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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5)


七 姑奶奶喜欢听书。一部书听上了瘾,天天要听。阿珠总觉得女人抛头露面上书场,不象样子。而且有些“先生”,说到男女间事、看有“堂客”在座,比较含 蓄,有些就毫无顾忌了,绘声绘影,春情十足,七姑奶奶不在乎,阿珠却窘不可言。她“上过一回当”,颇存戒心,七姑奶奶也不便勉强,只是每天去总要问她一 声。她有时去,有时不去,要看那天说的是哪一回书。阿珠知道,她听上瘾的那部书是《玉晴蜓》,随即问道:“今天说到哪里?”

“快要‘庵堂产子’了。”

“庵堂产子”只有怀孕足月的小尼姑志贞,没有造孽缘的申贵升,听这回书不会受窘,阿珠便答应同去。

有人做伴,七姑奶奶的兴致格外好,一面涂脂抹粉,细细打扮,一面把“庵堂产子”的情节和昨天的“关子”说到什么地方,都讲了给阿珠听。“到底是‘申大爷’,还是‘金大爷’?”

“应该是‘申大爷’,说书先生都称‘金大爷’,因为苏州申家势力大,不敢得罪他们,这部书,从前是禁的。”

“这样说来,真的有这回事了?”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七姑奶奶说:“申家上代出过状元,倒是真的。有年到苏州,走过一家人家,门口下马石、旗杆,有块匾‘状元及第’,气派大得很,别人说是申状元家。”

“这个状元,就是小尼姑志贞的儿子?”

“照《玉蜻蜓》说,志贞的儿子叫申元宰,后来中了状元,‘庵堂认母’,把她接回家里。”

“那么,”阿珠问道:“‘申大娘娘’呢?怎么说?”

“这还有啥话说?儿子虽不是她生的、诰封总要先归她,再说申大爷老早痨病死在庵里,为死人吃醋也没有这个道理。”

“这一下,志贞总算苦出头了。”阿珠感叹着说,“大概她做梦也不曾想到,儿子会中了状元。”

“照我想想犯不着。”七姑奶奶很平静的说:“苦守苦熬多少年,才熬得儿子出了头,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牙齿掉了,就算有福好享,也是枉然。倒不如觅个知心合意的,趁少年辰光,过几天写意日子。”

这话不知是不是有意讽劝?反正阿珠的印象极深。等听了“庵堂产子”回来,感触越深,而且由志贞的伶仃无告,勾起她想家的念头,渴望着回到湖州,觉得只有在自己娘身边,这颗心才能定下来。

乡思造成失眠,一直到四更天还不曾睡着。七姑奶奶跟她住东西两厢房、一觉睡醒,发觉对面还有灯光,心里有些不放心,便起床来敲她的房门。阿珠知道是七姑奶奶,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于是开门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我已经睡过一大觉了,看见你这里灯光亮着,过来看看。”她走进门来,发觉阿珠的两面帐门都未放下,便奇怪的问:“你一直都不曾睡吗?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就是睡不着。”

“在想哪个?”

阿珠脸一红,“会想哪个?”她说,“自然是想娘。”

“怪不得!”七姑奶奶捏着她的手臂问:“冷不冷?”

“还好。”阿珠见她只穿着一件对襟短袖的褂子,胸前钮扣,不曾扣好,露出雪白的一块肉,褂子又小了些,鼓蓬蓬的凸出两大块。心里便想,七姑奶奶象花开到盛时,却形单影只的守了寡,似乎也可怜。

这样想着,不由得伸手捏住了她的丰腴的手臂,“七姐,”她说,“这里来坐!”

她拉着她并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迷惘和优郁,把七姑奶奶看得莫名其妙,便即问道,“怎么回事?你有话说嘛!”

“我在想,”阿珠缓慢而低沉地说,“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还不对,实在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譬如七姐你,别人看起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好象没啥心事,仔细想一想,你一个人的日子也难过。”

这两句话听来平淡无奇,谁知恰好触着了七姑奶奶的隐痛,连她兄嫂在内,从来没有人说过这话。午夜梦回,凄凉万状,那时的心境,只有自己知道。如今总算还有个人了解她的苦楚!七姑奶奶顿有知遇之感,那么刚强的人,竟忍不住眼圈一红,快要掉眼泪了。

但是刚强的人总是刚强的,就在这时候,也不愿让人觉得她可怜,“你说得不对!”所以她装得很豁达地,“我倒不觉得日子难过。”

“叫我,”阿珠摇摇头,“这种日子就过不下去。”

“所以罗!”七姑奶奶为人的心又热了,接口劝她,“你过不惯这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要趁早打主意。跟胡老板断了,这着棋走得一点不错,他是个做大生意的人,一会儿湖州,一会儿上海,说走就走,丢下你独守空房,这味道不大好受的。”

“嗳!”阿珠皱眉摇手,“不要去讲他了。讲讲别人吧!”

她是无心的一句话,七姑奶奶却大为兴奋,“来!”她拉着她倒下,“今天我陪你。我们姐妹也说说私话。”

阿珠也是精神亢奋,毫无睡意,刚过了立秋的天气,后半夜非常舒服,她也愿意作个长夜之谈。不过七姑奶奶如不羁的野马,她买在有些怕她,便得要有句话“言明在先”。

“说私话可以。”她笑道,“就是你哇啦、哇啦吃不消。”

“傻妹子!”七姑奶奶捧着她的红馥馥的脸香了一下,“说到私话,怎么会哇啦、哇啦?自然只有你我两个人才听得见。”

“这样才好,”阿珠问道,“你饿不饿?我有杭州带来的‘绍兴香糕’,要不要吃?”

“‘绍兴香糕’哪有你们‘湖州酥糖’好吃。有没有‘沙核桃糖’?”

“有,有!我倒忘记掉了。”

阿珠从置放茶食用的可以收燥的石灰坛里,摸出一大包沙核桃糖,带到床上,两个人并头共枕,盖着一条薄薄的紫罗被,一面吃糖,一面谈私话。

“七姐,你守寡守了几年了?”

“四年。”

这四年的味道如何呢?阿珠很想问,又觉得碍口,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话,“想来你那婆婆很凶。”

“凭 良心说,倒也还好。就是脾气合不来,一天到晚罗嗦,实在也是好意,譬如说,天气热胃口总有不好的时候,只要一顿不吃,她老人家就问长问短,一刻不 停了。一会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一会儿又说受凉了,晚上睡觉要小心。如果我不理她,她就哭儿子,我都想哭在那里,听见她哭,你想烦不烦?”

“那么,回娘家来住,是哪个的意思呢?”

“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七姑奶奶说,“哪个都做不得我的主。”

“难道,”阿珠很谨慎地问:“在娘家住一辈子?”

“住一辈子也不要紧。我五哥、五嫂,跟别家的兄嫂不同。”

“这我看得出来的,说句良心话,五哥、五嫂待你是再也没话可说了。”

“当然,自己同胞手足嘛!不过,”七姑奶奶又说,“其中还有个道理,说给你听听也不要紧。”

原 来尤五在十几年前,是倔强到底,宁折不弯的脾气,有一次跟松江府知府的大少爷,在妓院里打架,被抓到了“班房”里。那知府倒也还明理,预备训斥一 顿,放他走路。但尤五自觉道理上站得住,所以言语顶撞,不受责备,这一下知府动了真气,非办他个“目无官长”的罪名不可。“老太爷”托出许多人来求情,那 知府是个书呆子,说什么也不行。

“这时漕粮要起运了,船上不是我五哥,就吃不住,老太爷十分着急。后来是我出面去见知府。”七姑奶奶回 忆 着得意的往事,那双眼睛格外亮,格外显得一汪 水似的,“我说:大老爷,我哥得罪了大少爷,又得罪大老爷,理当吃三年六个月的官司。不过现在他有公事,好不好我来做押头?把我关起来,放我哥哥出去当 差,等漕船回空,他进监牢,我再出去。”

“你倒想得出。”阿珠听得津津有味的笑道:“那知府大老爷,怎么说法?”

“大家都 说 知府大老爷是书呆子,其实不呆。”七姑奶奶答道:“当时他跟我说:‘你哥哥不讲道理。世界上只有老百姓怕官,照他这样子,莫非官要怕他?那 不是没有王法了吗?我本来不但要重办,而且还要申详到上头,革他尖丁的差使。现在看你倒还讲道理,不过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监狱里的罪不是好受的。’我 说:‘我晓得。不过不是这样子,大老爷不能消气,说不得只好我咬咬牙关来受罪。’大老爷听我这一说,摇摇手:‘罢了,罢了!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气了。你具 个结,把你哥哥领了回去。’”

“这真正是新闻。”阿珠笑道:“还要你具结?”

“是啊!硬是我盖手模具结。具了结,知府大老爷把五哥叫了去说‘你要改过自新!再是这样子横行霸道,我不办你,办具结的人。你要想想,倘或你连累你妹子吃官司,对不对得起你父母?’”

“啊!这一着厉害。”阿珠倒懂得那知府的用意,“就算五哥自己天不怕,地怕,总要顾到你。这一来,脾气无论如何要改改了。”

“就是这话罗!所以我说知府大老爷一点不呆。”

七姑奶奶又说,“等堂上下来,老太爷亲自来接我,接到他家,摆开了十桌酒席,帮里弟兄都到了,老太爷叫我坐首座。他说:阿七可惜是女的,如果是男的,我要收了‘他’才‘关山门’。”

“七姐!”阿珠听得出了神,“我倒没有想到,你出过这么大的风头?”

“唉!”七姑奶奶长叹一声:“就是那次风头出坏了。”

“怎么呢?”阿珠诧异地问。

是老于世故的,就不会觉得诧异。以七姑奶奶的性情,出了这样一回风头,自不免得意非凡,从此以后,也象男子汉一样,伸手管事,“吃讲茶”常有她一份。豪情胜概,自然会把女孩儿家的温柔、消折殆尽。

“女人总是女人。”七姑奶奶不胜悔怨地说:“女人不象女人,要女人做啥?象我这样子,弄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这句话说得极深。七姑奶奶以过来人的资格,才有此“见道之言”。阿珠既警惕,又感动。警惕的是女人争强好胜,使得男人敬神而远之,实在欠聪明。感动的是七姑奶奶的这些话,真正是肺腑之言,对旁人是决不肯说的。

“七姐!”阿珠也还报以真情,“你不说,我不敢说,你既然说了,我倒要劝你。你不开口坐在那里,真正是一尊观音菩萨,一开口就比申大娘娘还要厉害。如 果申大娘娘不是雌老虎,申大爷不会迷上那几个‘师太’,一条命也不会送掉。我劝你,也要象五哥一样,把脾气好好改一改。”

“我何尝不想改?”七姑奶奶摇摇头,不说下去了。

这是说改不掉?阿珠在想,改不掉就不会有男人敢要她。真的守一辈子寡?想守出一座贞节牌坊来?

她疑心七姑奶奶守不住。但这话说出来会得罪人,所以几次想开口,终于还是忍住了。

“我问你,”七姑奶奶突如其来地说:“你看阿龙这个人怎么样?”

“又要提到他了。”阿珠想拦住她,因而持意装出不悦的神情,“你为啥这么关心他?”

七姑奶奶笑了,略带些忸怩的神色,这样的神色,阿珠几乎还是第一次看见,在她的印象中,七姑奶奶从不知什么难为情,因而这一丝忸怩之色,便特别引人注意。阿珠想起她平日对陈世龙的殷勤,深悔失言,自己的这句话,可能在七姑奶奶听来刺耳。

正想有所弥补时,七姑奶奶说出一番令人大吃一惊的话来:“不错,我关心他。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也想过好几回,要么不嫁,要嫁,现成有在那里!”

“现成有在那里”的,自然是陈世龙。话说得如此赤裸裸,阿珠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忆一遍,并未听错。这一来,心里的滋味,便不好受了,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勉强笑着问了声:“你是说哪个?陈世龙?”

“是啊,陈世龙。”七姑奶奶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你看我嫁他配不配?”

真正脸皮厚,居然问得出来!阿珠心想:你不怕难为情,我就胡胡你的调。因而点点头说:“配!怎么不配?”

“你倒说说看,我跟他怎么样的相配?”

“这话就奇怪了。”阿珠依然是很勉强的笑容,“怎么样的相配,你自己总想过,何用来问我?”

“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七姑奶奶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我怎么会跟他相配?第一,年纪不对,第二,身分不配,他没讨过亲,要娶自然娶个黄花闺女,第三,脾气不配,他的性子也是好胜的,两个人在一起,他不让我,我不让他,非天天吵架不可。”

阿珠不知怎么,颇有如释重负之感,但因为她言语闪烁,一会儿象熬有介事,一会儿又说“开玩笑”,所以大起戒心,不敢轻易答话,只微笑着作出不甚关心的样子,同时很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

“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也不见得对!”阿珠很谨慎地回答,反过来试探她:“七姐,陈世龙娶了你,也有很多好处。象你这样的人才,打了灯笼都没处去寻的,又漂亮,又能干,而且还有五哥的照应。再好都没有了。”

“真的?”七姑奶奶有意相问。

语气中听得出来,有说她作违心之论的意味在内。阿珠有些发窘,但不容不答,更不容改口,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真的。”

七姑奶奶笑一笑不答。随后又说:“话再拉回来,你看阿龙这个人怎么样?”

第二次再问,如果依旧避而不答,便显得“有心”了。阿珠想了想说:“我跟他认识的日子也不久,只晓得他人很能干的。”

“心呢?”七姑奶奶问,“你看他的心好不好?”

“我看不出来。”阿珠说:“有道人心难测。”

“别人的心思难测,阿龙的心,你总晓得的。”

“又来说疯话了!”阿珠一半害羞、一半赌气,翻个身脸朝里,以背向人。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她当七姑奶奶有些动气了,想回过身来敷衍两句,但外床的人比她快了一步,已经起身下床。

“嗨!”她提高了声音喊,“你到哪里去?”

“哪里也不去。”七姑奶奶“噗”地一声,吹灭了灯,仍旧上床,上床却不安分,一把抱住了阿珠。

这是异样的滋味。自懂人事以来,阿珠就没有这样子为人紧抱过,而况是面对面在黑头里,虽明知道跟自己一样是女人,仍然禁不住怦怦心跳。“松手!松手!”阿珠轻喊:“抱得我气都透不过来了。”

七姐奶奶略微松了些,“现在你用不着怕难为情了。”她说,“有话尽管讲。”

“我没有什么话好讲。”

“那么你就想,”七姑奶奶说,“想我就是阿龙。”

阿珠被她说得脸上火辣辣发烧,一面挣扎,一面喘气:“嗳!真不得了,从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人!”

“这怕什么?嘴馋没有肉吃,想想肉味道都不可以?”

“有啥想头。想得流口水!”

“这倒是真的。”七姑奶奶又把她抱紧了,不但如此,还这样要求:“你也抱紧我。”

“我不来!”

“来嘛!心肝。”七姑奶奶腻声说道,“我抱的是你,心里想的是我死掉的那一个。”

阿珠大出意外,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她丈夫的替身,心有不忍,便姑且顺从,抱紧了她,同时跟她开玩笑,“我是你的‘老爷’,你明天要服侍我洗脚!”

“你正好说反了,从前是我们那口子,服侍我洗脚。”

“我不相信!男子汉大丈夫,做这种龌里龌龊的事,真正气数!”

“你不懂。”七姑奶奶闻着她的脸说,“夫妇淘里,有许多异出异样的花样,将来等你嫁了阿龙就知道了。”

又是阿龙!阿珠不作声,争辩也无用,而且觉得越争辩似乎越认真,不如随她说去。她心里倒是在想,夫妻淘里有些什么古怪花样?但这话问不出口,只希望七姑奶奶自己说下去。

七姑奶奶哪里猜得她是这样的心思?看她不响,看她不响,她也不开口,抱着阿珠,别有绮想,就这样神思昏昏地,一觉睡到天亮。

是阿珠先惊醒,只听见有人叫门:“阿七,阿七!”是尤五嫂的声音:“张家妹子!你醒醒!”

“来了!”阿珠听得尤嫂的声音有异,急忙推醒七姑奶奶:“你听,五嫂在叫你,好象出了什么事似地。”

七姑奶奶定定神,一骨碌下床,拔开门闩,只见尤五嫂的脸色有些惊惶。“怎么搞的!都叫不醒。”尤五嫂一脚跨进门来,拉住七姑奶奶的手,连摇撼:“小刀会造反,上海昨天失守了。”

“喔!”七姑奶奶回身看了看阿珠,“不要把她吓一跳!到我房里去说。”这句话反而说坏了,阿珠的耳朵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急急赶过来问道:“七姐,出了什么事?”

“你慌啥?”七姑奶奶很沉着地指着她嫂子说:“我也是刚听她说,说上海失守了!”

阿珠何能不慌?小刀会要起事的消息,事先她毫无所闻,只想到上海失守,她父亲便要陷在里面,还有陈世龙,还有胡雪岩,都是有关系的人,如今一起都有危险,因而急得快要哭了。

“你怎么想不穿!”这些时候,就看出七姑奶奶的“本事”来了,说出话来,明白有力:“我五哥也在上海,难道我倒不急?”

想想不错,尤五嫂似乎也不怎么着急,可见得事情不要紧,再想到尤五的手面,越发心宽。当然,关切还是关切,不过看她们姑嫂有正事要谈,只得暂时忍耐,回头再来打听。

尤五嫂没有工夫来管她,拉着七姑奶奶的手说:“你快去穿衣服。嘉定有人来了,你去跟他见个面。”

听她这一说,七姑奶奶拉着尤五嫂就走,到了她自己房里匆匆漱洗,拢一拢头发,穿裙着衫,走来走会地忙着。尤五嫂便跟来跟去,把嘉定来客的话,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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