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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1)


列传第七十贼臣

贼侯景熊昙朗周迪留异陈宝应

侯景字万景,魏之怀朔镇人也。少而不羁,爲镇功曹史。魏末北方大乱,乃事边将尒朱荣,甚见器重。初学兵法于荣部将慕容绍宗,未几绍宗每询问焉。后以军功爲定州刺史。始魏相高欢微时,与景甚相友好,及欢诛尒朱氏,景以衆降,仍爲欢用。稍至吏部尚书,非其好也。每独曰:”何当离此反故纸邪。“寻封濮阳郡公。

欢之败于沙苑,景谓欢曰:”宇文泰恃于战胜,今必致怠,请以数千劲骑至关中取之。“欢以告其妃娄氏,曰:”彼若得泰,亦将不归。得泰失景,于事奚益。“欢乃止。后爲河南道大行台,位司徒。又言于欢曰:”恨不得泰。请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作太平寺主。“欢壮其言,使拥兵十万,专制河南,仗任若己之半体。

景右足短,弓马非其长,所在唯以智谋。时欢部将高昂、彭乐皆雄勇冠时,唯景常轻之,言”似豕突尔,势何所至“。及将镇河南,请于欢曰:”今握兵在远,奸人易生诈僞,大王若赐以书,请异于他者。“许之。每与景书,别加微点,虽子弟弗之知。

及欢疾笃,其世子澄矫书召之。景知僞,惧祸,因用王伟计,乃乙太清元年二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上表求降。帝召群臣议之,尚书仆射谢举等皆议纳景非便,武帝不从。初,帝以是岁正月乙卯于善言殿读佛经,因谓左右黄慧弼曰:”我昨梦天下太平,尔其识之。“及和至,校景实以正月乙卯日定计,帝由是纳之。于是封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

高澄嗣事爲勃海王,遣其将慕容绍宗围景于长社。景急,乃求割鲁阳、长社、东荆、北兖请救于西魏,魏遣五城王元庆等率兵救之,绍宗乃退。景复请兵于司州刺史羊鸦仁,鸦仁遣长史邓鸿率兵至汝水,元庆军夜遁,鸦仁乃据悬瓠。

时景将蔡道遵北归,言景有悔过志。高澄以爲信然,乃以书喻景,若还,许以豫州刺史终其身,所部文武更不追摄,阖门无恙,并还宠妻爱子。景报书不从。澄知景无归志,乃遣军相继讨景。

帝闻鸦仁已据悬瓠,遂命群帅指授方略,大举攻东魏,以贞阳侯萧明爲都督。明军败见俘。绍宗攻潼州,刺史郭凤弃城走。景乃遣其行台左丞王伟、左户郎中王则诣阙献策,请元氏子弟立爲魏主。诏遣太子舍人元贞爲咸阳王,须度江许即位,以乘舆之副资给之。

高澄又遣慕容绍宗追景,景退保涡阳,使谓绍宗曰:”欲送客邪?将定雄雌邪?“绍宗曰:”将决战。“遂顺风以阵。景闭垒,顷之乃出。绍宗曰:”景多诡,好乘人背。“使备之,果如其言。景命战士皆被短甲短刀,但低视斫人胫马足,遂败绍宗军。裨将斛律光尤之,绍宗曰:”吾战多矣,未见此贼之难也。尔其当之。“光被甲将出,绍宗戒之曰:”勿度涡水。“既而又爲景败。绍宗谓曰:”定何如也。“相持连月,景食尽,诳其衆以爲家口并见杀。衆皆信之。绍宗遥谓曰:”尔等家并完。“乃被发向北斗以誓之。景士卒并北人,不乐南度,其将暴显等各率所部降绍宗。景军溃散,丧甲士四万人,马四千匹,辎重万馀两。乃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马步八百人。南过小城,人登陴诟之曰:”跛脚奴何爲邪!“景怒,破城杀言者而去。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使谓绍宗曰:”景若就禽,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

既而莫适所归,马头戍主刘神茂者,爲韦黯所不容,因是踣马乃驰谓景曰:”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韦黯是监州耳。王若次近郊,必郊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后,徐以啓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景执其手曰:”天教也。“及至,而黯授甲登陴。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对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乃遣豫州司马徐思玉夜入说之,黯乃开门纳景。景执黯,数将斩之,久而见释。乃遣于子悦驰以败闻,自求贬削。优诏不许。复求资给,即授南豫州刺史,本官如故。

帝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故以鄱阳王范爲合州刺史,即镇合肥。魏人攻悬瓠,悬瓠粮少,羊鸦仁去悬瓠归义阳。

魏人入悬瓠,更求和亲,帝召公卿谋之。张绾、朱异咸请许之。景闻未之信,乃僞作邺人书,求以贞阳侯换景。帝将许之。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谢举、朱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帝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反。“景谓左右曰:”我知吴儿老公薄心肠。“又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女以配奴。“王伟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王其图之。“于是遂怀反计。属城居人,悉占募爲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又啓求锦万疋爲军人袍,中领军朱异议以御府锦署止充颁赏,不容以供边用,请送青布以给之。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啓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景自涡阳败后,多所徵求,朝廷含弘,未尝拒绝。

是时贞阳侯明遣使还梁,述魏人请追前好,许放之还。武帝览之流涕,乃报明啓当别遣行人。帝亦欲息兵,乃与魏和通。景闻之惧,驰啓固谏,帝不从。尔后表疏跋扈,言辞不逊。又闻遣伏挺、徐陵使魏,不知所爲。

元贞知景异志,累啓还朝。景谓曰:”将定江南,何不少忍。“贞益惧,奔还建邺,具以事闻。景又招司州刺史羊鸦仁同逆,鸦仁录送其使。时鄱阳王范镇合肥,及鸦仁俱累啓称景有异志。朱异曰:”侯景数百叛虏,何能爲役。“并抑不奏闻,景所以奸谋益果。乃上言曰:”高澄狡猾,宁可全信。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臣行年四十有六,未闻江左有佞邪之臣,一旦入朝,乃致嚣讟,宁堪粉骨,投命雠门。请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许,即领甲临江,上向闽、越。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帝使朱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是朕之失也。“景又知临贺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结。正德许爲内啓。

二年八月,景遂发兵反,于豫州城内集其将帅,登坛歃血。是日地大震。于是以诛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左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爲辞,以爲奸臣乱政,请带甲入朝。先攻马头、木栅,执太守刘神茂、戍主曹璆等。武帝闻之,笑曰:”是何能爲,吾以折棰笞之。“乃敕:斩景者不问南北人同赏封二千户兼一州刺史;其人主帅欲还北不须州者,赏以绢布二万,以礼发遣。于是诏合州刺史鄱阳王范爲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爲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爲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爲东道都督,同讨景,济自历阳。又令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纶持节,董督衆军。

景闻之,谋于王伟。伟曰:”莫若直掩扬都,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闻拙速,不闻工迟,令今便须进路,不然邵陵及人。“九月,景发寿春,声云游猎,人不觉也。留僞中军大都督王贵显守寿春城,出军僞向合肥,遂袭谯州。助防董绍先降之,执刺史丰城侯泰。武帝闻之,遣太子家令王质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铁遣弟均夜斫景营,战没。铁母爱其子,劝铁降。景拜其母,铁乃劝景曰:”急则应机,缓必致祸。“景乃使铁爲导。

是时镇戍相次啓闻,朱异尚曰:”景必无度江志。“萧正德先遣大船数十艘僞称载荻,实拟济景。景至江将度,虑王质爲梗,俄而质被追爲丹阳尹,无故自退。景闻未之信,乃密遣觇之,谓使者:”质若退,折江东树枝爲验。“觇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乃自采石济,马数百匹,兵八千人,都下弗之觉。

景出,分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遂至慈湖。南津校尉江子一奔还建邺。皇太子见事急,入面啓武帝曰:”请以事垂付,愿不劳圣心。“帝曰:”此自汝事,何更问爲。“太子仍停中书省指授,内外扰乱相劫不复通。于是诏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爲都督内外诸军事,都官尚书羊侃爲军师将军以副焉。遣南浦侯推守东府城,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朱雀航,遣徐思玉入啓,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实欲观城中虚实。帝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往劳之于板桥。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举,何以爲名?“景曰:”欲爲帝也。“王伟进曰:”朱异、徐驎谄黩乱政,欲除奸臣耳。“景既出恶言,留季不遣,宝亮还宫。

先是,大同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阳来。“景涡阳之败,求锦,朝廷所给青布,及是皆用爲袍,采色尚青。景乘白马,青丝爲辔,欲以应谣。萧正德先屯丹阳郡,至是率所部与景合。建康令庾信率兵千馀人屯航北,及景至彻航,始除一舶,见贼军皆着铁面,遂弃军走。南塘游军复闭航度景。皇太子以所乘马授王质,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质至领军府与贼遇,未阵便奔。景乘胜至阙下。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城走,景遣其仪同于子悦据之。谢禧亦弃白下城走。

景遣百道攻城,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城中仓卒未有备,乃凿门楼,下水沃火,久之方灭。贼又斫东掖门将入,羊侃凿门扇刺杀数人,贼乃退。又登东宫墙射城内。至夜,简文募人出烧东宫台殿遂尽,所聚图籍数百厨,一皆灰烬。先是简文梦有人画作秦始皇,云”此人复焚书“,至是而验。景又烧城西马厩、士林馆、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掷以石,并皆碎破。贼又作尖顶木驴,状似槥,石不能破。乃作雉尾炬,灌以膏蜡,丛下焚之。

贼既不克,士卒死者甚多,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又啓求诛朱异、陆验、徐驎、周石珍等,城内亦射赏格出外,有能斩景首,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疋,女乐二部。庄铁乃奔历阳,紿言景已枭首。景城守郭骆惧,弃城走寿阳。铁得入城,遂奔寻阳。

十一月,景立萧正德爲帝,即僞位,居于仪贤堂,改年曰正平。初童谣有”正平“之言,故立号以应之。识者以爲正德卒当平殄也。景自爲相国、天柱将军,正德以女妻之。景又攻东府城,设百尺楼车,鈎城堞尽落。城陷,景使其仪同卢晖略率数千人持长刀夹城门,悉驱城内文武裸身而出,使交兵杀之,死者三千余人。南浦侯推是日遇害。景使正德子见理及晖略守东府城。

初,景至都,便唱云”武帝已晏驾“。虽城内亦以爲然。简文虑人情有变,乃请上舆驾巡城。上将登城,陆验谏曰:”陛下万乘之重,岂可轻脱。“因泣下。帝深感其言,乃幸大司马门。城上闻跸声皆鼓噪,军人莫不屑涕,百姓乃安。

景又于城东西各起土山以临城,城内亦作两山以应之,简文以下皆亲畚锸。初,景至便望克定建邺,号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不下,人心离沮,又恐援军总集,衆必溃散,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又募北人先爲奴者,并令自拔,赏以不次。朱异家黥奴乃与其侪踰城投贼,景以爲仪同,使至阙下以诱城内,乘马披锦袍诟曰:”朱异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我始事侯王,已爲仪同。“于是奴僮竞出,尽皆得志。

景食石头常平仓既尽,便掠居人,尔后米一升七八万钱,人相食,有食其子者。又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驱棰,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之声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间衆至数万。

景仪同范桃棒密贪重赏,求以甲士二千人来降,以景首应购,遣文德主帅前白马游军主陈昕夜踰城入,密啓言状。简文以啓上,上大悦,使报桃棒,事定许封河南王,镌银券以与之。简文恐其诈,犹豫不决。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朱异、傅岐同请纳之。简文曰:”吾即坚城自守,所望外援,外援若至,贼岂足平。今若开门以纳桃棒,桃棒之意尚且难知,一旦倾危,悔无及矣。“桃棒又曰:”今止将所领五百馀人,若至城门,自皆脱甲。乞朝廷赐容。事济之时,保禽侯景。“简文见其言愈疑之。朱异以手捶胸曰:”今年社稷去矣。“俄而桃棒军人鲁伯和告景,并烹之。

至是,邵陵王纶率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确、南安乡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马步三万,发自京口,直据锺山。景党大骇,咸欲逃散,分遣万余人拒战。纶大败之于爱敬寺下。

景初闻纶至,惧形于色,及败军还,尤言其盛,愈恐,命具舟石头将北济。任约曰:”去乡万里,走欲何之?战若不捷,君臣同死。草间乞活,约所不爲。“景乃留宋子仙守壁,自将锐卒拒纶,阵于覆舟山北,与纶相持。会暮,景退还,南安侯骏率数十骑挑之。景回军,骏退。时赵伯超阵于玄武湖北,见骏退,仍率军前走。衆军因乱,遂败绩。纶奔京口。贼执西丰公大春、纶司马庄丘慧达、南合将军胡子约、广陵令霍隽等来送城下,逼令云:”已禽邵陵王。“霍隽独云:”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语未卒,贼以刀伤其口,景义而释焉。正德乃收而害之。是日,鄱阳世子嗣、裴之高至后渚,结营于蔡洲。景分军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诸攻具及飞楼、橦车、登城车、鈎堞车、阶道车、火车,并高数丈,车至二十轮,陈于阙前,百道攻城。以火车焚城东南隅大楼,因火势以攻城。城上纵火,悉焚其攻具,贼乃退。是时,景土山成,城内土山亦成。乙太府卿韦黯守西土山,左卫将军柳津守东土山。山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捍以乌笙,山峰相近。募敢死士,厚衣袍铠,名曰”僧腾客“,配二山,交矟以战。鼓叫沸腾,昏旦不息。土山攻战既苦,人不堪命,柳津命作地道,毁外山,掷雉尾炬烧其橹堞。外山崩,压贼且尽。贼又作虾蟆车,运土石填堑,战士升之楼车,四面并至。城内飞石碎其车,贼死积于城下。贼又掘城东南角,城内作迂城形如却月以捍之,贼乃退。

材官将军宋嶷降贼,因爲立计,引玄武湖水灌台城,阙前御街并爲洪波矣。又烧南岸居人营寺,莫不咸尽。司州刺史柳仲礼、衡州刺史韦粲、南陵太守陈文彻、宣猛将军李孝钦等皆来赴援;鄱阳世子嗣、裴之高又济江。柳仲礼营朱雀航南,裴之高营南苑,韦粲营青塘,陈文彻、李孝钦屯丹阳郡,鄱阳世子嗣营小航南,并缘淮造栅。及旦,景方觉,乃登禅灵寺门楼以望之。见韦粲营垒未合,度兵击之,粲败,景斩粲首徇城下。柳仲礼闻粲败,不遑贯甲,与数十人赴之。遇贼,斩首数百,仍投水死者千余人。仲礼深入,马陷泥,亦被重创。自是贼不敢济岸。

邵陵王纶又与临城公大连等自东道集于南岸;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兼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赴援,营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迁仕、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又率兵继至。既而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羊鸦仁、李迁仕、樊文皎率衆度淮,攻破贼东府城前栅,遂营于青溪水东。景遣其仪同宋子仙缘水西立栅以相拒。景食稍尽,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衆号百万。百姓扶老携幼以候王师,才过淮,便竞剥掠,征责金银,列营而立,互相疑贰。邵陵王纶、柳仲礼甚于雠敌,临城公大连、永安侯确逾于水火,无有斗心。贼党有欲自拔者,闻之咸止。

贼之始至,城中才得固守,平荡之事,期望援军。既而中外断绝,有羊车儿献计,作纸鸦系以长绳,藏敕于中。简文出太极殿前,因西北风而放,冀得书达。群贼骇之,谓是厌胜之术,又射下之,其危急如此。是时城中围逼既久,膝味顿绝,简文上厨,仅有一肉之膳。军士煮弩熏鼠捕雀食之。殿堂旧多鸽群聚,至是歼焉。初,宫门之闭,公卿以食爲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亿万,并聚德阳堂,鱼盐樵采所取盖寡。至是乃坏尚书省爲薪,撤荐锉以饲马,尽又食飰焉。御甘露厨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军人屠马于殿省间鬻之,杂以人肉,食者必病。贼又置毒于水窦,于是稍行肿满之疾,城中疫死者太半。初,景之未度江,魏人遣檄,极言景反复猜忍,又言帝饰智惊愚,将爲景欺。至是祸败之状,皆如所陈,南人咸以爲谶。

时景军亦饥,不能复战。东城有积粟,其路爲援军所断,且闻湘东王下荆州兵。彭城刘邈乃说景曰:”大军顿兵已久,攻城不拔,今衆军云集,未易可破。如闻军粮不支一月,运漕路绝,野无所掠,婴儿掌上,信在于今。未若乞和,全师而反。“景乃与王伟计,遣任约至城北拜表僞降,以河南自效。帝曰:”吾有死而已,宁有是议。且贼凶逆多诈,此言云何可信。“既而城中日蹙,简文乃请武帝曰:”侯景围逼,既无勤王之师,今欲许和,更思后计。“帝大怒曰:”和不如死。“简文曰:”城下之盟,乃是深耻;白刃交前,流矢不顾。“上迟回久之,曰:”尔自图之,无令取笑千载。“乃听焉。

景请割江右四州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解围济江。仍许遣其仪同于子悦、左丞王伟入城爲质。中领军傅岐议以宣城王嫡嗣之重,有轻言者请剑斩之。乃请石城公大款出送,诏许焉。遂于西华门外设坛,遣尚书仆射王克、兼侍中上甲乡侯韶、兼散骑常侍萧瑳与于子悦、王伟等登坛共盟。右卫将军柳津出西华门下,景出其栅门,与津遥相对,刑牲歃血。

南兖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衆三万至于马卬洲,景虑北军自白下而上,断其江路,请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军并进江潭苑。景又啓称:”永安侯、赵威方频隔栅诟臣,云'天子自与尔盟,我终当逐汝'。乞召入城,即进发。“敕并召之。景遂运东城米于石头,食乃足。又啓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春、锺离,便无处安足,权借广陵、谯州,须征得寿春、锺离,即以奉还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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