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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1)


孩子病了。流鼻涕,咳嗽。老婆说:

“你老师有肺气肿,上次他来咱们家一次,是不是把孩子给传染上了?”

孩子有病,小林也很着急。孩子一病,和不病时大不一样,小林和小林老婆,起码得一个人请假在家照顾。这时单靠保姆是不行的。但老婆胡乱联系,又责备他的老师,使小林心里很愤怒。上次老师走后,小林两天没理老婆,怪她破坏他的情感,当着老师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人家吃了你一顿饭,却给你提来两桶香油,两桶香油有十斤,现在北京自由市场一斤香油卖八块,十斤就是八十多块,你一顿饭值八十吗?两天来吃着老师的香油,老婆也面有愧色,也觉自己做的太过分。但现在孩子病了,她有气无处撒,又想反攻倒算,拿小林的老师做筏子,小林就有些不客气,说:

“孩子有病,还是先检查。如检查出不是肺气肿传染,你提前这么责备人家,不就不道德了吗?”

于是两人都请假,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但检查是好检查的?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钱。现在给孩子看一次病,出手就要二三十;不该化验的化验,不该开的药乱开。小林觉得,别人不诚实可以,连医生都这么不诚实了,这还叫人怎么活?一次孩子拉稀,看下来硬是要了七十五。小林老婆又好气又好笑,抖着双手向小林说:

“一泡屎值七十五?”

每次给孩子看完病,小林和小林老婆都觉得是来上当。但孩子一病,这个当你还非上不可。你别无选择。譬如现在,路上孩子又有些发烧,温度还挺高,这时两都忘记了相互指责,忘记了是去上当,精力都集中到孩子身上,于是加快步伐挤车去医院。到医院一检查,原来也无非是感冒。但拿着药单子到药房窗口一划价,四十五块五毛八。小林老婆抖着单子说:

“看,又宰人了吧!你说,这药还拿不拿?”

小林没“说”,也没理她。刚才小林有些着急,小孩发烧那么高,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不知是不是老师给传染了。现在诊断出是感冒,小林就放了心。放心之后,小林又开始愤怒,刚才你断定是我的老师传染,现在经过医院诊断,不成感冒了?小林本想跟她先理论理论这事,再说宰人不宰人的事,但看到药房前边排队的人很多,来往的人也很多,这个场合理论不对,就没有理她,只是没好气地向老婆说:

“怕宰你就别来呀,人家谁请你非拿药不可了?”

老婆马上抱起孩子:

“照这么说,我就真不拿药了!”

抱起孩子就走。看着老婆赌气不拿药,小林倒着了急。他知道老婆的脾气,赌上气九牛拉不回来。赌气不拿药,回家孩子怎么办?忙又撵出去,拦住老婆:

“哎,哎,这事你还能真赌气呀,把药单子给我!”

谁知老婆这次不是赌气,她看着小林说:

“这药不拿了,不就是感冒吗?上次我感冒从单位拿的药还没吃完,让她吃点不就行了?大不了就是‘先锋’、‘冲剂’、退烧片之类,再花钱不也是这个!”

小林说:

“那是大人药,大人小孩不一样!”

小林老婆说:

“怎么不一样,少吃一点就是了。这事你别管,不花四十五块,我也能孩子三天好了。药吃完我再到单位要!”

小林觉得老婆说的也有道理。他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不知是孩子刚刚睡醒的缘故,还是嗅到了医院的味道,烧突然又退了下去。眼睛也有神了,指着医院对面的“哈蜜瓜”要吃。看情况有些缓解,小林觉得老婆的办法也可试一试。于是就跟老婆一块出医院,给孩子买了一块“哈蜜瓜”。吃了一块“哈蜜瓜”,孩子更加活泼,连咳嗽一时也不咳了,跳到地上拉着小林的手玩。小林高兴,老婆也高兴。大家一高兴,心胸也就开阔了,小林也不再追究老婆说过老师传染不传染的话了,那都是着急时没有办法乱发的火,不足为凭。既然不追究了,孩子的病也确诊了,老婆想出办法,看病又省下四十五块钱,这不等于白白收入?大家心情更开朗。小林对老婆也关心了。路过小吃街,小林对老婆说:

“你不是爱吃炒肝,吃一碗吧!”

小林老婆咂巴咂巴嘴说:

“一块五一碗,也就吃着玩,多不划算!”

小林马上掏出一块五,递给摊主:

“来一碗炒肝!”

炒肝端上来,小林老婆不好意思地看了小林一眼,就坐下吃起来。看她吃的爱惜样子,这炒肝她是真爱吃。她捡了两节肠给孩子吃,孩子嚼不动又吐出来,她忙又扔到自己嘴里吃了。她一定让小林尝尝汤儿。小林害怕肠,以为肠汤一定不好喝,但禁不住老婆一次一次劝,老婆的声音并且变得很温柔,眼神很多情,象回到了当初没结婚正谈恋爱的时候,小林只好尝了一口。汤里有香菜,热腾腾的,汤的味道果然不错。老婆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说味道不错,老婆又多情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一碗炒肝,使两重温了过去的温暖。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因孩子病的不重,回家后老婆让她吃了药,她就自己玩去了。晚上也不咳了,睡得很死。等外间保姆传来鼾声,小林和小林老婆都很有激情。事情象新婚时一样好。事情过去以后,两人又相互抚摸着谈起了天,重新总结今天孩子病的原因。小林老婆主动承认错误,说今天一时性急,错怪了小林的老师。小林说既然不怪老师,就怪我们夜里没看好,让孩子踹了被子。老婆说也不怪夜里没看好,就怪一个人。小林心里一“咯噔”,问是谁,老婆用手指了指外间门厅。这是指保姆。接着老婆说了保姆一大堆不是,说保姆斤斤计较,干活不主动,交代的任务故意磨蹭,爱在保姆间乱串,爱泄露家中的机密;对孩子也不是真心实意,两人上班不在家,她让孩子一个人玩水,自己睡觉或看电视,孩子还有个不感冒的?等今年九月份,一定送孩子入托,把她辞出去。她一个人工资四十元,吃喝费用得六十元,还用小林老婆的卫生巾、化妆品,再加上水果杂用,一月一百多,占一个人的工资,家里哪会不穷?等孩子入托,辞了保姆,一个月省下这么多钱,家里生活肯定能改善,前途还是光明的。小林也受了鼓舞,加上他平时对保姆印象也不好,也跟着老婆说了一阵子话。说完感到气都出了,心里很畅快。两人又亲了一下,才分开身子睡觉。老婆一转身三分钟睡着了,小林没睡着,想了想刚才的一番议论,又感到有些羞愧。两人温暖一天,最后把罪过归到保姆身上,未免有些小气。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出门几千里在外,整天看你脸色说话,就是容易的?小林感到自己也变得跟个娘们差不多了,不由感叹一声。但接着疲倦也上来了,两个眼皮一合,也就睡着了,不再想那么多。

但等第二天早晨,小林又感到昨天对保姆的指责没有错。清早老婆上班,小林照常出去排豆腐。排完豆腐,小林本来应该去上班,但今天下着小雨,来排豆腐的人少,豆腐买的顺利,看看表,还有富裕时间,因惦着孩子感冒,就又回家看了一趟。回家后,发现保姆床也没叠,孩子的饭也没做,药也没喂,给了孩子一盆洗脸水让她玩,她呢,正在给自己鼓捣吃的。清早起来小林和小林老婆都吃的剩饭,把昨天的剩饭泡了泡,就着咸菜吃下了肚。保姆不吃剩饭,你再熬点新粥也就罢了,谁知她正在用给女儿做饭的小锅下挂面,进房一股香气,她加了香菜,加了豆腐干,还卧里一个鸡蛋。保姆见他突然回来,也有些吃惊,忙用筷子将鸡蛋往面条底下捺。但不管怎么捺,还是让小林发现了。小林怒火一股股往脑门冲,这不是故意败坏人吗?起床孩子不弄,自己倒先偷着做好的吃。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背后议论你,把一切罪过归到你身上固然不对,但你也忒不自觉,忒不值得尊重和体谅。但小林没有再指责保姆。按说现在抓住了罪证,当面指责一顿十分痛快,但保姆是这种样子,你指责她一顿,岂敢保证你走了以后,她会不把气撒到孩子身上?于是只是把孩子正在玩的保姆的洗脸水,气鼓鼓地夺过来倾到了马桶里。孩子一玩水,又开始流鼻涕;水被夺走,便坐在地上拧着屁股哭。小林没理,摔上门就上班去了。边匆忙下楼边心里骂:

“妈的,九月份一定让你滚蛋!”

晚上下班回家,孩子的感冒似乎又加重了,鼻子囊囊的,一个劲咳嗽;摸摸头,烧也有点升上来。小林知道,这和保姆一天捣蛋肯定有关系。但他又不敢把清早保姆捣蛋的事告诉老婆,那样肯定会引起另一场轩然大波。不过不知老婆今天怎么了,一脸喜色,对孩子病情加重也不在意,喜孜孜地自己坐在床前想心事。老婆一有这种脸色,肯定有好事。来厨房看看,果然,老婆买回来一节香肠。买了香肠不说,还买回来一瓶“燕京”啤酒。这肯定是给小林买的。过去单身汉时,小林最爱喝啤酒。自结婚以后,这种爱好渐渐就根除了。一瓶一块多,喝它干嘛。就是不说钱,平时谁有喝啤酒的心思!小林摸不透老婆今天的心思,忙进里间问:

“喂,你今天怎么了?”

老婆“吃吃”地笑。

小林感到有些奇怪:

“你笑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老婆说:

“小林,我告诉你,我的工作问题解决了!”

小林吃了一惊:

“什么?解决了?你去前三门单位了?管人事的头头答应了?”

老婆摇摇头。

小林问:

“找到新的单位了?”

老婆摇摇头。

小林禁不住泄气:

“那解决什么?”

老婆说:

“这工作我不调了!”

小林说:

“怎么不调了,你对单位又有感情了?你不怕挤公共汽车了?”

小林老婆说:

“感情谈不上,但以后不挤公共汽车了。我们单位的头头说,从九月份开始,往咱们这条线发一趟班车!你想,有了班车,我就不用挤公共汽车,四十分钟也到了。自己单位的班车,上车还有座位,这不比挤地铁去前三门单位还好?小林,我想通了,只要九月份通班车,我工作就不调了。这单位固然不好,人事关系复杂,但前三门那个单位就不复杂了?看那管人事头头的嘴脸!我信了你的话,天下老鸦一般黑。只要有班车,我就不调了,睁只眼闭只眼混算了。这不是工作问题解决了!”

小林听了老婆一番话,也很高兴。家中的一件大事,过去天天苦恼,时常为此闹矛盾,现在终于有了着落。虽然工作问题的解决实际上是以不解决为解决,但不管怎样,解决了老婆就安心了,就没有烦恼了,就不会情绪激动了,家里就不会再为此闹矛盾了。说来问题解决也简单,靠小林和小林老婆自己去求人,去送东西到处碰壁,最终解决无非是单位发了一趟班车。但不管怎么解决,小林也马上和老婆一样高兴起来,说:

“好,好,这不以后不存在这问题了?你就不再跟我闹了?”

老婆说:

“是不存在呀!”

又娇嗔道:

“谁跟你闹了?你没有本事解决,还怪我跟你闹!最后不还是靠我自己解决!就等九月份了!”

小林说:

“是呀,是呀,是靠你自己解决,就等九月份!”

大家情绪很好。孩子的病也压过去了。吃饭时大家喝了啤酒。晚上孩子保姆入睡,两人又欢乐了一次。欢乐时两人又很有激情。欢乐之后,两人都很不好意思。昨天欢乐,今天又欢乐,很长时间没这么勤了。接着两人又抚摸谈心,说九月份。九月份真是个好日子,老婆工作问题解决,孩子入托辞退保姆,家里可节省一大笔开支。两人又展望起未来,憧憬九月份的幸福日子,讨论节省下的开支如何应用。后来老婆又说,现在孩子还小,要不再让孩子在家呆一年,再用一年保姆,等明年再送孩子入托。小林想起早晨保姆的事,马上恶狠狠的说:

“不,就今年,不为孩子,也为保姆,马上让她滚蛋!”

老婆与保姆矛盾很深,听小林这么说,也很高兴,又亲了他一下,翻过身就睡着了。

九月份了。九月份有两件事,一,老婆通班车了;二,孩子入托辞退保姆。老婆通班车这一条比较顺,到了九月一号,老婆单位果然在这条线通了班车。老婆马上显得轻松许多。早上不用再顶星星。过去都是早六点起床,晚一点儿就要迟到;现在七点起就可以了,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七点起床梳洗完毕,吃点饭,七点二十轻轻松松出门,到门口上班车;上了班车还有座位,一直开到单位院内,一点不累。晚上回来也很早,过去要戴月亮,七点多才能到家,现在不用戴了;单位五点下班,她五点四十就到了家,还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做饭。老婆很高兴。不过她这高兴与刚听到通班车时的高兴不同,她现在的高兴有些打折扣。本来听说这条线通班车,老婆以为是单位头头对大家的关心,后来打听清楚,原来单位头头并不是考虑大家,而是单位头头的一个小姨子最近搬家搬到了这一块地方,单位头头的老婆跟单位头头闹,单位头头才让往这里加一线班车。老婆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有些沮丧,感到这班车通的有些贬值。自己高兴的有些盲目。回来与小林唠叨,小林听到心里也挺别扭,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但这污辱比起前三门单位管人事的头头拒不收礼的污辱算什么,于是向老婆解释,管他娘嫁给谁,管是因为什么通的班车,咱只要跟着能坐就行了。老婆说:

“原来以为坐班车是公平合理,单位头头的关心,谁知是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以后每天坐车,不都得想起小姨子!”

小林说: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看,没有人家小姨子,你还坐不上班车!”

小林老婆说:

“我坐车心里总感到有些别扭,感到自己是二等公民!”

小林说:

“你还象大学刚毕业那么天真,什么二等三等,有个班车给你坐就不错了。我只问你,就算沾了人家小姨子的光,总比挤公共汽车强吧!”

小林老婆说:

“那倒是!”

小林又说:

“再说,沾她光的又不是你自己,我只问你,是不是每天一班车人?”

老婆说:

“可不是一班车人,大家都不争气!”

小林说:

“人家不争气,这时你倒长了志气。你长志气,你以后再去坐公共汽车,没人拉你非坐班车!你调工作不也照样求人巴结人?给人送东西,还让人晾到了楼道里!”

老婆这时“噗哧”笑了:

“我也就是说说,你倒说个没完了。不过你说的对,到了这时候,还说什么志气不志气,谁有志气,有志气顶他妈屁用,管他妈嫁给谁,咱只管每天有班车坐就是了!”

小林拍巴掌:

“这不结了!”

所以老婆每天显得很愉快。但小孩入托一事,碰到了困难。小林单位没有幼儿园,老婆单位有幼儿园,但离家太远,每天跟着老婆来回坐车也不合适,这就只能在家门口附近找幼儿园。门口倒是有几个幼儿园,有外单位办的,有区里办的,有街道办的,有居委会办,有个体老太太办的。这里边最好的是外单位办的,里边有幼师毕业的阿姨。可以教孩子些东西;区以下就比较差些,只会让孩子排队拉圈在街头走;最差的是居委会或个体办的,无非是几个老太太合伙领着孩子玩,赚个零用钱花花。因孩子教师育牵扯到下一代,老婆对这事看得比她调工作还重。就撺掇小林去争取外单位办的幼儿园,次之只能是区里办的,街道以下不予考虑。小林一开始有些轻敌,以为不就是给孩子找个幼儿园吗?临时呆两年,很快就出去了,估计困难不会太大,但他接受以闪一开始说话腔太满,后来被老婆找后帐的教训,说:

“我的找人家说说看吧,我也不是什么领导人,谁知人家会不会买我的账,你也不能限制得太死!”

对门印度女人家也有一个孩子,大小跟小林家孩子差不多,也该入托,小林老婆听说,他家的孩子就找到了幼儿园,就是外单位办的那个。小林老婆说话有了根据,对小林说:

“怎么不限制死,就得限制死,就是外单位那个,她家的孩子上那个,咱孩子就得上那个,区里办的你也不用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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