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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九十一贾杜令狐
贾耽,字敦诗,沧州南皮人。天宝中,举明经,补临清尉。上书论事,徙太平。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署为度支判官。累进汾州刺史,治凡七年,政有异绩。召授鸿胪卿,兼左右威远营使。俄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反东道,耽进屯谷城,取均州。建中三年,徙东道。德宗在梁,耽使司马樊泽奏事。泽还,耽大置酒会诸将。俄有急诏至,以泽代耽,召为工部尚书。耽纳诏于怀,饮如故。既罢,召泽曰:”诏以公见代,吾且治行。“敕将吏谒泽。大将张献甫曰:”天子播越,而行军以公命问行在,乃规旄钺,利公土地,可谓事人不忠矣。军中不平,请为公杀之。“耽曰:”是何谓邪?朝廷有命,即为帅矣。吾今趋觐,得以君俱。“乃行,军中遂安。
俄为东都留守。故事,居守不出城,以耽善射,优诏许猎近郊。迁义成节度使。淄青李纳虽削伪号,而阴蓄奸谋,冀有以逞。其兵数千自行营还,道出滑,或谓馆于外。耽曰:”与我邻道,奈何疑之,使暴于野?“命馆城中,宴庑下,纳士皆心服。耽每畋,从数百骑,往往入纳境。纳大喜,然畏其德,不敢谋。
贞元九年,以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封魏国公。常以方镇帅缺,当自天子命之,若谋之军中,则下有背向,人固不安。帝然之,不用也。顺宗立,进检校司空、左仆射。时王叔文等干政,耽病之,屡移疾乞骸骨,不许。卒,年七十六,赠太傅,谥曰元靖。
耽嗜观书,老益勤,尤悉地理。四方之人与使夷狄者见之,必从询索风俗,故天下地土区产、山川夷岨,必究知之。方吐蕃盛强,盗有陇西,异时州县远近,有司不复传。耽乃绘布陇右、山南九州,且载河所经受为图,又以洮湟甘凉屯镇頟籍、道里广狭、山险水原为《别录》六篇、《河西戎之录》四篇,上之。诏赐币马珍器。又图《海内华夷》,广三丈,从三丈三尺,以寸为百里。并撰《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其中国本之《禹贡》,外夷本班固《汉书》,古郡国题以墨,今州县以硃,刊落疏舛,多所厘正。帝善之,赐予加等。或指图问其邦人,咸得其真。又著《贞元十道录》,以贞观分天下隶十道,在景云为按察,开元为采访,废置升降备焉。至阴阳杂数罔不通。
其器恢然,盖长者也,不喜臧否人物。为相十三年,虽安危大事亡所发明,而检身厉行,自其所长。每归第,对宾客无少倦,家人近习,不见其喜愠。世谓淳德有常者。
杜佑,字君卿,京兆万年人。父希望,重然诺,所交游皆一时俊杰。为安陵令,都督宋庆礼表其异政。坐小累去官。开元中,交河公主嫁突骑施,诏希望为和亲判官。信安郡王漪表署灵州别驾、关内道度支判官。自代州都督召还京师,对边事,玄宗才之。属吐蕃攻勃律,勃律乞归,右相李林甫方领陇西节度,故拜希望鄯州都督,知留后。驰传度陇,破乌莽众,斩千余级,进拔新城,振旅而还。擢鸿胪卿。于是置镇西军,希望引师部分塞下,吐蕃惧,遗书求和。希望报曰:”受和非臣下所得专。“虏悉众争坛泉,希望大小战数十,俘其大酋,至莫门,焚积蓄,卒城而还。授二子官。时军屡兴,府库虚寡,希望居数岁,刍粟金帛丰余。宦者牛仙童行边,或劝希望结其驩,答曰:”以货籓身,吾不忍。“仙童还奏希望不职,下迁恒州刺史,徙西河。而仙童受诸将金事泄,抵死,畀金者皆得罪。希望爱重文学,门下所引如崔颢等皆名重当时。
佑以廕补济南参军事、剡县丞。尝过润州刺史韦元甫,元甫以故人子待之,不加礼。它日,元甫有疑狱不能决,试讯佑,佑为辨处,契要无不尽。元甫奇之,署司法参军,府徙浙西、淮南,表置幕府。入为工部郎中,充江淮青苗使,再迁容管经略使。杨炎辅政,历金部郎中,为水陆转运使,改度支兼和籴使。于是军兴馈漕,佑得剸决。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建中初,河朔兵挐战,民困,赋无所出。佑以为救敝莫若省用,省用则省官,乃上议曰:
汉光武建武中废县四百,吏率十署一;魏太和时分遣使者省吏员,正始时并郡县;晋太元省官七百;隋开皇废郡五百;贞观初省内官六百员。设官之本,以治众庶,故古者计人置吏,不肯虚设。自汉至唐,因征战艰难以省吏员,诚救弊之切也。
昔咎繇作士,今刑部尚书、大理卿,则二咎繇也。垂作共工,今工部尚书、将作监,则二垂也。契作司徒,今司徒、户部尚书,则二契也。伯夷为秩宗,今礼部尚书、礼仪使,则二伯夷也。伯益为虞,今虞部郎中、都水使司,则二伯益也。伯冏为太仆,今太仆卿、驾部郎中、尚辇奉御、闲厩使,则四伯冏也。古天子有六军,汉前后左右将军四人,今十二卫、神策八军,凡将军六十员。旧名不废,新资日加。且汉置别驾,随刺史巡察,犹今观察使之有副也。参军者,参其府军事,犹今节度判官也。官名职务,直迁易不同尔,讵有事实哉?诚宜斟酌繁省。欲致治者先正名。神龙中,官纪荡然,有司大集选者,既无阙员,则置员外官二千人,自是以为常。当开元、天宝中,四方无虞,编户九百余万,帑藏丰溢,虽有浮费,不足为忧。今黎苗凋瘵,天下户百三十万,陛下诏使者按比,才得三百万,比天宝三分之一,就中浮寄又五之二,出赋者已耗,而食之者如旧,安可不革?
议者以天下尚有跋扈不廷,一省官吏,被罢者皆往托焉。此常情之说,类非至论。且才者荐用,不才者何患其亡,又况顾姻戚家产哉!建武时公孙述、隗嚣未灭,太和、正始、太元时吴、蜀鼎立,开皇时陈尚割据,皆罗取俊乂,犹不虑失人以资敌。今田悦辈繁刑暴赋,惟军是恤,遇士人如奴,固无范睢业秦、贾季强狄之患。若以习久不可以遽改,且应权省别驾、参军、司马,州县额内官,约户置尉。当罢者,有行义,在所以闻;不如状,举者当坐;不为人举者,任参常调。亦何患哉?如魏置柱国,当时宿德盛业者居之,贵宠第一;周、隋间授受已多,国家以为勋级,才得地三十顷耳。又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亦官名,以其太多,回作阶级。随时立制,遇弊则变,何必因循惮改作耶?
议入,不省。
卢杞当国,恶之,出为苏州刺史。前刺史母丧解,佑母在,辞不行,改饶州。俄迁岭南节度使。佑为开大衢,疏析廛闬,以息火灾。硃厓黎民三世保险不宾,佑讨平之。召拜尚书右丞。俄出为淮南节度使,以母丧解,诏不许。
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卒,军乱,立其子愔,请于朝,帝不许,乃诏佑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度徐泗讨定之。佑具舠舰,遣属将孟准度淮击徐,不克,引还。佑于出师应变非所长,因固境不敢进,乃招授愔徐州节度使,析濠、泗二州隶淮南。初,佑决雷陂以广灌溉,斥海濒弃地为田,积米至五十万斛,列营三十区,士马整饬,四邻畏之;然宽假僚佐,故南宫僔、李亚、郑元均至争权乱政,帝为佑斥去之。
十九年,拜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德宗崩,诏摄冢宰。进检校司徒,兼度支盐铁使。于是王叔文为副,佑既以宰相不亲事,叔文遂专权。后叔文以母丧还第,佑有所按决,郎中陈谏请须叔文,佑曰:”使不可专耶?“乃出谏为河中少尹。叔文欲摇东宫,冀佑为助,佑不应,乃谋逐之,未决而败。佑更荐李巽以自副。宪宗在谅暗,复摄冢宰,尽让度支盐铁于巽。始,度支啬,用度多,署吏权摄百司,繁而不纲;佑以营缮还将作,木炭归司农,湅染还少府,职务简修。明年,拜司徒,封岐国公。
党项阴导吐蕃为乱,诸将邀功,请讨之。佑以为无良边臣,有为而叛,即上疏曰:
昔周宣中兴,猃狁为害,追之太原,及境而止,不欲弊中国,怒远夷也。秦恃兵力,北拒匈奴,西逐诸羌,结怨阶乱,实生谪戍。盖圣王之治天下,惟欲绥静生人,西至于流沙,东渐于海,在北与南,止存声教,岂疲内而事外耶?昔冯奉世矫诏斩莎车王,传首京师,威震西域,宣帝议加爵土,萧望之独谓矫制违命,虽有功不可为法,恐后奉使者为国家生事夷狄。比突厥默啜寇害中国,开元初,郝灵佺捕斩之,自谓功莫与二,宋璟虑边臣由此邀功,但授郎将而已,繇是讫开元之盛,不复议边,中国遂安。此成败鉴戒之不远也。
党项小蕃,与中国杂处,间者边将侵刻,利其善马子女,敛求繇役,遂致叛亡,与北狄西戎相诱盗边。《传》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管仲有言:”国家无使勇猛者为边境。“此诚圣哲识微知著之略也。今戎丑方强,边备未实,诚宜慎择良将,使之完辑,禁绝诛求,示以信诚,来则惩御,去则谨备。彼当怀柔,革其奸谋。何必亟兴师役,坐取劳费哉?
帝嘉纳之。
岁余,乞致仕,不听,诏三五日一入中书,平章政事。佑每进见,天子尊礼之,官而不名。后数年,固乞骸骨,帝不得已,许之。仍拜光禄大夫、守太保致仕,俾朝朔望,遣中人锡予备厚。元和七年卒,年七十八,册赠太傅,谥曰安简。
佑资嗜学,虽贵犹夜分读书。先是,刘秩摭百家,侔周六官法,为《政典》三十五篇,房琯称才过刘向。佑以为未尽,因广其阙,参益新礼,为二百篇,自号《通典》,奏之,优诏嘉美,儒者服其书约而详。
为人平易逊顺,与物不违忤,人皆爱重之,方汉胡广,然练达文采不及也。硃坡樊川,颇治亭观林苾,凿山股泉,与宾客置酒为乐。子弟皆奉朝请,贵盛为一时冠。天性精于吏职,为治不皦察,数斡计赋,相民利病而上下之,议者称佑治行无缺。惟晚年以妾为夫人,有所蔽云。
子式方,字考元,以廕授扬州参军事。再迁太常寺主簿,考定音律,卿高郢称之。佑既相,出为昭应令,迁太仆卿。子悰,尚公主。式方以右戚,辄病不视事。穆宗立,授桂管观察使。弟从郁痼疾,躬为营方药羞膳,及死,期而泣,世称其笃行。卒,赠礼部尚书。
从郁,元和初为左补阙,崔群等以宰相子为嫌,再徙秘书丞。终驾部员外郎。子牧。
悰,字永裕,以门廕三迁太子司议郎。权德舆为相,其婿翰林学士独孤郁以嫌自白。宪宗见郁文雅,叹曰:”德舆有婿乃尔!“时岐阳公主,帝爱女。旧制,选多戚里将家,帝始诏宰相李吉甫择大臣子,皆辞疾,唯悰以选召见麟德殿。礼成,授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太和初,由澧州刺史召为京兆尹,迁凤翔忠武节度使。入为工部尚书,判度支。会公主薨,悰久不谢,文宗怪之。户部侍郎李珏曰:”比驸马都尉皆为公主服斩衰三年,故悰不得谢。“帝矍然,始诏杖而期,著于令。
会昌初,为淮南节度使。武宗诏扬州监军取倡家女十七人进禁中,监军请悰同选,又欲阅良家有姿相者,悰曰:”吾不奉诏而辄与,罪也。“监军怒,表于帝。帝以悰有大臣体,乃诏罢所进伎,有意倚悰为相矣。逾年,召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判度支。刘稹平,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未几,以本官罢,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徙西川,复镇淮南。时方旱,道路流亡藉藉,民至漉漕渠遗米自给,呼为”圣米“,取陂泽茭蒲实皆尽,悰更表以为祥。狱囚积数百千人,而荒湎宴适不能事。罢,兼太子太傅,分司东都。逾岁,起为留守,复节度剑南西川。召为右仆射,判度支,进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始,宣宗世,夔王以下五王处大明宫内院,而郓王居十六宅。帝大渐,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等以遗诏立夔王,而左军中尉王宗实等入殿中,以为归长等矫诏,乃迎郓王立之,是为懿宗。久之,遣枢密使杨庆诣中书,独揖悰,它宰相毕諴、杜审权、蒋伸不敢进,乃授悰中人请帝监国奏,因谕悰劾大臣名不在者抵罪。悰遽封授使者复命,谓庆曰:”上践祚未久,君等秉权,以爱憎杀大臣,公属祸无日矣。“庆色沮去,帝怒亦释,大臣遂安。未几,册拜司空,封邠国公,以检校司徒为凤翔、荆南节度使,加兼太傅。会黔南观察使秦匡谋讨蛮,兵败,奔于悰,悰囚之,劾不能伏节,有诏斩之。悰不意其死,骇愕得疾卒,年八十,赠太师。葬日,诏宰相百官临奠。
悰于大议论往往有所合,然才不周用。虽出入将相,而厚自奉养,未尝荐进幽隐,佑之素风衰焉,故时号”秃角犀“。
子裔休,懿宗时历翰林学士、给事中,坐事贬端州司马。弟孺休,字休之。累擢给事中。大顺初,钱镠遣弟銶率兵击徐约于苏州,破之,以海昌都将沈粲行刺史事,而昭宗更命孺休为之,以粲为制置指挥使。镠不悦,密遣粲害焉。始,孺休见攻也,曰:”勿杀我,当与尔金。“粲曰:”杀尔,金焉往?“与兄述休同死。
悰弟慆。慆,咸通中为泗州刺史。会庞勋反,围城,处士辛谠自广陵来见慆,劝出家属,独以身守。慆曰:”吾出百口求生,众心摇矣,不如与将士生死共之。“众闻皆泣下。慆之闻难,完濬城隍,阅器械无不具。
贼将李圆易慆,驰勇士百人欲入封府库,慆为好言厚礼迎劳,贼不虞忄舀之谋也。明日,伏甲士三百,宴球场,贼皆歼焉。圆怒,傅城战,慆杀数百人,圆退壁城西。勋闻,益其兵,而以书射城中促降。会夜,慆击鼓乘城大呼,圆气夺,奔还徐州。未几,贼焚淮口,昼夜战不息,谠乃请救于戍将郭厚本,贼解去。浙西节度使杜审权遣将以兵千人来援,反为圆军所包,一军尽没。慆使人间道走京师,诏戴可师以沙陀、吐浑兵二万招讨。淮南节度使令狐綯遣牙将李湘屯淮口,与郭厚本合,为圆所败,湘等并没,于是援绝。贼乃以铁锁绝淮流,梯冲乘城。粮尽,为薄饘以给。懿宗遣使加慆检校右散骑常侍,勉以坚守。勋遣圆入城见慆约降,慆怒杀之。勋复遗之书,答书言安禄山、硃泚等终底覆灭者,以阴携其党。勋累攻不得志,会招讨使马举率兵至,遂解去。围凡十月,慆拊循士,皆殊死奋,而辛谠冒围出入,纠辑援师,卒完一州,时称为难。贼平,慆迁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卒。
牧,字牧之,善属文。第进士,复举贤良方正。沈传师表为江西团练府巡官,又为牛僧孺淮南节度府掌书记。擢监察御史,移疾分司东都,以弟顗病弃官。复为宣州团练判官,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
是时,刘从谏守泽潞,何进滔据魏博,颇骄蹇不循法度。牧追咎长庆以来朝廷措置亡术,复失山东,钜封剧镇,所以系天下轻重,不得承袭轻授,皆国家大事,嫌不当位而言,实有罪,故作《罪言》。其辞曰:
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羡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三,故其人沈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魏晋以下,工机纤杂,意态百出,俗益卑弊,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圣人因以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