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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斋的第四个星期,严冬退却了。顿河两岸好像镶了花边,河冰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表面开始融化的冰变成灰白色。夜晚,山谷在轰鸣,上年纪的人说,这是寒流的先兆,可是实际上却是解冻的日于来了。早晨,地上结了一层薄冰,可是到了中午,就融化了,土地就露了出来,散发出三月的气息,散发出冻樱桃树皮和腐烂的于草气味。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慢慢地准备着春耕,整天地在板棚的檐下忙活,安装耙齿儿,和格季科一起做了两个新车身。格里沙卡爷爷在大斋的第四个星期开始斋戒祈祷,从教堂里回来,脸都冻青了,向儿媳妇诉苦道:“神甫把我累死啦,简直是个饭桶,他念起经来,像鸡蛋贩子赶车一样慢,真是倒了大霉啦!”
“爹,您老等到复活节那个星期守斋就好啦,到那时候天气可就暖和多了。”
“你给我把娜塔什卡叫来。叫她把袜子打厚一点,穿这种脚跟都能露出来的袜子,就是老灰狼也要冻僵的。”
娜塔莉亚住在父亲家里,总觉得不过是“霍霍尔出家”,暂时的。葛利高里一回心转意,就会破镜重圆。她痴心地在等着他,不相信理智悄悄对她说的那些逆耳的话;一到夜里,她就陷进火烧似的思念中,被这意外的、不应受的打击折磨得悲痛不堪。接着又袭来另一种灾祸,这使娜塔莉亚在阴森的恐怖中走向生命的末日,夜夜在自己旧日的闺房里辗转反侧,就像被打伤的沼泽地里的田枭,从她回家来不久,米吉卡就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有一天,在门廊里抓住了她,明目张胆地问道:“想念葛利什卡了吧?”
“关你什么事?”
“我想给你消愁解闷儿……”
娜塔莉亚正视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吓了一跳。在昏暗的门廊里,米吉卡的猫眼里闪着淫荡的青光,娜塔莉亚用力关上门,跳进格里沙卡爷爷往的耳房里,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谛听着自己惊慌的心跳声。第二天,在院于里,米吉卡朝她走过来。他正在垛喂牲口的干草,所以他那硬直的头发上,西班牙羊皮帽子上都挂满了青草茎。娜塔莉亚在驱赶围在猪槽k 的一群狗。
“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娜塔什卡……”
“我去告诉爸爸啦!”娜塔莉亚挥手阻拦着他,喊道。
“唉,你真他妈的越活越胡涂!”
“你给我滚开,该死的东西!……”
“好啦,你嚷嚷什么?”
“滚开,米吉卡!我这就去告诉爸爸!……你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啊?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地怎么不裂开把你陷进去呀!”
“你瞧呀,我站得有多稳当,它一点儿也没有裂,”米吉卡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跺了跺脚,并且从旁边靠拢过来。
“不要碰我,米特里!”
“现在我也不想碰你,不过晚上我是要来的真的,一定来!”
娜塔莉亚战栗着从院子里走开。晚上睡在箱子上,叫最小妹妹睡在自己身边。整夜在铺上翻来覆去,火热的眼睛在暗中巡视。她在警惕着,准备一听到声音,就大声呼叫,把全家都惊醒。但是一片寂静,只听到睡在隔壁的格里沙卡爷爷的呼嗜声和身边伸开四肢熟睡的小妹妹偶尔发出的鼾声。
日子就像被娘儿们的不尽幽怨浸染的花线一天一天地飘然逝去。
米吉卡还不能忘怀很久前求婚时蒙受到的耻辱,总是愁眉苦脸。怀恨在心。夜夜跑到村里的游戏场去游荡,很少有天亮前回家的时候。他跟放荡的、守活寡的女人们胡缠,常常上司捷潘家去打牌。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暂时还在保持沉默,留心观察。
在复活节前,有一次娜塔莉亚在莫霍夫的商店旁边遇见了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他先招呼她:“等一等。”
娜塔莉亚停下来,她看了看公公那张鹰钩鼻子的、有点儿像葛利高里的脸,不觉得伤心起来。
“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呀?”老头子不好意思地打量着她说道,好像是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娜塔莉亚的事儿似的。“老婆子想你哪:想到你在家里也不知怎样啦……算啦,你近来可好啊?”
娜塔莉亚已从她那心不由己的激动中镇静下来。
“谢谢……”她结结巴巴地说(她想要叫爸爸),但是窘了一阵以后,就改成了:“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
“为什么你不来看看我们呀?”
“家里总有事……很忙。”
“我们那个葛利什卡.唉唉!……”老头子难过地摇起了脑袋。“他把我们毁啦,这畜生……本来可以过得很美满……”
“那有什么法子呀,爸爸……”娜塔莉亚用激动的高声说道:“看来是命该如此。‘”
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看到娜塔莉亚那泪汪汪的眼睛,就张皇失措地忙乱起来。她紧闭上嘴唇,竭力止住了眼泪。
“再见吧,亲爱的!……你别为他伤心,别为这个狗崽子伤心,他连你的一个手指甲都不值。也许他会回来的。我想去看看他,我能找到他的!”
娜塔莉亚把脑袋缩进肩膀里向前走去,像挨了打似的。潘苔莱·普罗贝菲耶维奇在原地踏步了半天,仿佛立刻就要起跑似的。娜塔莉亚在转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公公正用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