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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1)


这时,在弯翘的海船边,阿开亚人正武装起来,

围绕着你,阿基琉斯,裴琉斯嗜战不厌的儿郎,

面对武装的特洛伊人,排列在平原上,隆起的

那一头。与此同时,在山脊耸叠的俄林波斯的峰巅,

宙斯命嘱塞弥丝召聚所有的神祗聚会;女神各处

奔走传告,要他们前往宙斯的房居。

除了俄开阿诺斯,所有的河流都来到议事地点,

还有所有的女仙,无一缺席——平日里,她们活跃在婆娑的

树丛下,出没在泉河的水流边和水草丰美的泽地里。

神们全都汇聚在啸聚乌云的宙斯的房居,

躬身下坐,在石面溜滑的柱廊里,赫法伊斯托斯的

杰作,为父亲宙斯,以他的工艺和匠心。

众神汇聚在宙斯的家居,包括裂地之神

波塞冬,不曾忽略女神的传谕,从海里出来,和

众神一起出席,坐在他们中间,出言询问宙斯的用意:

“这是为什么,闪电霹雳之王,为何再次把我们召聚到

这里?还在思考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的战事吗?

两军即将开战,像一堆待焚的柴火。”

听罢这番话,啸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裂地之神,你已猜出我的用意,我把各位

召聚起来的目的。我关心这些凡人,虽然他们正在死去。

尽管如此,我仍将呆在俄林波斯的山脊,

静坐观赏,愉悦我的心怀。你等众神

可即时下山,前往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的群队,

任凭你们的喜好,帮助各自愿帮的一边。

如果我们任由阿基琉斯独自厮杀,特洛伊人

便休想挡住裴琉斯捷足的儿子,一刻也不能。

即便在以前,他们见了此人也会嗦嗦发抖——

现在,由于伴友的死亡,悲愤交加,

我担心他会冲破命运的制约,攻下特洛伊人的城堡。”

言罢,宙斯挑起持续不断的战斗;

众神下山介入搏杀,带着互相抵触的念头。

赫拉前往云集滩沿的海船,和帕拉丝·雅典娜一起,

还有环绕大地的波塞冬和善喜助佑的

赫耳墨斯——此神心智敏捷,无有竞比的对手。

赫法伊斯托斯亦和他们同行,凭恃自己的勇力,

瘸拥着行走,灵巧地挪动干瘪的腿脚。

但头盔闪亮的阿瑞斯去了特洛伊人一边,

还有长发飘洒的阿波罗,射手

阿耳忒弥丝,以及莱托、珊索斯和爱笑的阿芙罗底忒。

在神们尚未接近凡人之时,战场上,

阿开亚人所向披靡,节节胜利——阿基琼斯

已重返疆场,虽然他已长时间地避离惨烈的战斗。

特洛伊人个个心惊胆战,吓得双腿

发抖,看着裴琉斯捷足的儿子,

铠甲挣亮,杀人狂阿瑞斯一样的凡人。

但是,当依林波斯众神汇入凡人的队伍,

强有力的争斗,兵士的驱怂,抖擞出浑身的力量;雅典娜

咆哮呼喊,时而站在墙外的沟边,

时而又出现在海涛震响的岩岸,疾声呼号。

在战场的另一边,阿瑞斯吼声如雷,像一股

黑色的旋风,时而出现在城堡的顶楼,厉声催督

特洛伊人向前,时而又奋力疾跑,沿着西摩埃斯河岸,卡利科

 洛奈的坡面。

就这样,幸运的神祗催励敌对的双方拼命,

也在他们自己中间引发激烈的竞斗。

天上,神和人的父亲炸起可怕的

响雷;地下,波塞冬摇撼着无边的

陆基,摇撼着巍巍的群山和险峰。

大地震颤动荡,那多泉的伊达,它的每一个坡面,

每一峰山巅,连同特洛伊人的城堡,阿开亚人的船舟。

埃多纽斯,冥府的主宰,心里害怕,

从宝座上一跃而起,嘶声尖叫,惟恐在他的头上,

环地之神波塞冬可能裂毁地面,

暴袒出死人的房院,在神和人的眼前,

阴暗、霉烂的地府,连神祗看了也会厌恶。

就这样,神们对阵开战,撞顶出

轰然的声响。福伊波斯·阿波罗手持羽箭,

稳稳站立,攻战王者波塞冬,而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则敌战厄努阿利俄斯。

对抗赫拉的是啸走山林的猎手,带用金箭的捕者,

泼箭如雨的阿耳忒弥丝,远射手阿波罗的姐妹。

善喜助佑的赫耳墨斯面对女神莱托,而

迎战赫法伊斯托斯的则是那条漩涡深卷的长河,

神祗叫它珊索斯,凡人则称之为斯卡曼得罗斯。

就这样,双方互不相让,神和神的对抗。与此同时,

阿基琉斯迫不及待地冲入战斗,寻战赫克托耳,

普里阿摩斯之子,渴望用他的,而不是

别人的热血,喂饱战神、从盾牌后杀砍的阿瑞斯的胃肠。

但是,阿波罗,兵士的驱怂,却催使埃内阿斯

攻战裴琉斯之子,给他注入巨大的力量。

摹仿普里阿摩斯之于鲁卡昂的声音和

形貌,宙斯之子阿波罗对埃内阿斯说道:

“埃内阿斯,特洛伊人的训导,你的那些豪言壮语,

就着杯中的饮酒,当着特洛伊人的王者发出的威胁,现在怎么

 不见了踪影?

你说,你可一对一地和阿基琉斯、裴琉斯之子打个输赢。”

听罢这番话,埃内阿斯答道:“鲁卡昂,

普里阿摩斯之子,为何催我违背自己的意愿,

迎着他的狂怒,和裴琉斯之子面对面地开打?

这将不是我第一次和捷足的阿基琉斯

照面。那次,在此之前,他手持枪矛,

把我赶下伊达;那一天,他抢劫我们的牛群,

荡毁了鲁耳奈索斯和裴达索斯。幸得宙斯相救,

给我注入勇力,使我快腿如飞。否则,

我早已倒在阿基琉斯的枪下,死在雅典娜的手里,

后者跑在他的前头,洒下护助的明光,激励他

奋勇前进,用他的铜枪,击杀莱勒格斯和特洛伊兵壮。

所以,凡人中谁也不能和阿基琉斯面战,

他的身边总有某位神明,替他挡开死亡。即使

没有神的助佑,他的投枪就像长了眼睛,一旦击中,紧咬不放,

直至穿透被击者的身躯。但是,倘若神祗愿意

拉平战争的绳线,他就不能轻而易举地

获胜,即便出言称道,他的每块肌肉都是用青铜铸成!”

听罢这番话,宙斯之子、王者阿波罗说道:

“英雄,为何不对长生不老的神明祈祷?

你亦可以这么做——人们说,你是宙斯之女阿芙罗底忒的

骨肉,而阿基琉斯则出自一位身份相对低下的女神的肚腹;

阿芙罗底忒乃宙斯之女,而塞提丝的父亲是海中的长老。

去吧,提着你那不知疲倦的铜矛,勇往直前!切莫让他

把你顶退回来,用那含带蔑视的吹擂,气势汹汹的恫吓!”

此番催励在兵士的牧者身上激起巨大的力量,

他头顶闪亮的头盔,阔步穿行在前排壮勇的队列。

安基塞斯之子穿过人群,意欲寻战裴琉斯的儿郎。

白臂膀的赫拉马上发现他的行踪,

召来己方的神祗,对他们开口说道:

“好好商讨一番,你们二位,波塞冬和雅典娜;

认真想想吧,这场攻势会引出什么结果。

看,埃内阿斯,顶着锃亮的头盔,正

扑向裴琉斯之子,受福伊波斯·阿波罗的遣送。

来吧,让我们就此行动,把他赶离;

否则,我们中的一个要前往站在阿基琉斯身边,

给他注入巨大的勇力,使他不致心虚

手软。要让他知道,高高在上的神祗,他们中最了不起的几位,

全都钟爱着他,而那些个至今一直为特洛伊人

挡御战争和死亡的神们,则像无用的清风!

我们合伙从俄林波斯下来,参与这场

战斗,使阿基琉斯不致在今天倒死在特洛伊人

手中。日后,他将经受命运用纺线罗织的苦难,

早在他出生人世,他的母亲把他带到人间的那一刻。

倘若阿基琉斯对此未有所闻,听自神的声音,

那么,当一位神祗和他开打较量,他就会

心虚胆怯。谁敢看了不怕,如果神明的出现,以自己的形貌?”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

“赫拉,不要感情用事,莫名其妙地动怒

发火。至少,我不愿催领这边的神祗,

和对手战斗;我们的优势太过明显。

这样吧,让我们离开此地,避离战场,端坐高处,

极目观赏;让凡人自己对付他们的战杀。

但是,如果阿瑞斯或福伊波斯·阿波罗参与战斗,

或把阿基琉斯推挡回去,不让他冲杀,

那时,我们便可即刻出动,和他们对手

较量。这样,用不了多久,我相信,他们就会

跑回俄林波斯,躲进神的群队,

带着我们的手力,难以抗拒的击打!”

言罢,黑发的波塞冬领头前行,来到神一样的

赫拉克勒斯的墙堡,两边堆着厚实的泥土,

一座高耸的堡垒,特洛伊人和帕拉丝·雅典娜为他建造,

作为避身的去处,以便在横冲直撞的海怪,

把壮士从海边赶往平原的时候,躲防他的追捕。

波塞冬和同行的神祗在那里下坐,

卷来大片云朵,筑起不可攻破的雾障,围绕在他们的肩头。

在远离他们的另一边,神们在卡利科洛奈的悬壁上下坐,

围聚在你俩的身边,射手阿波罗和攻城略地的阿瑞斯。

就这样,两边的神祗分地而坐,运筹

谋划,哪一方都不愿首先挑起痛苦的

击打,虽然高坐云天的宙斯催恿着他们战斗。

然而,平原上人山人海,铜光四射,

到处塞满了人和战马,两军进逼,人腿和马蹄击打着地面,

大地为之摇撼。两军间的空地上,两位最杰出的

战勇迎面扑进,带着仇杀的狂烈,

埃内阿斯,安基塞斯之子,和卓越的阿基琉斯。

埃内阿斯首先走出队列,气势汹汹地迈着大步,

摇晃着脑袋,在沉重的帽盔下,挺着凶莽的战盾,

挡在胸前,挥舞着青铜的枪矛。迎着他的

脸面,裴琉斯之子猛扑上前,像一头雄狮,

凶暴的猛兽,招来猎杀的敌手,整个

村镇的居民。一开始,它还满不在乎,

放腿信步,直到一个动作敏捷的小伙

投枪捅破他的肌肤。其时,它蹲伏起身子,张开血盆大口,

齿龈间唾沫横流,强健的狮心里回响着悲沉的呼吼;

它扬起尾巴,拍打自己的肚助和两边的股腹,

抽激起厮杀的狂烈,瞪着闪光的眼睛,

狂猛地扑向人群,抱定一个决心,要么撕裂他们

中的一个,要么——在首次扑击中——被他们放倒!

就像这样,高傲的心灵和战斗的狂烈催激着阿基琉斯

奋勇向前,面对心志豪莽的埃内阿斯。

他俩相对而行,咄咄逼近;

捷足和卓越的阿基琉斯首先开口发话,喊道:

“埃内阿斯,为何远离你的队伍,

孤身出战?是你的愿望吧?是它驱使你拼命,

企望成为驯马好手特洛伊人的主宰,荣登

普里阿摩斯的宝座?然而,即使你杀了我,

普里阿摩斯也不会把王冠放到你的手里——

他有亲生的儿子,何况老人自己身板硬朗,思路敏捷。

也许,特洛伊人已经答应,倘若你能把我杀了,

他们将给你一块土地,一片精耕的沃野,繁茂的果林,

由你统管经营?不过,要想杀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似乎记得,从前,你曾在我枪下九死一生。

忘了吗?我曾把你赶离你的牛群,

追下伊达的斜坡;你,孤伶伶的一个,撒开两腿,

不要命似地奔跑,连头都不曾回过。

你跑到鲁耳奈索斯,但我奋起强攻,

碎毁了那座城堡,承蒙雅典娜和父亲宙斯的助佑,

逮获了城内的女子,剥夺了她们的自由,

当做战礼拉走,只是让你活命逃生,宙斯和诸神把你相救。

这一回,我想,神明不会再来助佑,虽然你以为

他们还会这么做。退回去吧,恕我直言,回到

你的群队,不要和我交手,省得自找

麻烦!既便是个傻瓜,也知道前车之鉴!”

听罢这番话,埃内阿斯开口答道:

“不要痴心妄想,裴琉斯之子,试图用言语把我吓倒,

把我当做一个毛孩!不,若论咒骂

侮辱,我也是一把不让人的好手。

你我都知道对方的门第和双亲,我们

已从世人的嘴里听过,他们的光荣可追溯到久远的年代,

只是你我都不曾亲眼见过对方的父母。

人们说,你是豪勇的裴琉斯的儿子,

你的母亲是长发秀美的塞提丝,海洋的女儿。

至于我,不瞒你说,我乃心志豪莽的安基塞斯之子,

而我的母亲是阿芙罗底忒。今天,你我的双亲中,

总有一对,将为失去心爱的儿子

恸哭。相信我,我们不会就此撤离战斗,

像孩子似的,仅仅吵骂一通,然后各回家门。

虽然如此,关于我的宗谱,如果你想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遗不误,那就听我道来,虽说在许多人心里,这些已是

 熟知的掌故。

我的家世,可以上溯到达耳达诺斯,啸聚乌云的宙斯之子,

创建达耳达尼亚的宗祖;那时,神圣的伊利昂尚未出现,

这座耸立在平原之上,庇护着一方民众的城。

人们营居在伊达的斜面,多泉的山坡。

以后,达耳达诺斯生养一子,王者厄里克索尼俄斯,

世间最富有的凡人,拥有

三千匹母马,牧养在多草的泽地,

盛年的骒马,高傲地看育着活蹦乱跳的仔驹。

北风挟着情欲,看上了草地上的它们,化作一匹

黑鬃飘洒的儿马,爬上牝马的腰身。

后者怀受它的种子,生下十二匹幼驹。

这些好马,嬉跳在精耕的农田,丰产的谷地,

掠过成片的谷穗,不会踢断一根秆茎。

它们蹄腿轻捷,蹦达在宽阔的洋面,

踏着灰蓝色的长浪,水头的峰尖。

厄里克索尼俄斯得子特罗斯,特洛伊人的主宰,

而特罗斯生养了三个豪勇的儿郎,

伊洛斯、阿萨拉科斯和神一样的伽努墨得斯,

凡间最美的人儿——诸神视其

俊秀,把他掠到天上,当了

宙斯的侍斟,生活在神族之中。

伊洛斯得养一子,豪勇的劳墨冬;

劳墨冬有子提索诺斯、普里阿摩斯、

朗波斯、克鲁提俄斯和希开塔昂,阿瑞斯的伴从。

阿萨拉科斯有子卡普斯,而卡普斯得子安基塞斯,

我乃安基塞斯之子,而卓越的赫克托耳是普里阿摩斯的男嗣。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家世,我的血统。

至于勇力,那得听凭宙斯的增减,

由他随心所欲地摆布,因为他是最强健的天神。

动手吧,不要再像孩子似地唠唠

叨叨,站在即将开战的两军间。

我们可在此没完没了地互相讥辱,

难听的话语可以压沉一艘安着一百条坐板的船舟。

人的舌头是一种曲卷油滑的东西,话语中词汇众多,

五花八门,应用广泛,无所不容。

你说了什么,就会听到什么。然而,

我们并没有这个需要,在此

争吵辱骂,你来我往,像两个街巷里的女人,

吵得心肺俱裂,冲上街头,

互相攻击,大肆诽谤,

其中不乏真话,亦多谎言——暴怒使她们信口开河。

我嗜战心切,你的话不能驱我回头——

让我们用铜枪打出输赢。来吧,

让我们试试各自的力气,用带着铜尖的枪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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