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首页 | 我读过的 | 世界名著 | 诺奖作品 |
国学名著 | 科幻名著 | 言情名著 | 恐怖名著 |
历史小说 | 武侠名著 | 教育名著 | 传记名著 |
讲到上面的地方,当然,我应该结束一章甚至一部书的故事了,或者至少该用沙袋敲敲读者的脑袋,迫使他停下来并且想一想。公平一点说,我们应该就此 打住,从一数到一百调剂一下,或是起身到街上去散散步,要不就是在脑海里自己描绘一下现场的情景:彼得·帕普金躺在银行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双臂伸向两 边,左轮手枪仍紧紧地抓在手里。但我还是没法打住,忍不住要继续讲下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汇兑银行的助理出纳员彼得·帕普金在银行大楼的地下金库被劫匪枪杀的消息传遍了玛丽 波莎镇。另外有消息说,银行看守员吉里斯也在楼梯脚被枪杀了,劫匪抢走了五万元现钞,现已逃之夭夭。还有人说,劫匪在人行道上留下了一行血迹,警局方面带 着警犬到镇子北边的大沼泽追踪去了。
以上所说——请注意,这一点很重要——只是人们七点半时知道的案情。当然,随着时针的转动,人们了解到的案情越来越多。八点钟的时候,人们得知帕普金没有死。不过肺部受了重伤。到八点半的时候,又得知他不是被打中肺部,但子弹打穿了他胸骨下方的凹进处。
九点正又得知帕普金的心窝安然无恙,但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耳并把它整个儿给打飞了。最后得知他的耳朵没有真的被 打掉,也就是说,子弹没有一点不剩地刮掉他的耳朵,但擦伤了他的头部,把他给震懵了,假如子弹再往左偏那么一两英寸,那它就打中他的脑髓了。当然,从公众 的兴趣来说,这已和被枪杀没什么区别了。
的确,到九点钟的时候,人们在街上已看到帕普金本人。他头上斜扎着一条大大的绷带,在指点着劫匪的去向。再说 银行看守员吉里斯,到八点时也弄清楚了,他也没有死。据说他的脑袋被打穿了,至于伤势是否严重纯粹只是猜测。事实上,到十点钟的时候,人们得知劫匪的第二 颗子弹只在看守员的头上擦了一下,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的脑袋和案发之前没什么区别。在此我得补充一句,原先关于血迹,沼泽和警犬的传闻是不确凿的。那 红色的污迹有可能是血迹,但是当那些斑斑点点延伸到奈特利肉铺的地窖时,好像又变成糖浆了。不过对此仍有争议,有人说很可能劫匪非常狡猾,在血迹上倒了糖 浆。
另外人们也想起来了,玛丽波莎根本就没有警犬,尽管其他种类的狗应有尽有。
因此,你瞧,到十点钟的时候,整个案件便变成了一桩无法侦破的迷案,而且从此以后将永远是悬案一桩了。
并不是说证据不足。除了帕普金本人的案情陈述,还有吉里斯的陈述,另外还有晚上听见枪声并看见那个劫匪(有人说是一帮劫匪)跑过街道(有人说是走过去的)的所有人的陈述。显而易见,劫匪在销声匿迹之前跑遍了玛丽波莎半数以上的街道。
但帕普金和吉里斯的陈述已足以说明问题。帕普金说他听见银行里有响动,便及时赶到了地下室,刚好发现劫匪蹲伏 在过道里,那家伙个头很大,样子很凶,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吉里斯的说法与此吻合,他也是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声音,只不过他开头把劫匪描绘成了一个又矮又瘦 的家伙(不过,即使是在黑暗中,他样子也够凶恶的),穿着一件短夹克,但后来经过仔细回想,吉里斯意识到他开头把罪犯的个头给弄错了,他说罪犯的个头可能 比帕普金说的还要大。吉里斯朝歹徒开了枪,帕普金先生恰好也是在同一时间开的枪。
除了上述情况,剩下的全是谜团了,根本没法看清,没法猜透。
十一点的时候,城里的侦探在银行的头头的邀请下来到了镇上。
我真希望在那两个侦探在玛丽波莎东奔西走的时候,你能见见他们的派头——他们仪表堂堂,神情严肃,谁都猜不透 他们的心思。看样子他们好像凭本能不动声色就把整个镇子摸透了。他们一声不响地去了史密斯旅馆,好像事先根本没打算上那儿去似的。他们站在吧台旁边。留心 听人们的片言只语——你知道侦探们是怎样干活儿的,偶尔他们会允许旁边的一两个人——或许是他们的同党——给他们买一杯喝的,从他们喝的神情你可以看出他 们仍然没有停止捕捉各种可能的线索。一旦发现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线索,无论是在史密斯旅馆,还是在玛丽波莎饭店,或是在大陆旅馆,他们都会风驰电掣般地追过 去。
看一看他们那一天在镇子上下走动的情景——一言不发,作风严肃,冷静沉着——你就会感到他们那奇怪而危险的职 业有多了不起了。他们整天都在镇上侦察,但外表却一点不动声色,让你根本意识不到他们是在履行其职责。他们一起在史密斯旅馆的餐厅里吃了晚饭,总共在那儿 耗了一个半小时,为的是不让其他人嗅出他们的动机来。然后,当其他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们又在酒吧后面向史密斯先生打探情况,以免受其他人干扰。 史密斯先生好像马上就和他们热乎上了。他们与他个头一样,或相差无几。再说,旅馆老板和侦探之间素来是趣味相投的,他们都具有同一种高深莫测的缄默,而且 都对公众的弱点了如指掌却心照不宣。
再说,史密斯先生对侦探们大有用处。“伙计们,”他说,“我不太好太露骨地问深更半夜都有些什么人还没归家,在这个镇子上那是行不通的。”
当那两个伟大的高手最终乘五点三十的火车回城的时候,很难说他们那神气十足、难以猜透的神色后面是否翻腾着一个线索的漩涡。
但是,假如那两个侦探算得上英雄的话,那么帕普金算什么呢?请想象一下,帕普金头上扎着绷带,站在银行门口,正在谈论著半夜劫案,脸上带着只有英雄才配有的故意做出来的谦逊。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当过英雄,除了纯粹的欢乐,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与当英雄相比的了。像帕普金这么个人,他从来都 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这下子却突然变成了英雄,成了可以和拿破仑·波拿巴,约翰·梅纳德和轻骑兵突击队员相提并论的人物——噢,那感觉真是太棒了。现在,帕 普金成了一名勇士,他自己清楚这一点而且因此获得了英雄所有的谦逊本色。事实上,我相信有人听见他说,他只不过是尽了一点自己的职责,他所做的事情别的人 也会做的。然而当有人说“没错,是那么回事儿”的时候,帕普金投去默默的一瞥,这是受到伤害的英雄的默默的目光,其痛苦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
要是帕普金知道整个下午城里的报纸都在报道说他已以身殉职,他或许会感到更大的满足。
那天下午,玛丽波莎法庭进行了开庭审讯——开庭的目的是对已死的劫匪进行调查——尽管他们还没找到尸体——看 着他们让证人们排成一排,对他们反复进行盘问,真是太有意思了。到庭的有玛丽波莎一流的刑事律师尼文斯等,还有以佩帕莱法官为首的诸位法官大人,他们在对 各位证人的盘问中所显示出来的机敏与狡黠,令你从内心里惊讶不已。
他们首先传讯的是银行经理亨利·穆林斯,让他在证人席上呆了一个半小时。那激动人心的场面使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场鸦雀无声,假使有一根大头针跌落到地上,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首先是尼文斯开始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亨利·奥古斯托斯·穆林斯。”
“干什么的?”
“汇兑银行经理。”
“什么时候出生?”
“1869年12月30日。”
然后,尼文斯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地看着穆林斯。你可以看出来,在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之前,他正在深深地思考。
“你在哪儿上的学?”
穆林斯回答得很爽快:“家乡的中学。”尼文斯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那所学校有多少个男生?”
“大约六十个。”
“有多少教师?”
“大约三个。”
此后尼文斯停顿了好长一阵子,好像正在琢磨和消化那些证词似的,但最后他终于又想到了一点,他问道: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不在银行大楼。你上哪儿去了?”
“在湖上打野鸭。”
穆林斯此言一出,全场一片骚动,你要是能看看当时的激动场面多好啊。法官在椅子上往前一倾,迫不及待地问道:
“打着了吗,哈里?”
“那还用说,”穆林斯说,“打了大约六只。”
“你在哪儿找到它们的?什么?在河那边长野稻子的沼泽地里?不会吧!你是在它们歇着的时候还是飞的时候打到的?”
所有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似的从法官席上轰向证人。事实上,人们从法庭上得知这个季节的第一批野鸭已在奥莎威匹河 的沼泽出现,正是由于这一缘故,法庭的审讯在下午还没过完四分之一的时候就草草收场了。法庭里的人一走完,穆林斯、乔治·达夫和一半左右的证人便都扛着猎 枪打野鸭去了。
我恐怕得立即交代一下:玛丽波莎银行的抢劫案始终没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有关方面逮捕了一些人——主要是流 浪汉和形迹可疑者——但始终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抢了银行。在密西纳巴县的另一端,离玛丽波莎二十英里的地方,有一个人被捕了。他不仅长得和人们对劫犯的描 述完全相像,而且还有一条木假腿。在玛丽波莎这类地方,一条腿的流浪汉总是会招来怀疑的,无论何时发生抢劫案或凶杀案,首先被抓起来充数的便是他们。
从来没有人知道银行里到底丢了多少钱。有人说丢了一万,有人说不止这个数。银行方面——无疑是出于维护声誉考虑——则声称劫匪枉费了心机,金库里的钱分文未丢。
但所有这一切对帕普金先生的走运来说都无关紧要。好运气和坏运气一样,从来都不是稀稀落落降临到一个人头上 的。在那神奇的一天,喜事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帕普金头上。上午,他成了英雄。在法庭的听证会上,佩帕莱法官当众对他说他的英勇举动完全可以载入德肯色区开拓 者编年史,而且法官还请他上家里去吃晚饭。下午五点,他收到银行总部的电报,电报说他的年薪已提高到一千元,于是他不仅是一个英雄,而且还成了一个有资格 结婚的人。下午六点,他开始出发去法官家里,他已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决心迈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他已打定主意。
他准备做一件大事儿,这种事儿以前即使有人干过也是很少的。他要向赞娜·佩帕莱求婚。在玛丽波莎,这一步是很 少有人敢于问津的。爱的历程通常都是按部就班,从打网球到跳舞到滑雪顺其自然向前发展的,最后纯粹是由于环境使然两颗心才顺理成章地达到默契合一的境界。 直截了当地求婚让人觉得太自命不凡,太不自然了,只有书本里的人们才会那样做。
但帕普金却觉得,普通人不敢去做的事情,英雄是有资格去试试的。他会向赞娜求婚,而且还不止这样,他还准备以大丈夫气概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很有钱并且勇敢地承担其后果。
他果然说到做到。
那天晚上在游廊里,在弗吉尼亚爬山虎所遮掩的吊床边,他提出了求婚。当时实在是太走运了,法官刚好去了书房,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佩帕莱夫人也进屋去了,正在做针线活的房里;而且仆人也不在,连那条狗也被拴住了,实在太巧了,太叫人称心了——老实说,自从开天 辟地以来,老天爷还从没为哪个凡人安排过如此巧妙的求婚环境哩。
至于赞娜说了些什么——除了“好吧”以外——我就不知道了。我确信,当帕普金把他很有钱的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勇敢地挺住了,拿出了像她赞娜这么好的姑娘应有的表现,而在说到钻石之类的时候,她说为了他她愿意配戴。
他俩正在谈着这些事情,以及其他的事情——他们可谈的东西多着哩——突然,奥内达大街传来一阵你从未听到过的 轰隆声和喧闹声,一辆富丽堂皇至极的高级大轿车在法官府门前戛然停住了——一年仅挣三千元微薄薪水的法官的门前,有史以来还从没停过这么高级的轿车哩。轿 车刚停稳,一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就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长长的海豹皮大衣——不是由于它华贵才穿它,完全是为了抵御秋夜的寒气。你当然清楚,来客便是 帕普金的父亲。他在城里从晚报上读到了他儿子殉职的消息,就匆匆驱车赶来了。司机说,他们只开了两小时又十五分钟,他们后面还有一列专用列车,上面坐满了 侦探和应急人员,不过老帕普金在半途得知彼得还活着,就打电报去把专用列车取消了。
有那么一会儿,老帕普金的目光停留在小帕普金身上。假如你事先不知道他来自沿海省份的话,你很可能会设想他眼 中噙满了泪水,而且接下来会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哩。不过即便他当时没有拥抱彼得,过了一会儿以后他的确拥抱了赞娜,以沿海省份的人拥抱漂亮女孩的那种父 亲般慈爱的方式拥抱了她。最叫人吃惊的是老帕普金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根本不用对他作任何解释。
佩帕莱法官一见到老帕普金,就握住他的手拼了命地摇,我想简直要把他的手摇断了。当你听到他们互相以“奈德”和“菲利普”相称的时候,你感到他们又返回了学生时代,正在城里那所古老的法律学校一起上学哩。
假如帕普金认为他父亲在玛丽波莎不会受到欢迎的话,那只说明他无知。老帕普金坐在法官家的游廊里,用玉米穗轴 做的烟斗津津有味地抽烟,好像他有生以来从未听说过哈瓦那雪茄似的。在他那个秋天在玛丽波莎度过的三天时间里,他在杰夫·索普的理发店和艾略特的药店出出 进进,在湖边的沼泽地里打野鸭,每个晚上都玩以一百根火柴当一分钱的扑克牌游戏,好像他有生以来从没过过其他生活似的。一直到催促他回去的电报足以塞满一 提包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帕普金和赞娜在合适的时间结了婚,搬到山脚边的镇子新区的一座小屋里住去了,时至今日你也许还能在那儿找到他们哩。
随便什么时候,你都会看见帕普金在一块小小的草地上修整迷人的小草,身上和以前一样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运动衫。
但假如你走上前去和他说话,或是和他一起走进那座迷人的小屋去,请千万把你的声音压低一些——尽管它像音乐一般悦耳——因为屋里睡着一个迷人的小宝宝,小宝宝的美梦是谁都不能去惊搅的,哪怕一点点都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