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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我们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喝香槟酒,边上的人仍在跳着舞,热切而激烈的弦乐越来越强烈。赫尔米娜似乎没有资多少劲就使我很快爱上了她。她穿着男装, 我不能和她跳舞,不能亲她,不能向她表示各种柔情。她穿着男装,显得那么陌生,那么漠然,然而她却用目光、言词、表情给我送来一种女性的魅力。我没有触及 它们,只是完全被她的魔力所制服了,即使她穿着男装也有这种魔力,她的魔力是阴阳两性兼有的。接着她便跟我谈赫尔曼,谈我的童年,谈她的童年,谈论性成熟 前的那些岁月。性成熟以前,青年人的爱的能力不仅包括两个性别,他们爱一切,既包括感官的,也包括精神的东西,他们把爱情的魔力,把童话般变化的能力赋予 一切。人到了晚年,只有少数精英和诗人有时还会具有这种能力。她演得完全像个小伙子,抽烟,才气横溢,侃侃而谈,常常喜欢带点讥嘲,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 蒙上一层性爱的光泽,在我看来,一切都成了迷人的诱惑。

我从前以为我完全了解赫尔米娜。而今天夜里,她却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多么轻柔,悄悄地在我周围织起我渴望已久的网,玩耍似地像水妖那样给我喝甜蜜的毒汁!

我们坐在那里,喝着香按酒谈东论西。我们边走边观察着穿过一个个大厅,我们像探险家那样挑选一时对舞伴,窃听他们怎样谈情说爱。她向我指出一些 女人,要求我跟她们跳舞,给我出谋划策,告诉我在这个或那个女人身上该用什么诀窍去引诱她们。我们像两个竞争对手那样上场,两个人追了一会儿同一个女人, 轮换着和她跳舞,两个人都争取把她弄到手,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一场戏。这场戏把我们两人越拉越近,点燃了我们彼此的敬慕之火。一切都 是童话,一切都比往常多了一点,意义更深了一层,一切都是游戏和象征。我们看见一位很漂亮的年轻妇女,她看样子有些痛苦和不满,赫尔曼跟她跳舞,使她容光 焕发,转忧为喜,她带她去喝香槟酒,后来她告诉我,她并不是作为一个男子,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用同性爱的魔力占领了她。我逐渐觉得,狂欢乱舞的舞厅,这幢 发出轰鸣的房子,所有这些戴着假面具的如醉如痴的人,变成了其妙无比的梦幻中的天堂世界,一朵朵鲜花吐芳争艳;我用手指反复地掂量着一个个果实,寻找中意 的果子;一条条蛇隐蔽在绿色树荫中,诱惑似地看着我;荷花在黑沉沉的沼泽上影影绰绰地闪着激光;魔鸟在树林间鸣唱。一切的一切都把我引向渴望已久的目的 地、一切都重新用来对某一个人的渴望追求邀我前去。一次,我和一位不相识的姑娘跳舞。我炽热地追求她;正当我们跳得如醉如痴,腾云驾雾似地在空中飘浮时, 她突然大笑起来,说道:“我都认不出你了。今天晚上前不久你还那样呆笨无味。”我认出了,她就是几小时前叫我“糟老头”的那位姑娘。她以为我已经是她的 了,但下一个舞我已经炽热地和另一个姑娘跳了起来。我跳了两小时舞,也许更长,每个舞我都跳,连我没有学过的舞也跳。赫尔曼——一位微笑的小伙子他时不时 地在我近旁出现,向我点点头后又消失在人群中。

在今晚的舞会上,我经历了五十年中从未经历过的事,每个大姑娘和大学生都知道这种事:节目的经历,参加节日活动时的共同欢乐,个人融化到人群中 时的秘密,欢乐时灵魂和上帝融为一体的秘密。我常常听人说起过这种经历,每个女仆都知道这种经历,我常常看到叙述老的眼睛闪出光芒,而我总是轻蔑和羡慕参 半地置之一笑。这种如痴如狂的人,从自身超脱出来、笑容满面、迷乱恍惚的人,他们个个都是醉意醺醺、两眼生辉,眼前的这一切,我一生在高贵的和卑下的人的 身上看到过千百次,他们有的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新兵和水兵,有的是在隆重演出的热烈情绪中的伟大的艺术家,尤其在出征的新兵身上这种神采,这种微笑见得更 多。就在不久前,当我的朋友帕勃罗为音乐所陶醉,坐在乐队中出神地吹奏萨克斯管,或者观看欢乐的、狂喜的指挥、鼓手、班卓琴师时.我曾欣赏、热爱、嘲讽、 羡慕过幸福地出神狂喜的人的神采和微笑。先前,我有时想,这种微笑,这种孩子似的神采,只有青少年才会有,只有那些不允许有强烈个性、不允许人们之间存在 差别的人才会有。可是今天,在这幸福的夜晚,我自己——荒原狼哈里——也神采焕发地微笑起来,我自己也在这天真的、童话般的深深的幸福中飘浮,我自己也从 共同狂欢、音乐、节奏、酒和性感的欢乐中呼吸那甜蜜的梦幻和陶醉;以前,某位大学生在讲起舞会情况时对此大加赞扬,我常常怀着可怜的优越感和讥嘲情绪听 着。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的人格像盐溶解到水里那样在节日的陶醉中溶解了。我跟这位或那位女人跳舞,然而我占有的不仅仅是我搂在怀里的女人,不仅仅是在我 胸前让我摩掌,并吸进她们的香气的女人,而是所有在这大厅里跳着同一个舞、和我一样随着同一舞曲飘荡的女人都属于我;她们神采飞扬,像一朵朵大鲜花飞掠过 我身旁。不过我也属于她们大家,大家都是你属于我、我属于你。男人也在此列,我也存在于他们身中,他们对我也不陌生,他们的微笑就是我的微笑,他们的追求 就是我的追求,我的就是他们的。

一种新的舞。一种名叫“思恋”的狐步舞在那个冬天风靡世界。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演奏这支舞曲,人们一再希望跳这个舞,我们大家都被这个舞征服了, 陶醉了,我们大家都一同哼起舞曲的旋律。我不断地跳舞,跟我遇到的每一个女人跳,跟黄花少女跳,跟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跳,跟完全成熟正当年华的女人跳,也 跟忧伤的半老徐娘跳:她们每一个人都使我喜悦、欢笑、幸福、眉飞色舞。当帕勃罗看见我那样神采奕奕,他的眼睛也闪出幸福的光芒,以前他总是把我看作可叹可 怜的人。他兴奋地从乐队的椅子上站起来,使劲地吹奏他的萨克斯管,他登上椅子,高高地站在上面,鼓满腮帮吹奏着,随着“思恋”乐曲的节奏,使劲地摇摆着身 体和乐器,我和我的舞伴向他投去飞吻,高声地和着节拍唱起来。啊,我一边跳一边想,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情.我也感到幸福了,我神采焕发,我脱离了我自己,成 了帕勃罗的朋友,成了孩子。

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感,我不知道这种陶醉幸福感延续了几个小时,延续了多长时间。我也没有注意到,舞会越热烈红火,大家就越是集中到一个较小的范 围、大部分人已经离开,走廊过道已经安静了,许多灯光已经熄灭,楼梯间空无一人,楼上的舞厅里,乐队一个接一个地停止演奏,离开大楼;只有主厅和地狱里还 在喧闹,节目的狂欢之火仍在燃烧。我不能和赫尔米娜——她打扮成小伙子——跳舞,我们只能在跳舞的间歇匆匆见一面,互致问候,后来她干脆消失不见了,而且 在思想上我也忘了她。我不再有什么思想了。我完全溶解了,在那充满醉意的舞蹈的旋涡上飘游,我闻到香气,听到音乐、叹息、言语声,不认识的人向我致意,给 我以温暖欢乐,我被四周陌生的脸、嘴唇、脸颊、肩膀、胸脯、大腿所包围,让我随着节拍在水面上颠簸飘荡。

现在留下的客人不多了,他们拥挤在最后一个小厅里跳着,只有这里还响着音乐。我从沉醉中迷迷糊糊醒过来片刻,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在最后一批客人 中看见一位画成白脸的黑衣女人,这位姑娘年轻标致。十分招人喜爱,女人中只有她一个人还戴着面具。整整一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在其他人身上可以看到熬 夜的痕迹,他们的脸红扑扑的,有些疲惫,衣服被挤得起了皱折,领子和裙边像开败了的花朵耷拉着,而这位黑衣女人戴着假面具,画着白脸,唯独她显得那么精 神,那么新鲜,她的衣服非常平整,毫无皱折,衬衫领子上的格进齐齐整整,花边袖口闪着光泽,头发一丝不乱。我不由得向她走过去,搂住她,和她跳起舞来,她 衬衫领的领边触到了我的下颔,飘来一股芳香,她的头发掠过我的面颊,她那优美的身段随着我的动作轻盈舞动,比别的舞伴都轻柔热情,她不时地避开我的一些动 作,但又总是。戏耍似地强迫、引诱我的身体重新向她靠拢。当我一边跳一边弯下腰想吻她时,她的嘴巴突然露出微笑,神色是那么高傲,那么熟悉,我认出了丰满 结实的下巴,认出了肩膀、胳膊肘和双手,非常高兴。这是赫尔米娜,而不再是赫尔曼了,她换了装,脸上稍稍洒了点香水。擦了点扑粉,显得十分鲜嫩活泼。我们 炽热的嘴唇靠在一起,有一会儿工夫,她怀着强烈的渴望,热烈地把整个身体从上到下都靠在我身上,然后她离开我的嘴唇,冷冷地和我跳着舞,似乎想逃离我似 的。音乐停了,我们互相搂着停住舞步,我们周围那一时对眼睛燃烧着烈火的舞伴又是鼓掌又是跺脚,连喊带叫,要求疲惫不堪的乐队重新演奏“思恋”曲。这时, 我们突然感到天已黎明.看见窗帘后面露出朦胧的微光,感到欢乐临近尾声,预感到舞会一结束,身体就会疲乏不堪,我们又一次盲目地、绝望地大笑着跳进音乐的 海洋,跳进灯光的洪流,狂热地跳起舞来,我们一对对互相偎依着,随着节拍快速旋转迈步,再一次幸福地感到巨大的波涛在我们头上翻腾。在跳这个舞时,赫尔米 娜抛却了高傲、嘲讽和冷漠的神态,她知道,她无需费力就能让我爱她。我是属于她的。不管是跳舞还是接吻,无论是抬眼还是露齿,她都那样炽热。这个情绪热烈 的夜晚的所有女人,所有跟我跳过舞的女人,所有被我点燃了烈火以及点燃了我的烈火的女人,所有我追求过的、我怀着热望在她身边偎依过的、我用燃烧着烈火的 眼睛盯着看过的女人全部熔化到一起,变成了一个女人: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被我搂在怀里。

这个婚礼之舞延续了很长时间。音乐停了两三次,吹奏师们放下了他们的乐器,钢琴师从座位上站起,第一小提琴手拒绝地摇摇头。但每次,最后一批神 魂颠倒的舞者都恳求他们再演奏一遍,于是乐队的余火又被点燃,只好再演奏一次,节奏越来越快,音乐越来越狂。忽然一我们刚贪婪地跳完最后一个舞,喘着粗 气,互相接着站在那里——琴盖好地一声合上了,我们和吹奏师、提琴手一样疲乏地垂下双臂,笛子演奏者眯起眼睛把笛子收进盒子。门开了,一股冷风涌进舞厅, 传者拿着大衣走了进来,酒吧堂馆熄了灯。大家一个个都像幽灵似地、令人害怕地四处逃散,刚才还容光焕发的舞者打着冷战赶紧穿上大衣,把衣领高高翻起。赫尔 米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微微含笑。她慢慢抬起手臂,把头发往后掠,她的胳肢窝在晨霭中闪光,从那里到穿着衣服的胸脯看得见淡淡的、无限柔和的身影,我 觉得那短短的、起伏的线条像她的微笑一样,包容了她的全部妩媚,包容了地优美身段的全部魅力。

我们站在那里,互相凝视着,厅里的人都走光了,全楼的人都走光了。我听见下面什么地方一扇门砰地一声碰上,玻璃框都被打碎了,一阵吃吃的笑声渐 渐远去,接着响起汽车发动机的急促的噪声。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一阵笑声,听上去非常爽朗快活,同时又很可怕、很陌生,仿佛是由晶体和冰组成似的,明亮 闪光,而又冰冷无情。我似乎熟悉这奇特的笑声,可是我却听不出它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我们两人站在那里,互相瞅着。有一瞬间,我清醒了过来,感到无比的疲乏从背后向我袭来,感到汗湿的衣服粘乎乎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看见从皱折的汗湿的袖口里露出一双血红

的、血管暴起的手。但这种感觉瞬即消逝,赫尔米娜的一瞥就把它抹去了。我自己的灵魂仿佛从她的眼睛中瞧着我,在她的目光下,一切现实都崩塌了,我在感官上对她的追求的现实也崩塌了。我们像着了魔似地互相瞅着,我那可怜的小小的灵魂瞅着我。

“你准备好了吗?”赫尔米娜问道,她的笑容消失了,她胸脯上的影子也消失了。那陌生的笑声在陌生的房间里显得既响又远。

我点点头。噢,是的,我准备好了。

这时,门口出现了音乐家帕勃罗,他瞧着我们,那双快活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眼睛本是动物的眼睛,动物的眼睛总是严肃的,而他的眼睛总是笑眯眯 的,这又使得他的眼睛变成了人的眼睛。他非常友好地示意让我们过去。他穿着一件彩色绸便服,红色的大翻领,衬衣领子已经变软,领子上他那张疲乏苍白的脸显 得十分调零败落,但是他那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抹去了这层阴影。这双眼睛也抹掉了现实,也发出一种魔力。

我们向他走过去。在门口他轻声对我说:“哈里兄弟,我邀请你参加一次小小的娱乐活动。疯子才能入场,入场就要失去理智。您愿意去吗?”我点了点头。

我的老兄!他轻轻地小心地挽住我们的手臂,右边挽住赫尔米娜,左边挽住我,带我们走下一道楼梯,走进一间小小的圆形屋子,天花板上亮着淡蓝色的光,房子里几乎空空的,只有一张小圆桌,三把圈手椅。我们在椅子上坐下。

我们在哪儿?我在睡觉?我在家里?我坐在一辆汽车里奔驰?不对,我坐在一闪亮着蓝色灯光、空气稀薄的圆形房间里,坐在一层已经漏洞百出的现实 里。赫尔米娜脸色为什么那样苍白?帕勃罗为什么喋喋不休?也许正是我在让他说话,正是我通过他的嘴巴在说话?难道从他的黑眼睛里看着我的不正是我自己的灵 魂,从赫尔米娜的灰色眼睛里看着我的不正是我自己的灵魂,那颓丧胆怯的小鸟?

我们的朋友帕勃罗有点像举行什么仪式似地非常友好地看着我们,并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我以前从未听他连贯地说过话,他对讨论和咬文嚼字不感兴趣,我几乎不曾相信他有思想。现在,他却用他优美的、温柔的嗓音侃侃而谈,非常流利,措词恰到好处。

“朋友们,我邀请你们参加一次娱乐活动,这是哈里梦寐以求的宿愿。当然,时间是晚了一点,也许我们大家都有点累了。因此,我们先在这里稍事休息,喝点东西。”

他从壁龛里拿出三个林子、一个形状可笑的小瓶和一个带有异国风味的彩色小木盒。他斟满了三个杯子,从木盒里拿出三支又长又细的黄色香烟,从绸上 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我们点火。我们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抽着烟,香烟冒出的烟雾很浓,像香火的烟。我们慢慢地小口小口喝着酸甜的液体,那味道很陌生,从 未尝过,使人感到极度兴奋,非常欣喜,使人觉得像是充了气,失去重力飘飘然起来。我们就这样坐着,一边休息一边抽烟,吸饮那液体,渐渐觉得轻松快活起来。 同时,帕勃罗用那温柔的声音低沉地说道:

“亲爱的哈里,今天我能稍为款待您感到很高兴。您常常觉得您已厌烦您的生活,您竭力想离开这里,对不对?您渴望离开这个时代,离开这个世界,离 开这个现实,到另一个更适合您的现实中去,到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中去。您完全可以这样做,亲爱的朋友,我邀请您这样做。您当然知道,这个世界隐藏在哪里, 您寻找的世界就是您自己的灵魂世界。您渴望的另一个现实只存在于您自己的内心。您自己身上不存在的东西,我无法给您,我只能开启您的灵魂的画厅。除了机 会、推动力和钥匙,我什么也不能给您。我只能显现您自己的世界,仅此而已。”

他又把手伸进他那件彩色绸衫的口袋,掏出一面圆形小镜。

“您看,以前您看见的自己是这样的。”

他把镜子举到我眼前,我忽然想起一首童谣:“镜子啊,手中的小镜子”。我看见一幅可怖的、在自身之内活动的、在自身之内激烈地翻腾骚动的图画, 画面有点模糊,有点交错重叠。我看见了我自己——一哈里·哈勒尔,在哈里的内部又看见了荒原狼,一只怯懦的、健美的、又迷惑害怕地看着我的狼,它的眼睛射 出光芒,时而凶恶,时而忧伤,这只狼的形象通过不停的动作流进哈里的体内,如同一条支流注入大河时,被另一种颜色搅动掺杂一样,他们互相斗争着,一个咬一 个,充满痛苦,充满不可解脱的渴望,渴望成型。流动的、未成型的狼用那双优美怯懦的眼睛忧伤地看着我。

“您看见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帕勃罗又轻声细气地说了一遍,把镜子放回口袋。我感激地闭上眼睛。呷着那酒。

“我们休息过了,”帕勃罗说,“我们喝了点东西,也聊了一会儿。你们不再觉得疲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我的万花筒,让你们看看我的小剧院。你们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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