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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集卷四十三◆御史中丞论时事十二首(2)


 【再论分别邪正札子】

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进呈札子,论君子小人不可并处朝廷,因复口陈其详,以渎天听。窃观圣意,类不以臣言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词迫遽,有所不尽。退 伏思念,若使邪正并进,皆得与闻国事,此治乱之机,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臣误蒙圣恩,典司邦宪,臣而不言,谁法救其失者。谨复稽之古今,考之圣贤之格言, 莫不谓亲近君子,斥远小人,则人主尊荣,国家安乐;疏外君子,进任小人,则人主忧辱,国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之私言也。故孔子论为邦,则曰:“放 郑声,远佞人。”子夏论舜之德则曰:“举皋陶,不仁者远。”论汤之德则曰:“举伊尹,不仁者远。”诸葛亮戒其君则曰:“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 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凡典册所载,如此之类不可胜纪。至于《周易》所论,尤为详密,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 内,君子在外,为阴阳之逆节。故一阳在下,其卦为《复》,二阳在下,其卦为《临》。阳虽未盛,而居中得地,圣人知其有可进之道。一阴在下,其卦为《 后》,二阴在下,其卦为《豚》,阴虽未壮,而圣人知其有可畏之渐。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阴阳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为象,三阳在内,三阴在外。君子 既得其位,可以有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无怨。故圣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之时,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无失 其所,则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势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则势将必至反复。故《泰》之九三则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窃惟圣人之戒, 深切详尽,所以诲人者至矣。独未闻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悦,而引之于内,以自遗患者也。故臣前所上札子,亦以谓小人虽决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 务,各随所长,无所偏废,宠禄恩赐,彼此如一,无迹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置之于内,是犹畏盗贼之欲得财,而导之于寝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开之以 牧,天下无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难去。君子洁身重义,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 故古语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盖谓此矣。昔先皇帝以聪明圣智之资,疾颓靡之俗,将以纲纪四方,追迹三代。今观其设意,本非汉、唐之君所能仿佛 也。而一时臣佐,不能将顺圣德,造作诸法,率皆民所不悦。及二圣临御,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忻慰。当此之际,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于朝,自知上逆天 意,下失民心,彷徨躇,若无所措,朝廷虽不斥逐,其势亦自不能复留矣。尚赖二圣慈仁,不加谴责,而宥之于外,盖已厚矣。今者政令已孚,事势大定,而议者 惑于浮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欲以此调停其党。臣谓此人若返,岂肯徒然而已哉。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盖不足言,而臣所惜 者,祖宗朝廷也。盖自熙宁以来,小人执柄,二十年矣。建立党与,布满中外,一旦失势,觊者多。是以创造语言,动摇贵近,胁之以祸,诱之以利,何所不至。 臣虽不闻其言,而概可料矣。闻者若又不加审察,遽以为然,岂不过甚矣哉。臣闻管仲治齐,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诸葛亮治蜀,废廖立、李严为 民,徙之边远,久而不召,及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骈、立、严三人者,皆齐、蜀之贵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贵臣,而使之无怨者,非有它也,赏罚必公, 举措必当,国人皆知其所与之非私,而所夺之非怨。故虽仇雠,莫不归心耳。今臣窃观朝廷用舍施设之间,其不合人心者尚不为少,彼既中怀不悦,则其不服固宜。 今乃直欲招而纳之,以平其隙,臣未见其可也。《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陛下诚以异同反复为忧,惟当久任才性忠良、识虑明审之士,但得四五人常 在要地,虽未及皋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远矣。故臣愿陛下断自圣心,不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既待罪执法, 若见用人之失,理无不言,言之不从,理不徒止。如此则异同之迹,亦复著明,不若陛下早发英断,使彼此泯然迹可见之为善也。臣受恩深重,辄敢先事献言,罪合 万死,取进止。

【再论熙河边事札子】

臣近以熙河帅臣范育与其将吏种谊、种朴等,妄兴边事,东侵夏国,西挑青唐,二难并起,衅故莫测,乞行责降。至今未蒙施行,臣已别具论奏。臣窃复思念熙 河边衅,本由谊、朴狂妄,觊幸功赏。今育虽已去,而谊、朴犹在,新除帅臣叶康直,又复人才凡下。以臣度之必不免观望朝廷,为谊、朴所使。若不并行移降,则 熙河之患猝未可知,加以朝廷论议,亦自不一。臣请详陈本末,而陛下察之。昔先帝始开熙河,本无兰州,初不为患。及李宪违命,创筑此城。因言若无兰州,熙河 决不可守。自取兰州,又已十余年。今日欲筑质孤、胜如,以侵夏国良田,遂言若无质孤、胜如,兰州亦不可守。展转生事,类皆浮言。盖以边防无事,将吏安闲, 若不妄说事端,无以邀求爵赏。此则边人之常态,而自古之通患也。今若试加诘问,理则自穷。何者,二寨广狭几何,所屯兵甲多少,夏人若以重兵掩袭,其势必难 保全。既克二城,乘胜以击兰州,则兰州之危何异昔日。今朝廷不究其实,而轻用其言,以隳大信。夏国若因此不顺,外修朝贡,以收赐予之利,内实作过,以收卤 获之功。臣恐二寨所得地利,殊未足以偿。此臣所谓质孤、胜如决不可城者,由此故也。昔先帝绥御西蕃。董毡老而无子。赵醇忠,其族子也,先帝尝遣苗履多持金 币以醇忠见之。是时圣意盖有在矣。事既不遂,而董毡昏病,遂为阿里骨所杀。阿里骨本董毡之家奴,先乱其家,次取其国。董毡之臣,如鬼章,温溪心等皆有不服 之志,此实一时之机会也。是时朝廷若因机投隙,遣将出兵,拥纳醇忠,则不世之功庶几可立。而一时大臣不知出此,递以旄钺宠绥篡夺之臣,使得假中国爵命之 重,以役属蕃部。臣主之势,由此而坚。然自是以来,颇亦外修臣节,未显背畔之迹。而育等欲于此时复举前策,盖已疏矣。昔曹公既克张鲁,刘晔言于公曰:“公 既举汉中,蜀人望风破胆。刘备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诚因其倾而压之,蜀可传檄而定。若小绥之,蜀人既定,据险守要,不可犯矣。”公不从,居七日,闻蜀中 震动,公以问晔。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夫机会一失,七日之间,遂不可为。今乃于数年之后,追行前计,亦足以见其暗于事机而不达兵势矣。臣闻种谔 昔在先朝以轻脱诈诞,多败少成,常为先帝所薄。今谊、朴为人,与谔无异。谊于顷岁偶以劲兵掩获鬼章,以此自负。而西蕃惩于无备,久作提防,亦无可乘之势。 况育自到任,屡陈此计。咫尺蕃界,谁则不知。臣谓兵果出境,必有不可知之忧矣。兼闻近日擅招青唐蕃部,数以千计,纳之则本无朝旨,未有住坐之处,却之则于 彼为畔,必被屠戮之苦。据此专擅,罪名不轻。臣不晓朝廷曲加保庇,其意安在。若不并行责降,臣恐朝廷之忧,未有艾也。借使阿里骨因此怨叛,结连夏人,同病 相恤,更出盗边,羽书交驰,胜负未决。当此之时,大臣相顾,不敢任责,而使圣君、圣母忧劳于帷幄之中,虽食主议者之肉,复何益乎。臣所谓阿里骨决不可取 者,由此故也。凡此二事,皆国家安危、边民性命所系,祸机之发,间不旋踵。故臣愿陛下蚤发英断,黜此三人。外则使异域知此狂谋本非圣意,易以招怀。内则使 边臣知赏罚尚存,不敢妄作。此当今所宜速行者也。然臣尚谓熙河遭此破坏,彼此相疑,却欲招纳,令就平帖,非得良帅,未易安也。臣观叶康直之为人,深恐未足 倚仗。何者,康直顷缘权贵所荐,节制秦凤。秦凤边面至狭,号为无事,而康直于前年冬,无故展修甘谷城,致令夏国大兵压境。兵役已集,康直恐惧,不敢兴功, 妄以地冻请于朝廷。役既不成,虏兵乃去。既无将帅靖重之略,而当熙河摇动之秋,臣恐陛下西顾之忧未可弭也。要须徙置他路,更命熟事老将以领熙河,仍特赐戒 敕,使知朝廷怀柔远人,不求小利之意。如此而边患庶几少息矣。取进止。

贴黄:叶康直顷岁差知秦州,中书舍人曾肇、谏议大夫鲜于亻先皆言康直昨因兵兴,调发刍粮,一路骚然,及合儿男掘取窖藏,斛斗货卖,及建言欲由泾原路入 界,和雇车乘人夫,为知永兴军吕大防所奏,有违诏敕。先帝欲深置于法,康直素事李宪,宪营救得免。按其为人如此。今熙河方反侧未安,而付之此人,中外知其 不可也。种朴昔因永乐复师之后,父谔权领延安之日,与其亲戚徐勋矫为谔奏,妄自保明劳效,仍邀取诸将赂遗,并奏其功。先帝觉其奸诈,欲加极典,既而释之, 并特降官、落职停替。谔因此忧恚,发病至死。狂妄如此,若不加贬责,臣恐熙河终未宁靖也。

【再论举台官札子】

右臣等近准尚书省札子,勘会御史中丞苏辙、侍御史孙升同举到监察御史贰员,内壹员不曾实历通判,不应条,壹员与执政官碍亲。七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 令苏辙、孙升同别举官二员闻奏者。检会元三年六月九日尚书省札子,三省同奉圣旨,左右司谏、左右正言、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并用升朝官通判资序实历一 年以上人,举官准此。臣等窃见后来所用谏官,如吴安诗、刘唐老、司马康三人,并非实历通判之人,缘上件所降朝旨,系谏官御史并用实历通判一年,即无分别。 今来人才难得之际,若台官独拘苛法,必至阙官。况自立法以来,前后本台及两制官,并不曾举到实历通判可用一人以塞明诏,足见此法难以久行。伏乞特依近用谏 官体例,于臣等前来所举人中,选择除用,免致言语之官久阙不补,于体不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三论熙河边事札子】

臣近论奏范育以措置边事乖方,召还为户部侍郎,赏罚倒置,乞行责降。仍乞罢种谊、种朴本路差遣。更择熙河帅臣,使之怀柔异类,谨修边备。虽蒙圣旨罢育 户部,而使还领熙河,其于边事,一皆如故。臣方以为忧,旋闻质孤、胜如二寨,近日已为夏人出兵平荡。臣本儒生,不习军旅,妄以人情揆度,以为熙河创于见非 守把之地,修筑庄寨,理既不直,必生边患。言未绝口,而夏国之兵既已破城而归矣。臣谨案二寨,虽昔尝兴置,至元丰五年,并已废罢,与罗兀、永乐等城无 异。今欲复行修筑,生事致寇,理在不疑。而熙河诸将意欲侵夺良田,收耕获之利以守兰州,而不顾夏国争占之害,计其所得,不补所亡。不待臣言,事已可验。然 臣窃谓夏国所遣坤成使臣适至京师,而国中遂敢举兵攻城略无所忌者,意谓筑城之役曲在熙河,虽朝廷之重,亦必不敢无名苛留其使故也。边计一失,遂为夷狄所 侮,可胜叹哉!如臣愚见,谓宜速择良帅,俾往绥靖一路,至如聚粮添屯之类,亦必随事应副,以备不虞。今育与谊、朴犹在本路,观其轻敌无谋,贪功希赏,必更 妄起事端以盖前失,关、陕之忧未可知也。况育等欲纳赵醇忠,谋已宣露,为阿里骨所怨。二难交至,可无虑乎。昔李德裕议讨刘稹,同列有异议者,德裕请曰: “有如不利,臣请以死塞责。”今中外皆谓守信固盟,中国之利,若大臣有欲专任育等不顾边患者,臣愿陛下以德裕之请要之。若能如此,即用其计,事定之日,按 行赏罚,则朝廷纲纪,庶几尚在。取进止。

贴黄:臣窃见朝廷久不明辨是非必行赏罚,故群臣轻易造事。去年议回黄河,所费兵夫物料不可胜计,功卒不成。而议者仍旧在职,略无责问。臣下习见朝廷刑政如此,故敢轻造边衅。臣乞陛下以河事为戒,与大臣熟议,必令任责不辞,然后举事。

【三论分别邪正札子】

臣闻圣人之德,莫如至诚,至诚之功,存于不息。有能推至诚之心,而加以不息之久,则天地可动,金石可移,况于斯人,谁则不服?臣伏见太皇太后陛下、皇 帝陛下,随时弛张,改革弊事,因民所恶,屏去小人。天下本无异心,群党自作浮议。近者德音一发,众心涣然,正直有依,人知所向。惟二圣勿移此意,则天下谁 敢不然。卫多君子,而乱不生,汉用汲黯,而叛者寝。苟存至诚不息之志,自是太平可久之功。此实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然臣以谓昔所柄任,其徒实蕃,布列中 外,岂免窥伺。若朝廷施设必当,则此辈觊望自消。昔田为相,所为贪鄙,则窦婴、灌夫睥睨宫禁,侥幸有功。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则廖立、李严虽流徙边 郡,终身无怨。此则保国宁人之要术,自古圣贤之所共由者也。臣窃见方今天下,虽未大治,而祖宗纲纪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朝廷大臣正己平心,无生事邀功之 意,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则心自定。虽有异党,谁不归心。向者异同反复之忧,盖亦不足虑矣。但患朝廷举事,类不审详。曩者黄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 官穿凿,欲导之使东,移下就高,汩五行之理。及陛下再遣官吏按视,知不可为,犹或固执不从。经今累岁,回河虽罢,减水尚存,遂使河朔生灵财力俱困。今者西 夏青唐,外皆臣顺,朝廷招徕之厚,惟恐失之。而熙河将吏,创筑二堡,以侵其膏腴,议纳醇忠,以夺其节钺。功未可觊,争已先形。朝廷虽知其非,终不明白处 置,若遂养成边隙,关、陕岂复安居。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正已平心,无生事邀功之意者也。昔嘉以前,乡差衙前,民间常有破产之患。熙宁以后,出卖坊场以 雇衙前,民间不复知有衙前之苦。及元之初,务于复旧,一例复差,官收坊场之钱,民出衙前之费,四方惊顾,众议沸腾,寻知不可,旋又复雇。雇法有所未尽, 但当随事修完。而去年之秋,复行差法,虽存雇法,先许得差。州县官吏利在起动人户,以差役为便。差法一行,即时差足。雇法虽在,谁复肯行。臣顷奉使契丹, 道出河北,官吏皆为臣言:“岂朝廷欲将卖坊场钱别作支费耶。不然,何故惜此钱而不用,殚民力以供官。”此声四驰,为损非细。又熙宁雇役之法,三等人户,并 出役钱,上户以家产高强,出钱无艺,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钱,故此二等人户不免咨怨。至于中等,昔既已自差役,今又出钱不多,雇法之行,最为其便。及元 罢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跃可知,惟是中等则反为害。臣请且借畿内为比,则其余可知矣。畿县中等之家,大率岁出役钱三贯,若经十年,为钱三十贯而已。今差役既 行,诸县手力最为轻役,农民仕官,日使百钱,最为轻费。然一岁之用,已为三十六贯,二年役满,为费七十余贯。罢役而归,宽乡得闲三年,狭乡不及一岁。以此 较之,则差役五年之费,倍于雇役十年所供。赋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安得民间不以今法为害而熙宁为利乎。然朝廷之法,官户等六色役钱,只得支雇役人,不及 三年处州役,而不及县役,宽剩役钱,只得通融邻路邻州,而不得通融邻县。人户愿出钱雇人充役者,只得自雇,而官不为雇。如此之类,条目不便者非一。故天下 皆思雇役,而厌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者也。臣以闻见浅狭,不能尽知当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辈犹知其非,而 况于心怀异同、志在反复、幸国之失有以藉口者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默识于心,多造谤议,待时而发,以摇撼众听矣。伏乞宣喻执政,事有失当,改之勿疑,法 或未完,修之无倦。苟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贵,海内蒙福,上下所同,所有衙前差役二事,臣言根究详悉,续具闻奏。臣不 胜区区,冒昧圣听,伏俟诛谴。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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