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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2)


摛幼好学,及长,遍览经史,属文好爲新变,不拘旧体。晋安王纲出戍石头,武帝谓周舍曰:”爲我求一人,文学俱长,兼有行者,欲令与晋安游处。“ 舍曰:”臣外弟徐摛,形质陋小,若不胜衣,而堪此选。“帝曰:”必有仲宣之才,亦不简貌。“乃以摛爲侍读。大通初,王总戎北侵,以摛兼宁蛮府长史,参赞戎 政,教命军书,多自摛出。王入爲皇太子,转家令,兼管记,寻带领直。

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始。帝闻之怒,召摛将加诮责,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乃意释。因问五经大义,次问历代史及百 家杂记,末论释教。摛商较从横,应答如响,帝甚加叹异,更被亲狎,宠遇日隆。领军朱异不悦,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见逼,我须早爲之所。“遂承闲 白帝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自养。“帝谓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并经爲之,卿爲我临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爲新安太守。爲 政清静,教人礼义,劝课农桑,期月风俗便改。秩满,爲中庶子。

时临城公纳夫人王氏,即简文妃侄女。晋、宋以来,初昏三日,妇见舅姑,衆宾皆列观,引春秋义云”丁丑,夫人姜氏至。戊寅,公使大夫宗妇觌用 币“。戊寅即丁丑之明日,故礼官据此皆云”宜依旧观“。简文问摛,摛议曰:”仪礼云:'质明赞见妇于舅姑。'杂记又云:'妇见舅姑,兄弟姊妹皆立于堂下。 '政言妇是外宗,未审涧令,所以舅延外客,姑率内宾,堂下之仪,以备盛礼。近代妇于舅姑本有戚属,不相瞻者。夫人乃妃侄女,有异他姻,觌见之仪,谓应可 略。“简文从其议。除太子左卫率。

及侯景攻陷台城,时简文居永福省。贼衆奔入,侍卫走散,莫有存者。摛独侍立不动,徐谓景曰:”侯公当以礼见,何得如此。“凶威遂折,侯景乃拜。 由是常惮摛。简文嗣位,进授左卫将军,固辞不拜。简文被闭,摛不获朝谒,因感气疾而卒,年七十八。赠侍中、太子詹事,諡贞子。长子陵,最知名。

陵字孝穆。母臧氏,尝梦五色云化爲凤,集左肩上,已而诞陵。年数岁,家人携以候沙门释宝志,宝志摩其顶曰:”天上石麒麟也。“光宅寺慧云法师每 嗟陵早就,谓之顔回。八岁属文,十三通庄、老义。及长,博涉史籍,从横有口辩。父摛爲晋安王谘议,王又引陵参宁蛮府军事。王立爲皇太子,东宫置学士,陵充 其选。稍迁尚书度支郎。

出爲上虞令。御史中丞刘孝仪与陵先有隙,风闻劾陵在县赃汙,因坐免。久之,爲通直散骑侍郎。梁简文在东宫,撰长春殿义记,使陵爲序。又令于少傅府述己所制庄子义。

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魏,魏人授馆宴宾。是日甚热,其主客魏收嘲陵曰:”今日之热,当由徐常侍来。“陵即答曰:”昔王肃至此,爲魏始制礼仪;今我来聘,使卿复知寒暑。“收大惭。齐文襄爲相,以收失言,囚之累日。

及侯景入寇,陵父摛先在围城之内,陵不奉家信,便蔬食布衣,若居哀恤。会齐受魏禅,梁元帝承制于江陵,复通使于齐。陵累求复命,终拘留不遣,乃 致书于仆射杨遵彦,不报。及魏平江陵,齐送贞阳侯明爲梁嗣,乃遣陵随还。太尉王僧辩初拒境不纳,明往复致书,皆陵辞也。及明入,僧辩得陵大喜,以爲尚书吏 部郎,兼掌诏诰。其年陈武帝诛僧辩,仍进讨韦载,而任约、徐嗣徽乘虚袭石头,陵感僧辩旧恩,往赴约。约平,武帝释陵不问,以爲尚书左丞。

绍泰二年,又使齐。还除给事黄门侍郎,秘书监。陈受禅,加散骑常侍。天嘉四年,爲五兵尚书,领大着作。六年,除散骑常侍,御史中丞。时安成王顼 爲司空,以帝弟之尊,权倾朝野。直兵鲍僧叡假王威风,抑塞辞讼,大臣莫敢言,陵乃奏弹之。文帝见陵服章严肃,若不可犯,爲敛容正坐。陵进读奏状,时安成王 殿上侍立,仰视文帝,流汗失色,陵遣殿中郎引王下殿。自是朝廷肃然。

迁吏部尚书,领大着作。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失其所,于是提举纲维,综核名实。时有冒进求官,驰竞不已者,乃爲书宣示之,曰:”永定之时,圣朝 草创,干戈未息,尚无条序。府库空虚,赏赐悬乏,白银难得,黄劄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义在抚接,无计多少。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谘议参军,市中 无数,岂是朝章应其如此。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所见诸君多踰本分,犹言大屈,未谕高怀。若问梁朝朱领军异亦爲卿相,此不踰其本 分耶?此是天子所拔,非关选序。梁武帝云:'世间人言有目色,我特不目色范悌。'宋文帝亦云:'人岂无运命,每有好官缺,辄忆羊玄保。'此则清阶显职,不 由选也。既忝衡流,诸贤深明鄙意。“自是衆咸服焉。时论比之毛玠。

及宣帝入辅,谋黜异志者,引陵预其议。宣帝即位,封建昌县侯。太建中,爲尚书左仆射,抗表推周弘正、王劢等。帝召入内殿,曰:”卿何爲固辞而举人乎?“陵曰:”弘正旧蕃长史,王劢太平中相府长史,张种帝乡贤戚,若选贤旧,臣宜居后。“固辞累日,乃奉诏。

及朝议北侵,宣帝命举元帅,衆议在淳于量,陵独曰:”不然。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将略人才,当今无过者。“于是争论数日不能决,都官尚书 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忌即良副也。“是日诏明彻爲大都督,令忌监军事,遂克淮南数十州地。宣帝因置酒,举杯属陵曰:”赏卿 知人。“

七年,领国子祭酒,以公事免侍中、仆射。寻加侍中,给扶。十三年,爲中书监,领太子詹事。以年老累表求致事,宣帝亦优礼之,诏将作爲造大斋,令 陵就第摄事。后主即位,迁左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卒,年七十七,诏赠特进。初,后主爲文示陵,云他人所作。陵嗤之曰:”都不成辞句。“后主衔之, 至是諡曰章僞侯。

陵器局深远,容止可观,性又清简,无所营树,俸禄与亲族共之。太建中,食建昌户,户送米至水次,亲戚有贫匮者,皆召令取焉,数日便尽。陵家寻致乏绝。府僚怪问其故,陵云:”我有车牛衣裳可卖,馀家有可卖不?“其周给如此。

少而崇信释教,经论多所释解。后主在东宫,令陵讲大品经,义学名僧,自远云集,每讲筵商较,四坐莫能与抗。目有青精,时人以爲聪慧之相也。自陈 创业,文檄军书及受禅诏策,皆陵所制,爲一代文宗。亦不以矜物,未尝诋诃作者。其于后进,接引无倦。文、宣之时,国家有大手笔,必命陵草之。其文颇变旧 体,缉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好事者已传写成诵,遂传于周、齐,家有其本。后逢丧乱,多散失,存者三十卷。陵有四子:俭、份、仪、僔。

俭一名报,幼而修立,勤学有志操。汝南周弘直重其爲人,妻之以女。梁元帝召爲尚书金部郎中。常侍宴赋诗,元帝叹赏之,曰:”徐氏之子,复有文矣。“魏平江陵,还建邺,累迁中书侍郎。

太建初,广州刺史欧阳纥举兵反,宣帝令俭持节喻旨。纥见俭,盛列仗卫,言辞不恭。俭曰:”吕嘉之事,诚当已远,将军独不见周迪、陈宝应乎?“纥 默然不答。惧俭沮衆,不许入城,置俭于孤园寺。纥尝出见俭,俭谓曰:”将军业已举事,俭须还报天子。俭之性命虽在将军,将军成败不在于俭。幸不见留。“纥 于是遣俭。从间道驰还。宣帝乃命章昭达讨纥,以俭监昭达军。纥平,爲兼中书通事舍人。

后主立,累迁寻阳内史,爲政严明,盗贼静息。迁散骑常侍,袭封建昌侯。入爲御史中丞。俭公平无所阿附,尚书令江总望重一时,爲俭所劾,后主深委任焉。祯明二年卒。

份少有父风。九岁爲梦赋,陵见之,谓所亲曰:”吾幼属文亦不加此。“爲海盐令,有政绩。入爲太子洗马。性孝弟,陵尝疾笃,份烧香泣涕,跪诵孝经,日夜不息,如是者三日,陵疾豁然而愈,亲戚皆谓份孝感所致。先陵卒。

仪少聪警,仕陈位尚书殿中郎。陈亡,隐于钱唐之赭山。隋炀帝召爲学士,寻除着作佐郎。大业四年卒。

陵弟孝克,有口辩,能谈玄理。性至孝,遭父忧殆不胜丧。事所生母陈氏,尽就养之道。梁末,侯景寇乱,孝克养母,饘粥不能给。妻东莞臧氏,领军将 军盾女也,甚有容色。孝克乃谓曰:”今饥荒如此,供养交阙,欲嫁卿与富人,望彼此俱济,于卿如何?“臧氏弗许之。时有孔景行者,爲侯景将,多从左右逼而迎 之,臧氏涕泣而去,所得谷帛,悉以遗母。孝克又剃发爲沙门,改名法整,兼乞食以充给焉。臧氏亦深念旧恩,数私致馈饷,故不乏绝。后景行战死,臧氏伺孝克于 途中,累日乃见,谓孝克曰:”往日之事,非爲相负,今既得脱,当归供养。“孝克默然无答。于是归俗,更爲夫妻。

后东游,居钱唐之佳义里,与诸僧讨论释典,遂通三论。每日二时讲,旦讲佛经,晚讲礼传,道俗受业者数百人。天嘉中,除剡令,非其好,寻去职。太 建四年,征爲秘书丞,不就。乃蔬食长斋,持菩萨戒,昼夜讲诵法华经。宣帝甚嘉其操行。后爲国子祭酒。孝克每侍宴,无所食噉,至席散,当其前膳羞损减。帝密 记以问中书舍人管斌,斌自是伺之,见孝克取珍果纳绅带中。斌当时莫识其意,后寻访,方知其以遗母。斌以啓,宣帝嗟叹良久,乃敕自今宴享,孝克前馔,并遣将 还,以饷其母。时论美之。

至德中,皇太子入学释奠,百司陪列。孝克发孝经题,后主诏皇太子北面致敬。祯明元年,入爲都官尚书。自晋以来,尚书官僚,皆携家属居省。省在台 城内下舍门中,有阁道东西跨路,通于朝堂。其第一即都官省,西抵阁道,年代久远,多有鬼怪。每夜昏之际,无故有声光,或见人着衣冠从井中出,须臾复没;或 闸合自然开闭。居多死亡,尚书周确卒于此省。孝克代确,便即居之,经两载,祅变皆息,时人咸以爲贞正所致。

孝克性清素,好施惠,故不免饥寒。后主敕以石头津税给之,孝克悉用设斋写经,随尽。

二年,爲散骑常侍,侍东宫。陈亡,随例入长安。家道壁立,所生母患,欲粳米爲粥,不能常办。母亡后,孝克遂常噉麦,有遗粳米者,孝克对而悲泣,终身不复食焉。

开皇十二年,长安疾疫,隋文帝闻其名行,召令于尚书都堂讲金刚般若经。寻授国子博士,后侍东宫,讲礼传。

十九年,以疾卒,年七十三。临终政坐念佛,室内有非常香气,邻里皆惊异之。子万载,位太子洗马。

鲍泉字润岳,东海人也。父几字景玄,家贫,以母老诣吏部尚书王亮干禄,亮一见嗟赏,举爲舂陵令。后爲明山宾所荐,爲太常丞。以外兄傅昭爲太常,依制缌服不得相临,改爲尚书郎,终于湘东王谘议参军。

泉美须髯,善举止,身长八尺,性甚警悟。博涉史传,兼有文笔。少事元帝爲国常侍,早见擢任,谓曰:”我文之外无出卿者。“后爲通直侍郎。常乘高 幰车,从数十左右,伞盖服玩甚精。道逢国子祭酒王承,承疑非旧贵,遣访之,泉从者答曰”鲍通直“。承怪焉,复欲辱之,遣逼车问:”鲍通直复是何许人,而得 如此!“都下少年遂爲口实,见尚豪华人,相戏曰”鲍通直复是何许人,而得如此“,以爲笑谑。

及元帝承制,累迁至信州刺史。方等之败,元帝大怒,泉与王僧辩讨之。僧辩曰:”计将安出?“泉曰:”事等沃雪,何所多虑。“僧辩曰:”君言文士 常谈耳,河东少有武干,非精兵一万不可以往。竟陵甲卒不久当至,犹可重申。欲与卿入言之。“泉许诺,及僧辩如向言,泉默然不继。元帝大怒,于是械系僧辩, 时人比泉爲郦寄。

泉既专征长沙,久而不克。元帝乃数泉二十罪,爲书责之曰:”面如冠玉,还疑木偶,须似猬毛,徒劳绕喙。“乃从狱中起王僧辩代泉爲都督,使舍人罗 重欢领斋仗三百人与僧辩往。乃至长沙,遣通泉曰:”罗舍人被令送王竟陵来。“泉愕然,顾左右曰:”得王竟陵助我经略,贼不足平矣。“乃拂席坐而待之。僧辩 入,乃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命重欢出令示泉,锁之床下。泉顔色自若,了无惧容,曰:”稽缓王师,罪乃甘分,但恐 后人更思鲍泉之愦愦耳。“僧辩色甚不平,泉乃啓陈淹迟之罪。元帝寻复其任,令与僧辩等东逼邵陵王于郢州。

郢州平,元帝以世子方诸爲刺史,泉爲长史,行州府事。方诸见泉和弱,每有谘陈未尝用,使泉伏床骑背爲马,书其衣作其姓名,由是州府尽相欺。侯景 密遣将宋子仙、任约袭之。方诸与泉不恤军政,唯蒱酒自乐,云”贼何由得至“。既而传告者衆,始命阖门。城陷,贼执方诸及泉送之景所。后景攻王僧辩于巴陵不 克,败还,乃杀泉于江夏,沈其尸于黄鹤矶。

初,泉梦着朱衣行水上,及死,举身带血而沈于江如其梦。泉于仪礼尤明,撰新仪三十卷行于世。

时又有鲍行卿以博学大才称,位后军临川王录事,兼中书舍人,迁步兵校尉。上玉璧铭,武帝发诏褒赏。好韵语,及拜步兵,面谢帝曰:”作舍人,不免贫,得五校,实大校。“例皆如此。有集二十卷。撰皇室仪十三卷,乘舆龙飞记二卷。

弟客卿位南康太守。客卿三子,检、正、至,并才艺知名,俱爲湘东王五佐。正好交游,无日不适人,人爲之语曰:”无处不逢乌噪,无处不逢鲍佐。“ 正不爲湘东王所知,献书告退。王恨之。及建邺城陷,正爲尚书外兵郎,病不能起。景杂于死尸焚之。王闻之曰:”忠非纪信,利非象齿,焚如弃如,于是乎得。“ 君子以此知湘东王不仁。检爲湘东镇西府中记室,使蜀,不屈于武陵王,见害。

论曰:夏侯胜云,”士患不明经术,经术明,取青紫如拾地芥耳“。于贺瑒、贺琛、朱异、司马褧其得之矣。而异遂徼宠幸,任事居权,不能以道佐时, 苟取容媚。及延寇败国,实异之由,祸难既彰,不明其罪,亦既身死,宠赠犹殊。罚既弗加,赏亦斯滥。夫太清之乱,固其宜矣。顾协清介,足以追踪古人,徐摛贞 正,仁者信乎有勇。孝穆聪明特达,缔构兴王,献替谋猷,亮直斯在。泉本文房之士,每处荷戈之任,非材之责,胜任不亦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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