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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3)


他看见卡玛围着一张小桌在追赶一只白毛小狗,她的脚上只穿了袜子。那只小狗嘴里却噙着一只鞋在绕圈子地跑着。

卡玛笑得要倒下来了,她定要抓住它,但机灵的小狗在最后一刻总是能够回避她而逃走。当她放慢了脚步时,它便放下那只鞋,高兴地吠叫起来。

“皮科洛,给卡玛吧!听卡玛的话,皮科洛!”过了一会,她对小狗吆喝了,佯装和颜悦色地向它走来,可是小狗觉察到了这是手段,便咬着那只鞋,又逃走了。

“我使卡玛遭罪了,虽说我可以大胆地制止她这样做。”

“姑妈!”她突然感到害怕地叫了,由于不想把脚让人看见,便在房中间蹲了下来。

卡罗尔把她的那只鞋丢在地板上,然后高兴地走了。

他要去莫雷茨的办公室,想看一看仓库,这里是准备存放棉花的。

路上他又碰到了科兹沃夫斯基,这个爱看歌剧的华沙人他是在默里那儿认识的。

“你好①!经理。”科兹沃夫斯基一面喊着,一面把手从他的漂亮的红手套里伸了出来。

“早安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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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是法文。

②原文是德文。

“我可以陪你走一走。”

他用他的拐杖的一头将大礼帽略为往脑后推了推。

“啊!好啊!我很高兴。有什么事吗?”

“那太好了,我这就说。我有一个很妙的想法。现在要搞到钱。热帕不是调皮的姑娘。”他一边吆喝,一边跟在一个女人后面把身子扭来扭去,高兴地用拐杖把他的大礼帽用力往脑门上托。

“什么,你要干的是这个行当?”

“如果靠这个,我在罗兹可能什么生意也做不成。昨天我遇到了罗兹第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做这笔生意要的是非本地的女人。”

“在罗兹有漂亮的女人。”

“讲句老实话,我不这么看。我天天在城里,我天天在找。我知道,没有可以配得上做这笔生意的漂亮女人,我不理解生活。”

“喏,昨天那个怎么样?”卡罗尔诱惑地说,因为这个花花公子开始使他感兴趣,使他高兴了。

“啊哈!等等。我现在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是从格兰德旅馆回来的。刚才我看见在我对面有一个女人,她叫我倾倒了。她穿的衣服真漂亮,小脸蛋象个洋娃 娃,姿态高雅,头发象油脂一样,眼睛宛如一堆玉石,臀部好似一个轮盘,她的个子也很适当,还要怎么样。这是龙,不是女人!那嘴,告诉经理,是最美丽的 罗!”

“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卡罗尔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他把大礼帽往脑后一推,严肃地问道。

“因为你说了一些烹饪上的比方。”

“经理是一个快乐的乘客呀!”他说着便亲热地在卡罗尔的肚子上拍了一下,“我跟着她。她走得很快,我也跟着她,跟到了新市场。从那里往下走,人行道上 有泥泞。我的这个漂亮的小姐腋下夹着一把小伞,两只手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啊!这是个很好的游戏呀,她的脚简直和仙女一样,她的鞋可以吻一吻。我从各方面 都观察了她,可她总是装着没有看见我。于是我便走到前面去了,我站在一个展览馆的门前,当她走近我时,我就看着她的眼睛。这时她十分腼腆地笑起来了,这笑 声就象炉子里吐的火焰,在我的眼前燃烧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她走在头,我一步步地紧跟着她。她究竟是谁呢?她全不理睬我,过分地表现出示威的样子,这就令 人大惑不解了。可是我有一个评价女人的办法,首先我要看看她。她的举止文雅,可是她的头发梳得不整齐,这是第一个要减分的。她戴的帽子肯定是巴黎的,这又 可以加一分。她的衣服很华丽,棉花是最优等的,而且缝得很结实,很适合于现在的季节,这也可以加一分。可是我再仔细地看,她的一双红皮鞋系的苏格兰带子① 却很一般,质地粗劣,这就把我搞糊涂了,她应当有一双丝鞋带,这儿又得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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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是法文。

“你在做女人的生意吗?”卡罗尔带讥讽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但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对它们进行过系统的研究。告诉你,我对穿衣的方法,对各种衣服是熟悉的:谁穿?从哪儿来的?多少?”

“那么,那个漂亮的女人是谁?”

他没有告诉卡罗尔,可是卡罗尔从他刚才的描绘已经认出这是楚克罗娃太太。

“我不知道。我的方法第一次没有成功。她的帽子和面孔是一个社交界的女人——百万富翁才能有的。她的裙子是富人常穿的。用于坐马车的裙子。她的苏格兰 鞋带,这又是什么呢?是一个女教员、一个公务人员、一个小商贩的妻子能具有的。她的裤子,我瞅见了,是用黄缎子缝的,但质地也很粗劣。她也可能跑掉,但这 有什么,这裤子缀有羊毛花边,经理认为是棉纱花边。”他有点害怕地着重指出了这点。

“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是贱卖品,一个街头巷尾的轻薄女人,最多不过是一个爱打扮的厨女,可是却把我征服了。她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最后瞥了她一眼,她一定是生气了,因为她放下了裙子,让它拖在泥泞里,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去了。”

“好啊,你又跟在她后面?”

“不,先生,不值得。如果说我早先对她的评价错了的话,那么她放下裙子,让它去扫烂泥的本身就已经够我信服,这是罗兹的一个放荡女人。就是任何一个华沙的浣洗妇,也不会这么做,象这种女人,第一,她们的脚长得好看,喜欢拿出来示众,第二,喜欢把裙子弄脏……呸!”

他表示轻蔑地歪着嘴,站着不动。

“再见。我要到这里面去。”卡罗尔把他甩开后,走进了梅耶尔商场角上的一家糖果店。

他在这里马上想到了要使“侨民之家”高兴高兴。

他买了一大盘糕点、一盒糖,然后又在一张名片上写上了卡玛的地址和下面的话:

孩子你不要哭,把糖果分给皮科洛,它就不会再次偷你的鞋了,它肯定以为,这个坏蛋卡罗尔为了,只要可能,他什么都会干的。

他叫仆人把这些东西一起送往斯帕策罗瓦街。

“但愿它们能给我的生意带来一点好处。”说着便来到了街上。

他对自己、对周围世界都很满意。他向两旁许多吃完午饭急着去工厂和事务所的熟人不断点头打招呼。当他看见科兹沃夫斯基这时走在街道的另一边,又跟在一些女人的后面,老是盯着她们时,也只好任其自便了。

他觉得科兹沃夫斯基穿上这身象一个最普通的口袋一样的大衣很可笑。他的色彩艳丽的短裤有四分之一个肘长的地方明显地扭成了一团。他的大礼帽戴在后脑勺上。他的脸十分好动,看起来象一只哈巴狗。

在街旁的人行道上,名副其实地挤满了工人。他们在这些穿流于空气中的数不清的汽笛声的召唤下,急急忙忙奔向工厂,其中一些一边跑一边还啃着面包,木鞋 底踩在地上的啪啪声响遍了整个街道。这声音发出后,随即和那站在一些大门旁边和大街两旁的小巷子里的一群群黑压压的,贫穷潦倒、衣衫褴褛的工人一起,散到 四面八方去了。

在街道的一旁,有一群穷苦人在送葬。四个穿黑衣服的少年抬着一口白棺材,跟在牧师的后面。棺材上面插着一个蓝色的十字架。这个牧师有点驼背,身披一条 蓝色的披肩。他的光秃秃的头偏到一边去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他的一双脚象在睡梦中一样不断拍打着大块大块的烂泥。在棺材后面,有几个孩子走在人行 道上,打着雨伞紧紧地跟随,他们想到街心来,可时时刻刻都被马车和运载货物的敞篷车从那儿赶回路边。这些车子不断把黑色的粘糊糊的泥泞溅泼在棺材上,因此 一个老女人不得不时刻用围裙把它擦掉。

谁都没有时间注意送葬。时而只有个把工人脱下帽子对棺材致意,或者一个女工叹息一声,表示诚意地和它告别。人们被这象严寒的尖刺一样,把充满着烟雾的 灰色的、沉甸甸的空气刺穿了的汽笛声所催使,继续往前跑着。而这烟雾仿佛一道道肮脏的激流,从无数的烟囱里喷发出来后,纷纷落到屋顶上。它的难闻的气味散 发在许许多多街道上。

博罗维耶茨基在街上站了一会儿,想找一辆车快点去事务所。这时候他看见了有人在一辆路过的马车上向他点头。他们是玛达·米勒和她的弟弟,她弟弟头戴一顶红色的大学生帽子,胸前围一条表示参加了学生社团的饰带,挺着身子坐在马车上,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一只黑色的大狮子狗。

马车在距卡罗尔十几步远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

玛达对博罗维耶茨基表示微笑。

“先生!那答应给我开的书单!你说话就是这样不算数吗?”她和他打了招呼后马上问道。

博罗维耶茨基看了看她的一双金色的眼睛。

“我坦白承认我是忘了,可是我一定改过。现在我郑重约定今天给你送来。”

“我不相信,我要可靠的保证。”她嘁嘁喳喳高兴地说。

“我可以为此签名。”

“不行,签名值不了几个钱。”她对他把手放在胸脯上的幽默动作和他的约许感到有趣,便笑起来了。

“那么我可以拿出一个大公司的期票作为我的保证。”

“是利基耶尔托娃太太的公司吧!”她马上叫道,但她又立刻为她不愿说而冒冒失失说出这些话来感到不安,因此她把脸迅速藏在她的丝面罩里。

“我对姐姐多次说过利基耶尔托娃太太很蠢,她不相信。”

威廉喃喃地说。

“卡罗尔先生到哪里去?”她想消除她刚才讲得不好的话的影响,便把她那红得就象甜菜一样的脸抬起来,又开始说了。

“上工去。”虽然这个对于利基耶尔托娃的提醒狠狠地刺痛了他,他依然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玛达,我们送送他,好吗?”

“好啊!我很乐意。先生你同意吗?”

“就以坐一个位子作为我的回答吧!”

“威廉,你和狮子狗坐在一起,给先生让个位子。”玛达高声叫道。

“谢谢!我愿意坐低点,这样便于我看路。狮子狗真漂亮呀!”

“它值三千马克。在展览会上曾获得奖章,并给莱奥·卡普里菲①介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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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莱奥·卡普里菲,德国的政治家,当时德国海军部的统帅。——原注。

“那么这是一条非常出名的狗!”

“一条坏狗,咬过我,把我一条全新的裙子也咬破了。”

“你没有因为这个而惩罚它吗?”

“威廉替我打了它。”

“你们到哪儿去?”

“玛达在艺术沙龙中有所发现,她肯定是要去买那些没有用的小玩意儿。我是要把我的策扎尔带出来走走,因为它在家里,也象我一样,感到寂寞。”

“你什么时候去柏林?”

玛达开始高声地、天真地笑起来了。

“一个月前他就要走,每天为此都和爸爸吵闹。”

“别说了。玛达!你真蠢,你既然不懂问题在哪里,你就别说嘛!”他说得很生气,连他脸上的那一块伤疤也涨红了。

他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挺得直直的,面色阴沉地坐着。

“先生!你也以为我很蠢吗?家里的人都说我蠢,他们常这么说,最后我自己也不得不信以为真了。但虽说如此,我也知道威廉在柏林欠了债,爸爸不肯替他还,因此他就呆在罗兹。”他看看弟弟,带挖苦地说道,“哈!哈!他的把戏能瞒得过我?”

“玛达,我要下车了,我要直接去告诉父亲,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下车吧!我们和博罗维耶茨基在一起还方便些。卡罗尔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

“这种问题是得不到回答的。”

“你不肯对我说真话。”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真话。”

“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书单?”

“今天我送来。”

“我不信,你若是没有送来就要受罚。”

“如果说要受罚,那么什么才是最好的奖赏?”

“一杯好咖啡。”她天真地说道。

威廉哈哈大笑,策扎尔也跟着吠叫起来了。

“我难道又说了什么蠢话?”她问道,同时感到不安地红了脸。

“威廉先生是在笑那只狗。你看,它多么好玩呀!”

“你是一个好人,连爸爸都这么说,我们家里除威廉外,大家都这么说。”

“玛达!”

“我和你们在一起感到很好,遗憾的是这里已经到我的工厂了。谢谢!再见。”

“休息日午后我们等着你。”

“记得,遗憾的是这个休息日不是明天,而是在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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