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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博洛尼亚(2)


内特利的体重比约塞连的轻,因此,他花了好大的劲,才把约塞连肥硕的身体拖过房间,拉到一张空桌旁。“你是不是疯啦?”内特利早已吓得浑身直打战,不停地发出嘘嘘声。“那是科恩中校,你是不是疯了?”

约塞连想再喝一杯,并作出保证,只要内特利给他要来一杯,他就悄悄离开俱乐部。于是,他让内特利又要来了两杯。最后,内特利好说歹说总算哄他到了门 口,这时,布莱克上尉恰好噔噔地踩着重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使劲在木地板上跺着满是泥浆的鞋子,帽檐儿上的雨水,像是从高高的屋顶直往下泻。

“好家伙,你们这些杂种这下可是没有退路了,”他兴致勃勃地宣布道,边说边离开了脚下那滩污水,他身上的雨水溅得四处都是。“我刚接到科恩中校的电 话。你们可知道他们在博洛尼亚准备好了什么迎候你们?哈!哈!他们准备好了最新发明的那种莱佩奇胶炮。它可以在半空中把整编队的飞机粘合在一起。”

“上帝啊,真有这回事!”约塞连尖声叫道,吓得瘫倒在了内特利的身上。

“哪里有上帝,”邓巴很镇定他说,一面略有些摇晃地走了过来。

“嗨,帮我来扶他一把,行吗?我得送他回自己的帐篷去。”

“谁这么说的?”

“是我。哎呀,瞧瞧这雨。”

“我们必须去弄一辆车子来。”

“去把布莱克上尉的汽车偷来,”约塞连说,“这可是我老做的事。”

“我们是谁的车也偷不到的。因为以前你每次要车,总是偷偷开走停放最近的车子,现在可没人再把点火开关钥匙留在车上了。”

“上车吧,”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醉醺醺地驾驶着一辆有篷吉普车,开了过来,招呼他们说。等他们全都挤进车子,他便冷不丁地快速开了出去,大伙儿一 个个往后仰面倒下去。他们破口大骂,他听了,哈哈大笑。一出停车场,他便笔直往前,疾驶而去,汽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道路另一侧的路堤上。车里的其他人一齐 往前倾了过去,一个个叠了起来,无法动弹,对他又是一顿臭骂。“我忘了拐弯,”他解释说。

“小心点,行吗?”内特利告诫他,“你最好把前灯打开。”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倒车离开路堤,拐过弯,沿着大路飞驰而去。车轮在沥青路面上飕飕地飞转,发出咝咝的声音。

“别开这么快,”内特利恳求道。

“你最好先带我去你们中队,这样,我可以帮你安顿他上床。然后,你再开车送我回我自己的中队。”

“你到底是谁?”

“邓巴。”

“嗨,把前灯打开,”内特利叫道,“注意路面!”

“前灯都开着。约塞连难道没在这车上吗?所以,我才让你们这几个杂种上车。”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百八十度转身,两眼直盯住后座。

“注意路面!”

“约塞连?约塞连在这儿吗?”

“我在这儿呢,一级准尉。我们回去吧。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从来就没回答过我提的问题。”

“你们都瞧见了?我跟你们说过,他在这儿。”

“什么问题。”

“我们刚才谈的什么,就是什么问题。”

“重要吗?”

“我记不得那问题是否重要。我向上帝发誓,我本来知道是什么问题。”

“上帝根本就不存在。”

“这正是我们刚才谈的问题。”约塞连大叫了起来。“你怎么会那么肯定?”

“喂,你肯定前灯都开了吗?”内特利喊道。

“开了,开了。他想要我干吗?挡风玻璃上全是雨水,难怪从后座看前面黑咕隆咚的。”

“这雨实在是美极了。”

“我真希望这雨一直这样不停地下。雨啊,雨,请走——”

“——开。改日——”

“——再——”

“——来。小约约想要——”

“——玩耍。在——”

“——草地上,在——”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错过了途中的第二个拐弯,一路驶去,直把吉普车开上了一条陡峭路堤的最高处。吉普车往下滑行时,侧翻了,轻轻地陷在了泥地里。车子里,一阵受惊后的寂静。

“大家没事吧?”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压低了声音问道。没人受伤,他便如释重负,长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我就是这个毛病,”他呻吟道,“从来就不听别人的话。刚才有人再三要我把前灯打开,可我就是不愿听。”

“是我再三要你把前灯打开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愿听,是不是?我真希望有一瓶酒。我是带了瓶酒的。瞧,瓶还没打碎。”

“雨进来了。”内特利察觉到了。“我身上都湿啦。”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打开黑麦威士忌酒瓶,喝了一口,于是便把酒瓶递给了别人。大伙叠罗汉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在车里,全都喝了酒,只有内特利没喝, 他一刻不歇地摸索着找车门把手,可就是摸不着。酒瓶噔的一声,落在了他的头上,威士忌直灌他的颈脖。他一个劲地扭动身体。

“喂,我们得爬出去,”他叫喊道,“我们全都会淹死的。”

“车里有人吗?”克莱文杰关切地问道,一边打了手电筒从上往下照。

“是克莱文杰,”他们大叫道。克莱文杰伸过手去,想帮他们一把,可他们却想把他从车窗拖进去。

“瞧瞧他们!”克莱文杰愤怒地对麦克沃特——正坐在指挥车的方向盘后,咧开了嘴笑——大声说,“就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牲畜躺在里边。你也在,内特利?你应该感到害臊!快——趁他们都还没得肺炎死掉,帮我把他们拉出来。”

“你知道,这主意听起来挺不错,”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想了想说,“我想我倒是乐意得肺炎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不?”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回答道,然后,双臂抱着那瓶黑麦威士忌酒,极其满足地仰躺在泥地里。

“唉,瞧他在干吗?”克莱文杰恼火地大声叫道,“你们都爬起来上车,我们一起回中队去,行不行?”

“我们不能都回去。得留下个人在这里,帮一级准尉把车翻过来,因为这车是他签了字从汽车调度场借来的。”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极舒适地在指挥车里坐了下来,背往后一靠,咯咯地直笑,一副高兴得意劲儿。“那是布莱克上尉的车,”他喜眉笑眼地告诉他们说,“刚才我是用他那串备用钥匙从军官俱乐部把车偷开来的。他还以为这钥匙今天早上丢了呢。”

“啊,真有你的!咱们该为此喝一杯。”

“难道你们还没喝够?”麦克沃特刚发动汽车,克莱文杰便开始责骂了起来。“瞧你们这些人。你们是不是不在乎把自己喝死淹死?”

“只要不在飞行时死就行。”

“喂,把瓶打开,把瓶打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催促麦克沃特。“把前灯关掉。只有这样,才能在车上喝酒。”

“丹尼卡医生说得一点没错,”克莱文杰接着又说,“有些人的确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我实在是很厌恶你们这些人。”

“行了,饶舌鬼,快下车,”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命令道,“除约塞连外,其他人全都下车。约塞连在哪儿?”

“见鬼,别碰我!”约塞连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猛地把他推开。

“你满身都是泥。”

克莱文杰把目光集中到内特利身上。“真让我吃惊的是你。你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味儿,你不想办法劝阻他惹麻烦,反倒跟他一样喝得烂醉。要是他跟阿普尔比再打一架,你怎么办?”克莱文杰听见约塞连在暗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他没有跟阿普尔比再打架,是不是?”

“这一次没有,”邓巴说。

“没有,这一次没有。这次我干得更漂亮。”

“这次他跟科恩中校打了一架。”

“他没有!”克莱文杰倒抽了一口气。

“他真干了?”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兴奋地大叫了起来。“那该为此喝上一杯。”

“这事可就糟啦!”克莱文杰很是不安他说,“你们究竟干吗非得去惹科恩中校呢?哎呀,灯怎么啦?怎么那么黑?”

“我把灯都关了,”麦克沃特回答说,“你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的没错。前灯关了要好得多。”

“你疯啦?”克莱文杰尖声叫了起来,突然俯身前去,吧咯一声打开了前灯。他几乎歇斯底里般地猛转过身,面对着约塞连。“你瞧你干的好事?你让他们一举一动全跟你一样了!要是雨停了,明天我们就得飞博洛尼亚,那可怎么办?你们得有健康的身体。”

“雨是再也不会停了。不会,长官,像这样的雨或许真会永远下个不停。”

“雨已经停了。”有人说,整个车子一片死寂。

“你们这些可怜的杂种。”几分钟过后,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很是同情地低声说了一句。

“雨真的停了吗?”约塞连怯声怯气地问道。

麦克沃特关掉挡风玻璃刮水器,想看个清楚。雨早停了。天渐渐晴了。月亮让一片褐色的薄雾给罩住了,轮廊却是清晰可见。

“唉,行了,”麦克沃特镇静地大声说,“这有啥了不得的。”

“别担心,弟兄们,”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机场跑道这会儿太松软,明天还用不起来。或许还没等机场干透,天就又下起雨来了。”

“你这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当他们快速驶进中队营地时,亨格利·乔在自己帐篷里惊叫了起来。

“天哪,今天晚上他回来了?我以为他跟那架军邮班机还在罗马呢。”

“哎哟!哎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哎哎哎哟!”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浑身打颤。“这家伙让我心里直发毛,”他低声抱怨道,“嘿,弗卢姆上尉出什么事啦?”

“这个家伙吓得我心惊胆战。上星期我在树林里看见他在吃野浆果。他再也不在活动房里睡了。他那模样就像是个鬼。”

“亨格利·乔是害怕代别人参加病号检阅,尽管已经取消了病号检阅。前天晚上,他想宰了哈弗迈耶,没料到自己却一头栽进了约塞连的狭长掩体,你看到了吗?”

“哎哎哎哎哟!”亨格利·乔惊呼道,“哎哟!哎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哎哎哎哟!”

“食堂里不再有弗卢姆在,这实在是桩让人高兴的事。再听不到‘把盐递过来,沃特’这样的话了。”

“还有‘快把甜菜递给我,彼特’。”

“还有‘把面包递给我,弗雷德’。”

“滚开,滚开,”亨格利·乔惊叫道,“我说了,滚开,滚开,你这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

“至少我们知道了他都做些什么梦,”邓巴做了个鬼脸,说道,“他老是梦见那些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

那天深夜,亨格利·乔梦见赫普尔的那只猫睡在自己脸上,差点没把他给闷死。等他醒来,赫普尔的那只猫果真在他脸上睡大觉。当时他的痛苦挣扎也实在令人 毛骨悚然。他发出一声尖厉怪异的长嚎,刺破月色皎洁的黑夜,接着,像一阵毁灭性的剧震,回荡了片刻。之后便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沉寂,紧接着,又是一阵大闹大 嚷从亨格利·乔的帐篷里传了出来。

约塞连是最先到亨格利·乔帐篷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当他冲进帐篷时,亨格利·乔早就掏出了枪,正使劲挣脱让赫普尔抓住的那只胳膊,朝那猫开枪。那只 猫却是不停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极是凶猛地发动佯攻,企图转移亨格利·乔的注意力,不让他开枪打赫普尔。两个人全都穿着军用内衣。头顶上方那只非磨砂灯 泡,在那根松了的电线上,正发了疯似地摇来晃去。乱作一团的黑影不停地毫无规律地打转,上下移动,整个帐篷也因此像是在回旋。约塞连本能地伸出双臂,保持 身体平衡,然后,猛一个漂亮的鱼跃,往前直扑过去,把三个格斗者撞倒在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下面。他从混战中脱开身来,一手揪住一个家伙的后颈——亨格 利·乔的后颈和那猫的颈背。亨格利·乔和那猫恶狠狠地相互瞪了一眼。那猫凶狠地冲着亨格利·乔呼噜呼噜直叫,亨格利·乔抡起拳头,想狠狠地把它揍扁。

“决斗要公平嘛。”约塞连作出了裁定。这会儿,惊恐万状地跑来看这场混战的那些人全都没有了恐怖感,发出了一阵欣喜若狂的喝彩声。“我们要公平决斗。”约塞连把亨格利·乔和猫带到外面,依旧一手揪住一个后颈,把他们分开。然后,他便正式向他们阐明:

“拳头,牙齿和爪子都可以用。但不能用枪。”他警告亨格利·乔。“不准呼噜呼噜地叫。”他严厉地警告那只猫。“等我一放开你们,就开始。一旦双方扭在一起,马上分开,接着再打。开始!”

四周围了一大群专爱看热闹的无聊人,可是,一等约塞连松手,那猫竟害怕了起来,像个懦夫似的,可耻地从亨格利·乔身边逃跑了。亨格利·乔被宣布为胜利 者。他高昂起萎缩的头,直挺起皮包骨的胸膛,脸上挂着胜利者自豪的笑容,扬扬得意地大步走了开去。他凯旋而归,重新上床睡觉,可又梦见赫普尔的那只猫睡在 他的脸上,把他闷得气都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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