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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摇了摇头,失望地咬着他那干得发硬的嘴唇走了出去。天色尚早,可却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树林里的空气较前凉爽了些。他的嗓子又干又痛。他慢吞吞 地走着,一边沮丧地自问还能有什么样的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就在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似从天而降,突然从树林里的一片桑树丛后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吓得牧 师放声尖叫起来。
牧师的叫喊声把这位高个子、面无血色的陌生人吓得直往后退,嘴里不住地尖叫着:“不要伤害我!”
“你是谁?”牧师朝他喊道。
“求你不要伤害我!”那人也在喊。
“我是个随军牧师!”
“那你为什么想伤害我?”
“我没想伤害你!”牧师有点恼怒地坚持道,尽管他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告诉我你是谁,想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我只想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是不是已经得肺炎死了,”那人喊叫着回答,“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事。我就住在这儿,我的名字叫弗卢姆。我是这个中队的人,可我住在这儿的林子里。你随便向谁打听都行。”
牧师将眼前这位怪模怪样、畏畏缩缩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慢慢恢复了镇静。这人破破烂烂的衬衣领上缀着一对锈烂了的上尉须章。他的一个鼻孔下长着一个带毛的黑痣,嘴唇上的胡须浓密、粗硬,那颜色和杨树皮差不多。
“既然你是这个中队的人,干吗要住在树林里?”牧师好奇地问。
“我是没办法,才住在这树林里的,”上尉气冲冲地答道,好像牧师应该知道似的。他慢慢直起身来,虽然他比牧师高出一个头还多,但他仍然不放心地盯着牧 师。“难道你没听人说起过我?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曾经发誓,说等哪天夜里我睡熟了的时候,他要割断我的喉咙。所以,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敢睡在中队 里。”
牧师怀疑地听着他的难以置信的解释。“可这是不可信的,”牧师答道,“否则那就是预谋杀人了。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报告给梅杰少校?”
“我向梅杰少校报告过,”上尉伤心他说,“可梅杰少校说要是我再向他提起这件事,他就割断我的喉咙。”这人胆怯地仔细打量着牧师。“你是不是也要割断我的喉咙?”
“哦,不,不,不会的,”牧师安慰道,“当然不会。你真的住在树林里吗?”
上尉点了点头。牧师盯着他的脸,这张脸因疲惫和营养不良而显得粗糙不堪,面色灰白。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可怜同时也很尊敬这个人。上尉的身体在皱巴 巴的衣服下瘦得皮包骨头,衣服就像一堆乱糟糟的麻袋片似的挂在他的身上。他浑身上下沾满了一撮撮的干草,头发急需剪理,眼睛下方布满了大大的黑圈圈。上尉 这副受尽磨难、衣衫褴褛的模样让牧师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想到这个可怜人每天都不得不忍受许多非人的折磨,牧师内心充满了敬意和同情。他压低嗓门十分谦恭 地问:
“谁替你洗衣服呢?”
上尉噘起嘴很认真地说:“我让路那头一个农户家的女人给我洗。我把衣服放在我的活动房子里,每天溜进去一两次,拿条干净手帕,或换身内衣。”
“到冬天你准备怎么办?”
“哦,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可以回中队了,”上尉满怀信心地答道,那口气有点像个殉道者。“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直都在对大家保证,说他很快就会得肺 炎死掉。我想我只要有耐心就行了,等到天气稍稍冷点,潮湿点就行了。”他迷惑不解地凝视着牧师,又道,“这事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你没听到大伙全在谈 论我吗?”
“我想我从来没听见过任何人提起过你。”
“哦,那我就真的弄不明白了,”上尉忿忿地说,但又设法装出乐观的样子继续说,“瞧,现在己是九月,所以我也不会等得太久了。下次要是有哪位小伙子问 起我,你就告诉他,说只要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得肺炎一死,我就立即回去卖力地干我那宣传报道的老行当。你愿意替我告诉他们吗?就说只要冬天一到,一级 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得肺炎一死,我就立刻回中队,行吗?”
牧师神情庄重地将这些预言一样的话印在了脑子里,更加出神地琢磨着话里的深奥含义。“你是靠吃浆果、草药和草根来维持生命的吗?”牧师又问。
“不,当然不,”上尉惊讶地答道,“我从后门溜进食堂,在厨房里吃饭。米洛总拿三明治和牛奶给我吃。”
“下雨时你怎么办呢?”
上尉坦白地答道:“被淋湿呗。”
“你睡哪儿呢?”
上尉一下子弯下身子,抱成一团蹲了下来,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你也想割我的喉咙?”
“啊,不会,”牧师喊道,“我向你发誓。”
“你就是想割我的喉咙!”上尉坚持说。
“我向你保证,”牧师恳求他说,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个难看的多毛幽灵已经不见了。他利索地钻进了由乱叶、光线和阴影组成的奇怪世界——那里花朵盛 开、五彩斑斓并且支离破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牧师甚至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出现过。发生了如此多的怪事,他都不敢确定哪些是怪事,哪些是真事。他 想尽快查清林子里这个疯子的情况,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弗卢姆上尉。然而,他很不乐意地想起,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消除惠特科姆下士对自己的不满,因为他太疏 忽,没有将足够的职责托付给下士。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无精打采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了树林,一路上他口渴难耐,感到累得几乎走不动了。一想到惠特科姆下上,他就懊悔不已。他满心希 望当他到达林间空地时,惠特科姆下士不在那里,这一来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地脱去衣服,好好把胳臂、胸脯和肩膀洗一洗,然后喝点水,舒舒服服地躺下,也许还能 睡上几分钟。谁知他命中注定要重新经受一次失望和震惊,因为当他到达住地时惠特科姆下士已经成了惠特科姆中士了。惠特科姆正光着膀子坐在牧师的椅子上,用 牧师的针线把崭新的中士臂章往衬衫袖子上缝。卡思卡特上校提升了惠特科姆下士,同时命令牧师立即去见他,就那些信件的事和他谈一谈。
“啊,不,”牧师呻吟道,惊得目瞪口呆地倒在自己的吊床上。他的保温水壶是空的。此时他实在心慌意乱,因而想不起来他那只盛了水的李斯特口袋就挂在外 面两顶帐篷之间的阴凉处。“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人当真认为我一直在伪造华盛顿·欧文的签名。”
“不是为那些信,”惠特科姆下士更正道,显然,他正在得意地欣赏着牧师的那副懊丧神情。“他见你是为了同你谈谈有关给伤亡人员家属的慰问信的事情。”
“为了那些信?”牧师吃惊地问。
“正是。”惠特科姆下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准备把你好好臭骂一通,因为你不准我将那些信发出去。我提醒他说那些信都将附上他的亲笔签名,他十分赞 赏这个主意,你真该看到他当时的那副神情。就为这,他提升了我。他绝对相信,这些信会让他的大名登上《星期六晚邮报》。”
牧师更加迷惑起来。“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正好在考虑这个主意?”
“我去他的办公室告诉他的。”
“你干了什么?”牧师尖叫着质问,同时以一种不常有的愤怒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下士面前。“你是说你真的未经我的允许就越过我去找上校了?”
惠特科姆下士带着轻蔑的满意神情厚颜无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对了,牧师,”他回答说,“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最好别追究这事,连想都别想。”他恶意挑 衅地不慌不忙地大笑了起来。“要是卡思卡特上校发现你为了我把这个主意告诉了他而想报复我,他会不高兴的。你懂吗,牧师?”惠特科姆下士继续说,一面轻蔑 地啪嗒一声将牧师的黑线咬断了,然后开始扣衬衫纽扣。“那个蠢家伙真的认为这是他所听到过的最好的主意之一。”
“这甚至可能让我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邮报》呢,”卡思卡特上校在他的办公室里微笑着自夸地说,一边乐不可支地昂首阔步地来回走着,一边责备牧师。“你 真没什么头脑,竟然看不到这个主意的妙处。你有个像惠特科姆下士这样的好部下,牧师。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头脑,能看到这一点。”
“是惠特科姆中士了,”牧师冲动地纠正道,但随即又克制住了自己。
卡思卡特上校瞪了他一眼。“我是说惠特科姆中士,”他答道,“我希望你就听别人一次吧,不要老找人家的茬儿。你不想一辈子就当个上尉吧,是不是?”
“什么,长官?”
“咳,要是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样的出息。
惠特科姆下士认为你们这帮人在一千九百四十四年里头脑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一点点新思想,我也很乐意赞同他的看法。那个惠特科姆下士真是个聪明的小伙 子。行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在办公桌前坐下,动手在自己的记事簿上清理出一大块空白来,然后用手指在里面敲了敲。 “从明天开始,”他说,“我要求你同惠特科姆下士一道,替我给大队里的每一位阵亡、受伤或被俘人员的直系亲属发一封慰问信。我要求信写得恳切些。我还要求 信里要多写些有关个人的详情,这样人家就不会怀疑你们写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了。你明白吗?”
牧师冲动地跨上前去表示抗议。“可是长官,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我们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很了解。”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卡思卡特上校质问他,然后又友好地微笑道,“惠特科姆下士给我拿来了一封最常用的通函,它足以能应付任何情况。听着:‘亲爱的 太太/先生/小姐或者先生和夫人:当我获悉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阵亡/负伤或据报告在战场失踪时,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内心所经受的深切的痛苦。’ 等等。我认为这样的开场白精确地概括了我的全部感受。听着,要是你觉得干不了,那就最好让惠特科姆下士来负责这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拿下烟嘴,两手拿住 它的两端,就好像它是一根条纹玛瑞和象牙做的马鞭一样。“这是你的一个毛病,牧师。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他还说你这人没有 一点创新精神。
我说的这些你不反对吧,对不对?”
“对,长官。”牧师摇了摇头,心里感到沮丧,觉得自己很可鄙,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没有创新精神,也因为他实在想斗胆跟上校作对。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屋外士兵们正在进行飞碟射击,每次枪响都让他的神经受到一次刺激。他无法适应这些枪声。他的周围是若干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几乎 相信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个类似的场合,也曾站在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四周围也是这么多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又是“曾经相识的幻觉”。这场景看起来很熟 悉,可同时看上去又是那么遥远。他感到自己的衣服满是污垢,且旧得不成样,因而心里怕得要命,生怕身上会散发出怪味。
“你对什么事情都太认真了,牧师,”卡思卡特上校用成年人的客观口吻直率地说,“这是你的另外一个毛病。你老是把脸拉得长长的,让人丧气。你就让我看 你笑一回吧,笑呀,牧师。你若现在就能捧腹大笑,我就给你整整一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等了一两秒钟,两眼盯着牧师,然后得胜地哈哈大笑着说,“瞧, 牧师,我没说错吧。你不会朝着我捧腹大笑,不是吗?”
“不会,长官,”牧师低声下气地承认道,一面费力地、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现在笑不出来,我很渴。”
“那你就弄点什么喝喝吧。科恩中校的办公桌里有些波旁烈性威士忌酒。你该试试在哪天晚上同我们一道去军官俱乐部转转,给自己找点乐。不妨也试着醉上那么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专职的神职人员,就觉得应该高我们大伙一等。”
“啊,没有,长官。”牧师窘迫地向他保证。“事实上,我前几天晚上天天都上军官俱乐部的。”
“要知道,你只不过是个上尉。”卡思卡特上校没理会牧师的话,继续说道,“你尽可以当你的神职人员,但你仍然只是个上尉。”
“是的,长官。我明白。”
“那就好。你先前不笑也好。我好歹用不着送你红色梨形番茄了。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说你今天早上在这里的时候拿走了一个番茄。”
“今天早上?可是,长官!那是你送给我的。”
卡思卡特上校歪着脑袋,显出怀疑的样子。“我又没说它不是我送你的,我说了吗?我只是说你拿了一个。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没偷,干吗要那么心虚?我给了你番茄吗?”
“是的,长官。我发誓您给了。”
“那我只好相信你的话了。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象不出其中的理由,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显示长官资格的神态,将一个圆形的 玻璃镇纸从他的办公桌的右边移到了左边,然后又拿起了一技削尖的铅笔。“好了,牧师,要是你没事了,我可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呢。等惠特科姆下士发出 几十封慰问信后,你就来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同《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联系了。”他突然来了灵感,满脸放光他说,“嗨!我想我可以再次自愿要求派我们 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那样可以加速事情的发展。”
“去袭击阿维尼翁?”牧师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浑身先是感到一阵刺痛,接着便汗毛直竖。
“没错,”上校劲头十足地解释道,“我们大队越早有人伤亡,这事就进展得越迅速。要是可能,我希望能在圣诞节这一期里刊登出来。我估计这一期的发行量要大些。”
让牧师感到惊恐不已的是,上校当真拎起了电话筒,主动要求派遣他的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并且就在当天晚上他又竭力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就在牧师被撵出前的一刹那,约塞连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先是将椅子掀翻,然后便打出了复仇性的一击。
他的这一举动使得内特利大叫起他的名字来,同时使得卡思卡特上校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可不料却不偏不斜正好重重地踩到了德里德尔将军,后者 厌恶地将他从自己那被踩得青肿的脚上推开,并命令他向前走,将牧师重新赶回军官俱乐部。这一切把卡思卡特上校弄得心烦意乱。先是约塞连!这个令人胆寒的名 字像丧钟似的再度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接着自己又把德里德尔将军的脚给踩肿了;再就是卡思卡特上校在牧师身上找到的另一个毛病:无法预料德里德尔将军每次 见到牧师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卡思卡特上校永远也不会忘记德里德尔将军在军官俱乐部第一次见到牧师的那个晚上。那天将军抬起他那红润、热汗淋淋、满是醉 意的脸,透过烟卷散发出的黄色烟幕,目光沉重地盯着独自躲在墙边的牧师。
“我真是太吃惊了!”德里德尔将军一认出那人是个牧师,就皱起他那蓬松吓人的灰眉毛,声音沙哑地喊了起来。“那边的那个人不是牧师吗?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这可真是件大好事。”
卡思卡特上校一本正经地抿紧嘴唇,起身站了起来。“您的看法我十分赞同,长官,”他语气尖刻地附和道,话音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我真不明白如今这些牧师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就是这么回事,”德里德尔将军强调地咆哮道。
卡思卡特上校尴尬地哽住了,但马上又乖巧地恢复了常态。
“是的,长官。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我刚才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
“这里正是牧师应该呆的地方。趁官兵们出来喝酒、赌博时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得到他们的信任。除此之外,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让他们相信上帝呢?”
“我命令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小心谨慎地说。接着他走过去亲热地用胳臂搂住牧师的肩,同他一起走到一个角落,压 低嗓门,用冷冰冰的口气命令他从现在起每晚到军官俱乐部来履行他的职责,以便在军官们喝酒、赌博的时候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赢得他们的信 任。
牧师同意了,真的每晚都去军官俱乐部履行他的职责,与那些想避开他的人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在乒乓球桌旁爆发了那场凶狠的斗殴。一级准尉怀将·哈尔 福特在没人招惹他的情况下突然来了个急转身,猛地一拳,正好砸在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上,将他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德里德尔将军见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了 一阵后,突然察觉牧师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一副痛苦而又惊讶的样子。德里德尔将军一见到牧师就立即僵住了。他怒火中烧,狠狠地看了牧 师片刻。他一下子便没了情绪,于是转过身去,迈着那两条短短的罗圈腿,像水手一样左右摇摆着,极不高兴地朝酒吧柜台走去。卡思卡特上校胆战心惊地一路小跑 着跟在他的后面,一面徒劳地左顾右盼,想从科恩中校那里寻得一点帮助。
“这倒是件好事,”德里德尔将军冲着酒吧柜台咆哮道,粗壮的手牢牢地抓着那只喝空了的小酒杯。“这真是件好事,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然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
卡思卡特上校松了一口气。“是的,长官,”他得意地大声说,“这的确是件好事。”
“那你他妈的干吗不管?”
“什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问,惊愕地看着将军。
“你以为让你的牧师每晚都混在这里会给你脸上增光吗?我他妈每次来,他都在这里。”
“您说得对,长官,绝对正确,”卡思卡特上校附和道,“这根本不会为我增光。我这就处理这事,现在就处理。”
“难道不是你命令他来这里的?”
“不是我,长官。是科恩中校。我也准备严厉处分他。”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嘟哝着说,“我就叫人把他给毙了。”
“他不是牧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帮忙似地提醒说。
“他不是?既然他不是牧师,那他为什么在领子上挂十字架的符号?”
“他没在领子上挂十字架,长官。他挂的是银叶。他是个中校。”
“你有一个中校军衔的随军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吃惊地问。
“啊,不是的,长官。我的随军牧师只是个上尉。”
“既然他只是上尉,那他干吗要在领子上挂银叶?”
“他没在领子上挂银叶,长官。他挂的是十字架。”
“给我立即滚开,你这个狗杂种。”德里德尔将军骂了起来。“否则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毙了!”
“是,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咽了口唾沫,从德里德尔将军身边走开,将牧师赶出了军官俱乐部。两个月后,当牧师试图说服卡思卡特上校撤销把飞行任务增加到六十次的那道 命令时,结果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次努力也宣告彻底失败。要不是他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对上帝的智慧和公正所抱有的终生信赖,他简直就要绝望了。他怀着强烈的感 情爱着妻子,思念着妻子,其间既夹杂着强烈的肉欲,也含有高尚的热情。在他眼里,上帝是永生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并且十分仁慈;他为世间万物所共 有,且被拟人化了;他说的是英语,属盎格鲁一撤克逊族人种,并且对美国人格外垂青。不过,他现在对上帝的这些看法已开始有所动摇了。有许多事物都在考验他 的信仰。没错,是有一本《圣经》,可《圣经》只不过是一本书,而《荒凉山庄》、《金银岛》、《伊坦·弗洛美》和《最后的莫希干人》也都是书呀。有一次他无 意中听到邓巴问人家,创世之谜是由一群无知无识、连下雨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的人解答出来的,这看起来真的有可能吗?那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 害怕六千年以前的人会建成一座直通天国的巨塔吗?那天国究竟在哪里?在上面?
还是在下面?在一个有限的但不断扩展着的宇宙中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在这个宇宙中,就连那个巨大、炽热、耀眼、无比壮丽的太阳也处于逐渐衰亡之中,它 的衰亡最终也会毁灭地球。那些奇迹是根本没有的;人们的祈祷也没有任何回应。灾难,无论是降临到正直者还是堕落者的头上,都是一样的残酷无情。最近,他接 连遇见了一些神秘现象——几周前,在为那个可怜的中士举行的葬礼上,树上出现了那个裸体男人;而就在那天下午,预言家似的弗卢姆又作出了这么一个含义隐 晦、令人不安但同时又令人振奋的许诺:告诉他们,冬天一到,我就会回来——要不是为了这些,他这样一个有良知和个性的牧师,早就会听从理智,放弃祖先们传 下来的对上帝的信仰,并且当真会辞去职务和放弃军衔,去当一名步兵或野战炮兵,甚至去伞兵部队当一名下士,一切悉听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