗刹鬼话,小皇帝才向我投降。”不禁手舞足蹈,大为得意索额图笑道:“兄弟精通罗刹话,固然十分 了不起,可是还有一大椿大本事,更是人所莫及。听说罗刹国的摄政女王,是大汗的姊姊,这位女王乃是兄弟的老相好,是不是啊?”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罗 刹女人全身都是金毛,这个苏菲亚摄政女王相貌倒挺不错,他身上的皮肤,摸上去却粗糙得很。”索额图笑道:“皇上就是要兄弟出马,勉为其难,再去摸她几 摸。”韦小宝笑着摇头,说道:“没胃口,没胃口。”索额图道:“兄弟一摸之下,两国交好,从此免了刀兵之灾,这是安邦定国的一椿奇功啊韦小宝笑道:“原来 皇上不是派我去带兵打仗,是要我施展“十八摸神功”,哈哈!”嘴里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罗刹国女王的头发边。女王的头发象黄金,索大哥和韦小 宝花差花差哉!”两人相对大笑韦小宝问起罗刹国侵占黑龙江的详情,索额图细加述说原来在明朝万历年间,罗刹人便决意东侵。(罗刹即俄罗斯,“清史稿。郎坦 等传”云:“俄罗斯之为罗刹,译言缓急矣邡。”缓读为俄罗斯,急读为罗刹。以俄语本音读之,罗刹更为相近。)先后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 次克、鄂霍次克等地筑城。顺治六年,罗刹人在鹿鼎山筑城,称阿尔巴青(中国则称为雅克萨城),同时顺流东下,沿途剽掠。顺治九年,满清宁古塔都统海色率兵 二千,在黑龙江岸将罗刹兵逐退。后来又在松花江口交兵,满清都统明安达哩奋勇作战,大破罗刹军。罗刹兵西退,在尼布楚筑城,并遣使往莫斯科乞援。使者沿途 散布流言,说黑龙江一带金银遍地,牛马成群,居民房屋皆镶嵌黄金。罗刹人梦想大发洋财,结队东来,沿途劫掠,残害百姓,哥萨克骑兵尤为残暴。满清宁古塔都 统沙尔呼达、宁古将军巴海率兵御敌,于顺治十六年、十七年连胜数仗,打死了罗刹兵的统军大将,将哥萨克骑兵斩杀过半。于是罗刹人不敢再到黑龙江畔到康熙初 年,罗刹军民又大举东来,以雅克萨城为根据地。康熙年纪渐长后,知道罗刹人野心极大,严加防守,并移吉林水师到黑龙江驻防。罗刹军也不断增兵,将雅克萨城 建筑得十分牢固,同时在通往罗刹国本部的交通要道沿途设站,决意将黑龙江一带广大土地席卷而有之。那时康熙正在全力对付吴三桂,无力分兵抗御罗刹的侵略, 直到三藩削平,台湾郑氏归降,更无后顾之忧,这才专心应付。想起韦小宝曾去过莫斯科,不但熟悉彼邦情事,且和罗刹国掌握大权的摄政女王关系不同寻常,曾献 计助她脱困夺权,受过她的封爵,这是手中的一着厉害棋子,如何不用?得知他到了台湾,当即命索额图前往宣召韦小宝带了妻子儿女,命夫役抬了在台湾所发的 “请命财”,两袖金风,上船北行。临行时向施琅要了原来台湾郑氏的将领何佑、林兴珠、洪朝,以及五百藤甲兵。施琅知他这次赴京,定得重用,自己在朝廷里正 要他鼎力维持,自然没口子的答应,对他和索额图又都送了一份重礼台湾百姓知道朝廷所以撤销举台内迁旨意,这位少年韦大人居功甚伟,人人感激,万民伞、护民 旗等送了无数。韦小宝上船之际,两名耆老脱下他的靴子,高高举起,说是留为去思。这“脱靴”之礼,本是地方官清正,百姓爱戴,才有此仪节。韦小宝这“赃 官”居然也享此殊荣,非但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欢送的鞭炮大放特放,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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