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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七(2)


那娘儿答应他决不食言,就告别了他,回家去了。那学者看见他的计划第一着已经成功,高高兴兴赶回家去,做了一个蜡像,瞎编了一套咒语,到时候就把这两 样东西送了去,又附了字条,嘱咐她必须在当夜依他的话做去。万勿延误。他恰巧有一个朋友,住在荒塔附近,所以自己就悄带了仆人,到朋友家里去躲着,好实行 他的计划。

那娘儿呢,也带了使女来到农庄上,一到晚上,她推说要早些儿安息,就把使女打发去睡觉。等睡醒头觉,她悄悄溜出宅子,来到阿诺纳河边、靠近荒塔的地 方。她先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只见四野无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就剥下衣裳,藏在矮树丛里,手持蜡像,在河里沐浴了七次;于是又赤身裸体,手持蜡像,登上了 荒塔。

在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学者已带着仆人,预先躲在荒塔附近的杨柳树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等她赤身裸体,走过他面前时,只见她那洁白的玉体在黑夜里发 亮,又看见她一双乳房和其他部分都长得那么丰腴美好,再想起不多一会儿,她那身细皮白肉就要遭受怎样的折磨,他不觉起了怜惜之心。此外更有一阵肉欲袭来, 使他难忍难熬,本来倒挂的东西竖了起来,使他恨不得从躲着的地方冲出来,抱住她求欢。在爱怜和肉欲的夹攻下,他几乎不能自持了。可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是何 等样人,从前吃了多大的苦头,为什么会吃这苦头,是吃谁的苦头,他又顿时怒火冲天,把爱怜和肉欲全都赶跑,因此咬紧牙关由她走过去。

那娘儿登上了荒塔,面朝正北,把学者所写给她的咒语,喃喃背诵起来。他蹑步潜入塔中,把搁在塔顶的梯子悄悄搬走了,于是再静静等候着,看她在上面有什么动静。

那娘儿念完了七次咒语,就等那两个俏丽的童女降临,可是从寒冷的夜里,直巴望到东方发白,也不见半点影踪。到这时,她才失望了。学者所说的话全不灵验。她又想道:

“我怕他其实是叫我象他那样空等一夜,好出一口气吧,如果他怀着这样打算,那他就错了,今夜还没有他那夜三分之一长呢,天气冷热也差得多啦。”

于是她想起天未大亮之前走下塔来,不料梯子已不在那里了。她这一急,好象脚下的地塌了下去,竟一口气回不过来,晕倒在塔顶上了。等她苏醒过来,就放声 大哭,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学者作弄她了,她这才怨恨自己不该得罪学者,以后又把冤家当作亲信,自投罗网。她就这样越想越恨自己,再向四周观望,毫无可以走下 塔来的办法,不禁又哭泣起来,向自个儿说道:

“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啊,等到别人发觉你赤身裸体,待在这里。那时候你的兄弟、你的亲戚、你的邻居——不,还有整个佛罗伦萨人他们将要怎么说呢?人家 向来把你当作一个正经的女人,这一下你的名誉可扫地啦;即使你能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白,可瞒不过那个该死的学者,他一定会出来揭发你的。唉,你这苦 命的女人哪,你这一下失去了心肝般的爱人,又失去了名誉!”她这时候伤心极了,几乎想从塔上跳下,一死了事。

太阳出来了,她倚墙眺望,看有没有牧童赶着牛羊经过,好托他去叫她的女仆。那学者已在树下睡了一觉,这时醒过来了,看见了她,而她也望见了他。学者先开口道:

“太太,早安,仙女来过没有?”

听着这话,那娘儿又放声痛哭起来,求他到塔内来,她有几句话同他说。他倒很有礼貌,依她的话走了过去,她伏在平台上,把头探出在楼梯口,哭着说道:

“林尼厄里,说真话,从前我叫你受了一夜委屈,那么现在你已经完全报复了。如今虽然是七月,昨晚我一丝不挂,站在这里,可也真冷。再说,我哭得好苦,只恨自己不该捉弄你,又不该这样愚蠢,竟信任了你——我真是有眼无珠!

“我求求你饶恕了我吧,你是决不会爱我的了,但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就算你不爱我,也为了看重你自己的缘故,请息怒吧,你既然已经向我报复,出了气,那 么饶恕了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下来吧。请你千万让我保留着我的名誉吧,你一旦剥夺了我的名誉,以后就是有意归还给我也办不到了。我叫你虚度了一夜,可 是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补报你几夜的欢乐。我已经这样向你低头认罪了,你当真是一个君子,我求你就算大仇已报,放过了我吧。千万不要向我们女人逞显威风呀。 一头猛鹰攫住一头鸽子有什么光彩可言呢?看在老天面上,看在你自己的荣誉分上,可怜可怜我吧!”

那学者本来是只记得自己所受的侮辱,现在看见她又是哭、又是求,真是又得意,又心痛。得意的是他念念不忘的大仇已报了,心痛的是眼看她这样出丑受苦,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的恻隐之心终于动摇不了他报仇的意志,所以说道:

“爱伦娜夫人,从前在大雪纷飞的半夜里,我在你的院子中冻得半死,向你苦苦哀求,求你放我进去躲一躲风雪,虽然我不能够象你这样声泪俱下,婉转动听, 可要是那时候你也可怜可怜我,那么现在要我答应你的要求,还不容易?如果你现在忽然比过去爱惜起自已的名誉来,觉得这样赤身裸体有些不雅观,那么你别来求 我,去求另一个男人吧。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冷得牙齿打抖、双脚直跳的当儿,你正赤身裸体睡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让他来搭救你吧,让他替你送衣服来,替你 拿梯子来,请你下来吧,让他来小心保卫你的名誉吧——因为你为了他的缘故,不止一千次象现在这样,拿你自已的名誉去冒险。

“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呀?只有他来救你才是最合适,你是他的情妇呀,他不来保护你,不来救你,还去保护谁、救谁呢?那天晚上,你跟他两人寻欢作乐的时 候,你曾经问过他:拿我的愚蠢跟你对他的爱情比起来,照他看,究竟哪个强。|3~你这个傻女人,叫他来吧,你对他的爱,再加上你们俩的智慧,理该对付得了 我的‘痴愚’,把你救出来啊。现在你不必把我不再需要的东西献给我了,假使我当真向你提出要求,你难道还能不答应?假使这一番你能活着回去,那么你去跟你 的情人共度良宵吧,从此夜夜跟他享受良宵吧。我消受了一个良宵已经够了,不愿再上第二次当了。

“还有,你奉承的手段实在高明,你以为叫了我一声正人君子,就能使我宽宏大量,再不计较你的罪恶行为,轻易饶过你了。可是我不象从前那样轻信了,不会 因为你说了一句好话,就此昏头昏脑了。我有自知之明,这也得感谢你,我在巴黎留学了这几年,还不及在你那里的一夜受益多。

“就算我是宽宏大量的,对你这种人也不应该表示宽大。对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还用讲慈悲吗?要消灭它还来不及呢;只有对于人类,才谈得到宽宏大量。我不 是什么猛鹰,你也不象鸽子;你是毒蛇,所以我把你看成死对头,要怀着满腔愤恨、拿出全身的力量,来对付你。说实话,我今天只是在惩罚你,算不得报复,所谓 报复,要变本加厉、轻拳还重拳,而我现在对待你,还是客气的呢。如果我一想起你的狠毒,真的要向你报复,即使杀死一百个象你这样的女人也不能消我胸中这一 口气,因为我杀死你,也只是杀死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罢了。

“芸芸众生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你难道真是什么天生尤物,能比她们强?我又何必特别爱惜你的花容月貌?只要几年一过,你的额上就要刻满了皱纹,你这几分 姿色就给摧毁无遗了。承你的情,叫我一声‘正人君子’,可是我这个正人君子没有给你活活弄死,并不是由于你心不够狠,我用不到感谢你。我只要在世上活一 天,就比十万个象你这样的女人活上一千年更有用呢。

“我今天叫你吃些苦头,也就是要你知道欺骗一个有头脑的人,尤其是欺骗一个学者,会得到怎么样的报;倘使你今天能够逃出这条命,要叫你从此以后,再不敢做这种蠢事。

“你如果急着要下塔,那为什么不跳下来呀?或许天主会可怜你,叫你跌断了脖子,那么你的痛苦就解除了,而我也成为天下最快乐的人了。我要跟你说的话都 说完了。我运用计谋把你骗上了塔顶;你既然能够愚弄我,为什么不设法自救呢?”在学者这么奚落她的时候,那个倒楣的女人哭个不停,后来太阳愈升愈高,她听 得学者把话说完了,就说道:

“唉,狠心的男子呀,如果那一夜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你,叫你生这么大的气,如果在你的眼里,我是这样罪大恶极,不管我年青美貌,不管我声泪俱下、怎么 苦苦哀求,都不能打动你的心,博得你一丝怜悯,那么至少你也得朝这方面想一想:我是因为完全信任你,把我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才让你如愿以偿,使我在这里 知过认罪,这样,你也就应该平息一些火气,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吧。如果我不信任你,你虽然报仇心切,也拿我无可奈何呀。

“看老天面上,请你开个恩,饶了我吧。只要你肯饶恕我这一次,放我下去,从今以后,我就情愿舍弃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只认你做我的情人、我的夫君。虽 然你方才把我的美貌奚落得一文不值,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跟旁的女人比较起来,我可以肯定说,我的美貌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是男人追求青春欢乐的对 象,而你现在并不老呀。尽管你对我这样狠心,我相信你总不见得当真忍心眼看我走投无路。从高塔上跳下来,死于非命吧;因为只要你当初不象现在那样虚伪,那 么我在你的眼里该显得多么可爱!

“唉,看在老天面上,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阳渐渐热起来了,我受了一夜寒冷,现在真受不住这样的炎热了。”

那学者跟她谈话,原为的是逗趣儿,就说道:

“夫人,你信任我是为了想夺回失去的男人,并不是有爱于我,所以应该受到加倍的重罚。使你以为我多亏你自投罗网,才报得了仇,那你真是愚不可及了。我 还有其他一千种报仇的方法呢。我表面上假装爱你,其实早在你脚下挖好了千来个陷阱,即使没有今天的事,你不久也势必要跌入其他的陷阱,那时候你所受到的痛 苦和羞辱,就要比现在厉害得多了。我现在采用这个报仇的方法,并非是为了让你少受些活罪,而是为了可以早日出这一口气。

“哪怕我条条计策都失败了。我还有一支笔,我要用这支笔淋漓尽致地写出你的丑史,传到你的耳里,叫你千悔万恨,一天有一千次愧不欲生。那笔杆子的厉 害,只有曾经身受的人才能想象得到。我向天主起誓(他帮助我这一回报仇雪耻,但愿一直帮助我到底!),我真想把你的种种丑事都写出来,别说让别人谈到了, 就是让你自个儿谈到了,也包管叫你羞得要挖去自己的眼珠,再也不要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的人影了。大海由小河汇流而成,你能埋怨大海吗?

“我已经讲过了,我再也不稀罕你的爱情,也绝对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如果你有本事,你还是去做他的情人吧。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我很恨他,现在我却反而感谢他了,因为他叫你受了罪。

“你们女人只爱那班小伙子,爱他们皮肤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笔挺,又会跳舞,又会比武;其实一个中年男人哪一样不及他们?而他还懂得许多小伙子不知道 的事情。你们总以为小伙子骑起马来劲头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赶十来里路。我也承认,小伙子在绣榻上跳起舞来横冲直撞,确实有劲,可是中年的男人经验 丰富,能够搔着痒处。好比那香甜精致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实惠些。再说横冲直撞会把你(即使你怎样年青)弄得筋疲力尽;稳扎稳打虽 然行动缓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们这班没头脑、好象家畜般的女人呀,你们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点你们就看不见了。一个小伙子是不肯占有了一个女人就满足的,总是见一个 爱一个,还自以为有这样的权利。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你凭着切身的经验,就是一个现成的证人。那班小伙子自以为理该受到女人的宠爱和崇拜;他们扬 扬得意,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多少多少情妇。难怪有许多女人宁可和教士私通,正因为他们守口如瓶呀。你或许要说,你的私情只有我和你的贴身使女两个知道, 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错了。不管在他的周围还是在你的周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谈着你们俩的事,不过你自己听不见罢了,因为最有关系的当事人。往往总是最 后一个听见。再说,那班小白脸无非是看中你的钱;而中年人却情愿送钱给你用。

“所以我对你说,你看错人啦,你既然情愿跟他相好,那么和他相好到底吧;你从前嘲笑我,现在也到来找我吧。我已找到一个情妇了,她胜过你几倍,她比你 聪明,能够了解我。如果你躲在高台上,还不明白我说话的用意,那么你纵身跳下来吧。等你的灵魂直跌进地狱里去|5~之后(这点我毫没疑问),你就可以知 道,我眼看你跌得粉身碎骨,是伤心还是开心。不过我但怕你是不肯牺牲自己让我开心开心的。我教你一个办法:如果太阳晒焦了你,那么只要想想你叫我在大风大 雪的夜里受冻的情景,那么冷热一调和,你就不会太灼热了。”

可怜那娘儿听学者的口气分明绝不肯饶恕她了。就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道:

“唉,既然任凭我怎样向你求饶也不能打动你的心,请你为了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而怜悯我吧!听你说,她比我聪明,而你已获得了她的芳心;为了爱她的缘故,请你饶恕了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穿了下来吧!”

学者听她这么说,笑了出来,又看见太阳已近中午,就说道:

“嗳,你既然拿我情人的名义来求我,那我倒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你了。告诉我衣服在哪儿。我去给你拿,好让你穿了下来。”

那娘儿信以为真,稍觉心宽,就告诉他衣服藏在哪儿。谁知学者走出塔外,吩咐仆人监视着。不要让别人走进塔去,等他回来再说;这么吩咐之后,他就径直回到朋友家里,安闲自在地吃了午饭,然后独自午睡去了。

那娘儿留在塔顶上,虽然因为存着幻想,精神稍为振作了些,但是阳光愈来愈热,她只得坐了起来,爬到靠墙的一小块阴影里,这样等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一会儿盼着学者替她拿衣裳来,一会儿又完全绝望了。她这样胡思乱想,加以一夜没闭上眼,又忧伤过度,后来竞昏昏入睡了。

现在已是烈日当空,万道火光直射在她那娇嫩的肉体上和没戴帽子的头脑上。可怜她的嫩皮肤经不起毒日头的无情烧炙,竟裂开来了,直烧得她从梦乡中痛醒过 来。她忍不住把身子动一下,那晒焦了的皮肤竟就象烧焦的羊皮一样,稍稍一扯,就一块一块裂开来了,同时她又感到剧烈的头痛,仿佛刀劈一样——这还用得着奇 怪吗?那平台变得沸烫火热,使她踏不下脚、坐不稳身子,哭哭啼啼的,躲到东也不是,躲到西也不是。加以这时候一丝风都没有,苍蝇牛虻成群飞来,栖集在她身 上,狠狠地叮着她那裂开的皮肉,叮一口就象有一把利剑直刺进她肉里,因此她双手不断乱挥,忙着驱除虫子,一边咒骂她自己,又咒骂她的命运,咒骂她的情人和 那个学者。

烈日在头上烧炙,苍蝇牛虻又在周身乱叮乱咬,肚里又饿,更难堪的是:口里又渴,皮开肉绽,痛如刀割,心如乱麻,她勉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打算一看见 人影,一听到人声就高声呼救,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可是合该她倒楣,那天酷热,附近的农夫都不下田干活,只在自己的屋边打谷子,所以除了断续的蝉声和滚 滚的阿诺纳河外,她竟什么声息也听不到。阿诺纳河就在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即,害得她口更渴了,同样地,她望见了一丛树,一块荫凉的地方。一所房屋,真是羡 慕得要死。

这个倒楣的女人所遭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头上是火一般的太阳,脚下是灼热的平台,苍蝇牛虻只顾在她周身乱咬,她一身细皮白肉,昨夜还在黑暗里晶莹发亮,现在浑身红肿,鲜血淋漓,竟变成红土般的颜色了。不论哪个看到她现在这副情状,都要以为她是天下最丑陋的东西了。

她就这样没有指望,也无计可想,恨不得一死了事,直熬到太阳快要西斜。再说学者一觉醒来,想起了那位风流娘儿,就回到塔边,看看她究竟怎样了,同时吩咐仆人回去吃饭。那娘几听见他的声音。拚着最后一点力气,也顾不得浑身的痛苦,挨到平台的出入口,哭着说道:

“唉,林尼厄里,你报仇报得太过分啦!我害你在我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但是你使我在这塔上给毒日头晒了一天——不,在烈火里烧了一天,饥饿口渴得要死! 我凭着天主的名义,求求你上来把我杀死了吧,为的是我自己没有勇气下这毒手,为的是我受尽折磨、只求死不想活了。倘使你不肯给我这个恩惠,那么最低限度, 也得给我一杯水。让我润一润嘴唇,我的身体里好象火一样在烧,光靠我的泪水是不够的呀!”

学者听着她嘶哑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又约略望见她那被晒焦的躯体,听她说的一番话也着实可怜,因此不免多少生了一些伶悯之心,可是他仍然这样回答道:

“恶毒的女人,如果你要死,就得你自己动手,可别指望死在我手里!你要我给你一杯水解渴,可是想一想,我在大风大雪里受冻的时候,你可曾送一盆炭火让 我取暖?还有一点我是不甘心的!我冻坏之后,用烧热的臭粪来治疗,多么难闻;而你热坏了,却用沁人肺腑、芬芳扑鼻的玫瑰花露洒遍全身,这有多么适意。再说 我冻了一夜,几乎变成残废,甚至性命都不保了。而你不过皮肤略为有些炙伤和剥落罢了,蛇蜕了一层壳,自会变得更加美丽。”

“唉,我真是倒楣啊,”那娘儿嚷道,“但愿天主把这样得来的‘美丽’送给我的冤家吧!你真比野兽更残忍,怎么能拿这样毒辣的手段来折磨我呢?即使我惨 无人道,杀了你全家,也不过落得这样的报应罢了。真的,即使是个卖国贼,让敌人屠杀了一城的男女老少,他应得的刑罚也不会比我受到的更残酷了。你把我放在 火热的阳光下烧灼,让牛虻咬、苍蝇叮,你现在连一杯水都不给我!你要知道,就是那明正典刑的杀人犯,在他就刑的时刻,要求喝口酒,也照例要答应他的。你既 然铁石心肠,眼看到死去活来,也不能动你丝毫怜悯,那我只有耐着性子等死,让天主来拯救我的灵魂吧。但愿你这种行为不曾逃过天主的眼睛!”

她说完之后,就万分痛苦地把身子拖到平台中间,再也不存逃生的希望了。在万般痛苦中,最难熬的就是口渴得要命。几乎一次又一次地叫她昏了过去,她苏醒 过来,就痛哭自己命苦。到了晚祷时分,学者觉得这口气已经出够了,就吩咐仆人把她的衣裳用自己的斗篷裹起来,一起来到她的田庄,只见那使女正坐在大门口, 神色十分焦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对她说:

“大姐,你家少奶奶怎么样了?”

“先生,”她回答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看她上床安睡,可是今天早晨走进她的卧房,人已不在了,我四处找寻,都不见影踪,我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中急得要命。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儿她的消息?”

他回答道:“要是我叫你跟她一起去,那就好啦,那我不但惩罚了她,也可以惩罚你的罪恶了!不过请放心吧,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总要叫你吃些苦头,看你下次敢不敢再欺侮人!”

于是他回头对自己的仆人说道:“把衣裳给她吧,告诉她到哪儿去找她的少奶奶。”

仆人就把衣裳拿了出来,使女接过衣裳,认得果然是女主人的,又听得林尼厄里的那番话,只怕女主人已经给他们杀害了,差点儿叫喊起来;等学者一走,她就带者衣裳、流着泪,急急忙忙向荒塔赶去。

那一天,那娘儿的田庄里,恰巧有一个庄稼汉走失了两只猪,到处找寻。学者刚走之后,这庄稼汉就来到荒塔边,东张西望,寻找失猪,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哀哭声,就走进塔内,大声喊道:

“谁在上头哭呀?”

那娘儿听出是佣工的声音,就叫着他的名字,说道:“看在老天面上,快去把我的使女找来,帮她想法上来救我吧。”

那庄稼汉也听出是女主人的声音,答道:“唉,太太,谁把你放到塔顶上去的呀?你的使女已找了你一天啦,但是谁想得到你却在这里呢。”

他于是把移去的梯子放回原处,用柳条扎好梯上的横档。正在这个当儿,那使女赶来了,她进了塔内,迫不及待地拍手嚷道:

“我的少奶奶,你在哪儿呀?”

那娘儿听见她来了,拚命嚷道:“哎呀,我的亲妹妹,我在塔顶上呀,别哭啦,赶快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使女听见女主人的声音,这才略微定了心。庄稼汉把梯子扎好放好,便帮着她爬了上去,她上了平台,只见她的女主人赤身裸体,奄奄一息,躺在平台上,不象 一个人,倒象是一块刚从火里箝出来的木头。她一见这种惨状,不禁抓着自己的面孔,号啕大哭,好象她那亲爱的女主人已经死了一般。那娘儿拿天主的名义求她别 闹出声来,快帮助她穿上衣服。她从使女口里,得知除了那送衣服来的人和这儿的佣工,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哪里,因此又稍微宽慰些,求他们千万别把这事声张出 去。

他们这样讲了几句后。那娘儿因为不能行动了,就由庄稼汉把她抱下塔来,使女跟在后面,一不小心,从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大腿,痛得她大声吼叫,好 比一头狮子。那庄稼汉急忙把女主人放在一片草地上,回头来照顾使女,看见她已跌断了大腿。又把她抱起来,放在草地上和她的女主人躺在一起。那娘儿只望使女 照顾她,谁知她也跌坏了,真是祸不单行,她越想越苦,竟又放声大哭起来,好不悲惨,害得那庄稼汉不但没法安慰她,反而陪她一起淌泪了。

这时候太阳快要下山,眼看就要夜色苍茫了,那庄稼汉依着女主人的意思,赶回自己家中,叫他的妻子、两个兄弟带着一块木板,一起回到荒塔边,把使女放在木板上,抬回家去。那么稼汉还带来一瓶冷水,让女主人喝了,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抱着她走回家去,把她送进房中。

庄稼汉的妻子伺候她吃了稀饭,又帮她解开衣裳,扶她上床睡觉。他们当夜设法把主仆两个送回佛罗伦萨。那娘儿本来十分狡猾,捏造了一篇谎话,说什么她们 遭到凶神恶煞的作崇,因此两人得了这种怪病;居然骗得她的兄弟姊妹和其他的人个个相信。大家立刻请医生来替她调理,她忍受剧烈的痛楚,发了一场高热,脱了 几次皮,还并发了其他的痛症后,总算逐渐痊愈了。那使女跌断的一条腿,也同时医好了。那娘儿吃了这个大亏后,从此死心塌地,忘了她的情人,再不敢卖弄风 骚,愚弄男人了。那学者听说使女从塔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觉得这仇报得好不痛快,也就不去揭穿她们的隐私了。

这就是一个愚蠢的少妇存心捉弄别人而得到的报应。她只道一个学者也象一般人一样,是好欺侮的,却不知道学者多半是比魔鬼还精明呢。所以,各位姐姐,千万别愚弄人,尤其是学者,更加愚弄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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