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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劫难重重(2)


黄蓉见局面尴尬,劝道:“武兄弟也不必太过着恼,杨过断臂,全因小妹没有家教,把女孩儿纵坏了。当时我们郭爷也是气恼之极,要将小女的手臂砍一条下来。”

武三通大声道:“对啊,不错。应该砍的!”郭芙向他白了一眼,心道:“要你说什么〖应该砍的〗?”若不是母亲在前,她立时便要出言顶撞。

黄蓉道:“武兄,现下一切说明白啦实是错怪了杨过你孩子。眼前有两件大事,第一,咱们须得找到杨过,好好的向他陪个不是。”武三通连称:“应得,应得。”

黄蓉又道:“第二件大事,便是上绝情谷去相救令师叔和朱大哥,同时替杨过求取解药。但不知朱大哥如何被困,刻下是否有性命之忧?”

武三通道:“我师叔和师弟是被渔网阵困住的,囚在石室之中,那老乞婆倒似还不想便即加害。”黄蓉点头道:“嗯,既是如此,咱们须得先找到杨过,跟他同 去绝情谷救人。一获解药,好让他立刻服下,免得迁延时日,多生危险。”武三通道:“不错,却不知杨过现是在何处?”黄蓉指着汗血宝马道:“此马刚由杨过借 了骑过,只须让这马原路而回,当找到他的所在。”武三通大喜,说道:“今日若非足智多谋的郭夫人在此,老武枉自暴跳如雷,却不免一筹莫展了。”郭芙再也忍 耐不住,说道:“可不是吗?”

黄蓉微微一笑,她一句不提去寻回幼女,却说得武三通甘愿跟随,又想:“武氏父子既去那三个年轻人多半也会随去,凭空多了几个强助,岂不是妙?”向耶律 齐道:“耶律小哥若无要事,便和我们同去玩玩如何?”耶律齐尚未回答,耶律燕拍手叫道:“好,好!哥哥,咱们一起去罢!”耶律齐忍不住向郭芙望了一眼,见 她眼光中大有鼓励之意,于是躬身道:“凭武前辈和郭夫人吩咐。晚辈能多获两位教益,正是求之不得。”完颜萍也是脸有喜色,缓缓点头。

黄蓉道:“嗯,咱们虽人多,也得有个发号施令之人。武兄,大伙儿一齐听你号令,谁都不可有违。”武三通连连摇手,说道:“有你这个神机妙算,亚赛诸葛 的女军师在此,谁敢发号施令?自然是你挂帅印。”黄蓉笑道:“当真?”武三通道:“那还有假?”黄蓉笑道:“小辈们也还罢了,就怕你这老儿不听我号令。”

武三通大声道:“你说甚么,我便干甚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黄蓉道:“在这许多小辈之前,你可不能说过了话不算?”武三通胀红了脸,到:“便是无人在旁,我也岂能言而无信?”

黄蓉道:“好!这一次咱们找杨过,求解药,救你的师叔,师弟,须得和衷共济。旧日恩怨,暂且搁过一边。武兄,你们父子可不能找李莫愁算帐,待得大事一 了,再拼你死我活不迟!”武三通一怔,他可没想到黄蓉这番言语相套,竟是如此用意。李莫愁和他有杀妻大恨,这一口怒气却如何忍得下?正自沉吟未答,黄蓉低 声道:“武兄,你眼前腿上有伤,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又岂急在一时?”武三通道:“好,你说甚么,我就干甚么。”

黄蓉纵声招呼李莫愁:“李姊姊,咱们走罢!”他让汗血宝马领路,众人在后跟随。红马本欲回归襄阳,这时遇上了主人,黄蓉牵着它面向来路,便向终南山而去。

武三通和完颜萍身上有伤,不能疾驰,一行人每日只行一百余里,也就歇了。

李莫愁暗中严加戒备,歇宿时远离众人,白天赶路时也是遥遥在后。

一路上朝行晚宿,六个青年男女闲谈说笑,越来越是融洽,武氏兄弟自来为在郭芙面前争宠,手足亲情不免有些隔阂,这时各人情有别钟,两兄弟便十分相亲相 爱起来。武三通瞧在眼里,心中老怀弥慰,但每次均即想起:“那日两兄弟就算不中李莫愁的毒计,他二人自相残杀,必有一亡,而活着的那一个,我也决不能当他 是儿子了。现下这两只畜生居然好端端地有说有笑,杨兄弟却断了一条手臂,唉,真不知从何说起?该当斩下两只小畜生的臂膀来,接在杨兄身上才是道理。”至于 杨过不免由此变成三只手,他却没有想到。

不一日来到终南山。黄蓉,武三通率领众人要去重阳宫拜会全真五子。李莫愁远远站定,说道:“我在这里相候便了。”黄蓉知她与全真教有仇,也不相强,径往重阳宫去。

刘处玄,丘处机等得报,忙迎出宫来,相偕入殿,分宾主坐下,刚寒暄得几句,忽听得后一人大声吆喝。黄蓉大喜,叫道:“老顽童,你瞧是谁来了?”

这些日来,周伯通尽在钻研指挥玉蜂的法门。他生性聪明,锲而不舍,居然已有小成,这正玩得高兴,忽听得有人呼叫,却是黄蓉的声音。周伯通喜道:“啊哈,原来是我把弟的刁钻古怪婆娘到了!”大呼小叫,从后殿抢将出来。

耶律齐上前磕头,说道:“师父,弟子磕头,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周伯通笑道:“免礼平身!你小娃儿也万福金安!”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想不到耶律齐竟是周伯通的弟子。这老顽童疯疯癫癫,教出来的弟子却是精明练达,少年老成,与他全然不同。丘处机等见师叔门下有了传人,均甚高兴,纷纷向周伯通道贺。郭芙这时方始省悟,那日母亲和耶律齐相对而笑,便因猜到他师父是老顽童之故。

原来耶律齐于十二年前与周伯通相遇,其时他年岁尚幼,与周伯通玩得投机,周伯通便收他为徒。所传武功虽然不多,但耶律齐聪颖强毅,练功甚勤,竟成为小 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只是周伯通见他规规矩矩,不是小顽童模样,心中终觉有憾,因此不许他自称是老顽童的嫡传弟子。事到如今,想赖也赖不掉了。

正热闹间,突然山下吹起哨呐,教中弟子传讯,有敌人大举来袭。当日全真教既拒蒙古大汗的敕封,复又杀伤多人,丘处机等便知这事决不能就此善罢,蒙古兵迟早会杀上山来,全真教终不能与蒙古大军对垒相抗,早已安排了弃宫西退的方策。

这时全真教的掌教由第三代弟子李志常充任,但遇上这等大事,自仍由全真五子发号施令。丘处机向黄蓉道:“郭夫人,蒙古兵攻山!时机当真不巧,不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了。”

只听得山下喊杀之声大作,金鼓齐鸣。原来黄蓉等自南坡上山,蒙古兵却自北坡上山,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周伯通道:“是敌人来了?当真妙不可言,来来来,咱们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伸手抓了耶律齐的手腕,说道:“你显点师父教的功夫,给几位老师兄们瞧瞧。我看也不差于全真七子。你加上去算全真八子好了。”大凡小孩有了心爱玩物, 定要到处显炫,博人称赏,方始喜欢。他起初时叫耶律齐不可泄露师承,是嫌他全无顽皮之性,半点不似老顽童如此名师的高徒。但今日师徒相见,高兴之下,早将 从前自己嘱咐的话忘的干干净净。

丘处机道:“师叔,我教数十年经营,先师的毕生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咱们今日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也不等周伯通有何高见,便即传令:“各人携带物 事,按派定路程下山。”众弟子齐声答应,负了早就打好的包裹,东一队,西一队的奔下山去,前几日中,全真五子和李志常早已分派妥当,何人冲前,何人断后, 何处相会,如何联络,曾试演多次,因此事到临头,毫不混乱。

黄蓉道:“丘道长,贵教安排有序,足见大才,眼前小小难关,不足为患。行见日后卷土重来,自必更为昌盛。此番我们有事来找杨过,就此拜别。”丘处机一怔,道:“杨过?却不知他是否仍在此山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有个同伴知晓他的所在。”

说到此时,山下喊杀之声更加响了。黄蓉心想:“全真教早有布置,自能脱身。

我上山来是找杨过,接女儿,别混在大军之中,误了要事。”当下和丘处机等别过,招呼一同上山的诸人,奔到重阳宫后隐蔽之处,对李莫愁道:“李姊姊,就烦指引入墓之法。”

李莫愁问道:“你怎知他定在古墓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杨过便不在古墓,玉女心经一定在的。”李莫愁一凛,暗道:“这位郭夫人当真厉害,怎地知悉我的心事?”

李莫愁随着众人自襄阳直至终南,除黄蓉外,余人对她都毫不理睬,沿途甚是没趣,自不必说,武氏父子更虎视眈眈的俟机欲置之死地。黄蓉心想:“她对襄儿 纵然喜爱,也决不肯冒如此奇险,必定另有重大图谋。”一加琢磨,想起杨过和小龙女曾以玉女心经的剑术击败金轮法王,李莫愁显然不会这门武功,否则当日与自 己动手,岂有不使之理?她自是既想取玉女心经,又怕七人先入古墓取了经去。两下里一凑合,便猜中了她的心意。

李莫愁心想你既然知道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便道:“我助你去夺回女儿,你须助我夺回本门武经。你是丐帮帮主,扬名天下的女侠,可不能说了话不算。”

黄蓉道:“杨过是我们郭爷的故人之子,和我小有误会,见面即便冰释。小女倘若真在他处,他自会还我,说不甚么夺不夺。”李莫愁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行其是,便此别过。”说着转身欲行。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长剑出鞘,喝道:“李莫愁,你今日还想活着下终南山么?”

李莫愁心想:单黄蓉一人自己已非其敌,再加上武氏父子,耶律兄妹等人,哪里还有生路?本来颇有智计,但一遇上黄蓉,竟是缚手缚脚,一切狡猾伎俩全无可施,当下淡淡的道:“郭夫人精通奇门之变,杨过既然在此山上,郭夫人还愁找不到么?何必要我引路?”

黄蓉知她以此要挟,说道:“要找寻古墓的入口,小妹却无此本事。但想杨过和小龙女虽在墓中隐居,终须出来买米打柴。我们七人分散了慢慢等候,总有撞到他的日子。”意思说你若不肯指引,我们便立时将你杀了,只不过迟几日见到杨过,也没甚么大不了。

李莫愁一想不错,对方确是有恃无恐。在这平地之上,自己寡不敌众,但若将众人引入地下墓室,那时凭着地势熟悉,便能设法逐一暗害,说道:“今日你们恃众凌寡,我别无话说,反正我也是要去找杨过,你们跟我来罢!”穿荆拨草,从树丛中钻了进去。

黄蓉等紧跟在后,怕她突然逃走。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许多处所明明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居然别有洞天。这些地势全是天然生成,并非人力布置,因此黄蓉虽通晓五行奇门之术,却也不能依理推寻,心想:“有言道是‘巧夺天工’,其实天工之巧岂是人能所夺?”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这时蒙古兵呐喊之声仍然隐隐可闻,但因深处林中听来似乎极为遥远。

李莫愁数年来处心积虑要夺玉女心经,上次自地底溪流出墓,因不谙水性,险些丧命,此后便在江河中熟习水性,此次乃有备而来。她站在溪旁,说道:“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哪几位和我同去?”

郭芙和武氏兄弟自幼在桃花岛长大,每逢夏季,日日都在大海巨浪之中游泳,因此精通水性,三人齐声道:“我去!”武三通也会游泳,虽然不精,但也没将这小溪放在心上,说道:“我也去。”

黄蓉心想李莫愁心狠手辣,若在古墓中忽施毒手,武三通等无一能敌,本该自己在侧监视但产后满月不久,在寒水中潜泳只怕大伤中元,正自踌躇,耶律齐道:

“郭伯母你在这儿看守,小侄随武伯父一同前往。”

黄蓉大喜,此人精明干练,武功又强,有他同去,便可放心,问道:“你识水性么?”耶律齐道:“游水是不大行的,潜泳勉强可以对付。”黄蓉心中一动,道:

“是在冰底练的么?耶律齐道:“是。”黄蓉又道:“在哪里练的?”耶律齐道:

“晚辈幼时随家父在擀难河畔住过几年。”原来蒙古苦寒,那擀难河一年中大半日子都是雪掩冰封。蒙古武士中体质特强之人常在冰底潜水,互相赌赛,以迟出冰面为胜。

黄蓉见李莫愁等结束定当,便要下溪,当下无暇多问,只低声道:“人心难测,多加小心!”她对女儿反而不再嘱咐,这姑娘性格莽撞,叮咛也是无用,只有她自己多碰几次壁,才会得到教训。

耶律,完颜二女不识水性,与黄蓉留在岸上。李莫愁当先引路,自溪水的一个洞穴中潜了进去。耶律齐紧紧跟随。郭芙与武氏父子又在其后。

耶律齐等五人跟着李莫愁在溪水暗流中潜行。地底通道时宽时窄,水流也是忽急忽缓,有时水深没顶,有时只及腰际,潜行良久,终于到了古墓入口。李莫愁钻了进去。五人鱼贯而入,均想:“若非得她引路,焉能想到这溪底竟然别有天地?”

这时身周虽已无水,却仍是黑漆一团,五人手拉着手,唯恐失散,跟着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

又行多时,但觉地势渐高,脚下已甚干燥,忽听得轧轧声响,李莫愁推开了一扇石门,五人跟着进去。只听得李莫愁道:“此处已是古墓中心,咱们少憩片刻, 这便找杨过去。”自入古墓,武三通和耶律齐即半步不离李莫愁身后,防她使奸行诈,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以耳代目,凝神倾听。郭芙和武氏兄弟想来都自负胆 大,但此时深入地底,双目又如盲了一般,都不自禁怦怦心跳。

纵然用兵刃将毒针砸开,仍不免伤及自己人。耶律齐心想若容她乱发暗器,己方五人必有伤亡,只有上前近身搏击,叫她毒针发射不出,才有生路。郭芙心中也是这个主意,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李莫愁发声处扑去。

岂知李莫愁三句话一说完,当众人愕然之际,早已悄没声的退到了门边。耶律齐和郭芙纵身扑上,使的都是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法,勾腕拿肘,要叫李莫愁无法发 射暗器。两人四手一交,郭芙首先发觉不对,“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耶律齐双手一翻一带,已抓住了两只手腕,但觉肌肤滑腻,鼻中跟着又闻到一阵香气,直到听 得郭芙呼声,方始惊觉。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正在推上。耶律齐和武三通叫道:“不好!”抢到门边,但听得风飕飕,两枚银针射了过来,两人侧身避过,伸手再去推石门时,那门已然关上,推上去竟如撼山丘,纹丝不动。

耶律齐伸手在石门上下左右摸了一转,既无铁环,又无拉手。他随即沿墙而行,在室中绕了一圈,察觉这石室约莫两丈见方,四周墙壁尽是粗糙坚厚的石块。他 拔出长剑,用剑柄在石门上敲了几下,但听得响声郁闷,显是极为重实。这石门乃是开向室内,只有内拉才能开启,但苦于光秃秃的无处可资着手。郭芙急道:“怎 么办?咱们不是要活活的闷死在这儿么?”耶律齐听她说话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安慰道:“别担心。郭夫人在外面接应,定有相救之策。”一面四下摸索,寻找出 路。

李莫愁将武三通等关在石室之中,心中极喜,暗想:“这几个家伙出不来啦。

师妹和杨过只道我不识水性,说甚么也料不到我会从秘道进来偷袭。只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内?”心知只有不发出半点声息,才有成功之望,否则当真动手,只怕此时已然敌不过二人中任何一个,于是除去鞋子,只穿布袜,双手都扣了冰魄银针,慢慢的一步步前行。

连日来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一个所授的逆冲经脉之法,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这时两人正在以内息冲激小龙女任脉的“膻中”穴。此穴正当胸口, 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医经中名之曰“气海”,为人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两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忽。小龙女但觉颈下“紫宫”,“华 盖”,“玉堂”三穴中热气充溢,不住要向下流动,同时寒玉床上的寒气也渐渐凝聚在脐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颈口的一股热气拉将下来。只是热气冲到 “膻中穴”处便给撞回,无法通过。她心知只要这股热气一过膻中,任脉畅通,身受的重伤十成中便好了八成,只是火候未到,半点勉强不得。她性子向来不急,古 墓中日月正长,今日不通,留待明日又有何妨?因此绵绵密密,若断若续,殊无半点躁意,正和了内家高手的运气法要。

杨过却甚性急,只盼小龙女早日痊可,便放却了一番心事,但也知这内息运功之事欲速则不达,何况逆行经脉,比之顺行又是加倍艰危?但觉小龙女腕上脉搏时强时弱,虽不匀净,却无凶兆,当下缓缓运气,加强冲力。

便在这寂无声息之中,忽听得远处“嗒”的一响。这声音极轻极微,若不是杨过凝气运息,心神到了至静的境地,决计不会听到。过了半晌,又是“嗒”的一声,却已近了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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