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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当天,洛马斯人还在喀山。
晚上库尔什金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跑来,坐在包装麻袋上,耷拉着脑袋沉默片刻,抽着烟问我:“霍霍尔啥时候回来?”
“我也说不清。”
他使劲用手掌搓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一边小声用肮脏的语言骂着街,喉咙里发出骨头卡住狗脖子似的怒吼声。
“你怎么了?”
他紧闭嘴唇,神情严肃。我发现他眼睛发红,下巴在抖动,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这副光景真让我担心弄出什么事来。终于,他稍稍平静,冲大街上看了看,断断续续地对我说:“我和米贡去看了伊佐尔特的小船,船底显然是用斧子砍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伊佐尔特是人蓄意杀害的。
……”
库尔什金的痛苦样儿看了就让人受不了,他欲哭无泪,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他不时地当胸画十字,浑身颤抖。后来他猛的跳起来,无比忧伤地走掉了。
第二天晚上伊佐尔特事件真相大白。孩子们大河边洗澡时,在一只搁浅的破船底下发现了伊佐尔特的尸体。船的一 端己经被水冲上了岸,伊佐尔特就挂在船尾下的舵板上。
他脸向下,脑壳全空了,脑子早就被水冲走了,他是被人从后面砍死的。伏尔加河河水鼓荡着渔人的双腿和双臂,仿佛最后一次要送他上岸。
这一发现惊动了村民,河岸上有二十多个富农,一个个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其他人下地还没有回来呢。
面对这一惨境,人们表现出不同的情态。胆小如鼠的村长提着手杖,甩开两条罗圈腿颠过来跑过去,嘴里念叨着:“作孽呵。真是胆大妄为。全没有人性呵。”
他可能是因为哀伤,使劲儿吸溜鼻子,并用粉戏色衬衣抹鼻涕。
一个小杂货铺掌柜库兹冥也在这里抛撒着同情之泪,他叉着脚,挺着大肚子,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库尔什金,麻子脸上一副怪可怜的神情。
村长的胖儿媳妇儿,坐在河岸的一块大石头上,凝望着河水发呆,颤抖的手画着十字。
刀的嘴唇长得像狗一样愚蠢,外加一副大黄板牙。
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们嬉戏从山坡上绣球般往下滚,浑身泥上的农民们也陆陆续续往儿聚集。大家议论纷纷:“他就是个好事之徒。”
“怎么把他弄成这样?”
“嗳。库尔什金,他是个爱招惹是非的……”“不为什么就把人给杀了……”“伊佐尔特挺老实的……”“老实?既然你们知道他很老实,干吗要打死他?你们这群王八蛋。”库尔什金接过话苫就恶狠狠地扑向人群。
突然,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式的狂笑声响起,如同鞭子挥动起来重重地打痛了人的心,农民们顿时乱成一团,又挤、又吵、又骂。
库尔什金趁火打劫冲到那个杂货铺掌柜身边,照着他坑坑洼洼的脸着实地来了一个嘴巴:“老乌龟。着打。”
然后他挥动双拳,杀出一条生路,从纷乱的人群中冲出来,兴奋地大喊:“快走,要打架了。
他早就被追上来的人群打了几拳,尽管他被打的嘴里出血,仍然快乐地感到一种满足感……“你看见了吧?我打了库兹冥一个耳光。”
我们听到混乱的人群中村长尖细细的喊声:“呸。胡话。你倒说说,我偏向过谁?你给我说。”
巴里诺夫跑过来,回头胆怯地望着躁动的人群,咕哝了一句。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向山坡上走去。
正值炎热的夏季,傍句进他空气闷到了极点,简直喘不上气来。晚霞映射在丛林的叶子上,很远的地方传来打雷声。
望着伊佐尔特荡的尸体和他被水流冲得笔直的、看上去像怒发冲冠样子的头发,我不禁回想起他特有的低哑的音调和他美灵敏动听的话语:“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保持着孩子童般的天真,无论谁都是如此,就说霍霍尔吧,看上去像一个铁人,但走时他的心,却和孩子一亲戚天真。”
我和库什金并肩而行,他抑制不住愤怒地说:“他们会把咱们都弄成样的……妈的,这群混帐王八蛋。”
又过了两天,霍霍尔深更关夜返回来了,看上去他有什么高兴事,对人特别肥好亲切。
我领他走进屋,他热情地拍拍我的肩说:“马克西美奇。你睡眠不足吧。”
“伊佐尔特被害了。”
“你,你说什么?”
他的脸被这异外的坏消息开得变形了,颧骨高耸起来,胡子在颤抖他连帽子都忘摘了,站在房间里眯起眼。
“是谁干的?噢,自然是……”
他迟缓地走到窗户旁坐下,伸开两条长腿。
“我早就就和他说……地方长官来过吗?”
昨儿县里来了警官。”
“有什么结果?哎,不会有结果的。”他自问自答着。
我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县里的警官还是例行分事,在库兹冥那儿落脚,把库尔什金扣押了,因为那一个嘴巴。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
我去厨房烧茶炊,我们边吃茶边谈,洛马斯开口了:“这种人真可怜。也可恨。他们时常干这样的蠢事,杀死为自己好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惧怕好人。
“他们下这样的毒手,原因很简单,就像这儿的农民们常说的一句口头禅:‘不投脾气。’“我还记得我在西伯利亚流放地遇到的一个犯人,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帮事:他是个贼,他们一伙共五人。有一次其中一个育良心发现,建议大家:‘弟兄们。咱们干脆洗手不干了。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就为这句话,他们在醉倒之后把他勒死了。
“他好像很欣赏这个伙伴。他继续说:‘瑞后来我又杀了三个同伴,我一点也不惋惜,唯独对头一个今仍然很歉疚。他相当不错,又灵活,又快乐,心地纯结又善良。’“我问他杀人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怕他告官?他居在动了气,说:‘他可不是寻种人,为钱?为什么他他也不会出卖我们的?’“原因很明了,就因为我们和他不投脾气了,我们有罪,他倒像个好人,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霍霍尔在卧室里光着脚板走来走去,背着手,嘴上冒着烟,身穿一件长及脚面的鞑靼式白睡袍。他小声低语:“我不止一次地发现人们害怕好人、正直的人,以致于消灭好人。他们一般有两种态度:一是巧言斯诈,最后不择手段残害他;二是顶礼膜拜,崇拜的五体投地。
这第二种态度极为罕见。
“学这些好人、正直人的先进回忆想,好的做法?没门,他们才不肯、不会、也不情愿学呢。”
他端起放久了的冷茶,接着说:
“我仨摸着他闪是极不情愿改变自己的,像想想看:他们费尽心思才拥有现在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时突然蹦出一个什么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生活是不合理的、错误的。
“什么?我们的生活是错误的。我们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这种生活里了,滚你的吧。少来对我们指手划脚。
“愤怒的人们抡圆手臂给好人一个耳光。
“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好人才说出了生活的真谛。他们的行动推进了生活进步的历程。”
他指指书架说:
“尤其是这些书。要是我会写书多好呵。当然了,我的思想太落后、太迟钝,我根本不配写。”
他双手抱头,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伊佐尔特得太惨了。”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他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咱们睡觉吧。……”我爬上阁楼挨窗子躺下。天空猛然打了个闪,照亮了广阔的田野。村里的狗狂吠着,幸亏有这叫声,还则我真以为自个儿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鸣,一股闷热的气流从窗口闯进阁楼。
错着闪电的光线,我看见伊佐尔特睡在河岸的柳树下,他的脸色冷青。眼睛还像活着时一样明亮,吃惊的嘴巴隐在他金黄色的胡须里。
“马克西美奇。做人最重要的是仁慈和善良,所以我特别喜欢复活节,因为它就是个善良的节日。”
伊佐尔特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这个渔人的腿已被伏尔加河的水冲洗的十分洁净,炙的太阳晒干了他身上的蓝裤子,苍蝇围着他飞舞。
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随着一舅咚咚咚的脚步声,洛马斯伏身钻进阁楼,坐在我的床上,一只手捻着胡须。
“我来告诉您,我快结婚了。”
“女人到这儿来住,她受得了吗?……”他好像期待着我继续说点儿什么,可我又找又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来。
这时闪电一过,照得满室生辉。
我的未婚是玛莎……”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我从料到会有人叫她玛莎。
太逗了。这么亲昵的称呼就是她父兄也没有叫过呢。
您知什么?”
“噢,没什么。”
“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年龄太悬殊了?”
“没有,没有。”
“她跟我说,您喜欢过她。”
“是的。曾经有点儿吗?”
“我想是吧。”
他氢手垂下来,小声说:
“到我这个年纪就不像你们年轻的人似的,潇洒地说声有点儿了,我是全身心地投入,根本就无以自拔。”
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咧开嘴,笑了:“当初盖世英雄安东尼之所以败给凯撒,就是因为他迷恋的埃及女王克里奥佩特拉仓皇而逃,他无心指战舰,追随埃及女王去造成的。
爱情力量太不可思议了。”
洛马斯站起身,仿佛自个儿战胜自个儿似的,说道:“无论如何,我要结婚我。”
“马上结马?”
“秋天结,等苹果摘完。”
洛马斯低走出阁楼,我重又躺下,心里寻思,最好在秋天之前离开这儿。他干吗提发东尼的事儿呢?我一点也不喜欢。
早熟的苹果差不多可以摘了,今年是个好收成,树枝被果实坠弯了腰,果园里弥漫着苹果香。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段快乐时光,他们可以吃被虫咬过或风吹掉的苹果。
八月初,洛马斯从喀山运回一船货和一船筐子篮子。
早上八点,霍霍尔洗完澡,换上衣服,准备吃茶,嘴上还兴奋地说着:“晚上行船别有一番情趣……”猛地他使耸起鼻子闻了闻,感觉到什么似的问:“怎么有股烧焦的味道。”
正说呢,阿克西尼娅的哭喊声从院子里传出来:“着火了。”
我们冲出院子,见我们小铺的库房正在燃烧,里面装的都是易燃品:煤、柏油和食用油。
我们被眼前的灾祸惊呆了,阳光照射下变浅淡舌正在无情地吞噬着货物。阿克西尼娅提过一桶水来,霍霍尔把水泼在着火的墙上,扔下水桶喊道:“真麻烦。马克西美奇。您快把油桶推出来吧。阿克西尼娅同铺里去。”
我冲进去把柏油桶滚出院子滚到街上,返身回来转煤油桶,这才发现塞子是打开的,油已经撒在地上不少了。我忙着满世界找塞子,可是水火无情,库门已经被烧穿了,火苗一个劲向里推移。
房子发出一阵阵爆裂声,我推着不满的油桶到了街上。此时街道已经挤了不少妇女和孩子,他们吓得又是哭又是叫。
霍霍尔和阿克西尼娅正在搬运店铺里的货,放到山沟里安全的地方。
一个白头发大黑脸的老婆子在街上举着拳头尖声叫喊:“呀、呀、呀。你们这群坏蛋。……”等我再返回库房时,火势更加凶猛了,从房顶上垂下来的火舌像是火帘洞,墙栅栏烧得就剩个空架了,我被烟薰的透不气来,根本睁不开眼睛。
我凑凑合合把油桶推到了库房门口,可是却被卡住了,怎么也推不动,火燎了我的皮肤痛得我大呼救命,霍霍尔冲过来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出院子。
“你快走。要爆炸了……”
他自个儿返身奔向卧室,我紧跟其后,爬上阁楼去抢救我的书,疏被我从帘口扔出去了,当我把帽盒也丢下去了,房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没桶爆炸了。
记顶在燃烧,火舌从窗口闯进阁楼,我急忙跑到楼梯口,这儿的烟更加浓重,这条路已经封死了。到处是火,是烟,我被包围了,木房子一个劲儿地哔哔剥剥燃烧着,火舌也跃跃欲试想要吞噬我,我难受极了,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我呆立了几秒钟,却有几年那么长了。我看见天窗口里出现了一张焦虑地扭曲的红胡子黄脸人,一转眼工夫又消失了。
房子已经变成了火房子,万条火蛇穿房而入一般。
我知道我完了,耳衅只有火在烧的声音,虽用双手捂着眼还是痛的让人无法忍受。
求生的欲望驱使我采取了一个明智的抉择:抱着被子、枕头和一大捆菩提树皮,还用洛马斯的皮外衣护着脑袋,从窗口跃身而下。
等我在山沟上醒来时,见洛马斯伏在我身边大声呼唤我:“马克西美奇。您好点吗?”
我站起来,傻愣愣地看着飞舞的火花和快要烧成灰烬的心子,火舌、火花围着房子狂地舞蹈,从窗口一大股五大股地涌着黑烟,房顶上的火花随风而动,像是飘扬旗帜。
“嗳。问您呢,。好点儿吗?“
霍霍尔还在关切地喊叫着。他被汗水、黑烟、泪水、焦虑覆盖的脸上,一双无限怜惜和提心的眼睛望着我,这被他深厚的情谊感动了。
我的左脚有点育,我躺下来告诉他:
“左脚脱臼了。”
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脚,猛地用力一拽,痛得差点昏过去,可是几分钟之后,奇迹出现了,满心欢愉的我已经可以拐着脚把抢救出来的货物运到浴池去了。
洛马斯松了口气,嘴上衔着烟斗愉活地开腔了:“当时油桶一炸,我看见火苗直冲楼顶,就想您准完,那是一条巨大的火龙,气焰冲天,整个房子顿时间就成了火海,真没想到,您居然疾着。”
济马斯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心太民,把货物摆整齐,告诉一样狼狈不堪、满脸黑乎乎的阿克西尼娅:“您在这儿看着。我去救火……”烟雾中飞动着许多白色的纸张,它们是我们的宝贝书……”目前为止,这场大火已经毁了四栋房子,火势仍在漫延,亏得今天没什么风。
火舌开玩笑似地平平静静地向左右张开嘴,慷懒地伸开红手臂轻轻抓过栅栏和屋顶,不慌不忙地向左向右开始掠夺和蚕食,屋顶的茸草吃光了,栅栏眨眼工夫也不知去向了。
火焰伴着木头的爆裂声欢快地歌舞,它像个无事妖魔闲来无聊,故意来人间淘气,手一扬火星儿飞落东家院、西家院,看着人们苫走嚎哭,为自家的资财忧虑。村里上上下下都有叫喊:“水。水。水。”
水愿在伏尔河那儿,离这儿太远了。
洛马斯此时充分发挥自己的组织才能,靠拉和拽乱得无头苍蝇似的村民集中起来,组成两个小组,然后镇定而胸有面竹地指挥他闪拆除栅栏和离火场近的耳心。
他闪没有反抗,而是很听他的指挥,这样一来,大家就成了同心协力共同作战了,至少可以不必整条街地被焚毁了。
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心中仍有顾虑,犹犹豫豫觉这么做不是为自个儿谋利举办,年直去缺乏一定的信心。
我快乐地投入到这场异乎寻常的占中,我这个人是非常喜欢集体劳动的声面那股热情澎湃激情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
在街上我看到村长和库兹冥及一伙儿富农,在那里指指点点,谩骂着什么,没有一个人参加战斗。
农民们从田地里骑往回奔驰,颠得太厉害了,手臂都要高过耳朵了,女人们见了他们大声哭诉,小孩子们吓得到处乱跑。
火势仍在漫延,又一家的耳房起火了,只有拆掉猪圈的一面栅栏,才可以防止它的继续漫延。其时,栅栏已经飞动着红公火舌了。
救火小组的农民砍倒木桩时,火花落到他闪身上,他们吓得夺路而逃。
霍霍洋鼓励他们不要怕,但收效甚微。他果断地掀掉一 个农民的帽子扣在我头上说:“您去那边,我在这边,一起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