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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许多学术界的盛名也是建立在鲜血和白骨之上的。学生的忘恩负义像一条花斑的带子贯穿于我国三四十年代的科学和技术,这有一个可以理解的原因:当时的科学技术正从真正的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手里转入乳臭未干、贪得无厌的新提拔的工农干部手里。
所有这些夺来的论文和偷来的发明现在—一追究和列举是办不到的了。可是占用被捕者的住宅呢?可是趁火打劫来的东西呢?这种野蛮风习在战争时期不是成了 普遍现象吗:如果谁遭了大难,或是房子被炸、被烧,或是疏散到后方,幸免于难的邻居,普通的苏维埃人,都要在这个时刻竭力从受害者身上捞点好处。
败坏的形式多种多样,不是我们在这一章里能介绍得完的。我们的社会生活总括起来说,就是卖友求荣者受提拔,庸碌无能之辈得胜利,优秀而正直的人成为任 人宰割的鱼肉。从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在全国范围内,谁能向我指出高尚的人把卑鄙的无理取闹者打倒、搞垮、赶走的一桩事实?我肯定这样的事例是不可能发生 的,正像不可能有哪一道瀑布能例外地从下朝上流一样。要知道高尚的人不会去找国家安全部门,而卑鄙的人则随时可以利用这个机关。国家安全部门既然对待尼古 拉·瓦维洛夫这样的人都没有讲客气,还会对什么人讲客气?所以怎么会有瀑布倒流的事呢?
下贱者对高资者的轻而易举的胜利在人群拥挤的首都里翻滚着恶臭污浊的黑浪。但是它在遥远的北方,在诚实的北极风暴下面,在三十年代脍炙人口的神话一般 的北极考察站里——那本应是杰克·伦敦的目光炯炯的巨人们在一起抽象征和平的烟斗的地方——也照样散发着臭气。多马什内岛(北地岛)上的北极站里一共有三 个人:非党员站长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巴比奇,他是一个享有荣誉地位的老北极探险家;干粗活的工人叶廖明,他是唯一党员,也是该站的党支书(!);共青 团员(也是团小组长!)气象员戈里亚琴科,此人野心勃勃,一心想摘掉站长,以便取而代之。戈里亚琴科偷翻站长的私人物品,偷窃文件,进行恐吓。按照杰克· 伦敦的解决办法,就该是两个男人一齐动手把这个混蛋塞到冰层下面了事。但不是这样——而是向北海航道总局帕帕宁发了一封电报,提出有必要调换一名工作人 员。党支书叶廖明在这封电报上签了字,但马上就向共青团员表示了忏悔并且和他联名给帕帕宁发了一封内容相反的党团组织系统的电报。帕帕宁的决定是:鉴于集 体已经发生分裂,立即撤回大陆。派出破冰船“萨得阔”号去接他们。共青团员分秒必争地在“萨得阔”号上向船政委提供了材料——巴比奇当即被捕(主要罪名: 想要把“萨得阔”号破冰船……交给德国人,——说的就是他们现在乘坐的这条船!……),靠岸以后,把他直接送进了羁押室。(如果我们想象船政委是一个正直 而有头脑的人,他把巴比奇找来,听取另一方的陈述,结果会如何?但是,这就等于在一个可能的敌人面前暴露揭发材料的秘密!这么一来戈里亚琴科就可能通过帕 帕宁把船政委也弄进监狱。系统的功能是天衣无缝的!)
当然,在不是从小就在少先队和共青团支部里教育出来的个别人身上,灵魂还是完好无损的。在西伯利亚的一个火车站上,一个健壮的兵士看到一列运囚犯的火 车,忽然跑去买了几包纸烟,跟押解队说好话,请他们转交给囚犯。(在本书其他地方我们也描写了一些类似的场面。)但这个士兵八成不是执勤的,而是回家探亲 的,本单位的团小组长不在身边。在部队里他可不敢这样放肆,不然没他的好果子吃。说不定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的军事纠察机关也会把他叫去盘问。
8.说假话成为生存方式。然而,被恐惧慑服了也罢,被私欲和嫉妒侵蚀了也罢,人们反正不会这么快地就变蠢了。他们的灵魂浑浊了,但理智还相当清晰。他 们不能相信世上的天才忽然全集中到一个前额低扁的人的脑袋瓜子里去了。当他们在广播、电影、报纸上听到、看到、读到自己时,也没法相信自己那种愚昧呆痴的 形象。倒没什么人强迫他们直言不讳地做出回答,但也决不会允许他们保持沉默!他们必须表态。那么,除了说假话还能说什么?他们必须发了疯似地拍巴掌,好在 也没有人要求他们真心。
如果我们读到高教工作人员致斯大林同志的这样一封信:
“我们将不断提高革命警惕性,协助由忠实的列宁
主义者、斯大林式的人民委员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叶
若天领导的我国光荣的侦察机构从我国高等学校以及全
国把托洛茨基-布哈林集团的以及其他的反革命败类清
除干净”——
我们总不至于把千人大会的全体参加者都当成白痴,而只会认为这是一些对于明天自己被抓也会乖乖服从的道德堕落的说谎者。
不断地说假话,和背叛行为一样,变成了唯一安全的生存方式。每动一下舌头都可能被人听去,每一个面部表情都可能有人观察。因此每一句话如果木必须是直 接的谎言,也必须不与共同的谎言相抵触。存在着一套现成的句子、一套现成的标签、一套现成的公式。任何一篇讲话,任何一篇文章,任何一本书,不论是学术 的、政论的、批评的或者是所谓“文艺”的——不使用这些主要的套话是通不过的。在最最科学性的文字里也必须找个地方对某某人的假冒的权威和假冒的发明权吹 捧两句,把说了真话的某某人臭骂两句;即使是最高水平的学术著作,不夹进些这一类的谎言也不能出版。还用说那些吵吵嚷嚷的群众大会吗?还用说那些利用午休 时间召开的狗屁不值的集会吗?在这些集会上必须举手反对你自己的意见;对于你不痛快的事假装兴高采烈(认购新的公债啦,降低计件工资额啦,为建立一个什么 名目的坦克纵队捐款啦,承担星期天义务劳动,或者派孩子们去支援集体农庄庄员啦),以及对于八杆子够不着的地方发生的事情表示最深刻的愤慨(在西印度群岛 或者巴拉圭发生的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暴行)。
腾诺在监狱里害臊地回忆起,他被捕前的两个礼拜还向水兵们做过一次《斯大林宪法——世界上最民主的宪法》的报告。自然一句真心话也没有。)
没有一个打出过一页稿纸而没有说过假话的人;没有一个走上过讲坛而没有说过假话的人;没有一个在麦克风前面站过而没有说过假话的人。
如果到此为止也还罢了。要知道下面还有呢:和上级的任何一次谈话,在干部科的任何一次谈话,一般地和另一个苏联人的任何一次谈话都要求你说假话——有 时候是瞪眼瞎说,有时候是瞻前顾后,有时候是点头认可。如果你的白痴交谈者当面对你说,我们撤退到伏尔加河是为了诱希特勒深入,或者美国人把科罗拉多甲虫 丢到我们头上——你需要表示同意!一定要表示同意!以摇头代替点头会给你招来往群岛搬家的横祸(我们回忆一下丘尔佩涅夫的被抓,本书第一部,第七章)。
但这还不是全部:你的孩子在长大!如果他们已经长得够大了,你和你的老婆就不应当在他们面前公开说出你心里想的话;要知道,人家正在教育他们学习帕夫 利克·莫罗佐夫,他们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去建立这个功勋。而如果你的孩子们还小,就需要决定怎样教育他们最合适:是一开头就拿谎言当做真理端给他们(为了使 他们将来比较容易生活),并且今后永远在他们面前说假话呢,还是冒着他们可能说漏嘴的风险,可能捐出去的风险,对他们说真话。因此一开始就得向他们讲清 楚,真话是会带来杀身之祸的,一出家门就要说假话,只能说假话,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这样的选择使得你恐怕连孩子也不想要了。
谎言是生活得以长期稳定的基础;A·k——一个年轻、聪明、懂世故的女人,从首都来到某个省城的学院教文学。她的档案里没有任何问题,并且拿着一张崭 新的副博士证书。她看到她讲主课的班级里只有一个党员女学生,于是断定这里的情报员一定会是她。(班级里必须得有个人送情报,这一点A·K是拿得准的。) 她决定和这个党员女学生假装亲近。(顺便说一句,从群岛的策略角度看来这纯粹是失算。相反地,应当老给她打二分,那样一来,这人的任何小报告都会被看成是 挟嫌报复。)她们俩又是经常在学院以外会面,又是交换照片。(女学生把A·K的照片放在党证夹子里)在假期她们两人亲热地通信。A·K讲每一堂课都尽力顺 应自己的党员学生的可能的评价。这种令人羞辱的装模作样的四年过去了。女学生毕了业,对于A·k说来,这个人已经无足轻重了。这个女学生来看她,A·K毫 不加掩饰地对她冷淡。女学生生了气,要求退回照片和信,并且大声说(最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她大概根本不是情报员):“如果我念完研究生班,决不会象您现在 这样死赖在这个可怜的学院不想走!您的课讲得像什么样子!——全是陈词滥调!”
的确!A·K为了适应一个情报员的接受能力,把一切搞得内容贫乏、色彩暗淡、棱角磨平,把她本来有能力讲得很精彩的这门课程完全毁了。
像某个诗人很机智地说过的;我们过去搞的不是个人迷信,而是两面派的迷信。
当然这也要区别不同的等级:有被迫的、自卫性的谎言,也有作家们最擅长的那种忘乎所以的、热情洋溢的谎言,即沙金娘以十分激动的心情于一九三七(!) 写出的以下名句一类的谎言。她写道,社会主义时代竟把刑事侦讯也改变了面貌:据侦查员们介绍,今天的被侦查人都是自愿地同他们合作,主动地把关于自己和别 人一切该讲的事都讲出来。
谎言使我们远离了正常的社会,使我们失去衡量事物的基准,在灰茫茫的浓雾中看不到一根路标。忽然,你从书中的脚注里发现,雅库博维奇的《在被遗弃者的 世界里》一书,是在作者刚服完苦役正准备去流放地的时候出版的(虽然是用了一个假名字)。好了,拿来比比,拿来和我们比比!我那本迟到的、怯生生的小说刚 刚奇迹般地溜过了关,人家马上就把拦路杆坚决地放了下来,门扇和门闩全紧紧地插牢了。而现在不仅当前发生的事情不许写,连三十年,五十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也 在禁写之列。我们有生之年还能读到这些吗?我们注定要泡在谎言和欺骗的污水里进坟墓了。
进一步说,即使有人提供了解真相的机会,还有一个我们这些自由的人们想不想知道的问题。奥克斯曼一九四八年从劳改营回来,以后没有再被抓进去,在莫斯 科住下了。他的朋友和熟人没有抛弃他,经常帮他的忙,但是唯独不愿意听他回忆劳改营!因为知道了那个——他们以后怎么继续活下去?
战争结束以后有一首歌很流行:《这儿听不到城市的喧嚣》。没有一个歌手,即使是最平凡的,唱完这首歌得不到热烈的掌声。“思想感情管理总局”开头没有 猜出其中的奥秘。既然是俄罗斯的、民间的,可以让电台广播嘛,舞台演唱也可以嘛。后来他们恍然大悟——赶紧划X。因为歌词讲的是一个在劫难逃的囚徒,讲的 是一对被拆散的情人。忏悔的需要终归还潜藏在人们心里,它微微地蠕动着。说够了假话的人们至少在听这一首歌的时候可以出自真心地拍几下巴掌。
9.残忍。在上述的种种品性当中,哪里还有慈善心肠的立足之地?当你推开落水者求援的手的时候怎么可能继续保持你的善良?你一旦沾染了鲜血,以后只会 变得越加残忍。对残忍(“阶级的残忍”)又是歌颂,又是培养,弄得你确实不知道好与坏之间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再加上善良遭嘲笑,怜悯遭嘲笑,仁慈遭嘲笑 ——这时候你用铁链也挂不住那些被人血灌醉了的人们了。
一个未署姓名的妇女写信给我(来信地址是阿尔巴特大街十五号),向我提出关于“某些苏维埃人”特有的“残忍性的根源”问题。为什么处在他们支配之下的人越无法自卫,他们表现出的残忍性越大?她举出一个例子,也许远远不是最重要的,但我仍要把它转述在下面:
一九四三—四四年冬,在车里雅宾斯克火车站行李寄存室外的遮檐下。气温是零下二十五度。由外面刮到遮檐下的积雪被紧紧地踩牢在水泥地面上。行李寄存室 窗口里坐着一个穿棉袄的女人,隔窗站着一个穿熟羊皮外套的肥壮的民警。他俩互相调情挑逗,谈得入神。水泥地上躺着几个穿着泥土色的单布衣裳、裹着市片的 人。用“破旧”两个字形容他们身上的布片都嫌过分美化。这是几个小青年,他们身体虚弱、浮肿,嘴唇上长着脓泡。其中一个看起来正在发烧,他把赤裸的胸膛贴 在雪上,发出呻吟。讲述这件事的这位妇女走过去,问他们是什么人。原来他们一个是劳改期满释放的,另一个是因病释放的。但是释放证明写得不对,所以现在站 上不给他们回家的车票。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返回劳改营——腹泻把他们耗空了。这位妇女掰给他们每人一小块面包。在这当口民警忽然中断了他的愉快的交谈,用威 胁的口气对她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婶,认出亲戚来了?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好。没你帮忙他们也会死。”她一想——他们真格儿地会把我也抓进去的(想得对! 为什么不会呢?)。只好走开了。
这一切——她心里怎么想的,她怎么走开的——对于我们的社会是多么典型啊。还有那个狠心的民警,那个狠心的穿棉袄的女人,那个不给他们车票的售票员,那个不肯送他们进市内医院的女护土,那个在劳改营里给他们开证明的昏头昏脑的自由雇员。
严峻而险恶的岁月来临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会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诃夫时代那样把犯人叫做“苦命人儿”。要叫,大约只会叫做“臭肉”。一九三八年马加丹的小学生们朝押解过路的女犯队伍扔石头(苏罗夫采娃回忆)。
我国从前或别国现在有没有这么多使人厌恶和寒心的住宅里的和家庭里的纠纷?这种事情每一个读者都能说出一大堆,我们仅略举
罗斯托夫市多洛马诺夫大街上的一座筒子楼里住着一个叫维拉·克拉苏茨卡娅的女人。她的丈夫是一九三八年被捕后死在狱中的。她的邻居安娜·斯托利贝格知 道这件事——整整十八年,从一九三八至一九五六,她一直因为抓着这个把柄而洋洋得意,经常用威胁的话折磨克拉苏茨卡娅;在厨房里和走廊上碰到她就会用咝咝 的声音对她说:“我说要你活你才能活。我只要说一个字,‘黑乌鸦’就会来接你。”只是到了一九五六年克拉苏茨卡娅才决定给检察长写了一封控告信。从此斯托 利贝格不说了。但她们仍继续合住一个单元。
柳比姆市的尼古拉·雅科夫列维奇·谢苗诺夫一九五0年被捕后,他妻子当年冬天就把眼他们住在一起的婆婆玛丽亚·伊里尼奇娜·谢苗诺娃赶出了家门:“滚 吧,老妖婆!你的儿子是人民的敌人!”(六年以后丈夫从劳改营回来。她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娜佳一起半夜里把只穿着内裤的丈夫赶到大街上。娜佳在这件事上 特别积极,因为她需要给自己的丈夫腾出空间。她把长裤朝她爸爸的脸上摔过去,嘴里喊着:“滚出去,老混蛋。”)婆婆到雅罗斯拉夫尔去投靠她的无子女的女 儿。女儿、女婿很快就对老太婆感到厌烦了。女婿瓦西里·费多罗维奇·梅捷尔金,消防队员,常常在不值班的日子里用两个手掌捧住老大母娘的脸,夹得紧紧地让 她扭不了头,以朝她脸上吐唾沫取乐,一直到把口水吐干,同时竭力吐到她眼里和嘴里。当他火气更大的时候,便把生殖器掏出来朝老太婆脸上符,还说:“给你! 嘬嘬!快死去吧!”他老婆对从劳改营回来的兄弟解释说:“瓦复喝醉了。叫我拿这喝醉酒的人有什么办法?”后来为了申请分配一套新单元(“需要带洗澡间的。 我们没地方给老妈妈洗澡!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到外面澡堂子里去洗吧!”)对老太婆的态度才开始过得去。“以有老人为理由”得到一套单元以后,他们用大橱小柜 把各个房间塞得满满的,把妈妈赶进立柜和墙壁之间的三十五公分宽的夹缝里,要她老躺在里头,不许探头探脑。谢苗诺夫这时住在儿子家里。他没问过儿子,就冒 险把老妈妈接进家来。孙子进屋,奶奶朝他跪下,说:“沃沃奇卡!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孙子做了一个难者的表情说:“好吧,我结婚以前你可以在这儿住。” 孙女娜佳—一娜杰日达·尼古拉耶夫娜·托普尼科娃的情况也可以顺便在这里谈谈。她在这期间念完了雅罗斯拉夫尔师范学院历史语文学系,入了党,当了科斯特罗 马省涅雅市区报编辑。她还是个诗人,一九六一年当她还在柳比姆市的时候曾用诗歌形式给自己的行为做了辩护:
既然要斗,就当真地斗!
是你亲爹?!也要狠狠地揍!
道德?!全是胡说八道,
我才不听那一套!
在生活中迈步向前,
我只需要冷静的算盘。
但是党组织要求她把和父亲的关系“正常化”,于是她就忽然开始给父亲写信。喜出望外的父亲回了她一封谅解一切的信,她马上拿去给党组织着。他们看了以后,在她的名字下面打了个勾。从此她只是在每年五月和十一月的两个大节日给他去一封贺节信。
这场悲剧涉及了七个人。这就是我国狱外社会的大海之一滴。
在比较有教养的家庭里是不会把仅穿着内衣的无辜受害的亲属赶到大街上去的,但是他们会以他为耻,他们会对他的充满怨气的“错误”世界观感到麻烦。
还可以列举下去。还可以指出存在着:
10.奴隶心理。上面提到的那个巴比奇在写给检察长的申诉书里是这样说的:“我理解,在战争期间,我们的政权机关负担着比审查个人案件更为重要的任务。”
还有许多别的。
但是这里我们也要承认:如果斯大林时代的这一切不是自发产生的,如果这全是他亲自为我们一条一条地设计出来的——他可真算得了是个天才。
在这个恶臭阴湿的世界里,只有刽子手和最无耻的背叛者春风得意,而剩余的正直人除了以酒消愁便别无其他的勇气,青年们的皮肤晒成古铜色而灵魂却在发 霉,一只灰绿色的魔掌每夜都要伸出来揪住什么人的衣领,把他塞进一只匣子。在这样的世界上,成百万被群岛夺去了丈夫、儿子或父亲的妇女们在迷们和盲目中徘 徊。她们比谁都更加惊恐不安。她们害怕闪亮的人名牌、办公室的房门、电话铃、敲门声。她们害怕邮递员、送牛奶的女人和修水管的工人。谁认为她们妨碍了自己 的利益,都可以把她们赶出住宅、工作单位和城市。
有时候她们轻信地把希望寄托在按字面理解“剥夺通信权”的判决词上,以为十年过去,他就会来信。她们在监狱门外排队。她们跑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什么地 方,因为听说那里接受寄往监狱的邮包。有时候是她们自己死在她们狱中的亲人之前。有时候是她们根据退回来的食品包裹上附的“收件人在医院死亡”的条子知道 了亲人的死期。有时候像奥利加·恰夫恰瓦泽那样千里迢迢奔赴西伯利亚给丈夫的坟头上带去一杯家乡的黄土——只不过已经没人能指给她,究竟在哪一个土包下埋 着她的丈夫和另外三个人的遗骸。有时候像泽尔马·茹古尔那样,给伏罗希洛夫之类的人写一些由自己送上去的信。她们忘了伏罗希洛夫的良心早已在他的肉体死亡 之前死掉了。
这些女人身边有年幼的孩子,每个孩子长到一定时期都绝对需要爸爸回来,过了这个关键时期就会迟了。可是爸爸总不回来。
用学生练习本上撕下的一张斜格纸折成的三角信。是用红色和蓝色铅笔交替着写的——一定是孩子的手把铅笔放下来休息,然后又拿另一头写。棱棱角角的幼稚的带间隔的字迹,有时候一个字被写成了两截:
“爸爸你好我忘了应该怎样写我很快就要
上学了过了第一个冬天你就快回来吧不然
我们可不好啦我们没有爸爸妈妈说你一会儿
出差一会儿有病你干嘛不从医院跑出来这儿的
奥列什卡从医院只穿衬衫就跑出来啦妈妈会给
你做新裤子我把皮带送给你反正同伴们都怕
我只有奥列什卡我从来不打他也说实话他也是
穷人还有一次我害病发烧想跟妈妈一块死可
是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唉手累麻了不写了吻
你好多好多次
伊戈廖克六岁半
我已经学会写信封妈妈还没下班我已经把
信放进邮箱啦
马诺利斯·格列佐斯“在一次鲜明而激动的讲话中”向莫斯科作家们介绍了在希腊监牢中受苦的同志们的情况。
“我明白,我所讲的使你们的心都发颤了。但我这样做是有意识的。我希望你们的心为那些在监牢里受苦的人们感到痛楚……请你们为争取希腊爱国者的释放而大声疾呼吧。”
这些饱经世故的老狐狸们当然是大声疾呼起来!要知道在希腊有二十来个囚犯在受苦受难呐!也许是马诺利斯本人不明白他的呼吁之可耻,也许是因为在希腊没有这句谚语:
“家有伤心事,何必为人愁”。
在我国各地都能看到这样的雕塑:一个石膏卫兵牵着一条挣着扑向前方去咬什么人的警犬。在塔什干,这样的塑像至少还是立在内务人民委员部学校大门口的,可是在梁赞市它却成了全城的标志:如果你由米哈依洛沃方向进城的话,它是你能见到的唯一的纪念像。
而我们见到它也不会厌恶地打一个冷战。对于这种唆使狗去咬人的形象我们习惯了,觉得它是很自然的。
它要咬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