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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2)


 “我有个表叔,笔下很来得。只为吃了一场官司,光景很惨。我想请胡老爷说说,带了到湖州去。

“噢!”胡雪岩问道:“你那表叔笔下来得,是怎么个来得呢?”

“写封把应酬信,都说好。也会打算盘记帐,”

胡雪岩想了想说:“我倒要先试试他看。你几时叫他来看我。”

“是!”李成很兴奋地说,“不知道胡老爷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他来。”

胡雪岩刚要答话,只听靴声囊囊,王有龄的影子已在窗外出现,李成急忙迎了出去打帘子,把主人迎了进来。王有龄却不回签押房,一直来到胡雪岩的那间小屋,只见他春风满面,步属安详,气派似乎大不相同了。

“恭喜,恭喜!”胡雪岩含笑起身,兜头一揖。

“彼此,彼此!”王有龄拉住他的手说,“到我那里去谈。”

他把胡雪岩邀到签押房的套问,并坐在他歇午觉的一张小床上,有着掩抑不住的兴奋,“雪岩!”他说,“一直到今天上午见了藩台,我才能相信。一年工夫不到,实在想不到有今日之下的局面。福者祸所倚,我心里反倒有些嘀咕了。”

“雪公,你千万要沉住气!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过去。只看将来。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它,你只想着今天我做了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就是了。”

王有龄听他的话,克制着自己,把心静下来,“第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他说,“藩台催我赶快到任,另外有人劝我,赶在五月初一接印,先有一笔现成的节敬好收,你看怎么样?”

这一问,把胡雪岩问住了。他细想了想答道:“官场的规矩我不懂,不过人同此心,捡现成要看看,于人无损的现成好捡,不然就是抢人家的好处,要将心比心,自己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

“我踌躇的就是这一层。节敬只有一份,我得了,前任署理的就落空了..”

“这就决不能要!”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人家署理了好些日子,该当收此一份节敬,不该去抢他,铜钱银子用得完,得罪一个人要想补救不大容易..”

“好,你不必说了。”王有龄也打断了他的话,“我决定端午以后接印。”

“那就对了!雪公,你鸿运当头,做事千万要漂亮。”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那张汇票交了给他。

“这是要紧的,我吃了饭就上院。只怕手本递进去,他没工夫见!”王有龄很认真他说,“这件事非要从速有个了断不可!”

“也不一定要见你。‘火到猪头烂’,只要他见了汇票就好了,不妨先写好一封信摆着,见不着人就递信。顺便把抚台衙门节下该开销了,早早开销,那就放心好了,自会有人送消息来。”

“不错,准定这么办。”王有龄略停一下又说:“雪岩,这一补了实缺,起码又要万把银子垫进去,窟窿越扯越大,我有点担心呢!”

“不要怕,有我!”胡雪岩催他,“事不宜迟,最好趁黄抚台不曾打中觉以前就去一趟。”

王有龄依他的话办,写好一封短简,把汇票封在里面,又备好节下该开发的赏号,一一用红封套套好,一大叠揣在靴页子里,然后传轿到抚台衙门。

刘二一见,赶来道喜。王有龄今非昔比,不免要摆一摆架子,但架了摆在脸上,赏封捏在手里,一个二十两银票的红封套塞了过去,那就架上摆得越足,刘二便越发恭敬。

“王大老爷!”刘二用那种极显决心的语气说,“今天是不是要见抚台?要见,我一定让你老见着!”

“怎么呢?抚台极忙?”

“是啊!不是极忙,我怎么说这话?”刘二低声说道,“京里来了人,在签押房里关上门谈了一上午了。将军也派了‘戈什哈’来请,说有军务要商量,这一 去,说不定到晚才能回来。如果王大老爷一定要见,我此刻就上去回,掉个枪花,总要让你老见着。不过,就见了也谈不到多少时候。”

“那么,抚台去拜将军之前,可有看封信的工夫?”

“这一定有的。你老把信交给我,我伺候在旁边,一定让他拆开来看。”

王有龄便把信交了给他:“那就拜托你了。抚台有什么话,劳驾你跑一趟,给我个信。”

“那不用说的,我自然晓得。”

“再托你一件事。”王有龄把靴页子里一大把红封套掏出来交给刘二,“节下的小意思,请你代为送一送。”

这自是刘二乐于效劳的差使,喏喏连声地把王有龄送上了轿。等回到海运局,只见大门口越发热闹,挤满了陌不相识的人。看见大轿,都站了起来,注目致敬。 王有龄端坐轿中,借一副墨镜遮掩,打量着那些人,一望便知,多数是来觅差使的,心内不免发愁,只怕粥少僧多,应酬不列,难免得罪人。

果然,等他刚在签押房中坐定,门上立刻递进一大捧名帖和“八行”来,这就是做官的苦楚了,一个个要应付,看来头的大小,或者亲自接谈,或者请周委员等人代见,要想出许多力不从心的客气话来敷衍,这样忙到夕阳衔山,方始告一段落,这才想起刘二,何以未见有信息送来?

等到上灯,依然音信杳然,王有龄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照胡雪岩的话做,这天上午从藩司衙门回来,立即宣布,仍旧兼着海运局坐办的差使,希望发生“稳定军心”的作用,倘或事有变卦拆穿了西洋镜,传出去为人当笑话讲,这个面子可丢不起。

正在这样嘀咕,胡雪岩来了。问知情形,也觉得事不可解,不过他信心未失,认为虽无好信息,但也没有坏消息,不必着急。

“就算如此,刘二也该先来告诉我一声。”

“这是刘二不知道你的用意,倘或他知道你这么着急,当然会先来说一声。”胡雪岩想了一下说,“雪公,你不妨先回府。一面止高升把刘二请了来问一问看,看黄抚台是怎么个表示?”

“这话有理。就这么办!”

高升这一去,又好半天没有信息。王有龄在家跟胡雪岩两个人对饮坐等,直等到钟打九下,才看见高升打着一盏灯笼把刘二照了进来。

人已到了,王有龄便从容了,先问刘二吃过饭没有?刘二说是早已吃过,接着便说,“高二爷来的那一刻,我正在上头回公事,交代的事很多,所以耽误了。你老这封信,抚台早就看过,直到此刻才有话。”

“噢!”王有龄见他慢条斯理地,十分着急,但急也只能急在心里,表面上一点不肯摆出来。

“上头交代:请王大老爷到湖州接了印,一等有了头绪,赶快回省。这里的公事也很要紧!”

“这里”当然是指海运局。王有龄喜心翻倒,与胡雪岩相视而笑,尽在不言。

这下刘二才恍然大悟,心里懊悔,原来他海运局的差使,直到此刻,才算定局。早知如此,这个消息真是奇货可居,应当另有一番丑表功的说法。不过此刻也还不晚。

于是他立即蹲下身子来请了个安:“恭喜王大老爷!我晓得你老急着等信息,伺候在我们大人身边,一步不敢离开,到底把好消息等到了。”

“承请之至。”王有龄懂他的意思,封了十两银子一个赏封,把刘二打发了走。

“总算如愿以偿,各方面都可以交代了。”胡雪岩开玩笑他说,“王大老爷!我要讨桩差使,到湖州上任的船,由我替你去雇。”

这自然是要照顾阿珠家的生意,王有龄使也笑道:“别的差使,无有不可,就是这桩不行。”

两人哈哈大笑,把王太太惊动了,亲自出来探问,这是一个因头,其实她是要来听听消息,分享这一份她丈夫大交官运的喜悦,好在彼此已成通家至好,她也不避胡雪岩,坐在一起,向他谢了又谢,然后问道:“胡少爷,你怎么不捐个官?”

“对了!”王有龄立即接口,“这实在是件要紧大事。雪岩,你有个功名在身上,办事要方便得多。譬如说海动局,你如果也是个州县州子,我就可以保你当委员,替我主持一切。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话是不错。不过老实说,我现在顶要紧的一件事,是先要把阜康办了起来。”说着,向王太太看了一眼。

王有龄会意,有些话他当着王太太不肯说,便托故把他妻子调了开去。“阜康要早早开张。藩台衙门那几万银子,得要快领下来做本钱。雪公,你明天再去催一催,我这里已经托了人了。”

“这好办。”王有龄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该先办何事,后办何事?”

“官场的规矩我不十分在行。大家慢慢商量,尽这一夜工夫,理出个头绪来。

一宵细谈,该办的事,孰先孰后,一条一条都写了下来。胡雪岩是忙着去筹备阜康,王有龄的第一件大事,是要去物色幕友。

幕友的名堂甚多,刑、钱两席以外,还有管出纳的“帐房”、写信的“书启”,以及为子弟授书的“教读”、帮忙考试的“阅卷”、征收地了的“征比”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刑名”和“钱谷”。臬司衙门的俞师爷,是早就答应过王有龄,为他好好物色的,所以第二夭他专诚去拜访俞师爷。来意不道自明,“刑名”一 席,俞师爷已经替王有龄准备好了,就是他的学生。

俞师爷的这个学生,名叫秦寿门,名为学生,其实年龄与俞师爷相差无几,当然也不是初出茅庐。大致走上幕宾这条路子,虽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好象 是末路,但却是“神仙、老虎、狗”的生涯。名幕的声光,十分煊赫,此辈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尤贵乎师承有自,见多识广,所以学幕的过程,十分重要。

秦寿门跟随俞师爷多年,由州县开始,历经府、道,一直学到臬司衙门,了解地方上整套司法的程序,以及每一级的职权范围和特性,是谓“能得其全”,比那仅仅于州县,或是臬司衙门的,自然高明得多。

他在十年前就已出道,馆地从来没有间断过,前年因为父母双亡,回到原籍绍兴奔丧,接着又生了一场病,最近身体复元来投靠老师,俞师爷正好把他荐给王有 龄。当时请了来彼此见面,一谈之下,相当投机,王有龄心想,幕友除了自己来得以外,还要讲关系、通声气,否则本事虽大,事倍功半,现在是俞师爷介绍的人, 将来不管什么案子,由县里申详到省,俞师爷当然要尽力维持,这就等于出一份“修金”,聘了两位幕友,岂不划算?

于是即时下了口头聘约,彼此都很满意。王有龄对于另一位钱谷师爷,也是如法炮制,请藩署最出名的王师爷介绍,他介绍的是他的一个名叫杨用之的师兄弟, 言明在先,人是勤恳老实,本事并不怎么样了不起。好在王有龄所重视的是借此拉上王师爷的关系,钱谷一道,他自己也懂得很多,幕友弱一些也不要紧。

回到海运局,王有龄亲自动笔准备聘书,用大红全帖,面写“关书”二字,里面写的是:“敦聘寿门秦老夫子,在署理乌程县知县兼署湖州府知府任内,办理刑 名事件,月奉修金纹银七十两,到馆起修。三节另奉贽敬纹银八两。谨订。”下面署款“教弟王有龄顿首拜。”不用官印、也不用私章,封入红封套内,加个签条, 写的是“秦老夫子惠存”。

杨用之的那份关书,款式也是一样,不过修金每月只有五十两,并且写明“不另致送节敬”,这是因为钱谷师爷,在每地丁钱粮征收完毕,另有好处的缘故。

等把关书送了去,王有龄随即又下帖子请客。幕友虽无官职,但地位与他的“东翁”相同,尤其是刑钱两席,有一定的称呼,州县称“大老爷”,所以秦寿门和杨用之,都该称为“师大老爷”。

两位“师大老爷”是分开来请的,因为幕友最讲究札数,他们在衙里自成夭地,长官有事,要移樽就教。初一、十五就象衙参那样,要恭具衣冠去拜访问好。岁 时佳节,特为设宴奉请,平时请客一定要请幕友坐首座,否则就不必奉邀。现在虽还未到馆,已要按规矩办事,怕秦、杨二人,哪个坐首座,哪个坐次席,难于安 排,所以索性分开来请,两个都是首座。陪客自然是胡雪岩和周、吴两委员。

第一天请的是刑名师爷秦寿门,帖子发了出去,这位贵宾专函辞射,理由是他吃长素,不便叨拢。这也好办,杭州四大丛林的素斋,无不精致万分,雷峰塔下的 净慈寺,方丈心悟是王有龄的同乡,素有往还,更加方便,于是另外备了个“洁治素斋候光”的请柬送出去。秦寿门复信,欣然应诺。到了那天轿子出清彼门,中 “柳浪闻莺”下船,先逛西湖,后吃素斋。

净慈的方丈心悟以半主半客的身分作陪,席间问起秦寿门吃长素的原因,他回答得很坦率。

“有老和尚在,不敢打诳语,我是忏悔宿业。”寿门说,“前两年我在顺天府衙门‘作客,办一件案子,误信人言,以致‘失出’,虽无责任,此心耿耿不安, 不久,先父先母,双刃弃世,我辞馆回乡,料理完了丧事,自己又是一场大病,九死一生。病中忏悔,倘能不死,从此长焉念佛,一点诚心,固然蒙菩萨鉴怜,一天 好一天,如今是我还愿的时候。”

“诚则灵!”心悟不断点头,“种爪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不可不信。”“我本想从此封笔,无奈家累甚重,不得不重作冯妇。公门之中,容易作孽,多蒙东翁台爱,我别无所报,为东翁种些福田。”

“是,是!”王有龄很诚恳地答道,“我所望于老夫子的,也就是如此。”

“公门之中也好修行。”胡雪岩安慰他说,“秦老夫子无心中积的德,一定不少。”

“这自然也有。我们这一行,多少年来师弟相传的心法:‘救生不救死’。就是体上天好生之德。然而说句老实话,也是‘乐’在其中。”

这名话很含蓄,但在座的人无不明白,救了‘生’才有红色收入,一味替死者伸冤,除了苦主,谁来见情?

“话又说回来。干我们这一行,到底积德的多,造孽的少,不比刑官狱吏,造孽容易积德难。”

“这又是为什么呢?”胡雪岩很感兴味地问。

“此无他,到底自己可以作主?譬如象雪公这样的东家,自然不许我们造孽,即使所遇非人,我们只要自己把握得定,东家也不能强人所难。狱里就不同了,真正是晴无天日!”

“怎么呢?”

“一句话,非钱不行,没有钱,那地方比猪圈都不如,有钱的,跟自己家里一样,不但起居饮食舒服,甚至妻妾要以进去伴宿。”

“我也听说过。”王有龄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有!我说个故事为诸公下酒,就出在我们浙江,那是道光年间的事..”

据说,道光年培有个富家子弟,犯了命案,情节甚重。由县、府、道,一直到省里,都维持“斩立决”的罪名,只待刑部公文下来,便要处决。这个富家子弟是 三世单传,所以他家上下打点,只想救出一条命来。无奈情真罪实,遇着的又都是清官,以致钱虽花得不少,毫无作用,只都便宜了中间经手的人。

那富家翁眼睁睁看着要绝后,百万家财,身后将为五服以外的族人所瓜分,无论如何于心不甘。于是经人指点,备了一份重礼去请教一个以善于出奇计,外号 “鬼见愁”的刑名师爷,不得已而求于次,只想他的在狱中的儿子,能够留下一点骨血,哪怕是个女孩子也好,问那刑名师爷,可有办法?办法是有,但不能包养儿 子,因为这是任何人所无能为力的。但就照“鬼见愁”的办法,已能令人满意。他答应可以让那富家子,多活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以重金觅得数名且男的健妇, 送到狱中为富家子荐寝。当然,狱中是早已打点好的出入无阻,每天黎明有人在监狱后门迎接,接着健妇送到家供养。事先已讲明白,要在他家住几个月,若无喜 信,送一笔钱放回,有了喜信就一直住下去,直到分娩为止,那时或去或留,另有协议。

这样过了十几天,刑部的复文到了,是“钉封文书”,一望便知是核准了“斩立决”。

“慢来,慢来!”胡雪岩打断秦寿门的话问道:“不是说可以活三个月?何以前后一个月不到?”

“少安毋躁,”秦寿门笑道,“当然另有道理,不然何以鬼见了都愁?”他接着又讲..

既称“斩立决”,等“钉封文书”一到,就得“出红差”,知县升堂,传齐三班六房和刽子手,把犯人从监狱里提了出来,当堂开拆文书。打开来一看,知县愣住了,封套上的姓名不错,里面的文书,完全不对,姓名不对,案情不对,地方也不对,应该发到贵州的,发到浙江来了。

没有核准斩立决的文书,如何可以杀人?犯人依旧送回监狱,文书退了回去。杭州到京师,再慢也不过二十天,但是要等贵州把那弄错了的文书送回刑部,“云贵半爿天”,一来一往就三个月都不止,便宜了贵州的那犯人,平白多活了几个月。

“这不用说,当然是在部里做了手脚?”王有龄问。

“是的。”秦寿门答道,“运动了一个刑部主事。这算是疏忽,罚俸三个月,不过几十两银子,但就这样一举手之劳的‘疏忽’,非一千银子不办。”

“这是好事!为人延嗣,绝大阴功,还有一千两银子进帐。”胡雪岩笑道:“何乐不为?”

“其奈坏法何?”秦寿门说,“倘或查封、抄家的文书,也是这么横生枝节,国库的损失,谁来认赔?”

“若有其事,也算疏忽?”

“此是何等大事,不容疏忽也不会疏忽。国法不外乎人情,所以听讼执法,只从人情上去揣摩,疑窦立见。譬如说某人向来精细,而某事忽然疏忽,此一疏忽又 有大出入,其事便可疑了。又譬如‘例案’,向来如此办理,而主管其事的忽然说,这么办是冤枉的,驳了下来,甚至已定谳的案子,把它翻案。试问,这一案冤 枉,以前同样的案子就不冤枉?何以不翻?只从这上面去细想一想,其中出了什么鬼?不言可知。”

听这番话,足见得秦寿门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王有龄当然觉得欣慰。但刑名一道对县官的前程,关系太大,老百姓对父母官的信服与否,首先也就是从刑名上 看。只要年成好,地方富庶,钱粮的浮收及各种摊派,稍微过分些,都还能容忍,若是审理官司,有理的一方受屈,无理的一方赢了,即或是无心之失,也会招致老 百生极大的不满,说起来必是“贪赃枉法”。所以王有龄对秦寿门看得比杨用之重,事先跟胡雪岩说好了的,自己不便频频质疑,要他借闲谈多发问,借以考一考秦 寿门的本事,此时便又递了个眼色过去。

于是胡雪岩装得似懂非懂的样子,用好奇而仰慕的语气问道,“都说刑名老夫子一支笔厉害,一个字的出入,就是一家人的祸福,又说‘天下文章在幕府’,我问过人,也就不出个所以然。今天遇见秦老夫子,一定可以教一教我了!”

又捧刑名师爷又捧他本人,这顶双料的高帽子,秦寿门戴得很舒服,致且酒到半酣,谈兴正好,便矜持地笑道:“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何术?’所谓 ‘天下文章,出于幕府’,言其实用而已,至于一个字的出入,关乎一家人祸福,这话倒也不假。不过,舞文弄墨,我辈大忌。总之,无事不可生事,有事不可怕 事。”

在座的人连连点头,吴委员肚千里有些墨水,尤其觉得“舞文弄墨,我辈大忌”八个字,近乎见道之言,因而说道。“我也要请教!”

“先说无事不可生事..”

秦寿门讲了个故事作例证:曾有一省的巡抚与藩司不和,巡抚必欲去之而后快,苦于那藩司既清廉又能干,找不着他的错处。后来找到一个机会,文庙丁祭,那 藩司正好重伤风,行札的时候,咳个不停,巡抚抓住他这个错,跟幕友商量,那幕友顺从东家的意思,舞文弄墨,大张旗鼓,奏劾那藩司失仪不敬。

凡有弹劾,朝廷通常总要查了再说,情节重大则由京里特派钦差,驰驿查办。类此事件,往往交“将军”或者“学政”查报。那一省没有驻防的将军,但学政是 每一省都有的,这位学政文庙丁祭也在场,知道藩司的失仪,情非得已。就算真的失仪,至多事后教训一顿,又何至于毛举细故,专折参劾?

由于这一份不满的心情,那学政不但要帮藩司的忙,还要给巡抚吃点苦头。但是他不便公然指摘巡抚,让朝延疑心他有意袒护藩司,所以措词甚难。这位学政未 曾中举成进士以前,原学过刑名,想了半天,从巡抚原奏的“亲见”二字中,欣然有悟,随即提笔复奏,他说他丁祭那天,虽也在场,但无法复查这一案,因为他 “位列前班,理无后顾”,不知道藩司失仪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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