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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姑妄听之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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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佛公伦,姚安公老友也,言贵家一佣奴,以游荡为主人所逐,衔恨次骨,乃造作蜚语,诬主人帷薄 不修,缕述其下砲上报状,言之凿凿。一时传布,主人亦稍闻之,然无以箝其口,又无从而与辩,妇女辈惟蒑香吁神而已。一日,奴与其党坐茶肆,方抵掌纵谈,四 座耸听,忽噭然一声,已仆于几上死,无由检验,以痰厥具报,官为敛,埋棺薄土浅,竟为群犬砳食,残骸狼藉,始知为负心之报矣。佛公天性和易,不喜闻人过, 凡僮仆婢媪,有言旧主之失者,必善遣使去,鉴此奴也。尝语昀曰:宋党进闻平话说韩信--优人演说故实,谓之平话,永乐大典所载,尚数十部--即行斥逐,或 请其故,曰:对我说韩信,必对韩信亦说我,是乌可听。千古笑其愦愦,不知实绝大聪明。彼但喜对我说韩信,不思对韩信说我者,乃真愦愦耳。真通人之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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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 建泉州试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壮,而明季兵燹,署中多婴杀戮。又三年之中,学使按临仅两次,空闭日久,鬼物遂多。阿雨斋侍郎言,尝于黄昏以后,隐隐见 古衣冠人暗中来往,即而视之则无睹。余按临是郡,时幕友孙介亭,亦曾见纱帽红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梦魇。介亭故有胆,对窗唾曰:生为贵官,死乃为僮仆辈 作祟,何不自重乃尔耶?奴子忽醒,此后遂不复见。意其魂即栖是室,故欲驱奴子出。一经斥责,自知理屈而止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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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俗遇人病笃时,私翦其着体衣襟一片,炽火焚之,其灰有白文斑驳如篆籀者,则必死,无字迹者即生。又或联纸为衾,其缝不以糊粘,但以秤锤就捣衣砧上捶之,其缝缀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试之,十有八九验,此均不测其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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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 田林生霈言,闻泉州有人,忽灯下自顾其影,觉不类己形,谛审之,运动转侧,虽一一与形相应,而首巨如斗,发蓬鬙如羽葆,手足皆钩曲如鸟爪,宛然一奇鬼也。 大骇,呼妻子来视,所见亦同。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所为。邻有塾师闻之曰:妖不自兴,因人而兴,子其阴有恶念,致罗刹感而现形欤?其人悚然具 服,曰:实与某氏有积仇,拟手刃其一门,使无遗种,而跳身以从鸭母--康熙末台湾逆寇朱一贵,结党煽乱,一贵以养鸭为业,闽人皆呼为鸭母云。今变怪如是, 毋乃神果惊我乎?且辍是谋,观子言验否。是夕鬼影即不见,此真一念转移,立分祸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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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 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观灯,夜归遇少妇甚妍丽,徘徊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动人。初以为失侣之游女,挑与语,不答,问姓氏里居,亦 不答,乃疑为幽期密约,迟所欢而未至者,计可以挟制留也。邀至家少憩,坚不肯。强迫之同归,柏酒粉团,时犹未彻,遂使杂坐妻妹间,联袂共饮。初甚腼腆,既 而渐相调谑,媚态横生,与其妻妹互劝酬。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则微笑曰:缘蒙不弃,故暂借君家一卸妆,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起解衣饰,卷束之,长揖 径行。乃社会中拉花者也--秋歌队中作女妆者,俗谓之拉花,少年愤恚,追至门外欲与斗,邻里聚问,有亲见其强邀者,不能责以夜入人家;有亲见其唱歌者,不 能责以改妆戏妇女,竟哄笑而散。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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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卢泰 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枣树下,见邻女在墙上露半身,向之索枣,扑数十枚与之,女言今日始归宁,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墙下,梯斜盼而去。其舅 会意,蹑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几橙在墙内,伸足试踏,乃踏空堕溷中。女父兄闻声趋视,大受捶楚,众为哀恳乃免。然邻女是日实未归,方知为魅所戏也。前所 记骑牛妇,尚农家子先挑之,此则无因而至,可云无妄之灾。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所施其技,仍谓之自取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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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芍亭言,有友尝避暑一僧寺,禅室甚洁,而以板实其后窗。友置榻其下,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顶,似透微光,疑后为僧密室,穴纸觇之,乃一空园,为厝棺之 所,意其间必有鬼,因侧卧枕上,以一目就窥,夜半果有黑影仿佛,如人来往树下,谛视粗能别男女,但眉目不了了,以耳就隙窃听,终不闻语声。厝棺约数十,然 所见鬼少仅三五,多不过十余,或久而渐散,或已入转轮欤?如是者月余,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觉。一夕,见二鬼媟狎于树后,距窗下绕七八尺,冶荡之态更甚于 人,不觉失声笑,乃阒然灭迹。次夜再窥,不见一鬼矣。越数日寒热大作,疑鬼为祟,乃徙居他寺。变幻如鬼,不免于意想之外,使人得见其阴私,十目十手,殆非 虚语。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为鬼驱,察见渊鱼者不祥,又是之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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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学士温公镇乌鲁木齐日,军屯报遣犯王某逃,缉捕无迹,久而微闻其本与一吴某皆闽人,同押解至哈密辟展间,王某道死,监送台军不通闽语,不能别孰吴孰王,吴 某因言死者为吴,而自冒王某之名,来至配所数月,伺隙潜遁,官府据哈密文牒,缉王不缉吴,故吴幸逃免。然事无左证,疑不能明,竟无从究诘。军吏巴哈布因 言,有卖丝者妇,甚有姿首,忽得奇疾,终日惟昏昏卧,而食则兼数人。如是两载余,一日噭然长号,僵如尸厥,灌治竟夜,稍稍能言,自云魂为城隍判官所摄,逼 为妾媵,而别摄一饿鬼附其形,至某日寿尽之期,冥牒拘召,判官又嘱鬼役,别摄一饿鬼抵,饿鬼亦喜得转生,愿为之代。迨城隍庭讯,乃察知伪状,以判官鬼役付 狱,遣我归也。后判官塑像,无故自碎,此妇又两年余乃终。计其复生至再死,与其得疾至复生,日数恰符,知以枉被掠夺,仍还其应得之寿矣。然则移甲代乙,冥 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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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亭言,滦州民家,有狐据其 仓中居,不甚为祟,或偶然抛掷砖瓦,盗窃饮食耳。后延术士劾治,殪数狐,且留符曰:再至则焚之,狐果移去。然时时幻形为其家妇女,夜出与邻舍少年狎,甚乃 幻其幼子形,与诸无赖同卧起,大播丑声。民固弗知。一日至佛寺,闻禅室嬉笑声,穴纸窃窥,乃其女与僧杂坐,愤甚。归取刃,其女乃自内室出,始悟为狐复仇, 再延术士,术士曰:是已窜逸,莫知所之矣。夫狐魅小小扰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遽骈诛之,实为己甚,其衔冤也固宜。虽有符可恃,狐不 能再逞,而相报之巧,乃卒生于所备外。然则君子于小人,力不足胜,固遭反噬;即力足胜之,而机械潜伏,变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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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 辅堂阁学言,海淀有贵家守墓者,偶见数犬逐一狐,毛血狼藉,意甚悯之,持杖击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苏息,送至旷野纵之去。越数日,夜有女子款扉入,容华 绝代。骇问所自来,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难,蒙君再生,今来为君拂枕席。守墓者度无恶意,因纳之,往来狎昵两月余,日渐瘵瘦,然爱之不疑也。一日方共 寝,闻窗外呼曰:阿六贱婢,我养创甫愈,未即报恩,尔何得冒砶我名,魅郎君使病,脱有不讳,族党中谓我负义,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于尔,而郎君救我,我坐 视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姐来诛尔。女子惊起欲遁,业有数女排闼入,掊击立毙。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无良,夺其所爱。此女反覆自陈,终不 见省,且拔刃跃起,欲为彼女报冤,此女乃痛哭越墙去。守墓者后为人言之,犹恨恨也。此所谓忠而见谤,信而见疑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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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 曲江前辈言,有讲学者,性乖僻,好以苛礼绳生徒。生徒苦之,然其人颇负端方名,不能诋其非也。塾后有小圃,一夕散步月下,见花间隐隐有人影,时积雨初晴, 土垣微圮,疑为邻里窃蔬者,迫而诘之,则一丽人匿树后,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来折花,不虞为公所见,乞曲恕。言词柔婉,顾盼间百媚俱 生,讲学者惑之,挑与语,宛转相就。且云妾能隐形,往来无迹。即有人在侧,亦不睹,不至为生徒知也。因相燕昵,比天欲晓,讲学者促之行,曰:外有人声,我 自能从窗隙去,公无虑。俄晓日满窗,执经者麇至,女仍垂帐偃卧,讲学者心摇摇,然尚冀人不见。忽外言某媪来迓女,女披衣径出,坐皋比上理鬓讫,敛衽谢曰: 未携妆具,且归梳沐,暇日再来访,索昨夕缠头锦耳。乃里中新来角妓,诸生徒贿使为此也。讲学者大沮,生徒课毕归早餐,已自负衣装遁矣。外有余必中不足,岂 不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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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又言,济南有贵公子,妾与妻相继殁,一日,独坐荷 亭,似睡非睡,恍惚若见其亡姬,素所怜爱,即亦不畏,问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许阑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诵经期,连放焰口,得来领法食也。问娘 子来否,曰:娘子狱事未竟,安得自来。问施食无盖于亡者,作焰口何益,曰:天心仁爱,佛法慈悲,赈人者佛天喜,赈鬼者佛天亦喜,是为亡者资冥福,非为其自 来食也。问泉下况味何似,曰:堕女身者妾夙业,充下陈者君夙缘,业缘俱满,静待转轮,亦无大苦乐,但乏一小婢供驱使,君能为焚一偶人乎?懵腾而醒,姑信其 有,为作偶人焚之,次夕见梦,则一小婢相随矣。夫束刍缚竹,剪纸裂缯,假合成质,何亦通灵?盖精气抟结,万物成形,形不虚立,秉气含精,虽久而腐朽,犹砽 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气未散者为鬼,布帛之精气,鬼之衣服亦如生。其于物也,既有其质,精气斯凝。以质为范,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故 体为灰烬,而神聚幽冥,如人殂谢,魄降而魂升。夏作明器,殷周相承,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若夫金洗春条,未砿佳城,殡宫寥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闻 咿嘤。是则衰气所召,妖以人兴,抑或他物之所凭矣。(有樊媪者在东光见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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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子颖运使言,昔官叙永同知时,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舆小憩,遥见万峰之顶,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实非人迹所到。适携西洋远镜,试以窥之,见草屋三 楹,向阳启户,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檐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缝补,柱屋似有对联,望不了了,俄云气磣郁,遂不复睹,后重过其地,林麓依然。再以远镜窥 之,空山而已。其仙灵之宅,误为人见,遂更移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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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南田画有逸气,而性情孤峭,使酒骂座,落落然不合于时。偶为余作梅花横幅,余题一绝曰:水边篱落影横斜,曾在孤山处士家,只怪硂枝蟠似铁,风流毕竟让桃花。盖戏之也,后余从军塞外,侍姬辈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然则细琐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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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县王恩溥,先祖母张太夫人乳母孙也,一日,自兴济夜归,月明如昼,见大树下数人聚饮,杯盘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语少年曰:素不相知,勿恶作剧。 又正色谓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辈非人,恐小儿等于君不利。恩溥大怖,狼狈奔走,得至家,殆无气以动。后于亲串家作吊,突见是翁,惊仆欲绝,惟连呼鬼鬼,老 翁笑掖之起,曰:仆耽曲蘖,日恒不足,前值月夜,荷邻里相邀,酒已无多,遇君适至,恐增一客则不满枯肠,故诡语遣君,君乃竟以为真耶?宾客满堂,莫不绝 倒。中一客目击此事,恒向人说之。偶夜过废祠,见数人轰饮,亦邀入座,觉酒味有异,心方疑讶,乃为群鬼挤入深淖,化磷火荧荧散。东方渐白,有耕者救之乃 出。缘此胆破,翻疑恩溥所见为真鬼。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谈。此表兄张自修所说。戴君恩诏则曰:实有此事,而所传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闻之,偶夜 过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饮,疑其已死,绝裾奔逃。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诟谇也。二说未审孰是,然由张所说,知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致失于 误信;由戴所说,知亦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反败于多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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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仓中,三四十年未尝为祟。恒与人对语,亦颇知书,或邀之饮亦肯出,但不见其形耳。老儒殁后,其子亦诸生,与狐酬酢如其父,狐 不甚答,久乃渐肆扰。生故设帐于家,而兼为人作讼牒,凡所批课文,皆不遗失,凡作讼牒,则甫具草,辄碎裂,或从手中掣其笔,凡修脯所入,毫厘不失,凡刀笔 所得,虽扃锁严密,辄盗去;凡学子出入,皆无所见,凡讼者至,或瓦石击头面流血,或檐际作人语,对众发其阴谋。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坛召将,摄狐至,狐 侃侃辨曰:其父不以异类视我,与我交至厚,我亦不以异类自外,视其父如兄弟;今其子自堕家声,作种种恶业,不陨身不止。我不忍坐视,故挠之使改图,所攫金 皆埋其父墓中,将待其倾覆,周其妻子,实无他肠。不虞炼师之见谴,生死惟命。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吾不能也。微我不能,恐能者千 百无一二,此举乃出尔曹乎?不别主人,太息径去。其子愧不自容,誓辍是业,竟得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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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 隆丙辰丁已间,户部员外郎长公泰,有仆妇年二十余,中风昏眩,气奄奄如缕,至夜而绝,次日方为营棺敛,手足忽动,渐能屈伸,俄起坐,问此何处。众以为犹谵 语也,既而环视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数四,默默无语,从此病顿愈。然察其语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见其夫若不相识。觉有异,细诘其由,始自言 本男子,数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检算未尽,然当谪为女身,命借此妇尸复生,觉倏如睡去,倏如梦醒,则已卧板榻上矣。问其姓名里贯,坚不肯言,惟曰:事已 至此,何必更为前世辱。遂不穷究。初不肯与仆同寝,后无词可拒,乃曲从,然每一荐枕,辄饮泣至晓。或窃闻其自语曰:读书二十年,作官三十余年,乃忍耻受奴 子辱耶?其夫又尝闻呓语曰:积金徒供儿辈乐,多亦何为。呼醒问之,则曰未言,知其深讳,亦姑置之。长公恶言神怪事,禁家人勿传,故事不甚彰。然亦颇有知之 者,越三载余,终郁郁病死,讫不知其为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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