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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瑞典火柴(3)


会通情达理,不象以前那些次似的说假话。这些天,您不顾大量的罪证证明您有罪,矢口否认您 参与过克里亚乌左夫的凶杀案。这是不识利害。招认可以减罪。今天我是最后一次跟您谈话。要是今天您不招认,明天就迟了。那么,告诉我们……”“我什么也不 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些什么罪证,”普塞科夫低声说。

“这不应该,先生!好,那就让我来对您讲一下这个案子的经过。那个星期六傍晚,您在克里亚 乌左夫的卧室里坐着,同他一起喝白酒和啤酒。”(玖科夫斯基盯住普塞科夫的脸,他的眼睛在侦讯官问话那段时间始终也没放松那张脸。)“尼古拉伺候你们。十 二点多钟,玛尔克·伊凡诺维奇告诉您说他想上床睡觉。他朴素总是十二点多钟上床睡觉。他正脱起靴,对您交代有关农务方面的事,不料您和尼古拉根据预定的暗 号,抓住喝醉的主人,把他推倒在床上。你们一个人坐在他腿上,一个人品在他头上。这时候前堂里走进来一个你们认得的女人,穿着黑色连衣裙,她事先已经跟你 们约定她在这件犯罪的事当中担任什么角色。她拿起枕头来,开始用它闷死他。在扭打中,蜡烛熄了。女人就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瑞典火柴,点上蜡烛。不是这样吗? 我从您的脸色就看得出我说的是实情。不过,接着说下去。……你们把他闷死,相信他已经断了气,您跟尼古拉一起把他从窗口拖出去,把他放在牛蒡附近。你们怕 他活过来,就用个尖东西扎他。后来你们抬着他走一阵,暂时把他放在丁香花丛下边。你们休息一忽儿,想一想,又抬着他走。……你们翻过一道篱墙。……后来你 们顺着大路走。……前面是一道河坝。河坝附近有个农民把你们吓了一跳。可是,您怎么了?”普塞科夫脸白得象亚麻布一样,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

“我透不出气来了!”他说。“好,……就算是这样吧。……不过我要出去了,……劳驾。”普塞科夫就给押走了。

“他到底还是招认了!”楚比科夫舒畅地伸个懒腰,说。

“他露出马脚来了!不过,我多么巧妙地揭了他的底!这下子可把他整垮了。……“”他连那个 穿黑衣服的女人都没否认!“玖科夫斯基笑着说。”不过另一方面,那根瑞典火柴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我再也受不住了!再见!我要走了。“玖科夫斯基戴上帽 子,动身走了。楚比科夫开始审问阿库尔卡。阿库尔卡声明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跟您相好过,此外我跟谁也没有相好过!“她说。

傍晚五点多钟,玖科夫斯基回来了。他激动得不得了。他的手抖得没法解开大衣扣子。他的脸烧得通红。看得出来,他是带着新消息回来的。

“Venividivici”他飞奔进楚比科夫的房间里,往圈,,!①椅上一坐,说。“我凭我的名誉起誓,我开始相信我的天才了。

您听着,见鬼!您听着会大吃一惊的,老头子!这又可笑又可悲!您手心里已经有三个,……不 是这样吗?我却找到了第四个罪犯,或者更确切地说,女犯,因为那也是个女人!而①拉丁语: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古罗马大将恺撒的豪语。)且是个 什么样的女人啊!我只要能挨一下她的肩膀,情愿少活十年呢!不过……您听着,……我坐车到克里亚乌左夫卡村,绕着它兜了个大圈子。一路上我访问了所有的小 杂货铺、小酒店、酒馆,到处打听瑞典火柴。到处都对我说‘没有’。

我坐着车子转来转去直到现在。我二十次失掉希望,又二十次收回希望。我逛荡了整整一天,直 到一个钟头以前我才算找着我要找的东西。离这儿有三俄里远。他们拿给我一大包,一共是十盒。其中正好缺一盒。……我马上问:‘那一盒是谁买去的?’一个女 人买去了。……‘她喜欢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一擦就……嗤的一响。’我的好朋友!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一个被宗教学校开除出来而且熟读过加博里奥①的作品 的人,有的时候竟然能办出什么样的大事来,那是人类的智慧简直无法理解的!从今天气我要开始尊敬自己了!……嘿嘿。……好,我们走吧!”“到哪儿去?” “到她那儿去,到第四个那儿去埃……我们得赶紧去,要不然……要不然,我急得心里象有一团火,要活活烧死了!

您知道她是谁?您再也猜不出来!就是我们警察分局长,老头子叶夫格拉甫·库兹米奇的年轻妻 子奥尔迦·彼得罗芙娜,就是她!她买了那盒火柴!”“您……你……您……发疯了吧?”“这很容易理解嘛!第一,她吸烟。第二,她没命地爱上了克里亚乌左 夫。他呢,有了个阿库尔卡,就拒绝了她的爱①加博里奥(1835—1873),法国作家,现代侦探小说创始人之一。

情。她要报仇。现在我想起有一次我碰见他俩躲在厨房里屏风后面。她向他赌咒发誓,他却吸着 她的纸烟,把烟子喷到她脸上去。不过,我们得走了。……快一点,天黑下来了。……我们走吧!”“我还不至于神志不清到听了个小娃娃的话就半夜三更去打搅一 个高尚而诚实的女人!”“高尚,诚实。……出了这样的事还说这样的话,您简直是草包,算不得侦讯官!我素来不敢骂您,可是现在您逼得我骂!草包!老顽固! 得了,我的亲人,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我求求您!“侦讯官摇一摇手,吐了口唾沫。

“我求求您了!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审判的利益求您!

我真心实意地求您!您给我个面子吧,哪怕一辈子就这一次!”玖科夫斯基跪下去。

“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哎,您发发善心吧!要是关于这个女人我看错了,您就骂我混蛋,流 氓!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啊!这个案子!简直是长期小说,不是案子!这个案子的名片会传遍整个俄国!日后人家会提拔您做专办特别重大案件的侦讯官! 您得明白才是,不懂事的老头子!”侦讯官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去拿帽子。

“好,见你的鬼,就这样吧!”他说。“我们走。”等到侦讯官的轻便双轮马车开到警察分局长的家门口,天色已经黑了。

“我们简直是猪!”楚比科夫拉了拉门铃说。“我们在打搅人家哟。”“没什么,没什么。…… 您不要胆怯。……我们就说马车上的弹簧坏了。”在门口迎接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的,是个大约二十三岁的女人,身量高,体态丰满,眉毛漆黑,嘴唇又厚又红。 她就是奥尔迦·彼得罗芙娜本人。

“啊,……很高兴!”她说,满面笑容。“你们正好赶上吃晚饭。我的叶夫格拉甫·库兹米奇不 在家。……他到教士家里串门去了。……不过他不在,我们也无所谓。……请进去坐!你们这是刚办完侦讯工作吧?……”“是埃……我们,您要知道,车上的弹簧 坏了,”楚比科夫走进客厅里,在圈椅上坐下,开口说。

“您要冷不防……给她个措手不及!”玖科夫斯基小声对他说。“您给她个措手不及!”“弹 簧。……嗯,……是埃……我们就冒冒失失地到这儿来了。”“给她个措手不及,我跟您说!要是您净说废话,她就会猜出来了!”“哦,既是你全懂,那就由你来 干,不用找我!”楚比科夫嘟哝说,站起来,往窗子那边走去。“我办不到!你自己煮的粥你自己喝!”“是啊,弹簧,……”玖科夫斯基走到警察分局长的妻子跟 前,开口说,皱起长鼻子。“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呃呃……吃晚饭,也不是找叶夫格拉甫·库兹米奇。我们来,是为了问您,太太:由您弄死的玛尔克·伊 凡诺维奇如今在哪儿?”“什么?哪个玛尔克·伊凡诺维奇?”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吞吞吐吐地说。突然,她那张大脸转眼间涨得通红。“我……不明白。”“我是以 法律的名义问您!克里亚乌左夫在哪儿?我们全知道了!”“你们是听谁说的?”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受不住玖科夫斯基的目光,轻声问道。

“请您务必告诉我们:他在哪儿?!”

“不过你们是从哪儿知道的?是谁对你们说的?”“我们全知道,太太!我是用法律的名义要求 您!”侦讯官看见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心慌意乱,就放大胆子,走到她跟前,说:“您告诉我们,我们就走了。要不然我们就要……”“你们找他干什么?“”何必问 这些呢,太太?我们要求您说出来!您在发抖,张皇失措。……是的,他遇害了,而且说句不怕您见怪的话,就是被您害死的!您的同谋犯把您供出来了!“警察分 局长的妻子顿时脸色煞白。

“那我们就去吧,”她绞着手,低声说。“他在我家的浴室里藏着。只是看在上帝分上,你们不要对我丈夫说起这件事!

我求求你们!他会受不了!”

警察分局长的妻子从墙上取下一把大钥匙,领着她的客人们穿过厨房和前堂,走进院子里。院子 里黑糊糊的。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在前边带路。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在高高的草丛中跟着她走,吸进野麻和污水的气味,脚底下踩着污水而发出 咕唧咕唧的响声。院子很大。不久,污水没有了,他们脚下感觉到耕松的土地了。黑暗中露出树木的轮廓,树木之间有一所小房子,房顶上竖着一根歪烟囱。

“这就是浴室,”警察分局长的妻子说。“可是,我求求你们,不要对外人说!“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走到浴室跟前,看见门上挂着一把极大的锁。

“准备好蜡烛头和火柴!”侦讯官对他的助手小声说。

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开了锁,把客人们让进浴室。玖科夫斯基擦燃火柴,照亮浴室的更衣间。更衣间中央摆着桌子。桌上放着矮粗的小茶炊,旁边有个海碗,里面盛着白菜汤,已经凉了,还有个菜碟,上面只剩些调味汁。

“再往前走!”

他们走进隔壁房间,也就是浴室。那儿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个大碟子,盛着火腿,还有一大瓶白酒、几个盘子和一些刀叉。

“可是那个人在……哪儿?受害者在哪儿?”侦讯官问。

“他在上边那层铺上!”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小声说,脸色越发苍白,浑身发抖。

玖科夫斯基手里拿着蜡烛头,爬到上层铺去。他在那儿看见一个人的很长的身体,纹丝不动地躺在大绒毛褥垫上。那个身体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们上当了,见鬼!”玖科夫斯基叫起来。“这不是他!

这儿躺着个活人,蠢货。喂,您是什么人,见鬼?”那个身体吸进一口气,发出吹口哨的声音,然后动起来。

玖科夫斯基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他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略微抬起头来。

“这是谁爬上来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男低音问道。“你要干什么?”玖科夫斯基把蜡烛头凑到生人的脸上,不由得尖叫一声。

他看见紫红的鼻子,没梳理过的蓬松头发,两撇漆黑的唇髭,其中一撇雄赳赳地往上翘着,骄横地直指天花板,他认出这个人就是骑兵少尉克里亚乌左夫。

“您是……玛尔克……伊凡内奇?!不可能!”侦讯官抬头一看,楞住了。……“是我,对 了。……原来是您啊,玖科夫斯基!您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下边,还有那个丑家伙是谁?圣徒呀,原来是侦讯官!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克里亚乌左夫爬下来, 拥抱楚比科夫。奥尔迦·彼得罗芙娜溜出门外去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咱们来喝一盅,见鬼!特拉——搭——梯——多。……咱们来喝一盅!不过,是谁把你们领到这儿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过,反正也无所谓!咱们来喝酒吧!”克里亚乌左夫点上灯,斟满三杯酒。

“说实在的,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侦讯官摊开手说。

“这究竟是你呢,还是不是你?”

“你算了吧。……你想教训我一番吧?那就请你少费这个心。青年人玖科夫斯基,喝下你那杯酒!朋友们,咱们来快快活活地消磨这个良宵吧。……你们瞧着我干吗?喝呀!”“我仍旧弄不明白,”侦讯官说,心不在焉地喝下酒去。

“你为什么待在这儿?”

“既然我觉得这儿挺好,为什么我不该待在这儿?”克里亚乌左夫喝酒,吃火腿。

“你看得明白,我在警察分局长太太的家里住着。我住在这个荒起的地方,住在这个密林里,活 象一尊家神。喝吧!当时,老兄,我怜惜她了。我既然怜惜她,得,我就住到这儿,住到这个没人用的浴室里来,象个隐士似的。……我有吃有喝。不过,我想下个 星期从这儿搬走。……我已经住得腻味了。……”“不可理解!“玖科夫斯基说。

“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不可理解!看在上帝面上,请您告诉我,您那只皮靴怎么会跑到花园里去的?“”哪只皮 靴?”“我们在您卧室里只找到一只,另一只却在花园里。”“你们要知道这些干什么?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倒是喝呀,见你们的鬼。你们既是把我叫醒了, 那就得喝酒!说起那只皮靴,老兄,倒有个有趣的故事呢。我不肯到奥丽雅①这儿来。你要知道,那时候我心绪不好,又有点醉意。……她就跑到我窗前来,开口骂 我。……你知道,就跟娘们家一样,……反正是这么一套。……我呢,喝醉了,捞起一只靴①奥尔迦的爱称。

子朝她扔过去。……哈哈。……我说:不准你骂。她就爬进窗口,点上灯,把我这个醉汉打了个 够。她灵机一动,把我拉到这儿来,锁在屋里。现在我倒有吃有喝了。……爱情,白酒,冷荤菜!可是你们上哪儿去?楚比科夫,你上哪儿去?”侦讯官啐了口唾 沫,从浴室里走出来。玖科夫斯基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出去。两个人沉默地坐上轻便的双轮马车,走了。这条路,他们觉得,以前任什么时候都不象现在这样漫长 而乏味。两个人都没说话。楚比科夫一路上起得发抖。玖科夫斯基把脸藏在大衣领里,仿佛深怕黑暗和细雨会看见他脸上的羞愧似的。

回到家里,侦讯官正碰上丘丘耶夫医师在他家里。医师在桌旁坐着,翻看《田地》杂志,深深地叹气。①“这个世界上净是些什么样的事呀!”他带着忧郁的笑容迎接侦讯官,说。“奥地利又那个了!窭乘苟佗谝苍谀持殖潭壬稀闭煅豆侔衙弊油雷拥紫乱欢肷硭魉鞯囟丁*

“瘦鬼!不要找我罗唆!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次,不要拿你那套政治来纠缠我。现在顾不上谈政治!还有你,”楚比科夫转过脸去对着玖科夫斯基,摇着拳头说,“还有你,……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可是……这都要怪那根瑞典火柴啊!我怎么能知道呢!”

①一八七○至一九一八年在彼得堡出版的一种迎合小资产阶级口味的画报。

②格莱斯顿(1809—1898),英国首相,反动的国务活动家。

“巴不得叫你那根火柴堵在你嗓子眼里,把你活活地卡死才好!你给我走,别惹我生气,要不然鬼才知道我会把你揍成什么样!叫你两条腿都断掉才好!”玖科夫斯基叹口气,拿起帽子,走出去。

“我要去喝一通酒!”他走出门外,暗自决定,然后伤心地往小饭铺慢慢走去。

警察分局长的妻子从浴室回到家里,发现她丈夫在客厅里。

“侦讯官来干什么?”丈夫问。

“他来说一声:克里亚乌左夫已经找着了。你猜怎么着,他们是在别人妻子家里找着他的。”“唉,玛尔克·伊凡内奇啊,玛尔克·伊凡内奇!”警察分局长抬起眼睛,叹道。“我跟你说过,放荡是闹不出好下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可你就是不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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