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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3)


 我不知道克洛德·阿奈是不是看出了我们之间关系的亲密性质,但是我有理由相信这事未能瞒过他。他是一个绝顶聪明而又非常审慎的小伙子;他从来不说违心 的话,但也并不总是把心里所想的都谈出来。他一点也没显出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只是从他的行动上看,他象是知道了。他的这种谨慎态度当然不是出于心灵 的卑贱,而是因为他赞成他的女主人的见解,所以他不能非难她按照这些见解所采成的行动。虽然他和她一样年轻,但他非常老成,非常庄重,甚至把我们俩看成两 个应该宽容的孩子,而我们则把他看成一个可敬的人,我们也应该对他保持相当的尊重。我只是在他的女主人对他不忠实以后,才了解到她对他的爱是如何深沉。由 于她知道我的思想、我的感情以至我的生命都受她的支配,所以向我说明了她是如何爱他,以便让我也能同样爱他;她在这点上所要强调的,与其说是她对他的爱, 不如说是她对他的尊敬,因为后者是我最能和她分享的一种感情。她常说。我们俩对她的幸福都是不可缺少的,当她说这样话的时候,有多少次我们两个人都感动得 拥抱着流下眼泪啊!希望读这段叙述的女士们不要恶意地笑她。既然她是这样的气质,这种需要并无暧昧的成分;这纯粹是她心灵的需要。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组成了一个世界上或许是绝无仅有的集体。我们的愿望,我们的关注,我们的心灵都是共同的,一点没有越出我们的小圈子。我们三个 人共同地、排他地生活在一起已成了习惯,如果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三个人中缺了一个或者有外人参加,就好象一切秩序都乱了;尽管妈妈和我们每个人之间都有个 别的亲密关系,我们总觉得仅有两个人在一起不如三个人都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愉快。在我们之间之所以不致产生苦恼,是由于相互间的极大信赖,之所以不会感到厌 烦。是因为我们平常都很忙。妈妈不断计划这个,打算那个,整日活动奔忙,也轻易不让我们两人闲着没事干,再加上我们都有点自己的事要做,也就把时间都占满 了。在我看来,闲暇无事和孤独一样,也是社会上的苦难的根源。长时间面对面地待在屋子里,什么事也没有,一个劲儿地东拉西扯,这是最能使人的思想变得狭 隘,最能惹是生非、钩心斗角、造谣中伤的了。当大家都在忙着的时候,除非有事要说,谁也不说话,可是当大家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话就不得不一个劲儿地说下 去,这是最厌烦最危险的事情。我还敢进一步说,为了使一个小的集体有真正的快乐,我主张每个人不仅都应当做点什么事,而且要做点多少需要用心的事。例如, 打花结就等于没事做。打花结的女人和闲着没事的女人一样需要谈话消遣。可是她要是做刺绣的话,情况就不同了,由于专心刺绣,别人说话时她简直就没有答话的 工夫。特别感到讨厌和可笑的是,要是这时候在她眼前有十多个闲人,起来坐下,走来走去,闲得没事用脚后跟来回打转,把壁炉上的瓷菩萨转来转去看个不住,并 且还不断搅动他们的脑子,以便来维持他们没完没了的闲谈。不用多说,这真是一桩美妙的事!这样的人,不管在哪儿,总是要给别人和自己带来麻烦。我在莫蒂埃 的时候,常到女邻居家去编丝带,如果我回到社交场中,我会经常在口袋里装上一个小转球,整天地拿来转着玩,省得没话说时说废话。要是每个人都这样做,人们 就不会变得那么坏,他们的互相交往也就更信实可靠了,而且我认为,也会更愉快些。总之,谁要是觉得这可笑,那就让他们笑吧,我却认为,适于现在这个时代的 唯一道德,就是小转球的道德。

再说,我们也几乎用不着为了摆脱厌烦而自己去找事做,那些不受欢迎的客人总会给我们留下很多的事情,除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外,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空 闲。这些客人从前使我产生的那种不耐烦的情绪并没有减低,所不同的只是我闹这种情绪的时间减少了。可怜的妈妈丝毫没有放弃她那好对自己的事业和方案作种种 幻想的老毛病。相反,家庭的生计越困难,她就愈在她所憧憬的事情上用心思。眼前的生活来源越减少,她就越对将来充满幻想。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这种老毛病愈 来愈甚,当她渐渐失去社交的乐趣和青春的乐趣的时候,她就用寻求秘方和制订计划的乐趣来代替她所失去的乐趣。家里总不断有一些江湖医生、制药商、术士以及 形形色色喜欢搞空洞计划的人,他们吹嘘将来他们会有百万钱财,而当前他们连一块银币也不会放过。没有一个人是从她家里空手出去的。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明 白,我不知道在那么长的时间,她用什么方法来应付那么多的开销,既没有耗尽她的财源,也没有使她的债主感到头疼。

在我现在所说的那个时期,她最热中的计划——在她所拟定的计划中,这并不能算作最不合理的一个计划——是在尚贝里创设一所皇家植物园,还要聘请一位享 有薪金待遇的技师,不用说就可以知道,这个位置是要派给谁的。这座城市位于阿尔卑斯山脉中部,很适于进行植物学研究,妈妈总是用一个计划来促进另一个计划 的实现,因此她在制定成立植物园的计划时就又拟定了创设一个药剂研究所的计划;在这个地方,药剂师也就是仅有的那几位医生,成立一个药剂研究所实际上倒是 很有用的。国王维克多逝世以后,太医格洛希退居尚贝里,她认为这是对这个计划很有利的条件,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想出了这个计划。不管怎么样吧,她开始 拉拢起格洛希来,但拉拢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他是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刻薄最粗鲁的人。现在举两三个例子由读者去判断吧。

有一天,他和其他的医生会诊一个病人,其中有一位青年医生是从安讷西请来的,是经常给那个病人看病的医生。这位青年人对他们医生这个圈子的规矩还不够 熟悉,居然敢不同意太医的意见。太医对他的话不作回答,却只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路过什么地方,乘哪班马车。年轻的医生—一作答后,反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 事要托他代办,格洛希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在你走的时候,我很乐意到楼上的窗户旁看看一个蠢驴在马车里是个什么样儿。”他吝啬的程度是和他的富有与 冷酷完全一样的。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向他借钱,并提出了最可靠的保证,他却紧握着他朋友的手,咬着牙说:“朋友,就是圣彼得从天上下来,用三位一体担保向 我借一百法郎,我也不借给他。”有一天,萨瓦地方的长官,一位非常虔诚的伯爵比贡先生请他吃饭,他提前很早就到了,那位长官大人正在作祈祷,就请他一同 作,他不知怎样回答,只作了一个可怕的鬼脸后也跪下了,但是,刚刚念了两句“万福玛利亚”,他就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拿起手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比贡 伯爵追着对他说:“格洛希先生!格洛希先生!您别走呀,厨房里正在给您烤一只美味的鹧鸪呢!”他回过头来回答伯爵说。“伯爵先生!您就是给我一个烤天使我 也不等了。”妈妈想拉拢而终于拉拢上的太医格洛希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非常忙,但也常常来看她,和阿奈很要好,很重视他的知识,并且怀着景仰的心情 谈论他。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象他这样一个粗鲁无礼的人,为了消除过去的印象,竟向阿奈表示特别尊重。虽然阿奈早已不是仆人了,但大家知道他过去是仆人,也 许还是同样需要由太医的威望和示范来使人对他采取另眼看待的态度。克洛德·阿奈身穿黑色上衣,假发梳得整整齐齐,风度端庄,彬彬有礼,行动明智谨慎,医学 和植物学的知识相当渊博,再加上医学界领袖人物的关照,依理而论,如果成立皇家植物园的计划能够实现,他很有希望担任皇家技师之职而受到一致的推崇。实际 上格洛希很欣赏这项计划,也采纳了这个计划,只等和平局面一出现,开始考虑一些有关公益的事并能筹出一笔经费的时候,再向宫廷提出。

如果这个计划实现了,我一定会投身到植物学上去,因为我生来就象是要干这门学科的,但是,一个意外的打击使这个计划落了空,无论计划怎样周密,遇到这 样的意外。也是要被推翻的。我是注定了要逐步变成苦命人的典型。可以说,上帝特意要叫我经受种种严酷考验,把所有能防碍我做苦命人的一切,都用手拨开了。 有一次阿奈到山顶上去寻找一种白蒿。这是只有在阿尔卑斯山上才生长的一种稀有植物,格洛希先生当时正需要它,这个可怜的青年竟在这次上山采药的时候跑得太 热了,得了胁膜炎;据说,他所采的药材正是治这种病的特效药,但也救不了他的命。尽管有医道高明的名医格洛希的医治,尽管有他的善良的女主人和我的尽心照 顾,他在我们终归无效的救护之下,经过一番临终前的异常痛苦的挣扎,终于与世长辞了,这是得病后的第五天。在他死前只有我劝慰过他,我的心情是那样痛苦和 热诚,如果他当时神智清醒,能够了解我的意思,一定会得到一些安慰的。我就这样失去了我一生中仅有的一个最忠实的朋友。他是一位罕见的、值得尊敬的人物, 天赋的才能补足了他不曾受到的教育,出身低贱,却具有伟大人物的一切品德。如果他有较长的生命和适当的职位,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

第二天,我怀着异常真挚的沉痛心情向妈妈谈起了他;在谈话中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卑贱的不应有的念头:我想接收他生前穿过的几件衣服,特别是那件曾引起我 注意的漂亮的黑上衣。我既然这样想,也就这样说出来了,因为在她跟前,我总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这句卑鄙而难听的话更能使她感到刚 刚死去的那个人对她的损失是多么大的了,因为无私与心地高尚正是死者生前所具有的最优秀的品质。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扭过头去哭了起来。可 爱而又可贵的眼泪啊!我明白这些眼泪的意义,每颗泪珠都流到我的心里了,它们把我心里所有卑鄙肮脏的东西一点痕迹不留地完全冲掉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 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阿奈的死亡不但给妈妈带来了精神上的痛苦,也带来了物质上的损失。从此以后,她的事情一天不如一天了。阿奈是一个精明而谨慎的青年,他维持着他女主人 家里的一切秩序。大家怕他那双机警的眼睛而不敢过于浪费。就是妈妈本人也因为怕他的指责而竭力克制自己那喜欢挥霍的习性。对她来说,单单他的爱是不够的, 她还要保持住他的尊敬和避免他的正当的指责,因为在她滥用别人钱财或是浪费自己钱财的时候,他有时是敢于责备她的。我和他有同样看法,甚至也提出同样的忠 告,但是,我在她身上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的话不如他的话那样有作用。他既然不在了,必须由我来代替,可是我既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种兴趣,所以不能 胜任。我本来就不很细心,性情又怯懦,虽然我也暗自滴咕几句,却还是一切听其自流。再说,固然我获得了和阿奈同样的信任,却不能具有同样的权威,看见家里 杂乱无章,我也叹息,我也抱怨,但是,我说的话谁也不听。我还太年轻、太浮躁,我还不能凭理办事,当我要干预时,妈妈总是亲热地轻轻拍拍我的脸蛋,叫声 “我的小监督”,迫使我仍旧扮演起适合于我的角色。

我平素就深感到她那种毫无节制的花费早晚要把她置于穷困的境地,现在我作了监督,亲眼看到帐本上的收支不平衡,这种感觉就越发深刻了。我内心里一直存 在的吝啬倾向,就是在这时养成的。固然,我除了一时的发作外,从来不曾真正浪费过金钱,就是在此以前,我也从来没有为钱而操过多么大的心。现在我却开始注 意这件事,而且也关心起自己的小钱袋来了。由于一种崇高的动机,我竟变成了爱钱的人;实际上,因为我已预见到要发生不幸的事,所以我一心只想给妈妈攒一点 钱,以备不时之需。我担心的是她的债权人可能请求扣押她的年金,或者是她的年金完全被取消,因此,在我那幼稚的眼光看来,我认为我那一点儿积蓄倒可能帮她 很大的忙。但是,为了攒点钱,特别是为了把其保存住,必须瞒着她,因为在她东挪西借的时候,叫她知道我还存有体已钱是不合适的。于是我就到处找严密的地方 藏上几个金路易,并且准备不断地添加点,一直到将来有一天如数当面交给她为止。但是,我太笨了,凡是我所选择的地方总会被她发现的,后来,她为了暗示我她 已发觉这个秘密,就把我所藏的金币拿走,换上了更多一些别的钱币。于是我只得难为情地把我那一点体已钱送到公用的钱袋中来。而她总是又用这些钱为我购置一 些衣服或其它用的东西,例如银剑、怀表等等。

我确信攒钱是永远不会成功的了,而且对她说来这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后,我觉得为了预防我所担心的不幸发生,在她无力供给我饭吃而她自己也要断 炊的时候,我必须学会由我来供给她的生活需要,此外,没有其他途径。不幸的是,我竟只从爱好出发来制定自己的计划,疯狂而顽固地想在音乐中寻求财运,我觉 得我的脑袋室充满了主题和歌曲,我认为只要我能善于利用,我就会立刻成为一个名家,一个当代的俄耳浦斯,我那优美的歌声可以把全秘鲁的银子都吸引过来。对 我来说,识谱的能力固然已经不错了,重要的却是要学会作曲。困难就是找不到教我作曲的人,只拿拉莫所著的那本《和声学》来自学,是没希望达到目的的,而且 自从勒·麦特尔先生走了以后,在萨瓦便没有懂和声学的人了。

在这里,大家又要看到我这一生中不断出现的和我的目的适得其反的事情,这些事情往往在我认为已经可以达到目的时候,却使我走到和我的目的正相反的地方 去了。汪杜尔时常和我谈起关于布朗沙尔神父的事,他是教他作曲的老师,是一个具有卓越天才的有名人物,当时他在伯臧松大教堂担任音乐指挥,现在在凡尔赛的 小礼拜堂当音乐指挥。于是我便打算到伯臧松去跟布朗沙尔神父学音乐,我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合理,以至还说服了妈妈,让她也认为这是个合理的想法。于是她就以 她那好铺张的习惯给我准备起行装来了。这样,我的计划是想防止她破产,是想将来能够弥补上由于她的浪费而欠下的亏空,可是在着手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却又 使她花费了八百法郎,我为了防止她将来破产反而加速了她的破产。虽然这种举动是很荒唐的,我的心中和妈妈的心中却都充满了幻想,我确信,我所进行的一切对 她是有好处的。她则深信我所进行的一切对我是不无裨益的。

我原以为汪杜尔还在安讷西,可以求他写一封介绍信给布朗沙尔神艾,但他已不在那里了。我所有的可做证明的东西就是汪杜尔留给我的一篇四声部的弥撒曲, 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亲笔抄写的。我就拿着这件代替介绍信的东西到伯臧松去,路过日内瓦的时候,我看望了几位亲戚,经过尼翁的时候,我去探望了父亲,他和 往常一样接待了我,并且答应把我的行李寄到伯减松,因为我骑着马,行李随后才能到达。我终于来到了伯臧松,布朗沙尔神父很好地接待了我,答应教我音乐,并 且表示愿意尽量照拂我。在我们正要开始的时候,父亲寄来了一封信,说我的行李在瑞士边境的鲁斯被法国关卡扣留并没收了。这消息把我吓坏了,我就尽量托我在 伯臧松刚认识的几个熟人打听一下没收的原因,因为我确信里面没有一点违禁品,我想象不出我的行李是根据什么理由被没收的。最后,我知道了原因,我必须介绍 一下,因为这是非常有趣的事。

我在尚贝里认识了一位上了年纪的里昂人,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名叫杜维叶。他在摄政时代的签证局做过事,由于赋闲便来到这里的土地登记处工作。他和 上流社会人士交往过,不仅有才能,而且有学问,为人温和有礼,他也懂得音乐,我们两人当时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在那些粗俗不堪的人们中间,我们格外显得亲 近。他和巴黎方面有一些通讯关系,常供给他一些无谓的小品文,一些昙花一现的新奇作品,这些作品也不知为什么就传播起来,也不知怎样就无声无息了,要是没 有人提起,永远不会有人再想到它们。我曾带他到妈妈这里来吃过几次饭,可以说他是有意和我要好,为了博得我的欢心,他想设法使我也爱上这些毫无价值的东 西,其实我一向就讨厌这种无聊的文章,我是这一辈子也不会谈这类东西的。为了不使他扫兴,我只好收下这些宝贵的纸片,顺手就把它们装进衣袋里,除了找手纸 用时,我再也不会想起它们来,因为这是它们唯一的用途。真不巧,这些可恶的文章有一篇丢在我只穿过两三次的新礼服上衣的口袋里了,那身礼服是我和同事们应 酬时穿的。这篇东西是让塞尼优斯教派作家模拟拉辛的悲剧《密特里达德》里最优美的一幕而写的一篇游戏诗文,文字索然寡味,我连十行也没有读,由于不慎就把 它丢在衣袋里了,因而造成了我的行李被扣押的原因。关卡的官吏们把我的行李开列了一个清单,清单前面加了一篇洋洋大观的检验书,检验书上首先断定这个文件 来自日内瓦,是准备到法国印刷和散发的,于是他们就借题发挥。对上帝和教会的敌人大加责难,对他们自己的虔诚警惕则大加颂扬,说正是由于警惕性高才制止了 这个万恶阴谋的实现。毫无疑问,他们认为我的衬衣也有异教气味,因为他们根据这张可怕的小纸片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没收了。由于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我始终也没 得到我那可怜的行李如何处理的消息。去找那些税务机关里的官吏们时,他们向我要这个说明,那个单据,这个证明,那个记录,手续十分复杂,简直叫我堕入迷魂 阵中,我只好干脆把行李全都不要了。我非常后悔没有把鲁斯关卡的那分检验书留下来,要是把它收集到准备随同本书一并出版的资料集里,一定会显得特别引人注 意。

这项损失使我在布朗沙尔神父那里还没学到什么就不得不立刻返回尚贝里。看到我无论干什么都不走运,经过全盘考虑以后,我决定一心一意地和妈妈待在一 起,听凭她的命运的支配,和她苦乐相共,也决不再为自己无能为力的将来枉费心机了。她就象我给她带来宝贝一样地欢迎了我,又慢慢地把我的衣物添置起来;我 的不幸对她对我都是相当大的,但是差不多和事情的发生一样快,不久我们就把它忘掉了。

这次的不幸虽然给我对音乐所抱的热望泼了冷水,我却始终不遗余力地在研究拉莫的那本书,由于苦心钻研,终于对它有了理解,并且试写了几支小曲,成绩倒 还不错,因而又增加了我的勇气。安特勒蒙侯爵的儿子贝勒加德伯爵在奥古斯特王逝世以后就从德累斯顿回来了。他在巴黎住过很久,非常喜爱音乐,对于拉莫的音 乐更是爱之若狂。他的兄弟南济伯爵会拉小提琴,他们的妹妹拉尔杜尔伯爵夫人会唱歌。这一切便使音乐在尚贝里盛行起来。他们举办了一个公开的音乐会,最初曾 打算请我担任指挥,然而不久就看出我不胜任,于是另做了安排。我仍然把我作的几支小曲拿去演奏,其中有一支合唱曲大受人们的欢迎,这当然还不能算作很成熟 的作品,不过其中却充满着新的曲调和引人入胜的音节,人们决想不到作者就是我。这些先生们不相信我这个连乐谱还读不好的人竟能作出相当不错的曲子来,他们 怀疑我可能是拿别人的劳动成果充当自己的。为了证明真伪,有一天早晨,南济伯爵拿着克莱朗波的一支合唱曲来找我;他说,为了使这个曲子便于演唱,他已经给 它变了调,但是由于一变调,克莱朗波写的伴奏部分就不能演奏了,要我给它另配个伴奏低音部。我回答说,这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不能马上做到。他以为我是 在寻找脱身的借口,就逼着我至少要写一个宣叙调的低音部。我答应了,当然作得不甚好,因为我不论作什么事,必须在毫不紧张的情况下从容不迫地去做,但这次 我作的至少合乎规则,而且是当着他的面作的,这样他就不能怀疑我不懂作曲的基本原理了。也正因为这样,我的那些女学生才没退学,不过我对音乐的兴趣开始有 些冷淡了,因为举行一个音乐会,人们竟没把我放在眼里。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和约缔结了,法国军队又越过山回来了。有许多军官来看望妈妈。其中有奥尔良团的团长劳特莱克伯爵,后来他当了驻日内瓦的全权大 使,最后成了法兰西的元帅。妈妈把我介绍给他。他听了妈妈说的一番话后,似乎对我很关心,向我许下了不少诺言,可是,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年,在我已不需要他 的时候,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诺言。年轻的桑奈克太尔侯爵也在同时到达尚贝里,他的父亲当时是驻都灵的大使。有一天,他在孟顿夫人家吃晚饭,正好我也在 座。饭后大家谈起了音乐,他非常熟悉音乐,当时《耶弗大》这个歌剧正十分流行,他便谈起了这个歌剧,并叫人把谱子拿来。他提议要和我一同唱这个歌剧,使我 感到十分狼狈。他打开曲谱,正碰上那段著名的二重唱:

人间,地狱,甚至天堂,

都要在主的面前战栗。

他问我:“你愿意唱几个音部?我来唱这六个音部。”我还不习惯法国音乐中的那种急促的节奏,虽然我有时也勉强唱过几段,但不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同时唱 六个音部,就是同时唱两个音部也不行啊。在音乐中,使我最感头痛的就是迅速地从一个音都跳到另一音部,同时眼睛还要看着整个乐谱。由于看到我当时那种推托 的样子,桑奈克太尔先生显然怀疑我不懂音乐。也许就是为了验证我到底会不会,他才要我把他打算献给孟顿小姐的一支曲子记录下来。这件事我是无法推辞的。于 是他唱我记,我并没请他重唱多少次就记下来了。然后,他把我记录的谱子看了一遍,认为我所记的一点不差,非常准确。他因为亲眼看到了我刚才为难的情况,就 对这项微小的成绩大加赞扬。说起来,这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其实,我是很通音乐的;我所缺乏的只是那种一看就会的聪明劲儿,这是我在任何事情上也不行 的,而在音乐方面,只有经过长期的练习才能达到这种程度。不管怎样,难得他想的这么周到,要在大家和我个人的心目中消除当时我所受到的那点小小的挫折,他 这种盛情美意我总是十分感激的。十二年或十五年之后,在巴黎各种人家里我又遇见了他,我曾多次想向他提起这件事,向他表示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但是,他在 那以后双目失明了,我怕回忆当年那些事情会引起他的伤感,所以就没有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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