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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已经不多了,——只有一些鸫鸟成群地四处飞翔,它们假装愤怒,快乐地吱吱叫着,发出吃饱了的咯咯声。树林里异常空旷,树木并不茂密,到处都是阳 光,可以透过枝叶看到远方。我们时而走过一片老桦树,时而走过宽阔的林间旷地。在这些林间旷地上,星星点点的耸立着数株巨大的橡树,纷繁的枝桠上树叶已经 稀疏,它远非象夏天那样密不透光了,而且开始枯干。我们沿着光滑的干草地,走在斑斓的树荫中,呼吸着干燥的馨香,抬头远眺,看到前边更空旷的林间草地反射 着炎热的光辉。草地再过去,有一小簇幼小的槭树丛抖动着,闪着夺目的金光。一条通往池塘去的小道横贯槭树丛,当我们踏上小道时,一只金红色的山鹬突然从幼 小的槭树底下,从掌形的榛树中,几乎就是从我们的脚边啪的一声冲了出来。父亲被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张惶失措。自然,煞那间他就放了一枪,不过落空了。 他很奇怪,何以在这个时候突然飞出一只山鹬来。他懊恼自己空放了一枪,便走到池塘边,把枪放下,蹲在一根沉入水中的粗树干上,开始一掬一掬地喝水。后来, 他高高兴兴喘息着,用袖子揩擦嘴唇,躺在池塘的岸边,抽起烟来。池水清澈透明,在除鸟兽之外几乎无人问津的孤零零的林间池塘中,难得有这样的池水,这确实 是一种琼浆玉乳。迷人的池水象苍穹一样的透明和渊深,平静地倒映着、淹没着周围的白桦和橡树的树梢。田野上清风徐来,树梢簌簌作响。在簌簌的树声里,父亲 用一只手垫着头,闭上眼睛,打起盹来。查尔玛也在池塘中喝个痛快,后来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它向前游着,小心翼翼地把头仰出水面,耳朵竖起,象两片牛蒡叶一 样,突然它往回转,象害怕水深似的,赶忙跳回到岸上,使劲地抖动身子,水沫溅了我们一身。此刻,它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坐在父亲身旁,一时探询般地望望我, 一时又急不可耐地环顾四周……我站起身来,在树林中倘佯,信步走到我们刚才沿着燕麦田进入树林的那个地万……
二十一
在树林外边,树木之外,从遮阳的阔叶下面望去,黄橙橙的田野上闪烁着干热的阳光,从那儿吹来夏季最后几天的温暖、光明和幸福。在我的右边,突然出现 了一朵巨大的白云。它从树林背后飘浮出来,在蓝天上不规则地、奇异地构成一个圆圈,慢慢地飘动着,变化着。我走了几步一也在光滑的草地上躺下来。被阳光照 得明亮的树木,四下分散开来,象在我周围散步似的。我就躺在它们之间,在那两棵连在一起的白桦的薄薄荫影里。这两个树干白净的姊妹长着一身浅灰色的叶子, 挂着一串串柔荑花序。我也把一只手垫在头下,望着树林外面金光闪闪的田野,望着这一朵浮云。田野上轻轻吹来一股干燥炎热的气流,明亮的树林摇晃着,流动 着,可以听到那昏昏欲睡的、象要跑到什么地方去的哗哗声。有时这声音升高、增大,于是,那网状的树影就五光十色,来回晃动,地上和树上斑斑点点的阳熠熠烟 闪烁,树枝弯垂着,把明亮的天空袒露出来……
如果这仅仅是沉思,那我在想什么呢?当然,我在想中学,想我在中学里要见到的那些奇怪的人物。这些人物被称为教师,属于完全特殊的一类人物。他们的 全部使命就是要教人,以及把学生置于永恒的恐怖之中。所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向我袭来。为什么要把我送去做他们的奴隶,为什么要我们亲爱的家园,同卡缅 卡,同这个树林分离……我想到在耕地上看见的那匹正在耙地的马驹,我模糊地感觉到,世界上一切都是靠不住的。我觉得,那匹马驹是我的,他们连问都不问我一 声就把它甩了,就象支配自己的财产一样……是的,它现在还是一匹细腿的深灰色的小马,象其它所有的小马一样,是战战兢兢和胆怯的,但是,它却是乐观的、信 赖人的,长着一双明亮的、象黑李子一样的眼睛。它只怀恋一见到它就总是怀着压抑的喜忧和疼爱之情而嘶叫的母亲,在其它方面,它却是无限自由,无忧无虑 的……有一天他们把这匹马驹送给了我,永远交给我全权支配。我曾为它高兴过一个时候,对它抱过幻想,幻想过我们的未来,幻想过我们的交情。这交情不仅是未 来的,而且是从它一送给我就已经建立了的。但是后来我却渐渐地把它忘了——大家也忘了它是属于我的,这不很自然吗?是啊,我终于完全忘记了它。大概,我将 来也会这样忘记巴斯卡科夫和奥丽娅,甚至连父亲也会忘记的(我现在是这样爱他,同他一起打猎是这么幸福),而且也会忘记整个卡缅卡,虽然这个地方的每一个 角落我都熟悉和感到亲切……两年过去了,——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两年似的!现在它——这匹糊涂的和无忧无虑的马驹在哪里呢?它现在是三岁的小马了,它过去的 意志和自由在哪里呢?现在它已经带上颈圈耕地,拖着身后的一张耙……难道我不会发生同这匹马驹一样的事情吗?
亚马里基特人对我有啥用呢?我常常胆战心惊,感到诧异,但我能做什么呢?一朵非常洁白的云彩从白桦林后显现出来,不时变换自己的轮廓……它能不变换 吗?明亮的树林流动着,摇晃着,带着昏昏欲睡的沙沙声跑向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为什么呢?是否可以把它止住?我闭上眼睛,于是我朦胧地感觉到,一切都 是梦,是不可理解的梦!无论是在遥远的田野之外的那座城市,也无论是我必不可免地要在那座城市呆下去,无论是我在那座城市的未来,也无论是我在卡缅卡的过 去,无论是我本人,我的思想,梦幻,感情——一切都是梦!是悲伤的、沉重的梦吗?不,到底还是幸福的、轻松的梦……
仿佛是要证实这一点似的,在我的背后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枪声象一个哗啦轰响的铁环一样罩住整个树林,向四方滚动,接着又听到了一阵特别猛烈的尖叫声 和咯咯声,这显然是一大群惊飞的鸫乌的叫声和查尔玛狂喜的吠叫。这一定是我睡醒了的父亲放的一枪。于是,我立刻抛弃自己的一切沉思,拚命地跑到他的跟前 ——拾起那些被打死的、血淋淋的还暖乎乎的鸫鸟,这些鸫鸟身上散发着野禽的香味,还有火药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