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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聪明人(7)


屋子里寂静如坟墓。十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陆小凤——樊大先生、简二先生、市井七侠和山西雁。酒已喝了很多,但现在都已停止。

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若还没有醉,本来是很难停止的。他们却都很清醒。

每个人的脸上都完全没有酒意,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山西雁之神色更沉重,凝视着陆小凤,忽然道:“你真的能确定,这件事的主谋是他?”

陆小凤点点头。

山西雁道:“你有把握?”

上官飞燕叹了口气,道:“我们是朋友,我也知道你们跟他的关系,若没有一点把握,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

山西雁握紧了双拳,突然重重一拳打在桌上,厉声道:“霍天青当真的做了这种事,我跟他无论有什么关系,都从此断绝!”

樊大先生冷冷道:“但我却还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陆小凤道:“我本来也不敢相信的,但除了他外,已找不出第二个人。”

樊大先生道:“哦?”

陆小凤道:“只有他能在片该之间制住朱停他们三个人。

樊大先生冷笑道:“就凭这一点还不够。”

陆小凤道:“只有他才可能知道金鹏王朝的秘密,因为他是阎铁珊最亲信的人。”

樊大先生道:“这也不够。”

陆小凤道:“只有他才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阎铁珊一死,珠光宝气阁就已是他的。”

阎铁珊和霍休一样,也是个老光棍,别人怀疑他本是个太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小凤道:“以他的身分和武功,若非另有企图,又怎么肯做阎铁珊那种人的总管呢?”

这点连樊大先生都已无法否认。

陆小凤道:“江湖中当然绝不会有人想到,青衣第一楼竟会在珠光宝气阁里。”

山西雁动容道:“你说青衣第一楼在珠光宝气阁?”

陆小凤点点头,道:“独孤一鹤显然就是因为得到这消息,所以才来的,所以霍天青才会先借故消耗他的内力,让他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花满楼一直静坐在旁边,此刻也忍不住道:“孙秀青、石秀云也就因为要说出这秘密,所以才会被上官飞燕杀了灭口。”

山西雁道:“她们若真的知道这秘密,马秀真和叶秀珠又怎么不知道。”

陆小凤道:“她们也知道!”

山西雁道:“但她们还活着。”

陆小凤道:“叶秀珠还活着,只因为她和上官飞燕一样,爱上了少年英俊,武功高绝的霍天青。”

山西雁道:“马秀真呢?”

陆小凤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她想必也死在霍天青手里,甚至可能是叶秀珠杀了她的。”

山西雁道:“他为了转移你的目标,所以才说出山后那小楼,让你去找霍休。”

陆小凤点点头,道:“无论是我死在那小楼里,还是霍休死在我手上,这件事都已可结束,他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山西雁道:“但他却没有想到,你跟那孤僻的老人,居然会是老朋友。”

陆小凤道:“他为了想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所以才要叶秀珠在外面等着我们打听消息。”

山西雁道:“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你们要去找霍休。”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但叶秀珠却说错了一句话。”

山西雁道:“她说错了什么?”

陆小凤道:“她说她留在那里,只因她刚将独孤一鹤和石秀云的尸体埋葬。”

山西雁皱眉道:“独孤一鹤身为一派掌门,又怎么会葬得那么草率?”

陆小凤叹口气,道:“叶秀珠究竟还是个很贤良的女孩子,还没有学会应该怎么说谎。”

山西雁也叹了口气,苦笑道:“要在你这种人面前说谎的确也不容易。”

陆小凤道:“但我却在她面前说出了六根足趾的秘密。所以她立刻去告诉了霍天青,珠光宝气阁和霍休那小楼距离本就很近。”

山西雁道:“所以也只有霍天青才能这么快就得到她的消息。”

陆小凤道:“不错。”

山西雁道:“你是故意将这个秘密泄露给她的?还是无意?”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笑了笑道:“我当时只不过觉得她本不该在那里出现的,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

山西雁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叫小凤的。你根本就是一只小狐狸。”

陆小凤也叹息着,苦笑道:“但我却很佩服霍天青,他实在是个思虑周密,头脑冷静的人,这件事若是一局棋,对方的第一看都已在他的计算之中。”

山西雁道:“只可惜到最后他自己还是走错了一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了,他也是人。”

樊大先生忽然又冷笑道:“其实他最后纵然不走那着棋,你还是能找到他的。”

陆小凤道:“至少我那时还不能确定!”

樊大先生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只不过有了九分 而已。” 樊大先生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陆小凤道:“你们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你们,绝不跟他交手的。”

樊大先生道:“现在我们已不是朋友?”

陆小凤道:“我们还是朋友,所以我才来。”

樊大先生道:“来收回你的话?”

陆小凤道:“无论谁做错了事,都得付出代价,霍天青也一样!”

樊大先生道:“你难道想要我们帮你去杀他!”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想请你们去转告他,明日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他!”

樊大先生道:“很好。”

他霍然飞身而起,目光刀锋般瞪着陆小凤,道:“请!”

陆小凤道:“请,请什么?”

樊大先生道:“请出手!”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难道不信?”

樊大先生道:“我只知道霍天青是天禽门的掌门,我樊天仪恰巧是天禽门的弟子。”

陆小凤道:“所以你..”

樊大先生道:“所以只要我樊天仪活着,就不能让别人去对付霍天青。”

山西雁皱眉道:“大义灭亲,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樊大先生冷冷道:“我听说过,但却已忘了。”

简二先生也慢慢的站起来,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分黑白,不知轻重的人。”

那卖包子的小贩突然大声道:“这种人该死!”

简二先生道:“不错,很该死。”

卖包子的小贩道:“只可惜我包乌鸦恰巧也是这种人。”

简二先生道:“所以你也该死。”

包乌鸦道:“不但该死,而且现在就已经该死了。”

他突然跳起来,就像是根标枪一样,一头向墙上撞了过去。他没有撞到墙上,却撞上了陆小凤的胸膛。陆小凤忽然间已挡在他前面。

包乌鸦凌空翻身,两条腿在屋梁上一蹬,头下脚上,一头往石板地上栽了下去,他还是没有撞在石板上,只觉得有只手在他的腰畔轻轻一托,他的人已四平八稳的站住了,正好面对着一个人。一个长身玉立,脸色苍白的人。

霍天青..

每个人全都怔住,就连陆小凤都怔住。谁也想不到霍天青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还敢来。霍天青的脸色虽是苍白的,但神情却还是很冷静。

包乌鸦握紧双拳,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霍天青道:“你该死?”

包乌鸦咬牙道:“我该死..”

霍天青冷冷道:“你们若全都该死,难道要天禽门全部死尽死绝不成?”

包乌鸦怔住。

霍天青道:“天禽门传你们一身武功,并不是要你们自己找死的!”

包乌鸦道:“可是你..”

霍天青冷笑道:“我跟你们又有何关系?老是为了别的事,你们就算全都死光,我也不会看你们一眼的。”

包乌鸦道:“但是你现在..”

霍天青道:“现在我只不过不愿要你们为我死而已,日后传说出去,居然有个卖包子为我而死了,我霍天青岂非罪人?”

他突然从中拿出面竹牌,一折两断,冷冷道:“我霍天青有财有势,这种穷掌门我早已不想当了,从此我和你们天禽门全无关系,若有谁再说我是天禽门下,我就先割下他的舌头,再打断他两条腿。”

包乌鸦看着他,眼睛突然发红,突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山西雁的眼睛似也发红,突然仰面狂笑道:“好,霍天青,你总算还是个姓霍的,总算还没有辱没这个“霍,字。”

霍天青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凝视着陆小凤,陆小凤在凝视着他。

两个从面面相对,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不想在令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但这种事..”

霍天青厉声道:“这种事就是大事,除了我霍天青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陆小凤苦笑道:“的确没有别人。”

霍天青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破坏我的大事!”

他忽然仰面长叹,道:“这世上有了霍天青,就不该再有你陆小凤!”

陆小凤道:“所以..”

霍天青道:“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非死不可。却不知是你死?

还是我死?”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明日日出之时,也许就知道了。”

霍天青冷笑道:“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今日?”

他忽然拂了拂衣袖,人已在门外,只听他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黄昏时,我在青风观外等你!”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缥缈,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花满楼意兴也显得很萧索,叹息着道:“霍天青还没有来哩!”

陆小凤道:“他一会来的。”

花满楼道:“我想不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他本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陆小凤黯然道:“可是他偏偏做了。”

花满楼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太骄傲,非但想胜过所有的 人,还想胜过他自己的父亲!”

陆小凤道:“骄傲本就是件很愚蠢的事哪。”

一个人若是太骄傲了,的确就难免会做出些愚蠢的事。

花满楼道:“也就因为骄傲,所以他并不想推诿自己的责任。”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放过他?”

花满楼道:“我不是你。”

陆小凤长长叹息一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幸好我也不是你..”

花满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他已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青风观那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刚刚开了一线。一个黄衣道童手提着灯笼,走出来,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却不是霍天青,而是个黄袍道人。这道人宽袍大袖,两鬓已斑,瘦消清翟的脸上,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脚步虽然很轻健,看来却不像练武功的样子。

他四面看了一眼,就笔直的向陆小凤走了过来,单掌问讯,道:“施主莫非就是陆小凤公子?”

陆小凤点点头,道:“道长是..”

这道人道:“贫道青枫,也就是这小小道观的主持。”

陆小凤道:“道长莫非是霍天青的朋友!”

青枫道:“霍施主与贫道是棋友,每个月要到贫道这里来盘桓几天的。”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青枫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贫道此来,正是为了要带施主会见他的。”

陆小凤道:“他在哪里?”

青枫缓缓道:“他在贫道的云房中相候,已有多时了。”

小院中出奇幽静,半开的窗子里香烟缥缈淡淡的随风四散。门也是虚掩的。

陆小凤穿过小院,等青枫推开了门,他就会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却永远看不到他。

霍天青竟已死在青枫道人的房里的云床上。云床低几上,有个用碧玉雕成的盘龙杯,杯中还留着些酒。毒酒。

霍天青的脸是死灰色的,眼角口鼻下,还隐隐可看出已被擦干净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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