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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2)


 赫克托耳言罢,母亲走入厅堂,命嘱

女仆,召聚全城的贵妇,而

她自己则走下芬芳的藏室,里面

放着精致的织袍,出自西冬

女人的手工——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亲自把她们

从西冬带回家乡,穿越浩森的洋面,就在那一次远航,

他还抱回了出身高贵的海伦。

赫卡贝提起一件绣袍,作为献给雅典娜的礼物,

此袍精美,最大,做工最细,

像星星一样闪光,收在裙衣的最底层。

然后,她抬腿前行,带领着一大群快步行走的贵妇。

当她们来到俯视全城的雅典娜的神庙,

美貌的塞阿诺开门迎候

基修斯的女儿,驯马手阿忒诺耳的妻子,

被特洛伊人推作雅典娜的祭司。

随着一声尖利的哭叫,女人们对着雅典娜高举起双手,

美貌的塞阿诺托起织袍,展放在

长发秀美的雅典娜的膝头,面对

强有力的宙斯的女儿,言词恳切地诵道:

“女王,雅典娜,我们城市的保卫者,女神中的骄傲!

折断狄俄墨得斯的枪矛,让他

栽倒在斯卡亚门前!我们将马上

献出十二头幼小的母牛,在你的神庙,

从未挨过责笞的牛崽,但求你怜悯

我们的城堡,怜悯特洛伊妇女和弱小无助的孩童!”

她如此一番祈祷,但帕拉丝·雅典娜没有接受她的恳求。

就在他们对着强有力的宙斯的女儿作祷时,

赫克托耳举步前往亚历克山德罗斯的房居,

一处豪华的住所,由主人亲自筹划建造,汇同当时

最好的工匠,肥沃的特洛伊地面手艺最绝的高手。

他们盖了一间睡房,一个厅堂和一个院落,

在赫克托耳和普里阿摩斯家居的附近,耸立在城堡的高处。

宙斯钟爱的赫克托耳走近房居,手持枪矛,

伸挺出十一个肘尺的长度,杆顶闪耀着一枝

青铜的矛尖,由一个黄金的圈环箍固。

他在睡房里找到帕里斯,正忙着整理精美的甲械,

他的盾牌和胸甲,摆弄着弯卷的强弓。

阿耳戈斯的海伦正和女仆们坐在一起,

指导她们的活计——绚美的织工。

赫克托耳见状破口大骂,用讥辱的言词: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现在可不是潜心生气的时候!

将士们正在成片地倒下,激战在我们的围城前,

惨死在陡峭的城墙下!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喧闹的

杀声,这场围着城堡进行的殊死的拼斗!你理应首当其冲,

挡住在可恨的搏杀中退却的兵勇,不管你在哪里看见他。

振作起来,不要让无情的烈火荡毁我们的城楼!”

听罢此番责骂,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答道:

“赫克托耳,你的指责公正合理,一点都不过分。

既如此,我这里有话解说,请你耐着性子,听听我的说告。

我之滞留房居,并非出于对特洛伊人的愤恨

和暴怒,而是想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

然而,就在刚才,我的妻子用温柔的话语说服了我;

她劝我返回战场,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胜无定家,这回属你,下回归他。

好吧,等我一下,让我披甲穿挂;

要不,你可先走一步,我会随后跟踪,我想可以赶上。”

听罢这番话,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没有作答,

倒是海伦开口说道,用亲切温柔的语调:

“我是条母狗,亲爱的兄弟,可憎可恨,心术邪毒。

我真恨之不得,在我母亲生我的那天,

一股凶邪的强风把我卷人

深山峡谷,或投入奔腾呼啸的大海,让峰波吞噬

我的身躯,从而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致在我们眼前发生。

但是,既然神明已经设下这些痛苦,预定了事情的去向,

我希望嫁随一个比他善好的男人,

知道规束节制,了解那些人们论道的耻辱。

然而,此人没有稳笃的见识,今后也永远

不会有这种本领。所以,将来,我敢说,有他吃受的苦头。

进来吧,我的兄弟,进来坐在这张椅子上;

你比谁都更多地承受着战争的苦楚,

为了我,一个不顾廉耻的女人,和无知莽撞的帕里斯。

宙斯给我俩注定了可悲的命运,以便,即使在后代

生活的年月,让我们的秽行成为诗唱的内容!”

头顶闪亮的帽盔,高大的赫克托耳答道:

“不要让我坐在你的近旁,海伦,虽然你喜欢我,但你说服

不了我。我的内心催我快步赶去,帮助特洛伊人的

兵勇;我离开后,他们急切地盼我回归。

倒是该给这个人鼓鼓士气,好吗?让他赶快行动,

以便在我离城之前赶上我。

我将先回自己的家居,看看我的

亲人,我的爱妻和出生不久的儿郎,

因我不知是否还能和他们团聚,

不知神祗是否会让我倒死在阿开亚人手中。”

言罢,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大步离去,

急如星火,来到建造精良的府居,但却

找不到白臂膀的安德罗玛开的身影,

她已带着婴儿和一位穿着漂亮的女仆,

出现在城楼之上,悲声恸哭。

找不到贤慧的妻子,赫克托耳走回门边,

站在槛条上,对女仆们问道;

“全都过来,仆从们,老实告诉我,

白臂膀的安德罗玛开去了哪里?在我的

某个姐妹的家里,或是和我的某个兄弟的穿着漂亮裙袍的媳

妇在一起?是不是去了雅典娜的神庙——特洛伊

长发秀美的贵妇们正在那里抚慰冷酷无情的女神?”

话音刚落,一位勤勉的家女仆答道:

“赫克托耳,既然你要我们如实告说她的去处,那就请你听着:

她并没有去你的某个姐妹或某个兄弟的媳妇的家居,

也没有去雅典娜的神庙——特洛伊

长发秀美的贵妇们正在那儿抚慰冷酷无情的女神,

而是去了伊利昂宽厚的城楼,因她听说

我方已渐感不支,而阿开亚人则越战越勇。

所以,她已快步扑向城楼,像个

发疯的女人,一位保姆跟随照料,抱着你们的儿郎。”

听罢女仆的话,赫克托耳即刻离家,

沿着来时走过的平展的街路,往回赶去,

跑过宽敞的城区,来到

斯卡亚门前,打算一鼓作气,直奔平原。

其时,他的嫁资丰足的妻房疾步跑来和他会面,

安德罗玛开,心志豪莽的厄提昂的女儿,

厄提昂,家住林木森茂的普拉科斯山脚,

普拉科斯峰峦下的塞贝,统治着基利基亚民众。

正是他的女儿,嫁给了头顶铜盔的赫克托耳。

此时,她和丈夫别后重逢,同行的还有一位女仆,

贴胸抱着一个男孩,出生不久的婴儿,

赫克托耳的儿子,父亲掌上的明珠,美得像一颗闪光的星宿,

赫克托耳叫他斯卡曼得里俄斯,但旁人都叫他阿斯图阿纳克

斯[●],

●阿斯图阿纳克斯:意为城堡的主宰。

因为赫克托耳,独自一人,保卫着特洛伊城堡。

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勇士喜笑颜开,静静地站着;

安德罗玛开贴靠着他的身子,泪水滴淌,

紧握着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说道:

“哦,鲁莽的汉子,我的赫克托耳!你的骁勇会送掉你的性命!

你既不可怜幼小的儿子,也不可怜即将成为寡妇的倒霉的我。

阿开亚人雄兵麇集,马上就会扑打上来,

把你杀掉。要是你死了,奔向你的命数,我还有

什么话头?倒不如埋入泥土。

生活将不再给我留下温馨,只有

悲痛,因为我没有父亲,也永别了高贵的母亲。

卓越的阿基琉斯荡扫过基利基亚坚固的城堡,

城门高耸的塞贝,杀了我的父亲

厄提昂。他杀了我的父亲,却没有剥走

他的铠甲——对死者,他还有那么一点敬意——

火焚了尸体,连同那套精工制作的铠甲,

在灰堆上垒起高高的坟茔;山林女仙,

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在四周栽种了榆树。

就在那一天,我的七个兄弟,生活在同一座

房居里的亲人,全部去了死神的冥府,

正在放牧毛色雪白的羊群和腿步蹒跚的肥牛——

捷足的勇士、卓越的阿基琉斯把他们尽数残杀。

他把我的母亲、林木森茂的普拉科斯山下的女王,

带到此地,连同其他所获,以后

又把她释放,收取了难以数计的财礼。母亲死在

她父亲的房居——箭雨纷飞的阿耳忒弥丝夺走了她。

所以,赫克托耳,你既是我年轻力壮的丈夫,又是

我的父亲,我的尊贵的母亲和我的兄弟。

可怜可怜我吧,请你留在护墙内,

不要让你的孩子成为孤儿,你的妻子沦为寡妇。

把你的人马带到无花果树一带,那个城段

防守最弱,城墙较矮,易于爬攀。

已出现三次险情,敌方最好的战勇,由

声名远扬的伊多墨纽斯,以及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

和骁勇的狄俄墨得斯率领,试图从那里打开缺口。

也许,某个精通卜占的高手给过他们指点;

也许,受制于激情的催恿,他们在不顾一切地猛冲。”

听罢这番话,顶着闪亮的头盔,高大的赫克托耳答道:

“我也在考虑这些事情,夫人。但是,如果我像个

懦夫似地躲避战斗,我将在特洛伊的父老兄弟

面前,在长裙飘摆的特洛伊妇女面前,无地自容。

我的心灵亦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知道壮士的作为,勇敢

顽强。永远和前排的特洛伊壮勇一起战斗,

替自己,也为我的父亲,争得巨大的荣光。

我心里明白,我的灵魂知道,

这一天必将到来——那时,神圣的伊利昂将被扫灭,

连同普里阿摩斯和他的手握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的兵壮。

然而,特洛伊人将来的结局,还不至使我难受得

痛心疾首,即便是赫卡贝或国王普里阿摩斯的不幸,

即便是兄弟们的悲惨——他们人数众多,作战勇敢——

我知道他们将死在敌人手里,和地上的泥尘作伴。

使我难以忍受的,是想到你的痛苦:某个身披铜甲的

阿开亚壮勇会拖着你离去,任你泪流满面,夺走你的自由。

在阿耳戈斯,你得劳作在别人的织机前,

汲水在墨赛斯或呼裴瑞亚的清泉边,

违心背意——必做的苦活压得你抬不起头来。

将来,有人会如此说道,看着你泪水横流的苦态:

‘这是赫克托耳的妻子,在人们浴血伊利昂的

年月,他是驯马的特洛伊人中最勇的壮汉。’

是的,有人会这么说道,而这将在你的心里引发新的悲愁,

为失去你的丈夫,一个可以使你不致沦为奴隶的男人。

但愿我一死了事,在垒起的上堆下长眠,

不致听到你的嚎啕,被人拉走时发出的尖叫。”

言罢,光荣的赫克托耳伸手接抱孩子,

后者缩回保姆的怀抱,一位束腰秀美的女子,

哭叫着,惊恐于亲爹的装束,

害怕他身上的铜甲,冠脊上的马鬃,

扎缀在盔顶,在孩子眼里,摇曳出镇人的威严。

亲爱的父亲放声大笑,而受人尊敬的母亲也抿起了嘴唇;

光荣的赫克托耳马上摘下盔冕,

放在地上,折闪着太阳的光芒。他抱起

心爱的儿子,俯首亲吻,荡臂摇晃,

放开嗓门,对宙斯和列位神祗,朗声诵道:

“宙斯,各位神祗,答应让这个孩子,我的儿子,

以后出落得像我一样,在特洛伊人中出类拔萃,

像我一样刚健,强有力地统治伊利昂。将来,人们

会这样说道:‘这是个了不起的汉子,比他的父亲还要卓越。’

当他从战场凯旋,让他带着战礼,掠自

被他杀死的敌人,宽慰母亲的心灵。”

言罢,他把儿子交给亲爱的妻子,后者

双臂接过,抱紧在芬芳的酥胸前,

微笑中眼里闪着晶亮的泪花。赫克托耳见状,心生怜悯,

抚摸着她,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可怜的安德罗玛开,为何如此伤心,如此悲愁?

除非命里注定,谁也不能把我抛下哀地斯的冥府。

至于命运,我想谁也无法挣脱,无论是

勇士,还是懦夫——它钳制着我们,起始于我们出生的时候!

回去吧,操持你自己的活计,

你的织机和纱杆,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

要她们手脚勤勉。至于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情,

所有出生在伊利昂的男子,首当其冲的是我,是我赫克托耳。”

言罢,赫克托耳提起嵌缀马鬃

顶冠的头盔,而他的爱妻则朝着家居走去,

频频回首张望,泪如泉涌。

她快步回到屠人的赫克托耳的家居,

精固的房院,发现众多的女仆正聚集在

里面,看到主人回归,放声嚎哭。

就这样,她们在赫克托耳的家里为他举哀,在他还

活着的时候,坚信他再也不能生还,

躲过阿开亚人的双手,逃离他们的扑击。

与此同时,帕里斯亦不敢在高大的家居里久留;

他穿上光荣的战甲,熠熠生光的青铜,

奔跑着穿过市区,迅捷的快腿使他充满信心。

如同一匹关在棚厩里的儿马,在食槽上吃得肚饱腰圆,

挣脱缰绳,蹄声隆隆地飞跑在平原,

直奔常去的澡地,一条水流清疾的长河,

神气活现地高昂着马头,颈背上长鬃

飘洒,陶醉于自己的勇力,跑开

迅捷的腿步,扑向草场,儿马爱去的地方。

就像这样,帕里斯,普里阿摩斯之子,从帕耳伽摩斯的

顶面往下冲跑,盔甲闪亮,像发光的太阳,

笑声朗朗,快步如飞,转眼之间

便赶上了卓越的赫克托耳,他的兄弟,其时还在那里,

不曾马上离开刚才和夫人交谈的地方。

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首先开口说道:

“兄弟,我来迟了,耽误了你的时间;

我没有及时赶来,按你的要求。”

顶着闪亮的头盔,高大的赫克托耳答道: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人;一位公正的人士不会低估你的

作用,在激烈的杀斗中,因为你是个强健的壮勇。

然而,你却自动退出战场,不愿继续战斗。当听到

我们的战勇,那些为你浴血苦战的特洛伊人,对你

讥刺辱骂时,我的内心就会一阵阵地绞痛。

好了,让我们一起投入战斗;这些纠纷,日后自会解决,

倘若宙斯同意,让我们汇聚厅堂,举起

自由的酒杯,对着上天不死的众神——在我们

赶走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壮,把他们打离特洛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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