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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2)


 密密的树林里,甫及回来,方知为时已晚,恼恨不已,

急起追踪,沿着猎人的足迹,跑过一道道山谷,

企望找到他的去处,凶蛮狂烈。就像这样,

阿基琉斯哀声长叹,对慕耳弥冬人哭诉道:

“唉,荒唐啊,我说的那番空话——那天,

在裴琉斯家里,为了宽慰英雄墨诺伊提俄斯的心房!

我答应他,攻陷伊利昂后,我会把他的儿男带回

俄普斯,载誉而归,带着他的份子,他的战礼。

但是,宙斯绝不会从头至尾兑现凡人的心愿。

瞧瞧我俩的下场:你我将用鲜血染红同一块土地,

在这特洛伊平野!我已不能生还家园;裴琉斯,

我的父亲,年迈的车战者,将再也不能把我收迎进家门,

还有塞提丝,我的母亲——异乡的泥土将把我收藏!

然而,帕特罗克洛斯,由于我将步你的后尘,离开人间,

我现在不打算把你埋葬,直到带回那套铠甲和

赫克托耳的脑袋——是他杀了你,我的心胸豪壮的伴友。

在火焚遗体的柴堆前,我将砍掉十二个特洛伊人

风华正茂的儿子,消泄我对他们杀你的愤恨!

在此之前,你就躺在这里,在我的弯翘的海船前;

特洛伊妇女和束腰紧深的达耳达尼亚女子将泪流

满面,哀悼在你的身边,无论白天和黑夜——她们是

你我夺来的俘获,靠我们的勇力和粗长的

枪矛,攻克一座座凡人富有的城堡。”

言罢,卓越的阿基琉斯命令属下,

在火堆上架起一口大锅,以便尽快

洗去帕特罗克洛斯身上斑结的血污。

他们把大锅架上炽烈的柴火,注满洗澡的

清水,添上木块,燃起通红的火苗。

柴火舔着锅底,增升着水温,直至

热腾腾的浴水沸滚在闪亮的铜锅。

他们动手洗净遗体,抹上舒滑的橄榄油,

填平一道道伤口,用成年的[●]油膏,

●成年的:enneoroio,可作“九年的”解。

把他放躺在床上,盖上一层薄薄的亚麻布,

从头到脚,用一件白色的披篷罩掩全身。

整整一夜,围绕着捷足的阿基琉斯,

慕耳弥冬人哀声吟叹,悲悼帕特罗克洛斯的故亡。

其时,宙斯对赫拉发话,他的妻子和姐妹:

“这么看来,赫拉,我的牛眼睛王后,你还是实践了你的意图

你已催使捷足的阿基琉斯站挺起身子。他们都该是

你的孩子吧,这些个长发的阿开亚人?”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夫人赫拉答道:

“克罗诺斯之子,可怕的王者,你说了些什么?

即便是个凡人,也会尽己所能,帮助朋友,

尽管凡骨肉脯,没有我等的睿智。

我,自诩为女神中最高贵的姣杰,体现在

两个方面,出生次序和同你的关系——我被

尊为你的伴侣,而你是众神之主——

难道就不能因为出于恨心,谋导特洛伊人的败亡?”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争说;与此同时,

银脚的塞提丝来到了赫法伊斯托斯的房居,

由瘸腿的神匠自己建造,取料青铜,

固垂永久,亮似明星,闪耀在众神之中。

她找见神匠,正风风火火地穿梭在

风箱边,忙于制作二十个鼎锅,

用于排放在屋墙边,筑造坚固的房居里。

他在每个架锅下安了黄金的滑轮,

所以它们会自动滚人神祗聚会的厅堂,

然后再滑回他的府居:一批让人看了赞叹不已的精品。

一切都已制铸完毕,只缺纹工精致的

把手。其时,他正忙着安制和铆接手柄。

正当他专心摆弄手头的活计,以他的工艺和匠心,

银脚女神塞提丝已走近他的身边。

头巾闪亮的克里丝徐步前行,眼见造访的塞提丝,

克里丝,美貌的女神,声名遐迩的强臂神工的婚配。

她迎上前去,拉住塞提丝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裙衫飘逸的塞提丝,是哪阵和风把你吹进我们的房居?

我们尊敬和爱慕的朋友,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赏光串门?

请进来吧,容我聊尽地主的情谊。”

言罢,克里丝,风姿绰约的女神,引步前行,

让塞提丝坐息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造型

美观,银钉嵌饰,前面放着一只脚凳。

她开口招呼赫法伊斯托斯,喊道:

“赫法伊斯托斯,来呀,看看是谁来了——塞提丝有事相求。”

耳闻她的呼喊,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

“呵,是尊敬的塞提丝,好一位贵客!

她曾救过我——那一次,我可吃够了苦头,从高天上摔落,

感谢我那厚脸皮的母亲,嫌我是个拐子

想要把我藏匿。要不是欧鲁诺墨和塞提丝将我怀抱,

我的心灵将会承受何样的煎熬——

欧鲁诺墨,环世长河俄开阿诺斯的女儿。

作为工匠,我在她们那里生活了九年,制铸了许多精美的用品;

有典雅的胸针、项链、弯卷的别针和带螺纹的手镯,

在空旷的洞穴里,四周是俄开阿诺斯奔腾不息的水流,

泡沫翻涌,发出沉闷的吼声。除了

欧鲁诺墨和塞提丝——因为她俩救了我——

此事神人不知,谁也不曾悉晓。

现在,塞提丝来访我们的家居,我必将全力以赴,

竭己所能,报效发辫秀美的女神,她的

救命之恩。赶快张罗,盛情招待,

我这就去收拾,收拾我的风箱和所有的械具。”

言罢,他在砧台前直起腰来,

瘸拐着行走,灵巧地挪动干瘪的双腿。

他移开风箱,使之脱离炉火,收起所有

操用的工具,放入一只坚实的银箱。

然后,他用吸水的海绵擦净额头、双手。

粗大的脖子和多毛的胸脯,套上衫衣,

抓起一根粗重的拐杖,一瘸一拐地

前行。侍从们赶上前去,扶持着主人,

全用黄金铸成,形同少女,栩栩如生。

她们有会思考的心智,通说话语,行动自如,

从不死的神祗那里,已学得做事的技能。

她们动作敏捷,扶持着主人,后者瘸腿走近

端坐的塞提丝,在那张闪亮的靠椅上,

握住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说道:

“裙衫飘逸的塞提丝,是哪阵和风把你吹进我们的房居?

我们尊敬和爱慕的朋友,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赏光串门?

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为你效劳,

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

听罢这番话,塞提丝泪流满面,答道:

“唉,赫法伊斯托斯,俄林波斯的女神中

有谁忍受过这许多深切的悲愁?

克罗诺斯之子宙斯让我承受这场悲痛,似乎这是我的专有。

海神姐妹中,他惟独让我嫁给凡人,

嫁给裴琉斯,埃阿科斯之子,使我违心背意,

忍受凡婚。现在,岁月已把他带入可悲的暮年,

睡躺在自家的厅堂里。这还不够——

他还让我孕怀和抚养了一个儿子,

英雄中的俊杰,像一棵树苗似地茁壮成长;

我把他养大成人,好似一棵果树,为园林增彩添光。

然而,我却把他送上弯翘的海船,前往伊利昂地面,

和特洛伊人战斗!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见不到他回返自己的家居,裴琉斯的门户。

只要他还活着,能见到白昼的日光,他就无法摆脱

烦愁,即便我亲往探视,也帮不了他的忙。

强有力的阿伽门农从他手里夺走那位姑娘,

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分给他的战获。为了她,

我儿心绪焦恼,悲愁交加。其后,特洛伊人

把阿开亚人逼回船尾,不让他们杀出

困境。阿耳吉维人的首领们恳求我儿,

列出许多光灿灿的礼物,以为偿补。当时

我儿拒绝出战,为他们挡开灾亡,

但还是让出自己的铠甲,披上帕特罗克洛斯的肩膀,

把他送上战场,带着大队的兵勇。

他们在斯卡亚门边奋战终日,当天即可

攻下城堡,倘若福伊波斯·阿波罗

不在前排里杀了墨诺伊提俄斯骁勇的儿郎——

他已把特洛伊人捣得稀里哗拉——使赫克托耳争得荣光。

所以,我来到此地,跪在你的膝前,请求你的帮助,

给我那短命的儿子铸制一面盾牌、一顶盔盖。

一副带踝绊的、漂亮的胫甲,以及一件

护胸的甲衣。他自己的征甲已丢失战场,他所信赖的伴友

已被特洛伊人剥杀。现在,我儿躺在地上,心绪悲伤。”

听罢这番话,臂膀强健的著名神匠答道:

“鼓起勇气,不要为这些事情担心。

但愿在厄运把他抓走之时,我能

设法使他躲过死亡,避免痛苦,就像我会

给他一套上好的铠甲一样毋庸置疑——此甲

精美,谁要是见了,管叫他咋舌惊讶。”

言罢,赫法伊斯托斯离她而去,朝着风箱前行。

他把风箱对着炉火,发出干活的指令。

二十只风箱对着坩埚吹呼,

喷出温高不等的热风,效力于忙忙碌碌的神匠,

有的亢猛炽烈,顺应强力操作的需要,有的

轻缓舒徐,迎合神匠的愿望。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他把金属丢进火里,坚韧的青铜,还有锡块、

贵重的黄金和白银。接着,他把硕大的

砧块搬上平台,一手抓起

沉重的鎯锤,一手拿稳了钳夹。

神匠先铸战盾,厚重、硕大,

精工饰制,绕着盾边隆起一道三层的因围,

闪出熠熠的光亮,映衬着纯银的背带。

盾身五层,宽面上铸着一组组奇美的浮景,

倾注了他的技艺和匠心。

他铸出大地、天空、海洋、不知

疲倦的太阳和盈满溜圆的月亮,

以及众多的星宿,像增色天穹的花环,

普雷阿得斯、华得斯和强有力的俄里昂,

还有大熊座,人们亦称之为“车座”,

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

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水流。

他还铸下,在盾面上,两座凡人的城市,精美

绝伦。一座表现婚娶和欢庆的场面,

人们正把新娘引出闺房,沿着城街行走,

打着耀眼的火把,踩着高歌新婚的旋律。

小伙们急步摇转,跳起欢快的舞蹈,

阿洛斯和坚琴的声响此起彼落;女人们

站在自家门前,投出惊赞的眼光。

市场上人群拥聚,观望

两位男子的争吵,为了一个被杀的亲人,

一笔偿命的血酬。一方当众声称血酬

已付,半点不少,另一方则坚持根本不曾收受;[●]

●一方……不曾收受:或:一方当众声称愿意付足血酬,另一方则满口拒绝,

不予收受。

两人于是求助于审事的仲裁,听凭他的判夺。

人们意见分歧,有的为这方说话,有的为那方辩解;

使者们挡开人群,让地方的长老

聚首商议,坐在溜光的石凳上,围成一个神圣的圆圈

手握嗓音清亮的使者们交给的节杖。

两人急步上前,依次陈述事情的原由,

身前放着两个塔兰同的黄金,准备

赏付给审断最公正的判者。

然而,在另一座城堡的周围,聚集着两队攻城的兵勇,

甲械的闪光连成一片。不同的计划把他们分作两边,

是攻伐抢劫,还是留下这座美丽、库藏

丰盈的堡城,满足于二分之一的贡偿。[●]

●还是……二分之一的贡偿:换言之,如果围城者放弃攻城,即可收受城民

们分之一的所有,作为“贡礼”或“赔偿”。

城内的民众并没有屈服,他们武装起来,准备伏击。

他们的爱妻和年幼的孩子站守在

城墙上,连同上了年纪的老人,而青壮们则

鱼贯出城,由阿瑞斯和雅典娜率领。

两位神祗由黄金浇铸,身着金甲,

神威赫赫,全副武装,显得俊美、高大,

以瞩目的形象,突显在矮小的凡人中。

他们来到理想的伏击地点,

河边的滩泽,牲畜群至饮水的地方,

屈腿蹲坐,身披闪光的铜甲。

两位哨探,离着众人,藏身自己的位置,伏兵的眼睛,

聚神探望,等待着羊群和步履瞒珊的肥牛。

过了一会儿,它们果然来了,后边跟着两个牧人,

兴高采烈,吹着苏里克斯,根本不曾想到眼前的诡诈。

伏兵们见状,冲扑上前,迅猛

砍杀,宰了成群的畜牛和毛色;

白亮、净美的肥羊,杀了跟行的牧人。

围城的壮勇,其时正聚坐高议,听到牛群里

传来的喧嚣,从蹄腿轻捷的马后

登车,急往救援,当即来到出事的地点。

两军对阵,交手开战,在河的岸沿,

互相击打,投出铜头的枪矛。

争斗和混战介入拼搏的人群,还有致命的死亡,

她时而抓住一个刚刚受伤的活人,时而

逮着一个不曾受伤的精壮,时而又拎起一具尸体,抓住

 死者的腿脚,在粗野的

残杀中——衣服的肩背上浸染着凡人的血浆,猩红一片。

神明冲撞扑杀,像凡人一样战斗,

互抢着别个撂倒的尸体,倒地死去的人们。

他还铸上一片深熟的原野,广袤、肥沃

的农地,受过三遍犁耕的良田;众多的犁手遍地劳作,

驭使着成对的牲畜,来回耕忙。

当他们犁至地头,准备掉返之际,

有人会跑上前去,端上一杯香甜的

酒浆。他们掉过牲畜,重人垄沟,

盼望着犁过深广的沃土,再临地头。

犁尖撇下一垄垄幽黑的泥土,看来真像是翻耕过的农地,

虽然取料黄金——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艺就有这般卓绝。

他还铸出一片国王的属地;景面上,农人们

正忙于收获,挥舞锋快的镰刀,割下庄稼,

有的和收割者成行,一堆接着一堆,

另一些则由捆秆者用草绳扎绑,

一共三位,站在秆堆前,后面跟着

一帮孩子,收捡割下的穗秆,满满地抱在胸前,

交给捆绑的农人,忙得不亦乐乎。国王亦置身现场,

手握权杖,静观不语,站在割倒的秆堆前,心情舒畅。

谷地的一边,在一棵树下,使者们已将盛宴排开——

他们杀倒一头硕大的肥牛,此刻正忙着切剥。与此同时,妇女们

撒出一把把雪白的大麦,作为收割者的午餐。

他还铸出一大片果实累累的葡萄园,

景象生动,以黄金作果,呈现出深熟的紫蓝,

蔓爬的枝藤依附在银质的杆架上。他还抹出

一道渠沟,在果园四周,用暗蓝色的珐琅,并在外围

套上一层白锡,以为栅栏。只有一条贯通的小径,

每当撷取的时节,人们由此跑人果园,收摘葡萄。

姑娘和小伙们,带着年轻人的纯真,

用柳条编织的篮子,装走混熟、甜美的葡萄;

在他们中间,一个年轻人拨响声音清脆的竖琴,奏出

迷人的曲调,亮开富有表现力的歌喉,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

●演唱念悼夏日的挽歌:或“唱着利诺斯的歌”。

优美动听;众人随声附和,高歌欢叫,

迈出轻快的舞步,踏出齐整的节奏。

神匠还铸出一群长角的壮牛,用

黄金和白锡,啤吼着冲出满地

泥粪的农院,直奔草场,在一条

水流哗哗的河边,芦草飘摇的滩沿。

牧牛人金首金身,随同牛群行走,

一共四位,身后跟着九条快腿的牧狗。

突然,两头凶狠的狮子闯入牛群的前头,

咬住一头悲吼的公牛,把它拖走,踏踩着

哞哞的叫声;狗和年轻的牧人疾步追救。

然而,两头兽狮裂开壮牛的皮层,

大口吞咽内脏和黑红的热血;牧人

驱怂狗群上前搏斗,后者

不敢和狮子对咬,回避不前,

站在对手近旁,悻悻吠叫,躲闪观望。”

著名的强臂神工还铸出一片宽阔的

草场,卧躺在水草肥美的谷地,牧养着洁白闪亮的羊群,

伴随着牧羊人的房院,带顶的棚屋和栅围。

著名的强臂神工还精心铸出,在后面上,一个

舞场,就像在广袤的克诺索斯,代达洛斯

为发辫秀美的阿里娅德奈建造的舞场那样。

场地上,年轻的小伙和美貌的姑娘们——她们的聘礼

是昂贵的壮牛——牵着手腕,抬腿欢跳。

姑娘们身穿亚麻布的长裙,小伙们穿着

精工织纺的短套,涂闪着橄榄油的光泽。

姑娘们头戴漂亮的花环,小伙们佩挂

黄金的匕首,垂悬在银带的尾端。

他们时而摆开轻盈的腿步,灵巧地转起圈子——

像一位弯腰劳作的陶工,试转起陶轮,

触之以前伸的手掌,估探它的运作——

时而又跳排出行次,奔跑着互相穿插。

大群的民众拥站在舞队周围,凝目观望,

笑逐颜开。舞队里活跃着两位耍杂的高手,

翻转腾跃,合导着歌的节奏。

他还铸出俄开阿诺斯河磅礴的水流,

奔腾在坚不可摧的战盾的边沿。

铸罢这面巨大、厚重的战盾,

神匠打出一副胸甲,烁烁的闪光比火焰还要明亮。接着,

他又打出一顶盔盖,体积硕大,恰好扣紧阿基琉斯的脑穴,

工艺精湛,造型美观。他给头盔铸上一峰黄金的脊冠,

然后用柔韧的白锡打出一副胫甲。

完工后,著名的强臂神工抱起甲械,

放在阿基琉斯母亲的腿脚前。

像一只鹰鹞,塞提丝冲下白雪皑皑的俄林波斯,

带着赫法伊斯托斯赠送的厚礼,光彩夺目的甲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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