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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滦阳消夏录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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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邑某公,与戚友赏花佛寺经阁前。地最豁厂,而阁上时有变怪,入夜即不敢坐阁下。某公以道学自 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热,盛谈西铭万物一体之理,满座拱听,不觉入夜。忽阁上厉声叱曰:时方饥疫,百姓颇有死亡,汝为乡宦,既不思早倡义举,施粥舍药, 即应趁此良夜,闭户安眠,尚不失为自了汉。乃虚谈高论,在此讲民胞物与,不知讲至天明,还可作饭餐,可作药服否?且击汝一砖,听汝再讲邪不胜正!忽一城砖 飞下,声若霹雳,杯盘几案俱碎,某公仓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学,此妖之所以为妖欤。徐步太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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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 州画工伯魁,字起瞻--其姓是此伯字,自称伯州犁之裔。友人或戏之曰:君力不称二世祖太宰公,近其子孙不识字,竟自称白氏矣--尝画一仕女图,方钩出轮 郭,以他事未竟,锁置书室中。越二日欲补成之,则几上设色小碟,纵横狼藉,画笔亦濡染几遍,图已成矣。神采生动,有殊常格。魁大骇,以示先母舅张公梦征, 魁所从学画者也。公曰:此非尔所及,亦非吾所及,殆偶遇神仙游戏耶?时城守尉永公宁颇好画,以善价取之,永公后迁四川副都统,携以往。将罢官前数日,画上 仕女忽不见,惟隐隐留人影,纸色如新,余树石则仍黯旧,盖败征之先见也。然所以能化去之故,则终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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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 户张天锡,尝于野田见髑髅,戏溺其口中,髑髅忽跃起作声曰:人鬼异路,奈何欺我!且我一妇人,汝男子,乃无礼辱我,是尤不可。渐跃渐高,直触其面,天锡惶 骇奔归,鬼乃随至其家。夜辄在墙头檐际责詈不已,天锡遂大发寒热,昏瞀不知人。阖家拜祷,怒似少解。或叩其生前姓氏里居,鬼具自道,众叩首曰:然则当是高 祖母,何为祸于子孙?鬼似凄咽曰:此故我家耶,几时迁此?汝辈皆我何人?众陈始末,鬼不胜太息,曰:我本无意来此,众鬼欲借此求食,怂恿我来耳。渠有数辈 在病者旁,数辈在门外,可具浆水一瓢,待我善遣之。大凡鬼恒苦饥,若无故作灾,又恐神责,故遇事辄生衅,求祭赛。尔等后见此等,宜谨避,勿中其机械。众如 所教,鬼曰:已散去矣,我口中秽气不可忍,可至原处寻吾骨,洗而埋之。遂呜咽数声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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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佃户何大金,夜守麦田。有一老翁来共坐,大金念村中无是人,意是行路者偶憩,老翁求饮,以罐中水与之。因问大金姓氏,并问其祖父,恻然曰:汝勿怖。我即汝 曾祖。不祸汝也。细询家事,忽喜忽悲,临行嘱大金曰:鬼自伺放焰口求食外,别无他事。惟子孙念念不能忘,愈久愈切,但苦幽明阻隔,不得音问。或偶闻子孙炽 盛,辄跃然以喜者数日。群鬼皆来贺;偶闻子孙零替,亦悄然以悲者数日,群鬼皆来唁。较生人之望子孙,殆切十倍。今闻汝等尚温饱,吾又歌舞数日矣。回顾再 四,丁宁勉励而去。先姚安公曰:何大金蠢然一物,必不能伪造斯言。闻之,使人追远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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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 隆丙子,有闽士赴公车。岁暮抵京,仓卒不得栖止,乃于先农坛北破寺中僦一老屋。越十余日,夜半,窗外有人语曰:某先生且醒,吾有一言。吾居此室久,初以公 读书人,数千里辛苦求名,是以奉让,后见先生日外出,以新到京师,当寻亲访友,亦不相怪。近见先生多醉归,稍稍疑之,顷闻与僧言,乃日在酒楼观剧,是一浪 子耳。吾避居佛座后,起居出入,皆不相适,实不能隐忍让浪子,先生明日不迁居,吾瓦石已备矣。僧在对屋,亦闻此语,乃劝士他徙。自是不敢租是屋。有来问 者,辄举此事以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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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苍岭先生名丹,谦居先生弟也。谦居先生 性和易,先生性爽豪,而立身端,介则如一。里有妇为姑虐而缢者,先生以两家皆士族,劝妇父兄勿涉讼。是夜闻有哭声远远至,渐入门,渐至窗外,且哭且诉,词 甚凄楚,深怨先生之息讼。先生叱之曰:姑虐妇死,律无抵法,即讼亦不能快汝意。且讼必检验,检验必裸露,不更辱两家门户乎?鬼仍絮泣不已。先生曰:君臣无 狱,父子无狱,人怜汝枉死,责汝姑之暴戾则可。汝以妇而欲讼姑,此一念已干名犯义矣。任汝诉诸明神,亦决不直汝也。鬼竟寂然去。谦居先生曰:苍岭斯言,告 天下之为妇者可,告天下之为姑者则不可。先姚安公曰:苍岭之言,子与子言孝;谦居之言,父与父言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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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 曲江游京师时,与一友同寓,非其侣也,姑省宿食之赀云尔。友征逐富贵,多外宿。曲江独睡斋中,夜或闻翻动书册,摩弄器玩声。知京师多狐,弗怪也。一夜以未 成诗稿置几上,乃似闻吟哦声,问之弗答,比晓视之,稿上已圈点数句矣。然屡呼之,终不应。至友归寓,则竟夕寂然,友颇自诧有禄相,故邪不敢干。偶日照李庆 子借宿,酒阑以后,曲江与友皆就寝。李乘月散步空圃,见一翁携童子立树下。心知是狐,翳身窃睨其所为。童子曰:寒甚且归房。翁摇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碍,此 君俗气逼人,那可共处。宁且坐凄风冷月间耳。李后泄其语于他友,遂渐为其人所闻。衔李次骨,竟为所排挤,狼狈负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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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女适德州卢氏。所居曰纪家庄。尝见一人卧溪畔,衣败絮,呻吟。视之则一毛孔中有一虱,喙皆向内,后足皆钩于败絮,不可解,解之则痛彻心髓。无可如何,竟坐视其死,此殆夙孽所报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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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阁学晓园,僦居阎王庙街一宅,庭有枣树,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辄见斜柯上,一红衣女子垂足坐,翘着向月,殊不顾人。迫之则不见,退而望之,则仍在故 处。尝使二人一立树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见树下人,手及其足,树下人固无所睹也。当望见时,俯视地上树有影,而女子无影。投以瓦石,虚空无碍,击以铳,应 声散灭,烟焰一过,旋复本形。主人云,自买是宅即有是怪,然不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恒有。大抵变幻者居多,兹独不动不言,枯坐一枝之上, 殊莫明其故。晓园虑其为患,移居避之,后主人伐树,其怪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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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 姥,青县人,母家姓朱,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适,依先太夫人终其身。殁时年九十有六。性严正,遇所当言,必侃侃与先太夫人争。先姚安公亦 不以常媪遇之。余及弟妹,皆随之眠食,饥饱寒暑,无一不体察周至,然稍不循礼,即遭呵禁。约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阴憾之。顾司莞钥,理庖厨,不 能得其毫发私,亦竟无如何也。尝携一童子,自亲串家通问归,已薄暮矣,风雨骤至,驱避于废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遥闻墙外人语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 冒雨坐树下?又闻树下人应曰:汝毋多言,廖家节妇在屋内。遂寂然。后童子偶述其事,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恶而避之也。嗟乎!鬼果恶而避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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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氏表兄,忘其名字,与一狐为友。恒于场圃间对谈。安见之,他人弗见也。狐自称生于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凡学仙者,必游方之外,使万缘断 绝,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闻见,于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爱憎,有所爱憎,则喜怒哀乐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铄其精气,神耗而形亦敝矣。乌能至今犹在 乎?迨道成以后,来往人间,视一切机械变诈,皆如戏剧;视一切得失胜败,以至于治乱兴亡,皆如泡影。当时即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记之?即与君相遇,是亦前 缘。然数百年来,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几,大都萍水相逢,烟云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记忆。则身所未接者,从可知矣。时八里庄三官庙有雷击蝎虎一事。安问以物 久通灵,多撄雷斧,岂长生亦造物所忌乎?曰:是有二端,夫内丹导引,外丹服饵,皆艰难辛苦以证道,犹力田以致富,理所宜然;若媚惑梦魇,盗采精气,损人之 寿,延己之年,事与劫盗无异,天律不容也。又惑恣为妖幻,贻祸生灵,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养元神,自全生命,与人无患,于世无争,则老寿之物,正如老寿之 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实斋先生闻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浅者也,然用以自养,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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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 江有士人,夜梦至一官府,云都城隍庙也。有冥吏语之曰:今某公控其友负心,牵君为证。君试思尝有是事否?士人追忆之,良是。俄闻都城隍升坐,冥吏白,某控 某负心事,证人已至,请勘断。都城隍举案示士人,士人以实对,都城隍曰:此辈结党营私,朋求进取。以同异为爱恶,以爱恶为是非,势孤则攀附以求援,力敌则 排挤以互噬;翻云覆雨,倏忽万端,本为小人之交,岂能责以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驱之去。顾士人曰:得无谓负心者有佚罚耶?夫种瓜得 瓜,种豆得豆,因果之相偿也。花既结子,子又开花,因果之相生也。彼负心者,又有负心人蹑其后,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而醒,后阅数载,竟如神之所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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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中某夫人喜食猫。得猫则先贮石灰于罂,投猫于内,而灌以 沸汤,猫为灰气所蚀,毛尽脱落,不烦癷治,血尽归于脏腑,肉莹如玉,云味胜鸡雏十倍也。日日张网设机,所捕杀无算。后夫人病危,呦呦作猫声,越十余日乃 死。卢观察癹吉子荫文,余婿也,尝为余言之。因言景州一宦家子,好取猫犬之类,拗折其足,捩之向后,观其発孑跳号以为戏,所杀亦多。后生子女皆足躔反向 前。又余家奴子王发,善鸟铳,所击无不中,日恒杀鸟数十,惟一子名济宁州--其往济宁州时所生也,年已十一二,忽遍体生疮,如火烙痕,每一疮内有一铁子, 竟不知何由而入,百药不痊,竟以绝嗣。杀业至重,信夫。余尝怪修善果者,皆按日持斋,如奉律令,而居恒则不能戒杀。夫佛氏之持斋,岂以菇蔬啖果,即为功德 乎?正以菇蔬啖果,即不杀生耳。今徒曰某日某日观者斋期,某日某日准提斋期,是日持斋,佛大欢喜。非是日也,烹宰溢乎庖,肥甘罗乎俎,屠割惨酷,佛不问 也。天下有是事理乎?且天子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礼也。儒者遵圣贤之教,固万万无断肉理。然自宾祭以外,时杀亦万万不宜。以一脔 之故,遽戕一命;以一羹之故,遽戕数十命,或数百命;以众生无限怖苦,无限惨毒,供我一瞬之适口。与按日持斋之心,无乃稍左乎?东坡先生向持此论,窃以为 酌中之道,愿与修善果者一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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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以外,圣人存而不论。然六 合之中,实亦有不能论者。人之死也,如儒者之论,则魂升魄降已耳;即如佛氏之论,鬼亦收录于冥司,不能再至人世也;而世有回煞之说。庸俗术士,又有一书, 能先知其日辰时刻,与所去之方向,此亦诞妄之至矣。然余尝于隔院楼窗中,遥见其去,如白烟一道,出于灶突之中,冉冉向西南而没。与所推时刻方向无一差也。 又尝两次手自启钥,谛视布灰之处,手迹足迹,宛然与生时无二,所亲皆能辨识之。是何说欤?祸福有命,死生有数,虽圣贤不能与造物争,而世有蛊毒魇魅之术, 明载于刑律,蛊毒余未见,魇魅则数见之。为是术者,不过瞽者巫者与土木之工。然实能祸福死生人,历历有验。是天地鬼神之权,任其播弄无忌也。又何说欤?其 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宋儒于理不可解者皆臆断,以为无是事,毋乃胶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儒据理谈天,自谓穷造化阴阳之本,于日月五星,言之凿 凿,如指诸掌,然宋历屡变而愈差,自郭守敬以后,验以实测,证以交食,始知濂洛关闽,于此事全然未解。即康节最通数学,亦仅以奇偶方圆,揣摩影响,实非从 推步而知。放持论弥高,弥不免郢书燕说。夫七政运行,有形可据,尚不能臆断以理,况乎太极先天求诸无形之中者哉?先圣有言,君子于不知盖阙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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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巫郝媪,村妇之狡黠者也。余幼时于沧州吕氏姑母家见之,自言狐神附其体,言人休咎,凡人家细务,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众。实则布散徒党,结交婢媪,代为刺 探隐事,以售其欺。尝有孕妇,问所生男女,郝许以男,后乃生女,妇诘以神语无验。郝嗔目曰:汝本应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馈饼二十,汝以其六供翁姑,匿其 十四自食,冥司责汝不孝,转男为女,汝尚不悟耶?妇不知此事先为所侦,遂惶骇伏罪。其巧于缘饰皆类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乃真狐神也,吾辈 虽于人杂处,实各自服气炼形,岂肯与乡里老妪为缘,预人家琐事?此妪阴谋百出,以妖妄敛财,乃托其名于吾辈,故今日真附其体,使共知其奸。因缕数其隐恶, 且并举其徒党姓名,语讫,郝霍然如梦醒,狼狈遁去。后莫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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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姬之母沈媪,言高川有丐者,与母妻居一破庙中。丐夏月拾麦斗余,嘱妻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泄秽水,作饼与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忽嗷然一声,丐起视之,则有巨蛇自口入,啮其心死矣。丐發而埋之,沈媪亲见蛇尾垂其胸臆间,长二尺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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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两塾师邻村居,皆以道学自任。一日相邀会讲,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辩论性天,剖析理欲,严词正色,如对圣贤。忽微风飒然,吹片纸落阶下,旋舞不止,生徒拾 视之,则二人谋夺一寡妇田,往来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恶其伪,故巧发其奸欤?然操此术者众矣,固未尝一一败也,闻此札既露,其计不行,寡妇之田竟得保。当由 茕嫠苦节,感动幽冥,故示是灵异,以阴为阿护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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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廉存其 言,蠡县有凶宅,一耆儒与数客宿其中,夜间窗外拨剌声,耆儒叱曰:邪不干正,妖不胜德,余讲道学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语曰:君讲道学,闻之久 矣,余虽异类,亦颇涉儒书。大学扼要在诚意,诚意扼要在慎独,君一言一动,必循古礼,果为修己计乎?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语录,累累于诸儒辩,果为 明道计乎?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胜,则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讲何学乎?此事不以口舌争,君扪心清夜,先自问其何如, 则邪之敢干与否,妖之能胜与否,已了然自知矣,何必以声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缩不能对,徐闻窗外微哂曰:君不敢答,犹能不欺其本心,姑让君寝。又拨 剌一声,掠屋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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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公之卒也,所积古器,寡妇孤儿不知其 值,乞其友估之,友故高其价,使久不售,俟其窘极,乃以贱价取之。越二载,此友亦卒,所积古器,寡妇孤儿亦不知其价,复有所契之友效其故智,取之去。或 曰:天道好还,无往不复,效其智者罪宜减,余谓此快心之谈,不可以立训也。盗有罪矣,从而盗之,可曰罪减于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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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 者许方,即前所记夜逢醉鬼者也。其屠驴,先凿地为堑,置板其上,穴板四周为四孔,陷驴足其中,有买肉者,随所买多少,以壶注沸汤,沃驴身使毛脱肉熟,乃刳 而取之,云必如是,始脆美。越一两日,肉尽乃死。当未死时,箝其口不能作声,目光怒突,炯炯如两炬,惨不可视。而许恬然不介意。后患病,遍身溃烂,无完 肤。形状一如所屠之驴,宛转茵褥,求死不得,哀号四五十日乃绝。病中痛自悔责,嘱其子志学急改业。方死之后,志学乃改而屠豕。余幼时尚见之,今不闻其有子 孙,意已殄绝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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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随园征君言,有入冥者,见一老儒立庑下,意甚惶遽,一冥吏似是其故人,揖与寒温毕,拱手对之笑曰:先生平日持无鬼论,不知先生今日果是何物?诸鬼皆灿然,老儒癿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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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 光马大还,尝夏夜裸卧资胜寺藏经阁,觉有人發其臂曰:起起,勿亵佛经。醒见一老人在旁,问汝为谁,曰:我守藏神也。大还天性疏旷,亦不恐怖,时月明如昼, 因呼坐对谈,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问:儒书汗牛充栋,不闻有神为之守,天其偏重佛经耶?曰:佛以神道设教,众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 人道设教,凡人皆当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烦神力,非偏重佛经也。问:然则天视三教如一乎?曰:儒以修己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 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其宗旨各别,不能一也。至教人为善,则无异;于物有济,亦无异。其归宿则略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 身;释道皆自为之学,而以余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为主,明神道者则辅之,亦不能专以释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盖儒如五谷,一日不良则 饥,数日则必死;释道如药饵,死生得失之关,喜怒哀乐之感,用以解释冤愆,消除拂郁,较儒家为最捷。其祸福因果之说,用以悚动下愚,亦较儒家为易入。特中 病则止,不可专服常服,致偏胜为患耳。儒者或空谈心性,与瞿昙老聃混而为一,或排击二氏,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见也。问黄冠缁徒,恣为妖妄,不力攻之,不贻 患于世道乎?曰:此论其本原耳。若其末流,岂特释道贻患,儒之贻患岂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礼法也。大还愧谢,因纵谈至晓,乃别去,竟不 知为何神,或曰: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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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技艺,各祠一神为祖:倡族祀管仲, 以女闾三百也;伶人祀唐玄宗,以梨园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萧何曹参,木工祀鲁班,此犹有义。至靴工祀孙膑,铁工祀老君之类,则荒诞不可诘矣。长随所祀 曰钟三郎。闭门夜奠,讳之甚深,竟不知为何神。曲阜颜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转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书燕说,固未为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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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 叔仪庵公,有质库在西城中。一小楼为狐所据,夜恒闻其语声,然不为人害,久亦相安。一夜,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群往听之,忽闻负痛疾呼曰:楼下诸公,皆当 明理,世有妇挞夫者耶?适中一人方为妇挞,面上爪痕犹未愈,众哄然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斗遂解。闻者无不绝倒,仪庵公 曰:此狐以一笑霁威,犹可以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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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徐四,农夫也,父殁,继 母生一弟,极凶悖,家有田百余亩,析产时,弟以赡母为词,取其十之八,曲从之。弟又择其膏腴者,亦曲从之。后弟所分荡尽,复从兄需素,乃举所分全付之,而 自佃田以耕,意恬如也。一夜自邻村醉归,道经枣林,遇群鬼抛掷泥土,栗不敢行。群鬼啾啾渐逼近,比及觌面,皆悚然辟易曰:乃是让产徐四兄,倏化黑烟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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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衣庵僧明玉言,昔五台一僧,夜恒梦至地狱,见种种变相,有老宿教以精意诵经,其梦弥甚,遂渐至委顿。又一老宿曰:是必汝未出家前,曾造恶业,出家后渐明因 果,自知必堕地狱,生恐怖心,以恐怖心,造成诸相,故诵经弥笃,幻象弥增。夫佛法广大,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不闻之乎? 是僧闻言,即对佛发愿,勇猛精进,自是宴然无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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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观察夫妇 并故,幼子寄食亲戚家。贫窭无人状。其妾嫁于史太常家,闻而心恻。时阴使婢媪与以衣物,后太常知之,曰:此尚在人情天理中,亦勿禁也。钱塘季沧洲因言,有 孀妇病卧,不能自炊,哀呼邻媪代炊,亦不能时至。忽一少女排闼入曰:吾新来邻家女也。闻姊困苦乏食,意恒不忍,今告于父母,愿为姊具食,且侍疾。自是日来 其家,凡三四月。孀妇病愈,将诣门谢其父母。女泫然曰:不敢欺,我实狐也。与郎君在日最相昵,今感念旧情,又悯姊之苦节,是以托名而来耳。置白金数铤于 床,呜咽而去。二事颇相类。然则琵琶别抱,掉首无情,非惟不及此妾,乃并不及此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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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 侍读颉云言,癸丑一前辈偶忘其姓,似是王言敷先生,忆不甚真也。尝僦居海丰寺街,宅后破屋三楹,云有鬼,不可居,然不出为祟,但偶闻音响而已。一夕,屋中 有诟谇声,伏墙隅听之,乃两妻争坐位,一称先来,一称年长,哓哓然不止。前辈不觉太息曰:死尚不休耶?再听之遂寂。夫妻妾同居,隐忍相安者,十或一焉;欢 然相得者,千百或一焉。以尚有名分相摄也,至于两妻并立,则从来无一相得者,亦从来无一相安者,无名分以摄之,则两不相下,固其所矣。又何怪于嚣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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