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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真想毫不客气地骂她一通,甚至狠狠地揍她一顿,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滚开,你总这样缠着我,真让我烦透了。”可是鉴于《法兰西生活报》的 关系,他们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希望通过他的冷漠和软硬兼施,以及不时说出的尖锐话语,而使她最终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该结束了。
不想她仍不识事务地想出种种理由,一定要他去君士坦丁堡街同她见面,而一想到两个女人总有一天会在门前相遇,杜·洛瓦便感到不寒而栗。
说到这另一个女人,即德·马莱尔夫人,在这一年的夏天,他对她的爱却越来越深了。杜·洛瓦常叫她“我的淘气鬼”。不言而喻,他喜欢的是她。由于他们都 是玩世不恭的风流人儿和在社交场中追欢买笑的浪荡男女,两人的性情是如此相投,连他们自己也未想到,他们竟与街头那些生活放荡之徒毫无二致。
因此整个夏天,他们是在卿卿我我的热恋中度过的,常常像两个寻欢作乐的大学生,特意偷偷离开家,跑到阿让特伊、布吉瓦尔、麦松和普瓦西去共进午餐或晚 餐,并久久地在河上泛舟,采摘岸边的花草。德·马莱尔夫人所瞩目的是塞纳河炸鱼、白葡萄酒烩肉和洋葱烧鱼,以及酒肆门前的凉棚和艄公喊出的号子。杜·洛瓦 则喜欢在大晴天同她一起坐在郊区列车的顶层上,说说笑笑,饱览巴黎郊外的景色,虽然市民们在这里建的一幢幢别墅大都十分简陋,并无多少魅人之处。
有的时候,杜·洛瓦不得不赶回城里,去瓦尔特夫人家吃晚饭。他此时对死死缠着他的老东西真是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惦念着刚刚和他分手的德·马莱尔夫人,因为在河边的草丛里,这年轻的女人已使他的欲望得到满足,他的心已被她完全占据。
现在,他以为自己已终于大体摆脱老东西的纠缠,因为他已非常明确,甚至直截了当地向她表明,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下去了。不想一走进报馆,竟又收到了她的快信,要他下午两点去君士坦丁堡街相见。
他一边走一边将信又读了一遍,只写上面写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事情至关重要。请于午后两点在君士坦丁堡街等我。我这回可要给你帮个大忙。你至死不渝的朋友——维吉妮。”
“老东西今天又要见我,”杜·洛瓦在心里嘀咕道,“不知为的是什么?我敢打赌,除了没完没了地向我唠叨,她是怎样地爱我,一定又是什么话也没有。不过 她在信中谈到事情至关重要,又说要给我帮个大忙,这或许是真的,因此须看看再说,问题是,克洛蒂尔德四点就到,我无论如何得在三点之前把老东西打发走。 唉!这两个女人可真烦人,但愿她们不要碰在一起!”
他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妻子。实在说来,也只有她从未给他带来任何烦恼。她有自己的生活,似乎也很爱他,这在他们共度良宵时表现得尤其明显。总之,她平素的生活有条不紊,几乎一成不变,决不许人轻易打乱。
这样,杜·洛瓦迈着缓慢的步伐,向他那用作同女人幽会的住所走了过去,心里对老东西恨得什么似的:
“哼,她这次要是什么事儿也没有,看我会怎样对待她!我可不会像康布罗纳①那样温文尔雅。相反,作为第一步,我将对她说,从今之后再也不会跨进她家的门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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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康布罗纳(一七七○—一八四二),拿破仑时代著名将领。
他于是走进房内,等待瓦尔特夫人的到来。
她几乎立刻就来了,一见到他便说道:
“啊!看来你收到我的信了,真是太好了。”
杜·洛瓦没好气地答道:
“是的,信送到报馆时,我正要去众议院。你今天找我来,又有什么事?”
为了亲吻他,她已摘去头上的面纱,像一条被打怕的狗,一副胆怯而又温顺的样子,向他走了过去,一边说道:
“你对我为何这样狠?……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想想,这样做会给我造成多大的痛苦?”
“收起你那一套!”杜·洛瓦向她嘟哝道。
瓦尔特夫人紧挨着他站着,只要他微微一笑,或做个什么手势,便会立即投入他的怀抱。
“我原是一个多么规矩而又幸福的女人,”她又说道,“不想被你勾引而误入歧途,今天你竟又这样对我。你当初在教堂里是怎样对我说来着,后来又怎样硬把 我拉到这间房里,你总还没有忘记吧?可是现在,你一见到我,竟是这样一副样子,这样一种腔调!上帝!上帝!你对我为何如此凶狠?”
杜·洛瓦跺了跺脚,变得更加声色俱厉了:
“别说了,你这些话我实在听够了。一见到你,就是这没完没了的唠叨。好像我当初追求你时,你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完全是个天使。不,亲爱的,事实 不容否认,你当时并不是一名无知无识的幼女,因此根本谈不上拐骗。你是作为一个成年妇女,投入我的怀抱的。对此,我一直深深地铭感于怀,但我总不能就这样 一辈子围着你转。你有丈夫,我也有妻子,都是有家的人,再也不能胡闹了。是的,我们曾相爱过,不过时间短暂,无人知晓,现在该结束了。”
“啊!”瓦尔特夫人说道,“瞧瞧你这些话是多么地狠毒,多么地龌龊,多么地无情无义!是的,我当时已确实不再是冰清玉洁的少女,可是我从未爱过别人,从未失过身……”
“这些我全知道,”杜·洛瓦打断她的话,“况且你已说过不下二十次了。不过你应知道,你当时已有两个孩子……因此已不是一名处女……”
她惊愕不已,不由地倒退一步:
“啊!乔治,你要这样想,那就太不像话了!……”
与此同时,她双手按住胸口,喉间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放声痛哭。
杜·洛瓦见她的眼泪已经下来,顺手拿起放在壁炉上的帽子,向她说道:
“既然你要哭,我就走了,再见。你今天让我来,原来是要我看这场表演!”
她往前一步,拦住了他,同时从兜里抽出一块手绢,迅速擦了擦眼泪。神色已终于镇定下来,但说出的话语仍因气噎喉堵而断断续续:
“不……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政治方面的消息……如果你愿意……可以趁此机会赚上五万法郎……甚至更多。”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杜·洛瓦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
“昨天晚上,我偶尔听了几句我丈夫和拉罗舍的谈话。再说,他们平时谈什么,倒也不怎么背着我。我只听我丈夫要拉罗舍对你保守秘密,因为怕你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杜·洛瓦已将帽子放在椅子上,神情十分紧张:
“那么,他们说了什么呢?”
“他们要占领摩洛哥。”
“这是哪儿的话?我刚才还在拉罗舍家,同他一起吃了饭。
内阁打算怎样做,他基本上都已对我讲了。”
“不,亲爱的,他们骗了你。他们的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坐下来说,”杜·洛瓦对她说道。
他自己随即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瓦尔特夫人则从地上拉过一个小板凳,放在杜·洛瓦两腿之间,一屁股坐在上面。接着,她十分温存地说道:
“我因为时时想着你,现在对我身边的人所悄悄议论的话题,也很留意。”
她告诉杜·洛瓦,一个时期来,她发现他们一直在背着他搞什么秘密勾当。他们对他是既想利用,又不太放心。
“你知道,”她说,“一个人在有了心上人后,是变得特别精明的。”
到了来此见他的头一天,她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正在偷偷地谋划一笔很大很大的交易。她为自己的机灵而感到高兴,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她越说 越激动,出言吐语完全是一副金融家内眷的神情,非常熟悉交易所里所玩弄的各种花招和证券市场的急剧变化。证券行情的这种大起大落,常会使成千上万的小资产 者和微薄年金收入者,在一两小时内便倾家荡产。因为这些人以其积蓄所购股票,大都是以一些政治家或银行家的响亮名声为后盾的。
“他们这一手,”瓦尔特夫人反复说道,“干得可真漂亮,实在天衣无缝。再说整个事情是我丈夫一手策划的,他对此非常内行,简直是得心应手。”
杜·洛瓦对她这没完没了的情况介绍,实在听得不耐烦了,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呀。”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向丹吉尔出兵一事,早在拉罗舍当上外交部长之日,他们便已决定了。这期间,他们一步步地,把降到六十四法郎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 哥股票全部收了进来,而且收进的手段极其巧妙,全都是委托名声欠佳的经纪人代为办理,以免引起他人怀疑。他们甚至瞒过了罗契尔德家族的银行。该行虽曾对不 断有人购进摩洛哥股票感到不解,但得到的答复是,收购者全系声名狼藉、濒于破产的中间人,因而也就未予深究。现在,出兵一事很快就将付诸实施,一旦我们的 军队到达那边,国家就会对此股票提供担保。这样一来,我丈夫他们便可稳赚五、六千万。你听明白没有?他们为何对谁也不放心,生怕走漏一点风声,不也就再清 楚不过了吗?”
瓦尔特夫人感到,她在杜·洛瓦心中的地位,现已变得重要起来,因此将两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上身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为了博得他的一笑和他对她的爱抚,现在不论要她做什么,她也会在所不辞。
“情况确实吗?”杜·洛瓦问。
“绝无问题,”瓦尔特夫人充满自信。
“这一手确实漂亮,”杜·洛瓦说,“至于拉罗舍这个混蛋,到时候,我可要给他一点厉害。啊,这个恶棍!他最好还是小心点……最好还是小心点……他那部长职位已完全掌握在我手里!”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
“不过这个机会倒不可放过。”
“这种股票,”她说,“你现在要买也还可以,每股才七十二法郎。”
“是呀,可是我手头没有现钱。”
瓦尔特夫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央求:
“此点我已想到,我的小猫咪。你若能听我的话,对我好一点,所需的钱可由我来借给你。”
“这个嘛,就算了吧,”杜·洛瓦断然回绝。
“听我说,”瓦尔特夫人又哀求道,“我还想了个办法,无须你借一个铜子。我本想买一万法郎这种股票,以便积攒一点私房。这样吧,既然你无现金购买,我 就买他两万,其中有一半算你的。你知道,这笔钱我不必还我丈夫。因此你现在一分钱也不用出。如果事情成功,你可得七万法郎。如果不能成功,你欠我的一万法 郎,什么时候归还都可以。”
“不,”杜·洛瓦仍不同意,“这种做法我不太喜欢。”
瓦尔特夫人于是又摆出一大堆理由来说服他,说他实际上只是凭一句话而参加一万法郎的认购,因此也是承担着一定风险的。其次,她也不必为他垫一分钱,因为所需款项将从她丈夫的银行透支。
此外,她还向他阐明,这件事若能成功,将完全归功于他在《法兰西生活报》从政治方面所进行的努力,若不加以利用,就未免太愚蠢了。
杜·洛瓦依然犹豫不决,瓦尔特夫人又说道:
“你应当这样想:这一万法郎,实际上是我丈夫替你垫的,你替他办的事所应得到的报酬,远远不止这些。”
“好吧,那就这样办,”杜·洛瓦终于说,“你认购的股票中算我一半。如果将来本金全亏,我便给你一万法郎。”
瓦尔特夫人欣喜万状,她站起身,双手扶着他的头,吻了又吻。
杜·洛瓦起初未予制止。不想她更加大胆,到后来竟紧紧搂着他,在他脸上到处吻着。他想另一位就要来了,如果他心一软,势必会消耗他一些时间,况且他与其在老东西怀内耗费精力,还不如留待年轻的德·马莱尔夫人到来。
他于是轻轻将她推开,说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这样了。”
“啊,乔治!”瓦尔特夫人痛苦地看着他,“我现在连吻吻你也不行了。”
“今天不行,我有点头疼。总是这样,我会受不了的。”杜·洛瓦说。
瓦尔特夫人只得顺从地在他的两腿间重新坐下,说道:“明晚来我家吃饭好吗?你若能来,我将不知有多高兴。”
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不敢拒绝,说道:
“好呀,我一定来。”
“真是太感谢了,亲爱的。”
激动不已的她,不禁温柔地将她的面颊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地蹭来蹭去。不料她的一根乌黑的长发,在不知不觉中缠在了他上身背心的钮扣上。
她发现后心中忽发奇想,这种纯属迷信的奇想,正是女人们在考虑问题时所常有的。她于是索性把那根头发绕在那个扣子上。接着又在另一个扣子上绕了一根。如此接二连三,她在杜·洛瓦上身背心的所有扣子上,都绕了根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