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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真是义愤填膺。我先把早已装好弹药的武器分作两份。交给星期五一支手枪,叫他插在腰带上,又交给他三支长枪,让他背在肩上。我自己也拿了一支手枪和三支长枪。
我们就这样全副武装出发了。我又取了一小瓶甘蔗酒放在衣袋里,并把一大袋火药和子弹交给星期五拿着。我告诉星期五要听我指挥,命令他紧跟在我身 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乱动,不得随便开枪,不得任意行动,也不许说话。就这样,我向右绕了一个圈子,差不多有一英里,以便越过小河,钻到树林里去。我要 在他们发现我之前,就进入射击他们的距离,因为根据我用望远镜观察,这一点是很容易做到的。
在前进过程中,我过去的一些想法又回到了我的心头,我的决心动摇了。这倒不是我怕他们人多,因为他们都是赤身露体,没有武器,我对他们可以占绝 对优势,这是毫无疑问的,哪怕我一个人也不成问题。可是,我想到的是,我究竟有什么使命,什么理由,什么必要去杀人流血,要去袭击这些人呢?他们既没有伤 害过我,也无意要伤害我。对我而言,他们是无辜的。至于他们那种野蛮的风俗,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不幸,只能证明上帝有意让他们和他们那一带民族停留于愚昧和 野蛮的状态。上帝并没有召唤我,要我去判决他们的行为,更没有要我去执行上帝的律法。任何时候,只要上帝认为适当,他满可以亲自执法,对他们全民族所犯的 罪行,进行全民性的惩罚。即使那样,也与我无关。当然,对星期五来说,他倒是名正言顺的,因为他和这群人是公开的敌人,和他们处于交战状态。他要去攻击他 们,那倒是合法的。但对我来说,情况就不同了。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被这些想法纠缠着。最后,我决定先站在他们附近,观察一下他们野蛮的宴会,然后根据上帝 的指示,见机行事。我决定,若非获得上帝感召,决不去干涉他们。
这样决定之后,我就进入了树林。星期五紧随我身后,小心翼翼、悄然无声地往前走。我们一直走到树林的边缘,那儿离他们最近,中间只隔着一些树 木,是树林边沿的一角。到了那里后,我就悄悄招呼星期五,指着林角上最靠外的一棵大树,要他隐蔽在那树后去观察一下,如果能看清楚他们的行动,就回来告诉 我。他去了不大工夫,就回来对我说,从那儿他看得很清楚,他们正围着火堆吃一个俘虏的肉,另外还有一个俘虏,正躺在离他们不远的沙地上,手脚都捆绑着。
照他看来,他们接着就要杀他了。我听了他的话,不禁怒火中烧。他又告诉我,那躺着的俘虏不是他们部落的人,而是他曾经对我说过的坐小船到他们部落里去的那种有胡子的人。
我听说是有胡子的白人,不禁大为惊讶。我走进那棵大树背后用望远镜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白人躺在海滩上,手脚被菖蒲草一类的东西捆绑着。同时,我 还看出,他是个欧洲人,身上穿着衣服。这时,我看到在我前面还有一棵树,树前头有一小丛灌木,比我所在的地方离他们要近五十码。我只要绕一个小圈子,就可 以走到那边,而且不会被他们发觉。只要一到那边,我和他们的距离就不到一半的射程了。这时,我已怒不可遏了,但还是强压心头的怒火,往回走了二十多步,来 到一片矮树丛后面。靠着这片矮树丛的掩护,我一直走到那棵大树背后。那里有一片小小的高地,离那些野人大约有八十码远。我走上高地,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 清清楚楚。
事情已发展到万分紧急的关头了,因为我看到有十九个野人挤在一起坐在地上,他们派出另外两个野人去宰杀那可怜的基督徒。看来,他们是要肢解他, 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拿到火上去烤。我看到那两个野人这时已弯下腰,解着那白人脚上绑的东西。我转头对星期五说:"听我的命令行动。"星期五说他一定照办。我 就说:"好吧,星期五,你看我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误事。"于是,我把一支短枪和一支乌枪放在地下,星期五也跟着把他的一支鸟枪和一支短枪放在地下。我用 剩下的一支短枪向那些野人瞄准,并叫星期五也用枪向他们瞄准。然后,我问星期五是否准备好了,他说:"好了。"我就说:"开火!"同时我自己也开了枪。
星期五的枪法比我强多了。射去的结果,他那边打死了两个,伤了三个。我这边只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不必说,那群野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那些未 死未伤的全部从地上跳了起来,不知道往哪儿跑好,也不知道往哪儿看好,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场灾祸是打哪儿来的。星期五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因为我吩咐过 他,注意我的动作。我放完第一枪,马上把手里的短枪丢在地上,拿起一支鸟枪;星期五也照着做了。他看见我闭起一只眼瞄准,他也照样瞄准。我说:"星期五, 你预备好了吗?"他说:"好了。"我就说:"凭上帝的名义,开火!"说着,我就向那群惊慌失措的畜生又开了一枪,星期五也开了枪。这一次,我们枪里装的都 是小铁沙或手枪子弹,所以只打倒了两个,但受伤的却很多。只见他们像疯子似地乱跑乱叫,全身是血,大多数受了重伤;不久,其中有三个也倒下了,虽然还不曾 完全死去。
我把放过了的鸟枪放下来,把那支装好弹药的短枪拿在手里,对星期五说: "现在,星期五,你跟我来!"他果然勇敢地跟着我。于是我冲出树林,出 现在那些野人面前。星期五紧跟在我后面,寸步不离。当我看到他们已经看得见我们时,我就拼命大声呐喊,同时叫星期五也跟着我大声呐喊。我一面呐喊,一面向 前飞跑。其实我根本跑不快,因为身上的枪械实在太重了。我一路向那可怜的俘虏跑去。前面已经说过,那可怜的有胡子的人这时正躺在野人们所坐的地方和大海之 间的沙滩上。那两个正要动手杀他的屠夫,在我们放头一枪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丢开了俘虏,拼命向海边跑去,跳上了一只独木船。这时,那群野人中也有 三个向同一方面逃跑。我回头吩咐星期五,要他追过去向他们开火。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跑了约四十码,跑到离他们较近的地方,就向那批野人开枪。起初 我以为他把他们通通打死了,因为我看到他们一下子都倒在船里了。可是不久我又看到他们中有两个人很快又坐起来。尽管这样,他也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一个;那 个受伤的倒在船舱里,仿佛死了一般。
当星期五向那批逃到独木舟上的野人开火时,我拔出刀子,把那可怜的家伙身上捆着的菖蒲草割断,把他的手脚松了绑,然后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我用葡萄牙话问他是什么人。
他用拉丁话回答说:"基督徒。"他已疲惫不堪,浑身瘫软,几乎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从口袋里拿出那瓶酒,作手势叫他喝一点。他 马上喝了几口。我又给了他一块面包,他也吃了下去。于是我又问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他说:"西班牙人。"这时,他精神已稍稍有些恢复,便做出各种手势,表示 他对我救他的命如何如何感激。"先生,"我把我所能讲的西班牙语通通搬了出来,"这些我们回头再说吧。
现在打仗要紧。要是你还有点力气的话,就拿上这支手枪和这把刀杀过去吧! "他马上把武器接过去,表示十分感激。他手里一拿到武器,就仿佛滋生 了新的力量,顿时就向他的仇人们扑过去,一下子就砍倒了两个,并把他们剁成肉泥。因为,事实上,我们所进行的这场攻击实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这班可 怜的家伙给我们的枪声吓得东倒西歪,连怎样逃跑都不知道,就只好拿他们的血肉之躯来抵挡我们的枪弹。星期五在小船上打死打伤的那五个,情形也一样。他们中 有三个确实是受了伤倒下的,另外两个却是吓昏了倒下的。
这时候,我手上仍拿着一支枪,但我没有开枪,因为我已把手枪和腰刀给了那西班牙人,手里得留一支装好弹药的枪,以防万一。我把星期五叫过来,吩 咐他赶快跑到我们第一次放枪的那棵大树边,把那几支枪拿过来。他一下子就取回来了。于是我把自己的短枪交给他,自己坐下来给所有的枪再次装上弹药,并告诉 他需要用枪时随时可来龋正当我在装弹药时,忽然发现那个西班牙人正和一个野人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那个野人手里拿着一把木头刀跟西班牙人拼杀。这种木 头刀,正是他们刚才准备用来杀他的那种武器,要不是我及时出来阻止,早就把他杀死了。那西班牙人虽然身体虚弱,却异常勇猛。我看到他时,已和那野人恶战了 好一会了,并且在那野人头上砍了两个大口子。可是,那野人强壮无比,威武有力,只见他向前猛地一扑,就把西班牙人撂倒在地上,并伸手去夺西班牙人手中的 刀。那西班牙人被他压在底下,急中生智,连忙松开手中的刀,从腰间拔出手枪,没等我来得及跑过去帮忙,他早已对准那野人,一枪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星期五趁这时没人管他,就手里只拿了一把斧头,向那些望风而逃的野人追去。他先用斧头把刚才受伤倒下的三个野人结果了性命,然后把他能追赶得上 的野人杀个精光,一个不留。这时候,那西班牙人跑过来向我要枪,我就给了他一支鸟枪。他拿着鸟枪,追上了两个野人,把他们都打伤了,但因为他已没有力气再 跑了,那两个受伤的野人就逃到树林里去了。这时星期五又追到树林里,砍死了一个;另一个却异常敏捷,虽然受了伤,还是跳到海里,拼力向留在独木舟上的那两 个野人游去。这三个人,连同一个受了伤而生死不明的野人,从我们手中逃出去了,二十一名中其余的十七人,都被我们打死了。全部战果统计如下:被我们从树后 第一枪打死的,三名;第二枪打死的,二名;被星期五打死在船上的,二名;受伤后被星期五砍死的,二名;在树林中被星期五砍死的,一名;被西班牙人杀死的, 三名;在各处因伤毙命或被星期五追杀而死的,四名;在小船里逃生的,共四名;其中一名虽没有死,也受了伤。
以上共计二十一名。
那几个逃上独木舟的野人,拼力划着船,想逃出我们的射程。虽然星期五向他们开了两三枪,可我没看到他打中任何人。星期五希望用他们的独木船去追 杀他们。说实在的,放这几个野人逃走,我心里也很有顾虑。因为若把消息带回本部落,说不定他们会坐上两三百只独木船卷土重来,那时,他们将以多胜少,把我 们通通杀光吃掉。所以我也同意星期五到海上去追他们。我立刻跑向一只独木船跳了上去,并叫星期五也一起上来。可是,我一跳上独木舟,就发现船上还躺着一个 俘虏,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那俘虏也像那西班牙人一样,手脚都被捆绑着,等着被杀了吃掉。因为他无法抬头看看船外边的情况,所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人已吓得半死;再加上脖子和脚给绑得太紧,而且也绑得太久,所以只剩一口气了。
我立刻把捆在他身上的菖浦之类的东西割断,想把他扶起来,但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站起来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哼哼着,样子可怜极了,因为他还以为给他松绑是准备拿他开刀呢。
星期五一上船,我就叫星期五跟他讲话,告诉他已经遇救了。同时,我又把酒瓶掏出来,叫星期五给这可怜的野人喝两口。那野人喝了酒,又听见自己已 经获救,不觉精神为之一振,居然马上坐了起来。不料,星期五一听见他说话,把他的脸一看,立刻又是吻他,又是拥抱他,又是大哭大笑,又是大喊大叫;接着又 是一个劲儿地乱跳狂舞,大声唱歌;然后又是大哭大嚎,又是扭自己的两手,打自己的脸和头,继而又是高声大唱,又是乱跳狂舞,活像个疯子。他那样子,任何人 看了都要感动得流泪。他这样发疯似地闹了好半天,我才使得他开口,让他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稍稍镇静了一会,才告诉我,这是他父亲。
我看见这可怜的野人见到他父亲,见到他父亲已绝处逢生,竟流露出如此无限的孝心,简直欣喜若狂,我内心所受感动实难言表。不仅如此,在他们父子 相逢之后,他那种一往情深,不能自禁的样子,我更是无法形容。只见他一会儿跳上小船,一会儿又跳下来,这样上上下下,不知折腾了多少趟。每次一上船,他总 要坐到他父亲身边,袒开胸膛,把父亲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一抱就是半个钟头。他这样做是为了使父亲感到舒服些。然后,他又捧住他父亲被绑得麻木和僵硬的手或 脚,不停地搓擦。我见他这样做,就把酒瓶里的甘蔗酒倒了一些出来给他,叫他用酒来按摩,这样效果果然好多了。
发生了这件事,我们就没能再去追那条独木舟上的野人了。他们这时也已划得很远很远,差不多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事实上,我们没有去追击,倒是我们的运气。因为不到两小时,海上就刮起了大风,我们估计那些逃跑的野人还没有走完四分之一的路程。大风刮了整整一夜,还是西北风,对他们来说正是逆风,所以我估计,他们的船就是不翻也到不了自己的海岸。
现在再回过头来谈谈星期五吧。他这时正围着他父亲忙得不可开交,使我不忍心差他去做什么事。等我觉得他可以稍稍离开一会时才把他叫过来。他过来 了,又是跳,又是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问他有没有给他父亲吃面包。他摇头说,"没有,我这丑狗头把面包吃光了。"于是我从自己特意带出来的一只小袋 袋里掏出一块面包给他,又给了他一点酒,叫他自己喝。可是,他连尝都不肯尝一下,一古脑儿拿到他父亲那里去了。我衣袋里还有两三串葡萄干,我给了他一把, 叫他也拿给他父亲吃。他把这把葡萄干送给他父亲之后,马上又跳出小船,像着了魔似地向远处跑去,而且跑得飞快。他真是我生气见到过的唯一的飞毛腿,一下子 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尽管我对着他大声叫喊,他还是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往前跑。不到一刻钟工夫,他跑回来了,不过速度已经没有去的时候那么快了。当他走近时, 我才发现原来他手里还拿着东西,所以跑得不那么快了。
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跑回家去取一只泥罐子,替他父亲弄了些淡水来,并且又带来了两块面包。他把面包交给我,把水送给他父亲。我这时也感到很渴了,就顺便喝了一口。他父亲喝了点水后,精神好多了,比我给他喝酒还有效,因为他确实渴得快要昏过去了。
他父亲喝完水,我便把星期五叫过来,问他罐子里还有没有水。他说:"有。 "我就叫他把水给那西班牙人去喝,因为他也和星期五的父亲一样快渴死 了。我又叫他把他带来的面包也送一块给那西班牙人吃。这时,那西班牙人已一点也没有力气了,正躺在一棵树底下的绿草地上休息。他的手脚因刚刚被绑得太紧, 现在又肿又硬。我看到星期五把水给他送过去,他就坐起来喝水,并把面包接了过去,开始吃起面包来了。我走到他面前,又给了他一把葡萄干。他抬起头来望着 我,脸上露出无限感激的样子。可是他身子实在太虚弱了,尽管他在与野人战斗时奋力气搏,但现在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试了两三回,可是脚踝肿胀得厉害,痛得 根本站不祝我叫他坐下别动,要星期五替他搓脚踝,就像他替父亲搓擦手脚那样。我还让他用甘蔗酒擦洗擦洗。
我发现,星期五真是个心地诚挚的孝子。他一边为西班牙人搓擦,一边频频回头看他的父亲是否还坐在原来的地方。
有一次,他忽然发觉他父亲不见了,就立即跳起来,一句话也不说,飞跑到他父亲那边,他跑得飞快,简直脚不点地。他过去一看,原来他父亲为了舒舒 手脚的筋骨,躺了下去。他这才放心,又赶紧回来。这时我对西班牙人说,让星期五扶他走到小船上去,然后坐船到我们的住所,这样我可照顾他。
不料星期五力大无比,一下子把那西班牙人背在身上,向小船那边走去。到了船边,星期五把西班牙人朝里轻轻放到船沿上,又把他拖起来往里一挪,安 置在他父亲身旁。然后,星期五立即跳出小船,把船推到水里,划着它沿岸驶去。尽管这时风已刮得很大了,可他划得比我走还快。他把他俩安全地载到那条小河 里,让他们在船里等着,他自己又马上翻身回来,去取海边的另一只独木舟。我在半路遇上他,问他上哪儿去。他说:"去取那只小船。"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跑了, 比谁都跑得快,甚至可以说比马都跑得快。我从陆路刚走到小河边,他就已经把另一只独木船划进河里了。他先把我渡过小河,又去帮助我们两位新来的客人下了 船。可是他俩都已无法走动,把可怜的星期五弄得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