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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生说:“你尽管放心,把你的办法说出来吧。我看你还没有真正了解我,完全不知道我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呢。你要知道,瓜斯帕鲁罗·达·沙里塞托 先生在福林波波里做长官的时候,简直没有哪一件事情不用我说的,因为他知道我最能保守秘密。你相信不相信我的话?他要跟白茄敏娜结婚的时候,第一个就告诉 我。现在你可明白了吧?”
“那好极了,”勃鲁诺回答说:“既是这样一位人物都信得过你,我当然也信得过你,那么我就来把办法说给你听。我们每次集会,都有一个首领、两个顾问, 长期是每六个月一换。到了下个月,就要轮到布法马可做首领,我当顾问了,这已经内定了。只要首领说一句话,任何人都可以介绍入会,所以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同 布法马可攀攀交情,好好款待他一下。他这个人呀,只要一看到你这样聪明,马上就会看中你;然后你再在他面前略抒高见,数说数说你这许多珍贵的财物,奉承他 一下,再把你的要求提出来,他就没有办法推辞了。我已经在他面前提到过你,他对你很有好感。你把我所说的这些办法都做到以后,别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好 啦。”
那医生说:“你这番话真叫我高兴极了,只要他是个爱才的人,那只消他和我交谈上三句两句,我就自有办法叫他再也撇不开我,不瞒你说,我这满腹才华,即使分给全城的人也绰绰有余呢。”
谈妥之后,勃鲁诺就把这事的根苗,详细告诉了布法马可,布法马可听见这个傻瓜竟这样异想天开,真恨不得马上就去作弄他一番呢。再说那医生,为了想要尝 到那种浪荡的滋味,简直寝食不安,直等果真结交上了布法马可,心神才算稍定。于是他预备了丰盛的酒席来款待他们两人。两位画匠真是爽气人,一旦尝到了这些 美酒佳肴,下一回再也用不着请,就经常光临,大吃大喝,可是嘴上还要说,别的人想要请他们也请不到呢。过了些时候,医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向布法马可提 出要求,正如上次向勃鲁诺提出要求一样。布法马可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跟勃鲁诺吵了起来,嚷道:
“天主在上,他妈的,你这个内奸。我恨不得在你头上狠狠地一拳头,打得你的鼻子落到脚跟前去: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会把这些秘密讲给这个医生听吗?”
那医生尽力替勃鲁诺辩白,起誓赌咒,只说这事绝对不是勃鲁诺告诉他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说了多少聪明话以后,布法马可才算平静了下来,转过脸去对他说道:
“医生,显然你是到波伦亚去深造过的,所以学会了守口如瓶;我还可以说,你不象一般傻瓜一样,只拾到了几块香瓜皮,而是大木瓜那儿学来了一肚皮学问, 我看你一定是在礼拜天受的洗礼。虽然勃鲁诺告诉我说,你是到波伦亚去学医的,我倒觉得你在那儿学会了笼络人,凭着你那聪明的头脑和惊人的口才,笼络起人来 谁也比不上你!”
他本来还要说下去,可是这时医生却岔断了他的话,转向勃鲁诺说道:
“和聪明人结交攀谈,真是件开心的事!哪一个能够象这位了不起的先生一样,一下子就把我的心事完全弄明白了?连你也不能象他这样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长处。以前你跟我说,布法马可是个爱才的人,当时我跟你怎么说的?你看我现在有没有做到?”
“做到,做到!”勃鲁诺回答道,“你这一手比我预料的还要高明!”
那医生又对布法马可说:“假使你在波伦亚看见我,那你还要加倍称赞我呢!不瞒你说,那里不管是什么人,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医生也好,学者也好, 我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七孔玲珑之心,说得他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因此没有哪个不佩服我的。不仅如此,我随便说一句什么话,没有哪个不高兴得发笑的。我临走 的时候,他们都非常难过,挽留我待在那儿。甚至还要我留在那儿,独当一面,给所有的医科学生做讲师呢。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要赶回来继承族里的一大笔遗 产,所以我就回来了。”
勃鲁诺对布法马可说道:
“你看怎么样?我以前说给你听,你还不相信呢。天晓得,这一带再找不出第二个对于驴尿有这么深刻研究的医生来。你就是从这儿找到巴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一定要你帮他一个忙,看你能推托得了!”
那医生说:“勃鲁诺说得很对,只可惜我在这地方并没有受到人家的赏识。你们佛罗伦萨人在智力方面是比较差的。要是让你们两位看见了我跟那些医生在一起——嘿!”
“那当然罗,医生!”布法马可说道。“我再也想不到你的学问竟好到这样的地步!在你这样一位大学者面前,恕我套一句口头话:一定要‘竭尽绵薄’,介绍你入会。”
医生听得他答应了,益发殷勤地款待他们两人。他们为了报答他起见,就想尽种种怪念头来作弄他,答应把茜芙拉丽公爵夫人|7~弄来做他的情人,又说那位夫人是人间后街最美丽的一位妇女。那医生又问,茜芙拉丽公爵夫人究竟是怎么样一位夫人;布法马可回答道:
“我的木瓜先生,她是一位了不起的贵妇人,这一带简直没有什么人家不在她的管辖之下。别人且不说,连那些圣方济各派的修士,也要拿一些劈劈啪啪的礼物 孝敬她。我可以告诉你,她到一个地方,用不着开一声口,人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就知道她的驾到。她平常总是闭户不出,不过不久以前,她还曾从你门口经过, 去到阿诺河洗洗脚,吸口新鲜空气。她经常住在德洛特霍斯兰。她手下的许多侍从官员,都拿着长笏和铅锤到那里去朝拜她,以示尊敬。她的许多大臣,到处都可以 看到,例如塔马宁诺·台拉·包塔、唐·麦塔、曼尼柯·第·斯考巴、斯夸切拉等等。我想,这些人都是你的老朋友,只不过你一时记不起他们罢了。如果我们这件 事能够办到,我看你还是忘了卡卡文西格里的那位姑娘,让我们把你送进这位贵妇人的温柔的怀抱里吧。”
那位医生原是在波伦亚生长,又在那里受教育的,完全听不懂他们这些暗话,因此对那位贵妇人越发羡慕。这场谈话之后不久,那两个画匠就给他带来了消息, 说是他已经被接受加入该团体。就在该团体聚会的那天下午,医生又请他们两位来吃晚饭。饭罢,他就请教他们今夜应如何入会。布法马可说:
“医生,首先你应当有充分的信心;如果你犹豫不决,就难免要遭到挫折,而且对我们也会有很大的不利。我们现在就跟你讲明,你应当怎样拿出胆量来。今天 一断黑,你就到圣玛丽亚·诺凡拉教堂外面的一座新坟那儿去。你得拣一件最华丽的袍子穿上。因为你第一欢参加聚会,应该打扮得体面一点,而且,据说(只是我 们不在场)公爵夫人念你是个绅士,打算出钱替你买个巴斯爵士的头衔。你到了那里就安心稍等一会,我们自会派人来接你的。
“我不妨索性跟你说明了,那就是说,我们将会派一头出角的黑色野兽去到那里接你。它的身材不大,将会在你附近的那块空地上一面吼叫,一面跳来蹦去,目 的就是吓你。可是,它只要看到你并不害怕,它就会对你斯文起来,等它走近你身边,你应当从那坟上走下来,千万不要害怕,也千万不要提起天主或是圣徒们,只 管骑在它身上。等你跨到它背上,你应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表示驯服,不要去碰它。这样,它自会稳稳当当把你驮到我们那儿去。不过,我得事先和你讲明,要 是你喊起天主或是圣徒来,或是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它就会把你摔下来,或是叫你跌翻在一个什么肮脏地方,弄得你不可开交。因此,你倘若没有胆量,没有决心, 就不必去,免得既害了你自己,又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医生连忙说:“我看你还没有了解我呢。你莫不是看见我穿了长袍、戴了手套,所以把我看作一个胆小鬼吗?你若是知道了我从前在波伦亚和朋友们在夜间追逐 女人的那些事情,那你一定要觉得惊奇呢。说老实话,有那么一天晚上,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妞儿,还没有三英尺高,她不肯跟我们一块儿走,我先是接连打了她几巴 掌,然后一手就把她提了起来,一下子把她摔得不知几十丈远,叫她不由得不乖乖地跟着我们一块儿走。我记得还有一次。大约在天快断黑的时候。我只带着一个佣 人,从圣方济各会修士的墓地旁边经过,那儿曾在当天埋葬了一个女人,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所以,请你们尽管放心,我的胆量是够大的,而且非常坚强。为了 不失你们俩的体面,我一定穿上我获得医学博士的学位时所穿的那件大红袍,让你们瞧瞧,你们的伙伴们见了我是不是皆大欢喜,是不是马上就要拥戴我为首领。那 位贵夫人和我没有一面之缘,就那样爱上了我,要替我捐巴斯爵士的头衔,等我到了那儿,那还了得吗?我究竟配不配做爵士,能不能做得处处得体,你们等着瞧 吧!”
布法马可回答道:“你说得好极了。可是你千万不能作弄我们,不能够让我们派了人去接你,却不到那边去,或是去了又让我们找不着。我所以要说这句话,只因为目前天气很冷,你们大医师又是那么保重身体。”
西蒙医生大声嚷道:“天哪!我可不是象你们这种怕冷的人。我一点也不怕冷。有时我晚上来大小便,难得在紧身外衣上面披上一件皮袍。所以我一定会到那边去的。”
于是他们两人辞别了他。到了晚上,医生找了个借口骗过了自己的妻子,悄悄地找出了一件最华丽的袍子穿上,走到圣玛丽亚·诺凡拉教堂,走上一座大理石的 坟头,冒着严寒等待那头巨兽。再说布法马可,他原是个身材高大、身强力壮的人,设法找到一个从前游戏时曾经用过的面具戴上,又反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把 自己装扮成一头熊,只是面罩是个鬼脸,而且长了角。装扮好了,他就去到圣玛丽亚·诺凡拉,勃鲁诺也跟着他一块儿去看热闹。他看见那医生已在那里等着,便跳 来跳去,大声怒吼,咆哮,悲鸣,仿佛着了魔一般。
那医生原比女人还胆小,看到这副光景,听到这种怪声,直吓得头发直竖,遍身发抖。这会儿他方懊恼为什么不好好地守在家里,偏上这里来。但是,既然来也 来了,又一心想看看那两个油画匠说给他听的种种奇迹,只得勉强壮起胆子来。那布法马可这样嚷了一会儿以后,便装出平静下来的样子,走到医生待着的那座坟墓 跟前,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医生正吓得遍身发抖,不知道应该待在原地不动呢,还是该跨上兽背,最后,他唯恐骑上兽背就要受到伤害,只得让这一种恐惧驱散了前一种恐俱,走下坟墓, 轻声说道:“但愿天主保佑我吧!”于是便骑上那头野兽,吓得浑身发抖,又依照他们原来的吩咐交叉着双手。布法马可慢慢地向圣玛丽亚·台拉·斯卡拉爬去,把 他驮到里波尼女修道院附近。
那时候,这一带地方多的是沟渠,农民都把粪倒在这里,作为肥田之用。布法马可来到这里,走近一条沟边,便抓着医生的一只脚,把他从背上摔下来,倒栽进 沟里去。接着他就乱嚷乱跳一阵。发了一阵脾气,于是沿着圣玛丽亚·台拉·斯卡拉路直奔奥霍罗旷野,在那里碰到了勃鲁诺,原来勃鲁诺当时看见那种情景,忍笑 不住,所以躲到这里来了。两人拿那个傻瓜西蒙嘲笑了一阵,又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只见他满身泥污,不知他到底怎么办。
那个傻瓜医生,一看自己落到这样糟糕透顶的境地,只得竭力挣扎,想要站起身,爬出那条臭沟。他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少不得还吃了好几口那脏 东西,最后好容易才爬出沟来,从头到脚全沾满了粪污,连头巾也丢了,真是狼狈不堪。他除了双手用力在身上抹来抹去,此外一无办法。他回到家里敲门,敲了好 半天才算把门敲开了。他刚刚带着满身臭气走进屋子,门还没有关上,勃鲁诺和布法马可两人就赶来了。原来他们特地赶来看看他妻子怎样接待他。他们躲在门口偷 听,只听得他妻子把这个可怜虫骂得狗血喷头:
“天啊,瞧你还象个人样子吗?你一定是去找什么女人去了,穿着这件大红袍,死要漂亮!我还不够满足你吗?好小子!凭着我这么个女人,满足天下所有的男 人也不是难事,不要说是你!真是老天爷有眼睛,他们把你抛到这种臭地方去,这叫做活该!怎么不把你淹死呢?亏你还是个顶刮刮的医生,自己有了老婆,晚上却 要跑出去找别人家老婆胡闹!”
那女人一面用这些恶毒的话骂不住口,一面看着他洗身子,一直骂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勃鲁诺和布法马可先把身上涂出许多青斑,看上去好象是被人家打伤了的伤痕。然后来到医生家里,走进门就闻到满屋子都是臭气,原来屋子还没 来得及收拾。他们看见医生已经起床,就走上前去,医生连忙走过来祝他们早安。这两个坏蛋就照着事先商量好的办法,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回答他道:
“我们可不祝你早安了!但愿天主叫你吃尽苦头,不得好死!你简直是天下最不讲究信义的坏蛋!我们好心好意抬举你,叫你快活,不想你却让我们险些象狗子 一般给打死了。你说话不作数,连累我们昨天晚上挨够了打,就是把一匹驴子给从这儿赶到罗马,也不过挨这么多鞭打。这还不算,为了要介绍你入会,我们自己险 些儿被开除了。你如果不相信,请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痕。”
他们说着,立刻就解开衣服,露出胸膛,在那暗淡的光线下,涂在身上的颜料果然活象一块块的青斑,稍微让他瞥了一眼以后,立即扣好衣服。医生竭力给自己分辨,把自己昨夜种种不幸的遭遇以及怎样被摔下粪沟等事,一一讲给他们听,布法马可马上岔断他的话,说道:
“我真巴不得它把你从桥上捧到阿诺河里去呢!你为什么要喊天主和圣徒的名字呢?我们不是事先关照过你的吗?”
“老天爷呀,我实在没有喊过。”医生说。
“什么!”布法马可大声喝道。“你当真没有这样喊过吗?你喊了又喊!据我们的使者说,你遍身瑟瑟发抖,就象一根芦苇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什么地方。好呀,你欺骗得我们好苦呀!告诉你,以后再也休想这样欺骗我们了!你既是这样对我们厚道,我们一定这样回报你!”
医生连声请他们原谅,并请他们看在天主面上,不要再叫他丢脸,又低声下气,说了多少好活,请他们平下怒火。从此以后,他对他们益发礼貌周全,尊重备 至,常常宴请他们,只求他们别把这次丢脸的事情传出去。你们这会儿可听明白了,那些去到波伦亚学无所成的人,就是这样才学到了一丁点儿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