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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里思索着人类这一过于完美的成功。一轮满月从东北方的银辉中升起,欢快的小人不再在山下面来回走动,一只猫头鹰悄然地飞弛而过。我在夜晚的寒冷中瑟瑟发抖,于是决定下山去找个睡觉的地方。
“我寻找我熟悉的那幢建筑。这时我的视线落到铜座基上的白色斯芬克斯像上。塑像在渐渐明亮的月光下越来越清晰可辨,我可以看清靠着它的那棵纸皮烨。杜鹃花缠绕在一起,在银色的月光下变成黑乎乎的一团,还有那片小草坪。我又瞅了瞅那片草坪,一种难言的疑惑油然而起,我的心都凉了。‘不,’我勇敢地对自己说,‘不是这块草坪。’“可就是这块草坪,因为斯芬克斯像生麻疯病似的白脸是朝着它的。你们能想象我再次确信草坪没有搞错时的感受吗?你们肯定不能。时间机器不见了!
“像脸上猛挨了一鞭,我可能会就此失去自己的时代,被孤立无援地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想到这里,我浑身发抖,感到自己的咽喉给卡住了,透不过气来。我顿时惊慌失措,大步朝山下冲去,下冲时摔了个倒栽葱,把脸都划破了。我顾不上止血包扎,跃起身继续往下跑,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脸颊和下巴朝下流。我~边跑一边对自己说,‘他们只是把时间机器搬动了一下,把它放到路边的灌木丛中去了。’可我的两只脚还是拚命奔跑。极度的恐惧往往使人头脑清醒,一路上我也完全清楚,这样的自我安慰是愚蠢的,我的本能告诉我时间机器已经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感到呼吸困难,想从山顶跑到这块草坪,2英里的路我大慨只用了10分钟的时间。我已不是年青人,可我一边跑一边还在浪费力气,大声诅咒自己愚蠢,竟信心十足地留下了时间机器。我大声呼喊,可听不到一声回音。月光下的天地里,似乎没有任何生命在活动。
“来到草坪前,我最担心的事情成了现实。时间机器已无影无踪。我面对黑乎乎的灌木丛中的这片空旷地,头晕目眩,浑身冰凉。我绕着草坪死命跑,好像时间机器就藏在哪个角落里,接着又突然停住脚步,两手紧揪头发。铜座基上的斯芬克斯像俯视着我,那张麻疯病似的睑在月色下显得又白又亮,它仿佛在嘲笑我的沮丧。
“如果不是我觉得这些小人缺乏体力和智力的话,我一定会想象他们把我的时间机器放到了有遮挡的地方并以此来安慰自己。可让我沮丧的是,我感到这里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我的发明物就是在它的影响下消失的。然而,有一点我是确信无疑的:除非别的某个时代有它的复制品,否则这台时间机器是不会在时间里随便运动的。机器上的杠杆——我以启示范给你们看——可以防止任何人移动机器时在上面做手脚。如果说机器移动了位置并且被藏了起来,那它只会被藏在空间里。可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的空间里呢?
“我想我当时一定有点发疯了。我记得我绕着斯芬克斯像在月光下的灌木丛里冲进冲出,把一只白色的动物吓了一跳,我在昏暗的月光下以为是一只小鹿。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用拳头挥打灌木丛,直到我的指关节在断树枝上划得鲜血直流。之后,我痛苦万分,哭着骂着来到那幢巨大的石砌建筑里。大厅里黑幽幽的,无声无息,我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一滑,跌倒在一张石桌上,差点把我的小腿摔断。我划亮一根火柴,走过积满灰尘的窗帘,这窗帘我已跟你们讲过。
“走过去时我又发现了一个大厅,里边铺满了垫子,大约有二十几个小人睡在垫子上。我这次是从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嘴里叽里咕哈,手中还“啪”地划亮了一根火柴。我肯定他们一定觉得我这第二次出现十分奇怪,因为他们忘记了我有火柴这玩意儿。‘我的时间机器在哪里?’我像个发火的孩子大叫大喊,双手抓住他们把他们全都摇醒了。他们一定觉得我这样做难以理解,其中有的人笑了,大多数人却显得极为恐惧。见他们围到我身旁时,我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我这样做简直是愚蠢逐项,只会恢复他们的恐惧感。因为从他们白天的行为分析,我认为他们已不再怕我。
“突然,我向人群外冲去,撞倒了其中的一个,跟踉跄跄地再次穿过大厅,来到月光下。我听见恐慌的叫喊声和他们的小脚跌跌撞撞到处乱跑的声音。月亮爬上了天空,我已记不清我当时的所作所为。我想,这样举止疯狂是因为我出乎意料地丢失了时间机器。我失去了和我同类的联系,成了这个未知世界里的一个怪物,我感到一筹莫展。我肯定是骂前骂后,叫天喊他。我记得我在绝望中度过了漫漫长夜,在不可能找到的地方乱寻一通,在月光下的废墟中摸索,还在黑影里摸到了一些怪物,最后我筋疲力尽,躺倒在斯芬克斯像边的地上,失声痛哭。我除了痛苦已一无所有。后来我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几只麻雀在我触手可及的草皮上欢蹦乱跳。
“我在早晨的清新空气中坐起身,想弄明白我怎么会在那里的,又怎么会这样深感孤独和绝望的。这时,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我终于能够看清楚我的处境了。我明白昨晚我发疯似的行为是愚蠢的,我又恢复了理智。‘最坏会是怎样呢?’我说,‘假设时间机器根本找不着了,或者已遭毁坏,这就需要我冷静和耐心地去学习这些人的处事方法,弄清我丢失时间机器的前因后果和获取材料与工具的途径,以便我最终再造一台时间机器。’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或许是可怜的希望,但总比绝望强。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美丽和难以理解的世界。
“也许这台机器只是被搬到了别处。可即使这样,我仍然需要冷静和耐心,找到它的藏身之处,或者用武力或者施诡计去把它寻回来。这时,我爬起身朝四周望望,想找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我感到浑身乏力,四肢僵硬,满身风尘。清醒的早晨使我也渴求清醒的身心。我已耗尽我的感情,真的,我在安排我自己的事情时,发现自己都搞不清楚昨夜的情绪怎么会如此激烈。我仔细搜寻了小草坪的四周,还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向路过的那些小人打听机器的下落。我尽力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他们却一个也不懂我的手势:有的无动于衷;有的以为这是开玩笑,朝我大笑。我真想朝这些漂亮的笑脸上狠摸过去。这当然是愚蠢的冲动,但恐惧和莫名的怒火实在难以抑制,一有机会就急不可奈地冲上我的心头。眼前的那块草坪倒让我心平气和下来。我发现草坪上有一道凹痕,就在斯芬克斯像的座基和我留下的脚印之间。脚印是我到达时拚命想把时间机器翻过来时留下的,可旁边还有其他的活动痕迹,好像是树獭留下的狭窄脚印。我更加仔细地去注意那个座基,记得我已说过,这是个铜座基,它不是一整块铜构成的,而是两边饰有带框的嵌板。我走过去敲敲嵌板,底座是空心的。经过细心察看,我发现嵌板与框架并不连在一起。嵌板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可我想这些嵌板如果是门就一定是从里边开的。有一件事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动脑子都可以推知我的时间机器就在这底座里。可它是如何进去的却是一个难解的迷。
“我看见两个身着桔黄色服装的人穿过灌木丛,在开满鲜花的苹果树下朝我走来。我转身朝他们笑笑,示意他们过来。他们过来后,我指着铜座基,想表明我希望能把它打开。可我刚举起手,他们便做出了非常古怪的举止。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向你们描述他们脸上的表情,这就像一个思想脆弱的女人在你对她做了个极不正经的手势后露出的表情。这两个人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似的走开了。我接下来对一个穿着白色服装脸蛋漂亮的小家伙又试了一下,结果完全一样。不知什么道理,他的举动使我感到内疚。可你们知道,我想找回我的时间机器,于是我又对他试了一下。当他和其他两个一样走开时,我的脾气上来了。我冲上几步,追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宽松的领口,把他拖向斯芬克斯像。这时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害怕和反感的表情,我突然间松开了他。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用拳头敲击那些银制的嵌板。我想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明白地说,我觉得我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但我一定是搞错了。接着我从河里捡了一块鹅卵石来敲,最后把装饰花纹敲平了,铜绿一块块往下掉。这些脆弱的小人肯定在我两侧1英里外的地方都听到我一阵阵的敲击声,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我看见他们一群人在山坡上偷偷朝我观望。最后我又热又累,只得坐下来看守这个地方。可我这个人坐立不定,是守不了很久的,我的习惯太西化了,无法干长时间的熬夜活。遇上难题我能花几年的功夫去克服它,可消极地守候24小时这是另一回事。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漫无目的地穿过灌木丛,再次朝小山走去。‘要耐心’我自言自语。‘你如果还想找回你的时间机器,那就不要去动那斯芬克斯像。如果他们真想拿走你的机器,你去砸他们的铜嵌板是无济于事的。如果他们不存心要,你到时就可向他们讨回来。遇到这种棘手的事,你坐到这些你不了解的人中去是毫无帮助的,那只会让你产生偏见。要面对这个世界,去了解它的规律,去观察它,要小心谨慎,不要匆忙下结论,最终你会发现线索的。’这时,我突然想到整个事情的滑稽可笑:想到这几年我埋头书斋,历尽艰辛要进入未来时代,现在又急着想离开这个时代。我为自己设制了一个最复杂最无奈的陷阶。虽然我这是自讨苦吃,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做了。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起来。
“走过大宫殿时,我好像觉得那些小人在躲避我。这也许是我胡思乱想,也许跟我敲打那些铜门有关。然而,我确实感到他们在躲避我。不过我很谨慎,没有表现出在乎的样子,同时克制自己不去追寻他们。一两天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在语言关上取得了我可能取得的进步,另外,我续续到各处探险。要么是我疏漏了细微之处,要么是他们的语言过于简单——几乎只有表示具体意义的名词和动词,反正他们语言中的抽象词寥寥无几,比喻性词汇几乎不用。他们的句子通常很简单,只有两个词,不过我只能表达或理解一些最简单的话。我决定尽量先不去想时间机器和斯芬克斯像下面的铜门之迷,等我有了足够的了解后自然会来重新思考这些问题。然而,有一种感觉,你也许理解,它牵&情我,使我不愿离开我着陆地方圆几英里的范围。
“就我目前所见,整个世界展现出了和泰晤士河谷同样的富饶昌盛。从我爬过的每一座山上,我都看到了同样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和建筑材料却各不相同,应有尽有,我看到了同样的常青灌木丛,同样鲜花满枝的树和颜类植物,处处水明如镜。再往远处看,大地伸入起伏的青翠山脉,最终消失在宁静的天际。这时,有一特别的景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看到了一些圆井,其中有几口似乎很深,有一口就在我第一次上山走的那条路边。像其他的井一样,这口井也围着样子古怪的铜栏杆,上方还盖有一个遮雨的小圆顶。我坐到这些井旁朝黑乎乎的井下张望,没能看到井水的波光,划亮火柴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光。所有的井里都传出一种声音:砰——砰——砰,像一台大发动机的声响。在火柴光的照耀下,我发现有一股稳定的气流向井下冲,于是我又把一张纸朝井下扔去,纸不是缓缓飘落下去,而是一下子给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一会儿,我把这些井和山坡上四处耸立着的高塔联系起来,因为高塔的上方常常出现那种在烈日炎炎的海滩上可以看到的闪光。把这些现象凑到一起,我得到了强有力的启示,那就是地下很可能有一个庞大的通风系统,但它的真正意义就难以想象了。我起初总喜欢把这个通风系统和这些人的卫生设施联系在一起。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可它完全错了。
“我在此必须承认,我在这个真实的未来世界逗留期间,对他们的下水道、铃、运输方式以及诸如此类的便利设施几乎一无所知。在我读过的有关乌托邦和未来时代的一些幻想著作中,有大量的关于建筑和社会设施等的详细描述。其实,当整个世界被容纳在一个人的想象中时,这种细节是很容易获取的。而对于一个发现并置身于这种现实中的真正游客,这种细节根本就无处可觅了。想想伦敦流传的那个故事吧,说是有个黑人刚从中非来,又马上要回他的部落去!他怎么可能了解铁路公司、社会运动、电话线、电报线、包裹投递公司、邮政汇票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呢?然而,我们至少是乐意向他解释这些事情的!可即使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又能让他没出过远门的朋友理解或相信多少呢?那么,想想吧,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在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阻隔是多么小,而我和黄金时代的这些人的时间间隔又是多么大呀!我知道有许多使我感到安慰的东西我还没有看见。可除了对他们的自动化组织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外,恐怕我对你们也讲不出多少其中的不同。
“比如丧事吧,我就没有看见有火葬场的迹象,也没有看见任何使人想到是坟墓的东西。但是我想在我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会有公墓(或火葬场)。这又是我故意给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可我对这个问题表现出的好奇心一开始就受到了彻底的挫败。整个事情让我感到迷惑不解,这使我需要进一步说明另一件更使我感到困惑的事:这个民族中没有一个年老体弱者。
“我必须承认,我对自己起初提出的自动化文明和退化的人类这一理论感到很满意,但这种满足感没有持续多久,而我又想不出其他的解释。让我来讲讲这其中的困难吧。我到过的那几个大宫殿只是生活区、大餐厅和睡觉的公寓。我没有发现任何机器和装置之类的东西,可这些人身上穿着漂亮的纺织品,这些纺织品肯定是需要不断更新的,他们的凉鞋虽然未经修饰,却是相当复杂的机造产品,反正这些东西一定是机器造出来的。而这些小个子并没能表现出丝毫的创造力,他们没有商店,没有车间,也没有任何进口商品的迹象。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斯文地玩耍中度过,在河里沐浴,在半开玩笑地谈情说爱,在吃水果,在睡觉。我真不明白他们的衣食住行又是如何解决的。
“现在我又要谈时间机器了。肯定有什么东西,这东西我说不准,把它弄到斯芬克斯像的空底座里去了。为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那些枯井,那些闪光的柱子,我也感到莫名其妙。我觉得,怎么说呢?假设你发现一篇碑文,碑上明白易懂的英文句子里被加进了一些你根本不认识的词句甚至字母?没错,在我到达的第三天,802701年的世界就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
“也是在那一天,我结识了一个可以算作朋友的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当时正看着那些小人在浅水里沐浴,其中一个突然抽筋,顺着溪流漂去。水流虽然相当急,但即使水性一般的人也能应付。可那些小人眼睁睁看着这个拚命呼救的弱小者沉下去,全都无动于衷,没有一个想去救她,因此,说到这里,你们都会觉得这些家伙有怪僻的不足之处。我明白过来后,赶紧脱掉衣服,在下游一点的地方膛水过去抓住那小家伙,把她安全地拉上了岸。我在她的四肢上按摩了一会儿,她就苏醒了。我离开时她已平安无事,我也觉得很满足。我对她们这类人的评价很差,所以也就没有指望她的任何答谢。可这下我又错了。
“救人的事发生在早上,下午我遇上了那个女人,我相信不会搞错。当时我正从探险地回自己的大本营,她欢呼着迎上来,给我献上一个大花环——这花环显然是专门为我做的。她使我想入非非,这极有可能是因为我在此之前一直感到孤独凄凉的缘故吧。我尽量摆出欣赏这一礼物的样子。我们很快在一个小石亭里一同坐下来开始了交谈,主要是用微笑交谈。这小女人的友善就像孩子的友善一样打动了我。我们互递鲜花,她吻了我的手,我也吻了她的手。随后我又设法和她交谈,并且得知她的名字叫威娜,不过这名字的含义是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觉得挺合适的。我俩奇特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这场友谊持续了一个星期便结束了,以后我会给你们讲怎么回事。
“她完全像个孩子,整天想同我呆在一起,我无论去哪里她都想跟着。在后来一次出门选中,我想把她拖垮,使她糟疲力竭,我一走了之,让她在后面呼天抢地喊我,可我于心不忍。但是,世界上的问题总不能就这样任其自然呀。我告诫自己,我到未来世界来可不是来调情的。可在我离开她出门的时候,她悲痛欲绝,分手时她的叮嘱近于疯狂,我想她的一往深情给我带来的麻烦和安慰一样多。然而不管怎样,她是我巨大的安慰。我想是一种孩子般的亲情使得她整天和我依依不舍。待我弄清楚我离开她时究竟给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为时已晚,待我明白她对我有多么重要,也为时已晚。因为这个洋娃娃仅仅凭着她喜欢我,以劳而无功的方式关怀我,就会使我走到白色斯芬克斯像附近时心里油然产生一种游子归家的感觉,一翻过那座小山来,就寻找她穿着白黄两色衣服的娇小身影。
“也是从她那里,我才得知恐惧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白天她无所畏惧,对我也无比信任,因为我有一次突发傻劲,朝她做了个伯人的怪脸,她却只是付之一笑。不过她怕黑,怕影子和黑色,黑暗是她唯一感到可怕的东西。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惧情绪,它促使我去思索和观察。后来我还发现了另一桩事,这些小人天黑后就聚集到那几座大房子里,成群地挤在一起睡觉。你不点灯走近他们就会引起他们的一阵恐慌。我从未在天黑后发现他们在室外,也没有发现哪个小人单独睡在屋里。然而,我是个脑袋木开窍的人,我没有从他们的恐惧中吸取教训,并且不顾威娜的悲伤,坚持不和这帮嗜睡的家伙睡在一起。
“这使她非常不安,可她对我的奇特的深情战胜了一切。我们认识后有五个晚上,包括最后一晚,她都是枕着我的手臂睡的。不过一说到她我的话题又要岔开了。我在黎明时分醒过来肯定是在她获救前的那天晚上,那一夜我没有睡安稳,乱梦颠倒,梦见自己淹死了,海葵的软须触到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奇怪地觉得有一只灰色的动物刚刚冲到室外。我试图再次入睡,可我感到不安和难受。这是黎明前的灰暗时刻,是万物爬出黑暗,一切显得无色又轮廓分明的似梦似幻的时刻。我起身走出大厅,来到宫殿前的石板上、我想我干脆就看看日出吧。
“月亮正在下落,逐渐暗淡的月色和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交织在一起。灌木丛漆黑一团,大地灰暗,天空苍凉无色。我好像看到山上有鬼怪,三次仔细观望山坡时,都看到了白色的身影。我想其中两次我看到一只白色的猿一样的动物快速向山上跑去,另一次我看到破瓦残砾处有几只这样的动物抬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它们走得很快,我没有看清它们最终去了哪里,好像在灌木丛里消失了。你们一定理解,这时天还没有大亮。我感到了早晨难以捉摸的凉意,你们也许有过这种感受。我怀疑我自己的眼睛了。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大地恢复了它原有的斑斓色彩。我睁大眼睛环视四周,但没有发现刚才见到的白色身影。它们只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出现。‘它们一定是鬼,’我说,‘我不知道它们来自哪个年代。’我想起了格兰特·艾伦的一条怪论,感到很好笑。他坚持说,如果每一代人死后都变成鬼,世界到最后一定鬼满为患。照这种理论,到了80万年左右,鬼的数量不就难以计数了。我刚才一眼看到四五个也就不足为奇了。可玩笑毕竟是玩笑,它解决不了问题。我整个早上都在想这些身影,直到救了威娜才把这事忘了。我模模糊糊地把它们和我第一次急不可待地寻找时间机器时惊动的那只白色动物联系了起来,可快乐的威娜使我忘了这事。但即使这样,它们注定很快要回来死死占据我的心灵的。
“我记得我说过,黄金时代的天气要比我们自己的天气热得多。我也说不出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太阳越来越热,或者地球越来越靠近太阳的缘故。人们通常认为,太阳的温度在未来会逐步下降。但是不熟悉诸如青年达尔文这类人的思想的人,忘了行星最终将逐个回归母体。当这种灾难发生时,太阳将会用新的能量来燃烧,说不定某个较靠近太阳的行星已经遭此厄运。无论是什么理由,反正太阳要比我们知道的热得多。
“就在一个炎热的早上,是第四天吧,我正在我睡觉吃饭的大房子附近的大片废墟里转游,寻找一个阴凉避暑的地方。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在石屋的废墟堆里爬上爬下时,发现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顶头和两侧的窗户被坍下来的石堆堵着,和明亮的外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刚进来时里面显得很暗。我摸索着走进去,由于从亮处一下子走到暗处,我眼前幻影乱晃。突然,我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只见两只眼睛在日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我过去对野兽本能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捏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颗发光的眼珠。我很害怕,头也木敢回。这时我想到这里的人好像生活在绝对的安全之中,随后我又想到他们特别害怕黑暗。我尽力克服自己的恐惧。朝前跨出一步先开了口。我承认我的声音很刺耳并且有点失控。我伸出手,摸到了软乎乎的东西。那双眼睛随即靠到边上,接着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我身旁跑了过去。我提心吊胆地转过身,看见一只古怪的像猿一样的小动物,样子很特别地耷拉着脑袋,迅速穿过我身后的一片阳光。慌乱中它撞上了一块花岗岩,跌到旁边,转眼间又躲到了另一堆残砾下的黑影里。
“我的印象当然是不全面的。但我知道那是灰色的,长着奇怪的暗红色的大眼睛,我还知道它头上和背上长有浅黄色的毛。不过,我刚才说过,它跑得太快了,我没能看清楚。我甚至说木清它是靠四条腿跑的,还是只用低垂的前肢跑的。我随即跟着它跑进另一堆废墟。开始我找木到它,可过了一会儿,我在瞟脆的天色中来到了一个我对你们讲过的像井一样的圆洞口,洞口被一根倒下的柱子半挡着。我陡然想到,这东西会不会跑到井里去呢?我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光亮朝下看,只见一只白色的小东西在动,后退时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使我不寒而栗。它简直像个蜘蛛人!它正沿着井壁在往下爬,我这才第一次看到有许多金属脚手架组成了一道下井梯。这时火柴烧到了我的手,从我手上掉下去,火苗没落地就熄灭了。当我点亮第二根火柴时,那小怪兽已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坐在那里朝井下看了多长时间。好半天我都没法让自己相信我看到的东西是人。但是,我渐渐地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人没有停留在一个种类上,而是分裂成了两种不同的动物。地面上的那些温文尔雅的孩子并不是我们这代人的唯一后裔,而这白色的、可憎的、喜欢夜间活动的东西也都是历代传下来的子孙后代。
“我想到了闪烁的柱子和我提出的地下有通风设备的理论。我开始怀疑它们一定有什么真正的含义。我不知道这种像狐猴一样的东西在这个我以为完全平衡的社会组织里干些什么?它和美丽的地上居民表现出的懒惰和安详有何关系?井底下藏着什么?我坐在井口上.告诫自己无论怎样都没有什么可怕的,并且必须下井才能找到疑问的答案。可我又是多么害怕下井啊!正当我犹豫不决时,两个美丽的地面居民调看清穿过阳光跑进了阴影。男的在后面追赶女的,一边追一边把鲜花朝她扔去。
“他们看见我胳臂撑着倒下来的柱子朝井下张望时,好像很痛苦。显然,谈论这些井口被认为是不端的举动,因为当我指着这一井口,想用他们的语言提问时,他们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并且把头都扭了过去。可他们对我的火柴很感兴趣,我划亮了几根去逼他们开心。之后我又向他们问起井口的事,可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我立即离开他们,想回到威娜身边去,看看从她那里能打听到什么。不过我的思想已开始大变,我的猜测和看法慢慢地有了新的调整。现在,关于这些并的意义,通风塔和鬼怪之迷,我都找到了线索,更不用说在铜门的含义和时间机器的失落上得到的启示了!连曾经使我困惑的那个经济问题好像也有了模糊的答案。
“下面是我的新观点。显而易见,这第二种人是地下人。有三种特别的情况使我觉得他们很少在地面上出现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地下已成习惯。首先,他们的脸和大多数主要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比如肯塔基山洞里的白鱼一样苍白。其次,能够反光的大眼睛是喜欢夜间活动的动物的共同特征,猫头鹰和猫就是这样。最后,他们在阳光下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逃向黑暗以及见到光就耷拉下脑袋的怪样子——都进一步证明他们的视网膜极其敏感。
“那么,我的脚底下一定隧道纵横,这些隧道就是这一新种族的栖息地。山坡上的通风塔和井口——其实除了河谷地带到处都是——表明隧道分布极广。这样的话,认为把这些隧道建在人造的地下世界是为了让日光里的种族生活得更舒适也就再自然不过了。这个看法似乎很合理,我也立即接受了,并且进一步设想人类是如何分化出去的。我敢说,你们能预料到我的理论的大体内容,可我自己却很快感到它和真相相去甚远。
“就从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问题说起吧,我觉得不容置疑的是,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目前尚属暂时的社会差别正在逐步扩大,它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毫无疑问,你们会觉得这是可笑的——也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即使现在都有种种情况可以来证明这个道理。现在有一种趋势,大量利用地下空间来发展文明生活中无需美观的事业。比如,伦敦有大都会铁路,有新型的电力铁路,有地铁,有地下作业室和地下餐馆。它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显而易见,我认为,这一趋势已发展到了工业逐渐失去了它在地面上的立足之地。我是说地越挖越深,工厂越办越大,人们在地下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即使现在,一个伦敦东区的工人不就是生活在事实上已脱离地球自然表面的人造环境里吗?
“另外,无疑是由于富人的教育正在不断完善以及他们与粗俗的穷人间的隔阂日益扩大,富人们全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纷纷把地面上的大量土地占为已有。比如伦敦吧,也许有一半较漂亮的乡村被圈起来不准人们入内。还是这日益扩大的隔阂——这里由于富人的高等教育时间长花钱多,他们的家庭设施不断增加以追求高雅——将使得富人和穷人间的交流,即通婚这一目前阻止社会各阶层人种分裂的促进行为变得越来越少。因此,到头来地上必定就成为富人的天下,他们追求快乐、舒适和美好的东西。地底下就是无产者,那些让自己去不断适应劳动条件的工人们。他们一到地下,无疑就得为他们洞里的通风设备付钱,而且不是付一点点。如果拒付,他们便会挨饿或者窒息而死。他们中的贫困者和反叛者将是死路一条,最终形成永久的平衡。幸存者将完全适应地下的生活条件,和地面上的人一样自得其乐。所以,我觉得出现这种精制的美和不见阳光的苍白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脑子里梦想的人类的伟大胜利可不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道德教育和普遍合作的胜利。相反,我看到了真正的贵族阶级,他们用完美的科学武装着,正在把今天的工业系统推向一个合乎逻辑的结局。人类的这个胜利不只是战胜了自然,还战胜了自然及其同胞。我必须告诫你们的是,这是我当时的理论。我在乌托邦的书里没有找到现成模式的指导思想。我的解释也许是完全错误的,可我仍然认为它是合理的解释。但即使照此解释,最终取得平衡的文明也一定早已走过它的顶峰,现已日落西山。地上居民由于过分安全的环境已开始慢慢退化,身材、力量和智力日见衰退。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地下居民怎么样,我还没有想过。但从我看到的莫洛克人——顺便提一句,这是地下居民的名字——我可以想象,这一人种的变化比我已经了解的埃洛伊这个美丽的种族大得多。
“可我还是百思不解,莫洛克人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时间机器?我肯定是他们拿走的。埃洛伊人如果是主人,为什么也没能把时间机器还给我?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黑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继续向威娜询问地下世界的情况,可我又一次失望了。起先她听不懂我的问题,之后又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她浑身发抖,好像这是她无法容忍的话题。当我逼她讲时,这也许粗暴了点,她竟然哭了。我除了自己,在黄金时代只看到她流过泪。我看到这眼泪,立即不再提问,不愿为莫洛克人的事再找麻烦,心里只想从威娜的眼睛里抹去人类的眼泪这一遗传物。当我一本正经地点燃一根火柴时,她很快又露出了笑脸,高兴得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