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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美丽的脸上也已现出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慢慢的张开眼睛,凝视着花满楼,轻轻道:“你..你还没有走。”
花满楼柔声道:“我不走,我陪着你。”
石秀云眼睛里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欣慰,又仿佛悲哀,勉强微笑着,道:“想不到你还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永远都认得你。”
石秀云又笑了笑,笑得更凄凉,道:“我虽然没有变成哑巴,却已快死了,死人也不会说话的,是不是?”
花满楼道:“你..你不会死,绝不会。”
石秀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中的是毒针。”
花满楼动容道:“毒针?”
石秀云道:“因为我全身都好像已经麻木了,想必是因为毒已快发作,你..你可以摸摸我的伤口,一定是烫的。”
她忽然拉着花满楼的手,放在她的伤口上。
她的伤口在心口,她的胸膛柔软,光滑,而温暖,她拉着花满楼的冰冷的手按在她柔软的胸膛上,她的心忽然又跳得快了起来。
花满楼的心也已在跳,就是这时,他听见陆小凤的声音在后窗外问:“她中的是什么暗器。”
花满楼道:“是毒针,”
陆小凤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留在里陪她,我去找一个人。”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已在很远。
石秀云喘息着,道:“你真的没有走,真的还在这里陪我!”
花满楼道:“你闭上眼睛,我..我替你把毒针吮出来。”
石秀云苍白的脸仿佛又红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道:“你真的肯这么样做!”
花满楼黯然道:“只要你肯..”
石秀云道:“我什么都肯,可是我不想闭上眼睛,因为我要看着你。”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就突然僵硬,眼睛里的光芒也忽然消失了。
死亡,忽然间就已无声无息的将她从花满楼怀抱中夺走。
可是她的眼睛却仿佛还在凝视着花满楼,永远都在凝视着..
黑暗,花满楼眼前却有一片黑暗。
他忽然恨自己是个瞎子,竟不能看她最后一眼。
她还这么年轻,可是她允满了青春活力的身子,已突然冰冷僵硬。
花满楼轻轻的抽出了手,泪珠也已从他空洞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走,他第一次感觉到人生中无情和残酷。
风从窗外吹进来,从门外吹进来,四月的风吹在他身上,竟宛如寒冬。
他忽然感觉到风中传来一阵芬芳的香气,忽然听到后窗“格”的一响。
他立刻回头,准备跃起。
但这时后窗外已响起一个人温柔甜密的声音,在轻轻对他说:“你不要吃惊;是我!”
声音正是他所熟悉的人,也正是他一直在思念着的。
他忍不住失声而呼:“飞燕?”
“不错,是我,想不到你居然还听得出我的声音。”
一个人轻飘飘从后窗掠进来,声音里竟似带着种因妒忌而生的讥诮,幽幽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已忘记了我!”
花满楼站在那里,似已呆住,过了很久,才说道:“你..你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了?”
上官飞燕道:“你是不是说我不该来的?”
花满楼摇摇头;叹息着道:“我只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你已经..”
上官飞燕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已死了?”
花满楼已不知该说什么?
上官飞燕又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我要死,也得像她一样,死在你的怀里。”
她慢慢的走过来,走到花满楼面前,又道:“我刚才看见你们,我..
我心里好难受,若不是她已经死了,我说不定也会杀了她的。”
花满楼沉默很久,忽然道:“有一天我听见你的歌声。”
上官飞燕沉吟着,道:“是不是在万梅山庄外,那个破旧的山神庙里。”
花满楼道:“嗯。”
上官飞燕也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可是你找去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花满楼道:“你为什么要走?”
上官飞燕道:“那只歌也是别人逼我唱的,本来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想诱你到那破庙里去。”
花满楼道:“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上官飞燕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声音忽然开始颤抖,仿佛很恐惧。
花满楼道:“你难道已落在那些人的手里?”
上官飞燕颤声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否则..否则..”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否则怎么样?”
上官飞燕又沉默了很久,道:“那天他们诱你去,为的就是要警告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他们就是要你知道我已落在他们手里。”
她不让花满楼开口,接着又道:“他们今天要我来,为的也是要我劝你不要再管这件事,否则..否则他们就要我杀了你!”
花满楼动容道:“他们要你来杀我?”
上官飞燕道:“是的,因为他们知道,你绝不会想到我会害你,绝不会防备我,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我又怎么忍心对你下得了手呢?”
她忽然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花满楼,颤声道:“现在你一定也已想到他们是谁了,但你永远想不到他们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现在阎铁珊和独孤一鹤都已死了,要阻止这件事的人,只有霍休。
花满楼沉声道:“不管他们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你都用不着害怕..”
上官飞燕道:“可是我实在怕,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你,若不是我,你们根本不会被牵到这件事里,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她紧紧的抱着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她的呼吸芬芳而甜美。
花满楼忍不住张开双臂,要去拥抱她。
可是石秀去的尸体还在他的身旁,这多情的少女,刚才就是死在他的双手臂里,现在他又怎么能用同样的一双手去拥抱别人?
他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他想控制自己的感情,却又偏偏没法子控制。
他再想去拥抱她时,她却忽然推开了他,道:“我的意思,现在你想必已明白!”
花满楼道:“我不明白。”
上官飞燕道:“不管你明不明白,我..我都已要走了。
花满楼失声道:“你要走?为什么要走?”
上官飞燕道:“我也不想走,但却已非走不可!”
她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恐惧,接着道:“你若是还有一点对我好,就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也不要拉住我,否则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
花满楼道:“可是我..我..”
上官飞燕道:“让我走吧,只要知道你还好好活着,就已心满意足了,否则你就是对不起我..”
她的声音已越来越远,突然消失。黑暗,花满楼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莫中。他知道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困难和苦衷,所以她才会走。
但他却只有呆子般站在这里,既不能帮助她解决困难,也不能安慰她的痛苦,就正如她刚才只有眼看着石秀云死在他的怀里。
“我究竟算怎样一个人?究竟算什么?”他的耳旁仿佛有个声音在冷笑:“你只不过是瞎子,没有用的瞎子。”
瞎子的生命中,本就只有黑暗,绝望的黑暗。
他握紧双拳,站在四月的晚风中,忽然觉得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他想像中那么美好的,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解脱。
四月本是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可是他的燕子却已飞去,就像人们的青春一样,一去永不回头。他慢慢的走过门外的草地,草地已被露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