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蒂尔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连自己的手和脚都看不见了……（哭起来）我冷！……我不想走下去了……我要回家……

蒂蒂尔　得了，别象水一样，随时可以哭……你不害臊吗？……这么大的小姑娘了！……你瞧，雾已经开始消散了……雾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们马上可以看清楚了……

[雾果真在飘移，变稀薄，逐渐透明，分散，消失了。少顷，光亮越来越明晰，显现出在浓荫覆盖下令人赏心悦目的农舍，外表盖满爬藤植物。门窗都敞开着。 披檐下挂着好些蜂巢，窗台上有几盆花，一只鸟笼里栖息着一只鸫鸟。门旁放着一张长凳，凳上坐着一个老农和他的妻子，他俩正在酣睡着，这就是蒂蒂尔的爷爷和 奶奶。

蒂蒂尔　（突然认出他们）这是爷爷和奶奶呀！……

米蒂尔　（拍手）是呀！是呀！……是他们！……是他们！……

蒂蒂尔　（仍有些怀疑）注意！……还不知道他们能动不能动呢……我们就呆在树后……

[蒂蒂尔的奶奶睁开眼睛，抬起头来，伸个懒腰，叹了口气，瞅着蒂蒂尔的爷爷，他也慢慢地醒过来。

蒂蒂尔的奶奶　我心里觉得，我们那活着的孙子、孙女今儿个要来看我们呢……

蒂蒂尔的爷爷　不用说，他们在想念我们；因为我心里老觉得不安，腿上有麻辣辣的感觉……

蒂蒂尔的奶奶　我想他们已经走近了，因为快乐的眼泪在我眼眶里滚来滚去……

蒂蒂尔的爷爷　不对，不对，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我仍然觉得很虚弱……

蒂蒂尔的奶奶　我说他们已经在这儿了；我已经浑身有了力气……

蒂蒂尔和米蒂尔　（从橡树后奔出）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爷爷，奶奶！……是我们俩！……是我们俩！……

蒂蒂尔的爷爷　可不是！……你看见吗？……我不是早说过？……我拿得稳，他俩今儿个要来……

蒂蒂尔的奶奶　蒂蒂尔！……米蒂尔！……是你呀！……是她呀！……就是他俩！……（竭力想跑过去迎接他们）我跑不了呀！……我一直害着风湿病！

蒂蒂尔的爷爷　（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我也跑不动……都是因为这条假腿，那年我从老橡树上摔下来，跌断了腿，就一直换上这条木腿……

[爷爷、奶奶和两个孩子发狂似的拥抱。

蒂蒂尔的奶奶　蒂蒂尔，你长得多高、多结实啦！……

蒂蒂尔的爷爷　（抚摸米蒂尔的头发）米蒂尔！……你瞧瞧！……多漂亮的头发，多漂亮的眼睛！……再说，她模样儿多可爱呀！……

蒂蒂尔的奶奶　再亲亲我！……坐到我的膝上来……

蒂蒂尔的爷爷　那么我呢，不到我这儿来啦？……

蒂蒂尔的奶奶　不行，不行……先到我这儿来……你们的爸爸妈妈好吗？……

蒂蒂尔　非常好，奶奶……我们出门的时候，他们正睡着……

蒂蒂尔的奶奶　（端详和抚摸着两个孩子）我的上帝，他俩多漂亮，多干净呀！……是妈妈给你洗的吧？……你的袜子也没有破！……你们来真叫我们快活！……你们把我们给忘了多长时间呀，我们什么人都没见过……

蒂蒂尔　我们来不了呀，奶奶；今儿个是全靠仙女……

蒂蒂尔的奶奶　我们一直呆在这儿，等活着的人来看看我们……来的次数这样少！……上次你们来，是哪一天？……是圣徒节①，那时，教堂正响起钟声……

蒂蒂尔　圣徒节？……那天我们并没有出门，因为我们俩都害重感冒了……

蒂蒂尔的奶奶　可是你们俩想念过我们呀……

蒂蒂尔　是的……

蒂蒂尔的奶奶　每次你们想念起我们，我们就会醒过来，又看到你们……

蒂蒂尔　怎么，只要……

蒂蒂尔的奶奶　瞧，你很明白……

蒂蒂尔　不，我不明白……

蒂蒂尔的奶奶　（对蒂蒂尔的爷爷）人世真是古怪，……他们还不明白……他们就不长一点见识？……

蒂蒂尔的爷爷　同我们那时候一个样……活着的人谈起阴间的人有多蠢呀……

蒂蒂尔　你们总是睡着的吗？……

蒂蒂尔的爷爷　是呀，我们睡得很香，就等着活着的人想念我们，把我们唤醒……啊！生命结束以后，睡着可是好事……不过，常常醒过来也很快活……

蒂蒂尔　那么，你们并没有真死？……

蒂蒂尔的爷爷　（跳起来）你说什么？……他说什么来着？……他用的词儿，我们都听不懂了……这是一个新词儿，还是一种新发明？……

蒂蒂尔　是说“死”这个词儿吗？……

蒂蒂尔的爷爷　对；就是这个词儿……这个词儿什么意思？……

蒂蒂尔　就是说，不再活着……

蒂蒂尔的爷爷　世上的人，他们多蠢呀！……

蒂蒂尔　这儿好吗？……

蒂蒂尔的爷爷　好呀；不坏，不坏；甚至还能祈祷……

蒂蒂尔　爸爸对我说过，不需要再祈祷了……

蒂蒂尔的爷爷　要祈祷的，要祈祷的……祈祷就是思念……

蒂蒂尔的奶奶　是呀，是呀，只要你们常来看看我们，那就什么都好了……蒂蒂尔，你还记得吗？……上次我做了好吃的苹果馅饼……你吃得那么多，都吃出病来了……

蒂蒂尔　可我从去年起就没吃过苹果馅饼……今年没有苹果……

蒂蒂尔的奶奶　别瞎说了……我们这儿苹果没有断过……

蒂蒂尔　不是一样的东西……

蒂蒂尔的奶奶　怎么？不是一样的东西？……既然我们都能亲吻拥抱，那就什么都是一样的……

蒂蒂尔　（轮番细看爷爷和奶奶）爷爷，您没有变，一点儿都没有变……奶奶也一点儿没有变……你们现在气色更好了……

蒂蒂尔的爷爷　这儿过得不坏……我们没有再老下去……而你们俩呢，都长大了！……啊！是的，你们俩长结实了！……瞧，在门上，还可以看到上次刻下的高 度……那天是圣徒节……现在，你站直了……（蒂蒂尔靠门站直）又长了四个指头！……长得真快！……（米蒂尔也靠门站直）米蒂尔长了四个半指头！……哈哈！ 这两个孩子的变化真是不可预料！……直往上长，直往上长！……

蒂蒂尔　（高兴地环顾四周）这儿什么都没有变，样样东西都在老地方！……不过一切都变得更美了！……瞧那口挂钟，那根大针的针头是被我折断的……

蒂蒂尔的爷爷　这只汤钵就是给你碰缺口的……

蒂蒂尔　门上这个小洞是我找到摇钻那天钻出来的……

蒂蒂尔的爷爷　是呀，你总是要毁这毁那！……这棵李树，我不在的时候，你老爱爬上去……树上总有红艳艳的李子……

蒂蒂尔　李子现在长得更好看了！……

米蒂尔　老鸫鸟在这儿！……他还唱歌吗？……

[鸫鸟醒过来，放声鸣啭。

蒂蒂尔的奶奶　你瞧……只要有人想到他……

蒂蒂尔　（惊讶地发现，鸫鸟是纯青的）他是青色的！……我要带回去给仙女的就是这只青鸟！……你们以前可没有说起过，你们这儿有只青鸟！噢！他颜色多青呀，多青呀，青得象青玻璃球一样！……（恳求）爷爷，奶奶，你们肯把他给我吗？……

蒂蒂尔的爷爷　可以，也许可以……老伴，你的意思怎样？……

蒂蒂尔的奶奶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他在这儿没什么用……他老是睡觉……从来听不到他唱歌……

蒂蒂尔　我来把他放到我的鸟笼李……咦，我的鸟笼在哪儿？……哦，对了我把它忘在大树背后了……（他跑到橡树那里，拿回鸟笼，把鸫鸟关在里面。）那么，当真，你们当真把鸟儿给我了？……仙女一定会高兴！……光就不用说了！……

蒂蒂尔的爷爷　你要知道，这只鸟我不敢打保票……我担心他过不惯人世纷扰的生活，就会乘着第一阵好风回到这儿……总之，以后再说吧……暂时把他留在这儿，你来看看这头母牛……

蒂蒂尔　（注意到蜂房）您说，这些蜜蜂过得可好？……

蒂蒂尔的爷爷　她们过得不坏……照人世上的说法，她们不是活的了；可是她们照样很辛勤……

蒂蒂尔　（走近蜂房）是呀！……我闻到蜂蜜的香味儿！……蜂房准是沉甸甸的！……各种各样的花儿都这样好看！……我那几个死去的小姐妹，她们也在这儿吗？……

米蒂尔　我的三个小兄弟，他们葬在哪儿？……

[说到这儿，七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子，象芦笛大小不同的笛孔，从屋里鱼贯而出。

蒂蒂尔的奶奶　他们出来了，他们出来了！……有人一想起他们，说到他们，他们就来了，这些爱蹦爱跳的孩子！……

[蒂蒂尔和米蒂尔跑上去迎接他们。孩子们乱成一团，又是拥抱，又是跳舞，又是打转，又是发出快乐的叫喊声。

蒂蒂尔　嗨，皮埃罗！……（两人扯着头发）啊！咱俩还象那时候打它一架……是你，罗贝尔！……你好，让！……你的陀螺没有了？……玛德莱娜、皮艾蕾特、波莉娜，还有丽盖特……

米蒂尔　噢！丽盖特，丽盖特！……她还只会爬着走！……

蒂蒂尔的奶奶　是呀，她不再长大了……

蒂蒂尔　（注意到有只小狗在周围吠叫）这是奇奇，他的尾巴是我用波莉娜的剪刀剪掉的……他也没有变……

蒂蒂尔的爷爷　（象说格言）这儿什么都不改变……

蒂蒂尔　波莉娜的鼻子上还是老有个疱！……

蒂蒂尔的奶奶　是呀，疱不会消失；没有办法可想……

蒂蒂尔　噢！他们脸色多好，胖乎乎地焕发出光彩！……脸上红彤彤的！……看样子营养很好……

蒂蒂尔的奶奶　他们不在世以后，身体都好极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从来不会生病，再没有什么不安……

[屋里的挂钟敲了八下。

蒂蒂尔的奶奶　（惊讶）怎么回事？……

蒂蒂尔的爷爷　说实话，我不知道……大概是挂钟响吧……

蒂蒂尔的奶奶　这不可能……这钟从来不报时……

蒂蒂尔的爷爷　因为我们再也想不到时间……有谁想到时间了吧？……

蒂蒂尔　是的，是我想起了……现在几点钟？……

蒂蒂尔的爷爷　说实话，我再也不知道时间……我已经没有这个习惯……挂钟响了八下，大概人间就叫做八点钟吧。

蒂蒂尔　光八点三刻等着我回去……是仙女要求这么做的……关系非常重要……我要走了……

蒂蒂尔的奶奶　你们不能在吃晚饭的时候说走就走！……快点，快点，快把桌子摆到门口……我刚做好美味的白菜汤和李子馅饼……

[所有人一齐动手，把桌子搬出来，放在门口，又拿出碟子、盆子等第。

蒂蒂尔　说实话，我已经得到青鸟了……再说好久没吃白菜汤啦！……出门以后……旅馆里都没有这种汤……

蒂蒂尔的奶奶　来吧！……都做好了……上桌吧，孩子们……既然你们这么忙乎，就别耽搁时间了……

[点上灯以后就上汤。祖孙围桌而坐，大家挤挤挨挨，推推搡搡，发出快乐的欢笑声。

蒂蒂尔　（开怀大吃）汤真好吃！……天啊，汤真好吃！……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他拿着木勺，乱敲盆子。

蒂蒂尔的爷爷　得了，得了，安静一点……你总是不学好；你要把盆子敲碎了……

蒂蒂尔　（从凳上半欠起身子）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他抓住汤钵，拖向自己，汤钵打翻了，撒得汤满桌都是，还流到两个孩子的膝上，烫得他们喊叫起来。

蒂蒂尔的奶奶　你瞧！……总不听话……

蒂蒂尔的爷爷　（给了蒂蒂尔响亮的一搧耳光）给你这个！……

蒂蒂尔　（呆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掩住面颊，神往地）噢！对了，就是这样，你活着的时候，就给过这样的耳光……爷爷，这耳光打得真好，叫人痛快！……我得亲吻你一下！……

蒂蒂尔的爷爷　好，好；如果这叫你痛快，我还有的是……

[挂钟敲响八点半。

蒂蒂尔　（跳起来）八点半了！……（扔下木勺）米蒂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蒂蒂尔的奶奶　瞧你的！……再多呆一会儿！……家里又没有着火……我们难得见一次面……

蒂蒂尔　不，不行……光这样好……我答应过她……快点，米蒂尔，我们快走！……

蒂蒂尔的爷爷　上帝，活人有这么多的事，有这么多的烦恼，真是不顺心呐！……

蒂蒂尔　（提起鸟笼，匆匆地同每个人亲吻）再见，爷爷……再见，奶奶……再见，兄弟姐妹们，皮埃罗、罗贝尔、波莉娜、玛德莱娜、丽盖特，还有你——奇奇！……我觉得我们俩不能再耽搁了……别哭，奶奶，我们会常常回来的……

蒂蒂尔的奶奶　每天都回来吧！……

蒂蒂尔　好的，好的！我们尽量多回来几次……

蒂蒂尔的奶奶　我们就只有这么点快乐，你们想到来看我们，我们就象过节似的！……

蒂蒂尔的爷爷　我们没有别的快乐……

蒂蒂尔　快，快！……我的鸟笼……我的鸟笼！……

蒂蒂尔的爷爷　（递给他鸟笼）都在这儿呢！……你知道，我一点儿不敢打保票；如果颜色不对……

蒂蒂尔　再见！再见！……

蒂蒂尔的兄弟姐妹　再见，蒂蒂尔！……再见，米蒂尔！……心里惦记着麦芽糖呀！……再见！……再来呀！……再来呀！……

[蒂蒂尔和米蒂尔慢慢远去，众人挥着手帕。在说最后几句对白时，雾已渐起，说话声越来越低，到这一场末了，一切又消失在浓雾中，幕落时，只有蒂蒂尔和米蒂尔重又站在大橡树下。

蒂蒂尔　米蒂尔，打这儿走……

米蒂尔　光在哪儿？……

蒂蒂尔　我不知道……（瞧着笼中的鸟）瞧！鸟的颜色不是青的了！……变成了黑的！……

米蒂尔　哥哥，你把手伸给我……我又怕又冷……

[幕落。

①圣徒节在十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